娜若两人已经进来,看见王璩,娜若舒了口气:“郡主,现在才可松口气,从昨儿进了这院子到现在,去提水就有人说这活不是我们做的,去泡茶也有人说这些事不是我们做的。今早起来想照原先一样来服侍您,可是还是有人说没有传话下来,这些事也不是我们做的,于是我和娜兰两人就在屋里,傻傻等着。”

娜若的抱怨让王璩一笑,娜兰已经拿起梳子给王璩梳头,忧心忡忡地说:“郡主,方才那个老妈妈还说了,要按规矩,您身边该有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四个嬷嬷服侍才是,还说按了规矩,这些人都要归我们两个管,这么多人,要怎么管?”

正在取笑淑媛又缺了一个牙齿的娜若也连连点头:“不光是这个,还有老妈妈说了,和阿媛不能打闹,要称她郑姑娘,和郡主您不能称你我,要称奴婢,不然就是不合规矩,这么多规矩,只怕还没学会,我就先晕了。”

王璩接过娜兰递上的外衫穿上:“管他们做甚,既在这里,自然一切都还是照旧,规矩规矩,把人的活泼性子都摸没了。”娜若的眼一亮,淑媛捧着脸问:“真的吗?王姨?”自然是真的,王璩敲一下她的脑袋:“在这府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话音刚落,娜若已兴奋地叫起来,王璩却微微顿住,自己好像不再是那个衡香院的少女了,这种话,以前再怎么大胆也不敢说的,毕竟就连高高在上的淮阳公主,有些时候都要依了规矩行事。

朱妈妈已经去而复返:“郡主,管事的嫂子们都来,全在外面侯着,还有管家们也在外面厅里等候,等着郡主训话呢。”训话?王璩摸一下头,怎么转眼之间什么都变了,变的这样陌生?

见过了管家娘子,问清她们每人的执事,让她们照了原来的章法行事,又去见了管家们,各自安排停当,已经是午饭时候。

忙碌了一早又没吃早饭,王璩觉得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吩咐朱妈妈把饭传来,王璩这才喝口茶、歇歇气。

除了午饭,还同时来了四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领人来的是府里的曲婆子,她专管这府里的人口调配,见了王璩行礼笑道:“本不该在郡主用饭时候打扰,可是这含桂院里毕竟人手不足,况且郑姑娘也要人服侍,这是老奴专门挑的四个丫头,都是聪明伶俐忠心的,郑姑娘挑挑,瞧可有喜欢的?”

正在喝汤的淑媛差点呛到,王璩伸手给她拍了下后背,曲婆子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拿起手巾给淑媛擦着唇角:“姑娘可有喜欢的?”淑媛不知怎么处置,抬头看着王璩,王璩心里也有些难办,淑媛的舅舅没找到,就算找到了是什么处境也不晓得,如果淑媛习惯了被人服侍,到时她舅舅要带走她,万一没人服侍了不知道她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回到府里真不舒服啊,要管这么多的事,还是在外游历比较爽。

107章

王璩思索一会儿就有了决断:“罢了,淑媛还是跟着我,以后这屋里也不用这么多的人,娜兰她们两个贴身服侍,这院里原本的人手就在外面服侍就是。”曲婆子一双眼可从没离过王璩身上,听到王璩说这院里不再添人,心里有些失望,又开始另做盘算。

朱妈妈已经笑了:“曲嫂子,你先领着人下去,不是我说,这在用饭时候来打扰,是怎么都不对的。”王璩住进了含桂院,含桂院原本的管事朱妈妈无形中地位就高了许多,曲婆子见昨儿还对自己恭敬的朱妈妈现在就换了口气,心里不由呸了一声,但面上还是笑着道:“老奴也不过是想把差事办好,既然郡主不愿再多添人手,老奴这就退下。”说着曲婆子带着人行礼后退下,王璩怎不知道这些婆子之间也是各自分派别,互相有关联的,当着主人互相拆台的事做的又不少。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这宅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见王璩给淑媛夹了块鱼,朱妈妈忙上前用筷子把鱼刺给挑了,笑的脸上像开了朵菊花:“郑姑娘您慢点,这刺卡了喉可就不好。”淑媛的眼又睁大,王璩看一眼下面还站着的那两个随时准备上前服侍的丫鬟,对朱妈妈点一点头:“以后吃饭不用这么多人服侍,我在外面久了,这些排场已经不习惯了。

朱妈妈应是,对淑媛又笑一笑,淑媛老老实实继续吃饭,这些菜都很好吃,可是这么多人盯着,连说句菜味道不错都不敢说出来。饭毕漱口洗手喝茶,剩下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淑媛和王璩,淑媛才舒了口气,乖乖坐在王璩身边不说话。见她不说话,王璩摸一摸她的头:“怎么了,平常你不是话最多吗?”淑媛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姨,这排场太大了,我怕一说话就出错,会被人笑。”正好进门的娜若听到这句也插嘴:“是啊是啊,郡主,总觉得那些人和我们不一样,虽然个个都是笑着的,但总感觉怪怪的。”娜兰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但眼里的神情分明和她们俩是一样的。回到这里,上下尊卑是严苛的,各种礼仪规矩是明显的,还有别的很多很多,除非她们能一辈子不出郡主府,否则就必然要接受这些。

娜若给王璩端了杯茶,眼一闪一闪:“郡主,我们什么时候出府去逛逛,听说这京城是大雍最繁华的城市,比杭州繁华许多。”娜若一说,淑媛眼里顿时也闪出期盼。这一年多来四处去逛,让娜若她们更野了,别说她们,就连自己也受不了被拘在这府里。

大雍世家的女儿是不能随意出门的,就算出门也是要坐车乘轿,逛街更是闻所未闻,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通过帘子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在京城生长近二十年,除了这几家府邸和府邸之间的路,别的,王璩竟陌生的很。

此时娜若一句话,让王璩心头兴起看一看这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感觉一下和别的地方全不一样的繁华富丽。王璩用手按一下头:“先歇息两日,等明儿我们就上街去逛。”娜若发出一声欢呼,淑媛也很欢喜,看着她们俩如此,王璩缓缓吐出一句:“这京城别说你们,就连我都从来没逛过。”话里有无尽的叹息,看起来是荣华富贵排场十足,但所看过的地方不过就是几家府邸的后院,见到的人除了丫鬟婆子就只有几家能够来往的人,就算嫁了人,也不过是换了个差不多的地方,见到差不多的人,然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一生就是这样悄无声息过去。

原来,世家女子的一生,就是这样离不开三里之内的一生。这圈子如此狭小,眼界再宽,也越不过后院的边际,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要被这后院紧紧束缚。王璩话里的叹息众人都听出来,众人沉默一下,娜若已经开口笑了:“郡主,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您想要逛逛难道还有人会拦你吗?京城住腻了,还可以回青唐,公主的女儿已经一岁多了,只怕会叫姨母了。”

青唐,那个有舅舅的地方,王璩的手握紧了帕子,不知道舅舅现在怎么样了,阿蛮的信里面,从来只会提好的不会提坏的,再说军国大事,舅舅也不会和阿蛮讲。只愿意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娜兰已经去掐娜若:“你是,不是想让郡主去青唐,是自己想家了吧?”是想家了,娜若眼前仿佛已经看到那青青草原,身上感觉到朔风吹过,鼻子里能闻到烤羊肉的味道,混杂着大家爱喝的烈酒,那味道如此让人沉醉,还有少女们清脆的歌声,和大雍女子婉转缠绵的歌声不一样,青唐女子的歌声总是透着一股火辣辣的味道。这些东西,离家越久就越鲜明,怎么也抹不掉。即便大雍远比青唐繁华富丽,吃穿住行都是娜若想不到的,可那个草原之上简陋的帐篷,却是娜若一辈子最想待,不肯离去的地方,因为,那是她的家。

娜兰也沉默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青唐,感觉到那久违的朔风,闻着青草发出的味道,听着少男少女们那热辣辣的歌声,而不是在这异国他乡,疯狂地思念家乡?

王璩微微咳嗽一声:“回青唐可就是件大事,总要好好准备,再说,”王璩轻轻拍了下淑媛:“还要给淑媛找她舅舅呢。”一直没说话的淑媛动了下,接着就说:“邵叔说了要给我找舅舅,可是都两天没见他了,不晓得找到没有?”

两天没见了,虽然晟王府和定安侯府离郡主府都不远,但这里是京城,没有缘由贸然上门是不行的。王璩叹了口气,可是真想他啊,想他在自己身边说话,想他的眼想他的眉,还想他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此时的邵思翰和平日一样,坐在晟王面前,如同一个很平常的王府属官,眼神温和,但说出的话是拒绝:“王爷厚爱,下官本该听从才是,可下官已有心上人。”晟王微微叹气:“思翰,我是知道你的,可是你要明白,娶了这房媳妇对你帮助极大,不仅是在仕途上,日后你想回了赵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你又何必倔强?要知道,你若真娶了顺安郡主,仕途无望不说,回赵家那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邵思翰的眼微微闪过一丝火光,昨儿回的仓促,只面见了晟王就回了自己住处,连日赶路辛苦,歇息一晚后吃过早饭就有人说晟王要见他,本以为是对自己的任命下来,谁知晟王开口的,竟是要给自己做媒。女家也不是什么差劲的人家,楚国公夫人的堂妹、当今太后的族侄孙,年已双十年华但因各种缘故蹉跎至今的李氏女。

拒绝的话已经说出,但晟王却不像平日一样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劝说,邵思翰又怎会不明白这点,但誓约已经付出,绝不肯做一个负心人。邵思翰起身给晟王行了一礼:“王爷,李氏一族现在赫赫扬扬,他家的女子自然不愁出嫁,而顺安郡主身世可怜、从小孤苦,下官怎忍心让她再次孤苦?”

晟王摸一下胡子:“思翰,我晓得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娶妻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虽被逐出族谱,但再怎样尚有老父在堂,这门亲事,本就是他的意思,况且对双方都有好处,比不得娶顺安郡主,葬送的是你一世。”

邵思翰的眼垂了下去,接着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道:“王爷,这些话下官都明白,下官年将而立,早不是只知道任性的孩童,当日动心之时,下官就已思虑过…”晟王打断了他的话:“你既思虑过,难道就不晓得回赵家也是你娘的遗愿?你父亲我就不说了,但你的娘,你难道不愿为她考虑?”

邵思翰闭一闭眼,邵姨娘死前的呼唤仿佛又在耳边,可是没有了初二,就算重新得到赵家的承认,又有什么意义?有一滴泪从邵思翰眼角滑下,娘,当初你既做出这样的事,为何到死都在执迷不悟?

看见邵思翰的那滴泪,晟王心头有些不忍,那个女子,倔强而脆弱,连流泪都不肯在别人面前流下。以一己之力做出这种事,大声说出他们都错了的话,纵然晟王是个男人,也自觉少有这样的勇气。可惜对不起她的,是她自己的父族,纵然她做的对,天下又有几人称赞?

若是别人,只怕晟王也会笑看这桩婚事成立,可是是邵思翰,定安侯府这个被逐出的庶子。晟王又是一声叹息,邵思翰已经睁开眼,眼里全是坚定之色:“生母遗愿,下官早就晓得不能实现,毕竟,”邵思翰顿一顿,说出的话带着叹息:“下官,不过是赵家的耻辱象征,纵然六叔六婶把下官重新列入族谱,却也违了当日祖母的心,赵家也成为笑柄,此事,早已不可提。”

不可提?晟王微微点头:“你可知道这件事是我受人所托,他们,是不舍得你走入歧途。”他们是谁,邵思翰没有去问,能关心自己的人没有几个,而能拜托到晟王跟前的人就更少了。

至于走入歧途?邵思翰一双眼如天上的星辰一样亮:“下官知道,下官也明白,可是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下官既已许下誓言,绝不肯再次辜负,况且天下的路这么多,不是做到高官、有贤妻相伴方是正路。而和心上人一生相伴,不得做官,不能被重新列入族谱,清贫一世就叫歧途。”

作者有话要说:初二掀翻的是自己的父族,所以她不会被重新接纳的,天下没有两全的事情,既要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这点初二很清楚明白。小邵要娶她,阻碍肯定很多,别对婉潞在这些上面抱有太大的希望,婉潞首先是赵家的当家主母,她考虑问题是从赵家全族来考虑的,而不是个人感情。

108 偶遇

邵思翰的话铿锵有力,晟王一时竟忘了说出反对的话,半天才叹气:“哎,我也曾年轻过,晓得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可是现在你还年轻,等你慢慢老去,就晓得清贫一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况且你虽能甘于清贫一世,可是她呢,她也是出身世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她能和你一样吗?。”

提到王璩,邵思翰眼里闪出一丝温柔,等听到最后一句,邵思翰微微握下拳头,抬头看着晟王:“王爷思虑的比下官要周全许多,这些话之前我也问过,她说,十来亩田地能丰衣足食,一座小屋子足以挡风遮雨,不要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晟王没料到王璩竟也能视荣华富贵为粪土,微微呆滞一下,不过细想确也如此,既能把生死名声置之度外,那对荣华富贵这些身外物就更不屑一顾了。晟王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才道:“你意既决,那我也不再拦你,只是思翰,日后若真没有了郡主这个封号,你们的日子会很艰难的。”

这一路王璩得罪的人不可谓不多,更别提还得罪了戚王,邵思翰沉吟一下,接着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下官明白,可是这一路行来,那些小民有过的更艰苦的,他们尚且能够求生,更何况尚有薄产的我?”晟王的手在胡须那里顿了顿,接着就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我怕的是你日后后悔。”

会后悔吗?想起王璩那抹在唇角处绽放的笑容,还有只有面对自己才展露的温柔,为了那抹笑容,为了那份温柔,以后都不会后悔。邵思翰眼里的神色更柔,声音也不自觉放的很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这样的誓言,怎么能背离后悔。”

晟王不自觉地点头,这个孩子已经决定了他今后的路,那就不必再多说了,强扭的瓜始终不甜,由他去吧。晟王轻声说了一句:“你六叔六婶对你不薄,这种大事还是去禀明一声,况且你的父亲还活着,总要让他晓得你要娶媳妇了。”

娶媳妇,娶的是自己心爱的人,邵思翰脸上的喜悦更深,行礼后就退了下去。晟王坐在房里,看着窗上的阳光慢慢变暗,曾经逝去的青春在脑海里不停翻转,当年自己是不是也曾如此在母后面前请求,请求把自己中意的女子许给自己?

那是第一次去求母后,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又怎能做亲王正妃?可是若让她居于别人之下,又怎舍得让她受委屈,之后母后还是许了,那时心情是多么愉悦,能娶到自己心爱的人,就算从此离那个皇位无限远又何妨?

晟王面上浮起笑容,叫进小厮伺候笔墨,挥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定安侯府,事情不谐,也只有放手,闹到翻脸总是不好。毕竟在明面上,邵思翰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邵思翰不肯背约,婉潞看着信上的字微微叹了一声,从家族利益出发,娶这么一个人是万万不行的,可从个人感情上来,婉潞又对王璩心有怜惜,愿她从此能得人陪伴、安好一世。把信收了起来,赏过了王府的来人,婉潞看着窗外如火的枫叶,罢了,毕竟是侯府逐出的庶子,就算再追究也追究不深,那几年只当照顾了个孤儿。

这件事并没传的很大,毕竟李家姑娘还要再说亲事,被人拒绝不过是自己家没面子,但偏偏王璩耳里就听到了,听到的还是从淑媛嘴里传来的。淑媛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地复述:“她们还说这个不成,听说定安侯夫人还想再寻一个年级小一点的,王姨,以后邵叔是不是不再来了?”

这座府邸珠姐儿生活了十多年,出嫁以后淮阳公主隔三差五命人去给珠姐儿送东西,淮阳公主没了后,府邸虽给了王璩,但原来用的人多留下了。林妈妈心疼珠姐儿,每日必让厨师炖一盅补身的汤去给珠姐儿。林妈妈不在了,王璩又说过一切照旧,那盅汤自然还是日日送去,定是婆子去定安侯府送汤时候听到人的议论。

然后这些议论又被淑媛听到,王璩只皱一皱眉:“没关系,如果你邵叔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他就算回来了,我也不要。”是吗?淑媛的眉头皱的很紧,王璩捏一下她的脸:“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出去逛逛吧,昨儿你不是嫌跟随的人太多,今儿我们就只带了娜若她们,还有朱妈妈跟着就是。”

说着王璩已经把娜若叫了进来,让她去和朱妈妈说一声,朱妈妈听说王璩又要出门逛逛,急忙来到房前道:“郡主要出门逛逛,这个时候,车马都预备不起来。”郡主出门是要大排仪仗的,昨儿王璩出门就有七八十人跟随,每到一处人就自动分开,让人十分扫兴。

王璩止住她:“不用,就准备一辆车,你跟着就可以了。”朱妈妈啊了一声,接着脸上分明露出苦涩:“郡主这样出门,遇到个万一,老奴就算赔了命都不够填的。”王璩看她一眼:“我这万水千山都过来了,还怕在这京城出事,快去准备车马,再似昨日那般,我就先把你皮扒了。”

王璩的最后一句朱妈妈也晓得不会成真,可还是抖了一下,应声而去。果然只安排了一辆车,朱妈妈坐在了车辕上,王璩带着淑媛她们上了车,到了热闹处把车停下,走路去逛店铺。

雍京的繁华富丽是王璩早知道的,可是这样只带几个人走在路上,看着那些小摊贩的东西,这对王璩来说是第一次。那个新鲜劲是怎么都不用提了,娜若两人更觉得眼不够看,最高兴的就是淑媛,好吃的、好玩的,十几个钱就能吃到好多东西。

见淑媛左手拿着块芝麻糖,右手拿根糖葫芦,眼还瞧着小贩挑着的甜汤。朱妈妈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些东西也不晓得干不干净,吃了会不会坏肚子,她就一个劲往嘴里塞,等看到淑媛还把一块芝麻糖放进王璩嘴里,朱妈妈再忍不住了,上前就道:“郡主,这些东西可不能吃,也不晓得干不干净,到时要坏了肚子,那可不是耍的。”

这芝麻糖甜的有些齁人,芝麻也不算好,隐隐还有一股油味,可看着来往的孩子们都吃的那么开心,王璩先咽了一块才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块糖,再说就吃那么一点点不怕什么。”朱妈妈看一眼淑媛,又不敢白她,只是在心里嘀咕,哪家的姑娘会这样贪吃,难道不晓得什么东西只能吃一点点,这样才是大家风范,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笑着:“郑姑娘,这些东西可不好多吃,糖吃多了对牙不好,您还正在换牙呢。”

王璩又怎会不明白朱妈妈心里在想什么呢?从小就被教育好东西不能多吃,也不能贪吃,不然身子会不舒服,况且吃饭狼吞虎咽就更不允许了。可是偶尔出格一点点也可以吧?低头看着淑媛,淑媛已经听了朱妈妈的话,把芝麻糖包了起来,那根糖葫芦也已吃完,不敢再去看别的好吃的。

王璩握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好在除了这些好吃的,还有别的好玩的,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时令已近年末,来置办年货的人不少,有些听口音分明是外乡人,置办齐了东西好回家过年。

王璩一行人进了家大一点的绸缎庄,朱妈妈已经又嘀咕了:“郡主,您要扯衣料,库里还有许多,不少是宫里赏下来的,哪是外面这些料子能比的。”王璩没有说话,府里的衣料当然是上好的,可是这一路行来,王璩已经发现自己身上这件最朴素的衣服,料子都明显好周围人一大截,索性扯一两身平常人常穿的,好让自己出来逛的时候不至于太过显眼。

伙计见她们一行人进来,急忙上前问要些什么料子,王璩眼一扫,只觉得眼睛都快晃花,红的粉的绿的蓝的,五彩斑斓在她面前,见王璩不说话,伙计还当她要等自家男人来做主,于是也就不阴不阳说两句。

掌柜的本不在意,这种人见的多了,往往是想扯几身好的,可是男人又不肯多出钱,常有在铺子里就起争执的,抬头看了眼低头继续打算盘,但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抬头又看,这一看看出端倪来了。王璩身上的素色袍子看起来很朴素,发上也只戴了根玉簪,可是那件袍子用的料子竟是贡缎,那根玉簪光华润泽,再看一双手如青葱一般,身边跟着的那个婆子手腕处不经意露出的竟是一对足金镯子。

看来这是哪府里的贵人悄悄出门逛,要是她看上自己店里的料子,来往时说上几句,自己店里的生意不就极好了?掌柜的忙从柜台后面出来,对王璩连连作揖,又让伙计去端茶备点心,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起来。

掌柜突来的热情让王璩有些奇怪,但还是问了几句,挑了几匹衣料,都是这店里最好卖的那些。掌柜的越发肯定王璩是哪府里的贵人了,算账时候也少收了几文,朱妈妈在给钱时候,王璩听到耳边有女童艳羡的声音:“娘,那匹红绸真好看,等过年时候你也给我剪这么一身。”

掌柜的眉头一皱,嘴里嘀咕一句:“这些穷酸买不起也常来看,真是败兴。”说着转身又对王璩笑了:“这是找您的,您收好了。”商人的势利眼王璩已经看惯,就听到有个耳熟点的声音:“欢姐儿,还望着今日这针线卖得好价给你做身棉袄,哪能想着剪这么一身衣裳?”

王璩循声望去,对上的是一张有些面熟的脸,正是陪苏太君在京里的王五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该了的冤了掉,该放下的放下,该结婚的结婚。

我家初二是善良而不圣母的好女孩子。

109 主奴

王五奶奶和手里牵着的孩子说完话就感觉到有人看自己,现在的王五奶奶已不是那深宅大院里足不出户的娇弱妇人了,坦然地回看。当看见是王璩时,王五奶奶的神色变化了一下,惊诧之中带有些微的喜色,接着又变的很平时一样,嘴张了张打算叫人却没叫出来。

这个嫂子是在王璩出嫁前不久嫁进来的,王璩和她仅见过数面,之所以还记得她,是因为她看王璩时候那眼里分明有几分怜悯。虽然这几分怜悯一闪即逝,但王璩却记得很清楚,从来侯府里面的人,多只有让自己感恩戴德的,少有眼神里带有怜悯的,自己的那几位姑妈表姐堂姐堂兄们,看向自己的眼里多有嘲弄,从来不会变的嘲弄。

此时见她布衣荆钗,袖子处还有个老大的补丁,手里牵着的孩子这个时候还穿着夹的,但唯独没变的,是王五奶奶身上的从容。王璩走出一步,王五奶奶已经和自己的女儿后退一步,行礼下去:“小妇人见过…”郡主吗?从此后自己和侯府原本的这些人身份是天壤之别,王璩已经伸出一支手扶住她,截断她的话:“不必了,五嫂请起。”

虽然说的艰难,王璩还是叫出那声五嫂,王五奶奶呆愣一下,唇抖了抖,半天才道:“三妹妹…”多余的话再说不出来,小女孩睁大眼睛看着王璩身后的淑媛,她这身衣服可真好看,那件棉袄看起来很暖和,以前自己也有件和她差不多的,可是曾祖母病的时候娘把它卖了给曾祖母买药了。

小女孩眼里的光渐渐黯了下来,曾祖母说这全是自己三姑姑做错了,才会让自己全家搬出大宅子,住到那个小院子里面,连买药都没钱,小女孩想起刚才自己的娘叫的三妹妹,抬头去看王璩,王璩感觉到她的目光注视,低头微微一笑。

小女孩的手紧紧抓住自己娘的手指,叫了起来:“娘,她是坏人,老祖说过,她是坏人,就是她害得我们全家都没有好吃好住。”王璩眼帘垂下,苏太君会说自己好话的话,那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五奶奶蹲下温和地对小女孩:“你怎么又忘了娘说的话,不是你三姑姑错了,是我们大家都错了,才会守不住祖上的产业。”

小女孩死死地扭住五奶奶的手指,的确娘也说过,并不是三姑姑错了,是自己家的人做错了,就算没有三姑姑,照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被赶出大宅的。可是,小女孩抬头看着五奶奶:“娘,您不是常说子不言父过吗?”

五奶奶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摸一摸她的头发:“是啊,子不言父过,可是有些过失是要记在心里以后不能再犯的。”小女孩的眼还是倔强地看着王璩,五奶奶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声音也很温柔:“再说,你三姑姑也是长辈,你曾祖母说她,是因了曾祖母是你三姑姑的长辈,况且她也老了,有些话总要说出来,但你只能听不能附和,更不能记在心里。”

小女孩嗯了一声,五奶奶这才抬头看着王璩:“我教女不严,让三妹妹瞧笑话了,三妹妹几时回的京。”此时是很平常的语气,王璩却觉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五奶奶手里拿着的小包裹,里面包的想来就是几样针黹,要拿了去卖。

安静从容,既能享的了福又能吃得了苦,这就是当初苏太君要留她在身边服侍的原因吧,王璩微微一叹,祖母,你果然是能识人的。也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可你明明知道错而执意不愿认错,你和父亲,果然是母子。

五奶奶已经道:“今日还有事,就不请三妹妹过去喝茶。”看来是要赶着时候去店里把东西卖掉,王璩侧过身子让开,小女孩经过王璩的时候好奇地又看了看王璩,既然娘说不能往心里去,那就别往心里去。

和五奶奶的相遇只是一瞬,王璩却觉得很长,当当日的滔天恨意慢慢消去,剩下的只该是叹息。掌柜的已经把王璩买的那几匹料子包好交给朱妈妈,见王璩和五奶奶说完话这才道:“这位奶奶也认得这家人?他家是去年搬来的,就在后面街上住,这个女人倒罢了,每日针黹操劳也不多说几句,可是他们家那个老太太可就不一样了,成日唠唠叨叨嫌这嫌那,还怪原来的亲戚都不来往了。听说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可这落了难就要晓得落了难的过法,哪能想着以前的好日子。再说,当年他们发迹时候也不晓得对那些穷亲戚是怎么样的?现在又怪别人看不起自家?人啊,总要知道前后才好过日子。”

王璩并没理会,每日唠叨嫌弃,嫌以前的亲戚看不起自家,这都是王璩能想到苏太君所能做到的,到了这一步还不肯低头依旧埋怨不止,自己这位祖母也真够执着。王璩牵起淑媛的手和她走出店门,身后是掌柜热情洋溢的送别声,回头看去,已看不见五奶奶母女的身影,这些事都该过去了,滔天的恨意已在当日随着侯府的覆灭而结束,从此就该去追寻那平稳安宁的生活。

也许和邵思翰成亲,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也是种不错的选择,想起邵思翰,王璩唇边露出喜悦的笑容,脚步走的快了些,该回去看看邵思翰有没有上门拜访了。

再走过一个巷口就该看见自己的马车,耳边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夹杂着妇人的怒骂:“刘全,你不过是我家的一个家生子儿,哪有这样对小主人的?”哭骂的声音都是从一条巷道里传出来的,王璩往巷道里看去,倒在地上的正是五奶奶的女儿,五奶奶蹲在那里用手给她揉着额头,嘴里还在骂旁边一个管家打扮的。

已经有人陆续围上去看,王璩本不打算去看,这种事他们总是会遇到的,今日能管了明日照样还能遇到,倒不如由它去,王璩正打算前行,见那个叫刘全的已把孩子从地上一把抓了起来:“去,去,威远侯府早就没有了,还说什么小主人不小主人的话,你既欠了我家奶奶银子,拿你女儿去抵不是天公地道?”

那女孩吓的大叫一声,就要往五奶奶怀里钻,五奶奶伸手抱住女儿,说出的话已经含有悲愤:“借了你家银子我又不是不还,怎么就要拿我女儿去抵?”刘全手里拿着一张纸,眼乜着五奶奶:“看看,这是你亲手画的押,十两纹银,每月利息,一年为期。现在都过了一年三个月了,眼看又要到年关,总该清账了,你年纪太大,那几个小的也不当用,就只有这个还恰当。”

说着又要去拽孩子,见有文契,看热闹的人也不好多劝,这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的事,只是多说几句好好说,不要这么鲁莽。五奶奶怀里紧紧抱住女儿,心头已经一片慌乱,当日去这家借钱给五爷做路上的盘费,本以为好好做针黹会攒起钱还,可是谁晓得苏太君又病了,攒的钱全花了不说,连去郡主府求的那二十两也全买了药一厘不剩。

自己一个女人顶这个家极不容易,可再难也不会想到把孩子卖了换钱,此时见刘全逼自己,除了紧紧抱住女儿说我总会还钱没有别的办法。刘全哈哈一笑:“你威远侯府的家产全被抄没,哪有一厘现银子?你就算借也借不到,还是快些把孩子给我,我好回去交差。”

五奶奶怎么肯交,刘全上来就要扳她的手,周围的人说什么都有,有让刘全缓一缓的,有让五奶奶赶紧再去借钱把这里的钱先还掉,刘全斜着眼睛看五奶奶:“你也别再硬撑了,快些把孩子给我,到了我家总有一口饱饭吃,瞧这小模样长的也不错,大了要是被爷儿们收个房,生下儿女,你这后半世不也有靠?”

这话让五奶奶气急,伸手打了刘全一个巴掌:“你家主人不过当日靠了侯府得了一官半职,连你也是公公瞧着他身边没人服侍才把你全家送去服侍,竟想把原来恩主之后做自己的奴婢,他怎么说的出口?”刘全被打了一掌怒从心头起:“呸,别以为你还是当日侯府的少奶奶,现在总要分清形势,我家主人现在前途正好,哪是你们所能想的,还不快些把人给我。”

五奶奶怎么肯放,孩子大声哭叫,刘全额头上已有汗:“不给我,等我去公堂告你,告你赖账不还还诬赖好人,五奶奶,到时你不但皮肉要吃苦,连这孩子也保不住,何必呢?”孩子的哭声几乎震破云霄,一声叹息从外面传来:“不过就是十两银子,难道你要逼死人命吗?”

刘全眼里只有这个辱了旧主的机会,哪里听的进别的,往后面啐了口:“拿不出银子一切都少说。”一道金色的光闪过,正正敲在刘全的额头上,刘全刚要骂谁打自己,一看扔过来的是一只金镯,那镯子在阳光下光华耀眼,用手掂一掂,少说也有一两。

扔金镯的是朱妈妈,她此时看着刘全,见刘全要把金镯拿到嘴里咬,哼了一声:“怎么这么没见识?这是宫里赏下来的首饰,赤金镯子,一对足足二两半,这一只就有一两二钱五,够不够你那十两银?”刘全把金镯收了起来,对朱妈妈道:“本金够了,可还有利息呢。”

王璩上前摸一摸小女孩的头,触手全是冰冷的汗,朱妈妈哼了一声:“利息?你吓到人的药钱难道不出?”刘全没料到朱妈妈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往王璩身上看去,他虽没多少见识也能看出王璩身上的料子不差,再加上方才那句宫里赏下来的话,难道说这就是那位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啊。

110 问

刘全的眼睛转了转,看见王璩掏出帕子去给小女孩擦额头上的汗,又在那里和五奶奶说话,刘全打一拱就想开口,已被朱妈妈拉住:“呸,就你这样还想去和郡主说话,快些把文契拿来,镯子拿走,休说什么本金利息,若不然,我去公堂上问你一个当街抢夺旧主之女的罪,几板子下去,瞧你骨头还剩得几根。”

听到果然是郡主,刘全缩一缩脖子,又要打算说话,朱妈妈已经抢了他手里的文契:“滚,还站在这里,难道想讨打?”刘全咽了口吐沫,不敢再多说只对王璩行一礼:“既已两清,小的这就告辞,告辞,告辞。”说到后面两句,刘全已经钻出人群一溜烟走了。

朱妈妈把文契恭敬地递给王璩,嘴里不由有了抱怨:“那样奴才,就该送去官府,打几十板子让他长长记性,连他的主人都该被参一参才是。”五奶奶想把孩子抱起,只是腿软手软,刚站起来就跪了下去,王璩把她扶起,五奶奶感激一笑,对朱妈妈道:“就算打了这个,下次还有那个,现在是瞧我们笑话的人多,肯伸出手的半个也无。”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五奶奶这一年多来尝的人间冷暖,当日威远侯府在京城有多威风,败落后就有多落魄,罪官的家人,别人不落井下石已是好事,冷眼旁观那是常态,至于雪中送炭那是极少听闻。 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王璩扶着五奶奶往住处走,朱妈妈她们跟在身后,太阳已经偏西,照的她们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划出长长一道,慢慢的脚下的青石板开始有些破烂,一块两块三块,破烂的越来越多,破烂的越来越厉害的时候五奶奶停下脚步:“这里就是现在住的地方,破烂的很,妹妹要不要进去见见…”

五奶奶的话停住,见什么呢?当日王璩的话还在五奶奶耳边回响,她们这对祖孙,却比世仇还要恨些。王璩看着面前那轻轻一推就能倒掉的破烂木门,门都这样,里面的屋子只怕更糟糕,疑问终于问了出来:“虽说侯府被夺爵抄家流放,可是这京城里不提别的,还有几位王家的女儿嫁到的好人家,旁的不能,周济些银子是可以的。”

五奶奶面上的笑容晃了下,看向王璩的眼里含着叹息:“嫁出去了,就不是王家的人了。”短短一句,却含了十二万分的凄凉,王璩垂下眼帘,娘家,只有给自己有助力的时候才能称为娘家,否则就该避之不及,从不提起一个字。

那几位姐姐妹妹,有些嫁的日子还不长,不能掌家,怕公婆责骂不敢伸手还说的过去。至于那些姑母,王璩微微一叹:“姐妹们罢了,姑母们却有她的亲生女儿,难道也不看顾吗?”五奶奶已经推开门,门里却没那么破败,院子收拾的很干净,中间一根绳挂着几件衣衫,苏太君坐在院子里的一把躺椅上抬头望天,几个小童在她旁边嬉戏。

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从屋里走出,手里还端着个托盘,盘上放着茶水,见到五奶奶走进来脸上露出笑容:“五婶您回来了,已经给曾祖母喂过饭了,还留了饭给您和欢妹妹。”院子里嬉戏的孩子们也上前来给五奶奶见礼,见到王璩她们,孩子们眼里有疑惑眼神,自从搬到这里来,常见的不过是周围邻居,哪有这样穿着的人走进来?那女孩已经啊了一声认出了王璩,脸色顿时变的煞白,五奶奶把手里的欢姐儿放下来,接着对女孩道:“悦姐儿,这是你三姑姑,怎么不叫人,况且五婶平日说的话你们都没听吗?”

悦姐儿垂下眼帘,双手十指交叉,拇指和拇指相抵,这双手已经不是那么洁白细腻,上面有细小的痕迹,都是这些日子做活留下的。悦姐儿眼里的泪渐渐聚了起来,这个几乎从没见过面的三姑姑,虽然五婶常说不要怨她,即便没有三姑姑,侯府也保不了多长时间,可是有个人怨总比没有人怨强。

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停止,这安静让苏太君停止了望天,艰难地转过头,昏花的眼在看见院里多出的人的时候闪出惊喜,伸出一支手,直指着五奶奶:“是不是你大姑母来接我来了?”

王家曾经的大姑太太,就是苏太君的亲生女儿,早已没了公婆,独自一人掌家,从哪里说接苏太君去她府上赡养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苏太君从第一日迁出侯府就在盼,一直盼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影,上次她重病,五奶奶也曾去她府上想打听下看能不能借些银子看病,可是十次去有九次都传不进去话,偶有一次传进去了不过就是婆子出来说太太病了,太医说不能让她烦心,现在家是大奶奶管着呢,大奶奶不好做主,只拿了二两银子出来,还说是分自己的体己。

五奶奶是曾在深宅大院住过的人,这里面的猫腻又怎不知道,不想要这二两银子吧,此时却是缺银子时,想嚷起来吧,还要被人说自己不懂礼数,哪有病着还要来门上吵闹,只得拿了这二两银子回来,回来还要对苏太君撒谎。

此时听到苏太君这样问,五奶奶愣了一下,王璩已经走到苏太君跟前,看着这个曾高高在上的祖母,也许是疾病和这些日子事情的双重打击,苏太君这一年多苍老很多,原本头发虽白却有光泽,一张脸也很红润,说话的声音也很有力气,可是现在一头银发虽梳的整齐却没有光泽,双颊已经深深凹陷,双眼昏花,双手枯瘦如柴。 悦姐儿啊了一声,跑上前道:“三姑姑,曾祖母上个月大病一场,您不能…”王璩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别担心,我不是她,不会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也疯了一样下死手。”悦姐儿自觉失言,面上红了红,咬了下唇忙道:“那您坐,我给您去倒茶。”

说着招呼那几个小的进屋,大大小小共有八个孩子,最大的就是悦姐儿,最小的还在蹒跚走路,这些孩子肯定不止是五奶奶,王璩并没坐下,只是看着那些孩子,五奶奶拢了下鬓边的头发:“这里面只有欢姐儿和那个小的是我的,悦姐儿是二哥家的,那个长的最好看的小姑娘就是三哥家的,那两个男孩一个是四哥家的一个是六叔家的,学针线的那两个女孩是九叔家的双胞胎,这些孩子都太小,那流放的路太艰难,求了解官才留下来的。”

悦姐儿已把茶端了出来,脸上的红晕没退,对王璩行了个礼,见王璩接过茶,心里的慌乱才去了几分,听到五奶奶说这个,想起在流放之地的父母,也不晓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眼圈不由红了下。

王璩慢慢喝着茶,看着面前的苏太君,茶味粗劣,这种茶当日在侯府时,这种茶连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喝,而此时却做了待客的茶。苏太君已经认出面前的人是王璩,手收了回去放在椅上,见王璩喝完茶才冷冷开口:“你满意了,看侯府家破人亡、四处离散,你的这些侄子侄女没有好吃好穿,连想读书都请不起先生,你满意了?”

王璩把杯子放下,看着苏太君:“到了此时,你还在怨是我害了侯府,当日若不是你起心要为了富贵害了我的母亲,侯府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若你能好好地教子女,纵然落魄你也不会无人可投。想想侯府都保举了些什么人,交好的又是些什么人,把女儿嫁给的又是些什么人家?一个个都是趋炎附势,嘴甜似蜜却没有半点怜惜之心的人,但凡当日侯府保举个有一点半点有良心的人家,你现在也不会住在这种地方。”院子虽收拾的干净,在阳光照射下看起来也还不错,可是能看到屋角有青苔痕迹,上面房子只有三间,厢房只有一面,厨房都是搭在外面的。住这种地方的,几乎都是京城里最穷的穷人,便宜不说,离周围的大街还近,找个活卖点东西也很方便。

苏太君想辩解几句,或又骂几句,但说不出来,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对自己避之不及,更何况其他人呢?苏太君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但很快又重新亮起来:“如果没有你…”王璩冷笑一声:“就算没有我,就算我早早死了,侯府这种行为要败落不过是迟早的事,淮阳公主总有一日会厌了侯府,会觉得侯府十分碍眼,别忘了当日的罪状之上,纵奴强抢良家女子为妾、放利盘剥、私和命案这些事侯府一桩都不少,至于孝内纳妾、丧中饮酒这些干碍孝道的事侯府的子弟难道就真没干过?更何况包戏子、养娈童、逼死青楼女子这些一桩桩一件件也是有证有据的。苏太君,至于人命,除了我娘这条,你敢说没有别的人命在你手上?”

苏太君啊了一声,做当家主母的,不管是出于争宠也好,出于做稳这个位子也好,背地里不可告人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侯府有几口封了的水井,都说是有人跳井所以才封的,至于那跳井的是真的跳了,还是被人扔进去的就要去问问侯府历代的主人了。

还有那被拆毁的空屋子里面,也有那吊死的冤魂,苏太君的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手上青筋凸起,王璩站在那里,眼神里已经没了怨恨只有叹息:“苏太君,你怪这个怪那个,怎么不先怪你自己,怪侯府历代主人不积德?”说着王璩伏下去,唇凑到苏太君耳边:“苏太君,你常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现在我倒想问问你,真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侯府结的亲,认的友都是些啥人啊,叹息。

今儿中秋节,大家节日快乐。

第 111 章

苏太君紧紧闭上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王璩的脸,也想用手捂住耳朵,这样就能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可是久病后的双手已经没有力气,不等把耳朵捂上,就听到王璩的声音传来:“老太君,侯府如真的忠孝节义俱全,又怎会惹祸上身,即便遇到了祸,又怎会如今日一般,举目寻不到一人相助,连你的亲女儿都避而不见,老太君,你养的好孝顺的女儿。”

王璩话里的嘲讽明明白白,苏太君的手颓然地垂了下来,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素服玉簪,那张美丽的脸上除了有嘲讽还有一丝怜悯,那丝怜悯是苏太君怎么都不会看错的,也是怎么都不愿意看到的,这样一个人,不过是小蚂蚁一样的人,她也配怜悯自己?

苏太君紧紧闭上眼,头摇的很厉害,仿佛这样才能摇掉王璩的话对自己的影响,接着她睁开眼,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胡说,胡说,我也曾夏时施凉茶、冬日送棉衣,京中各大寺庙也时时去添香油钱,我纵做过错事,这些也该抵的过。”

京中大大小小的主母,好的就是这些,仿佛添了香油钱、施了粥架了桥就是真的大善人,可以免掉自家做的种种亏心事,王璩眼里的怜悯渐渐散去,最终添上的是叹息。五奶奶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茶果,见苏太君脸色不好,不由叫了声三妹妹,还没说话王璩已经道:“老太君,你活了一辈子,难道不晓得善有大小,恶也有大小?你平日行的不过是小善,侯府害死人命,甚至让有些人家流离失所、哭声震天是大恶,也亏了你素日的那些小善,才有五嫂子这么个人服侍陪伴,不然论了你的为人,就该尝尝那无人问津,瘫痪在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才是。”

王璩最后几句话让苏太君大怒,她指着王璩的鼻子:“你,你给我滚出去,你不过靠了你舅舅那个混帐,没有了他,你只怕明日就被赶出郡主府,你当你真是金枝玉叶,不过一个武将的后人。”说着苏太君咳嗽起来,五奶奶忙上前给她捶背,看着王璩眼里有怯意,想劝可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劝的。

王璩看着苏太君,唇边带上冷笑,一个字都没说,院里已经空无一人,孩子们都被关在屋里,好奇地凑在窗前看,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正把最后的温暖洒到院子里,王璩觉得阳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那种温暖把王璩唇边的冷笑渐渐融化。

王璩没有再看苏太君,自然也没看到她眼角处闪出的泪花,她只是回头看着窗口处那几张孩童的脸,有几个孩子还懵懂的很,除了好奇就再没别的。回头,苏太君眼角的泪花已经消失,五奶奶站在她们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王璩轻轻拍一下五奶奶的手,看着蜷在躺椅上白发苍苍,双颊干瘪没有半点气势的苏太君道:“老太君,五嫂嫂是个难得的好人,你可别再折了福气,福气折的狠了,再有别的事谁也不晓得。”苏太君把头转过去不再看王璩,王璩拍一拍五奶奶的肩,又看了苏太君一眼,所有的怨恨都消失,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从此后再不需记得也不用记住,轻声说出一句:“至于我,武将后人也罢,金枝玉叶也好,我从不曾在乎,老太君也无需惦记。”

说完王璩转身出门,苏太君看着她的背影,时至今日,后悔或者旁的,都已经毫无作用,再无改变,眼泪如泉般涌出,苏太君把头转到一边,这样才能让人看不见她在哭。

五奶奶送王璩出门,朱妈妈她们也从屋里出来,见朱妈妈手里还抱着那些东西,王璩不由看了眼,朱妈妈是个聪明人,急忙把手里东西放到了桌上,笑着道:“是我糊涂了,这些礼怎么就拿走呢?”五奶奶的面上不由红了下,叫了下三妹就再说不出话,王璩没有说话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回头看着这破旧的门,五奶奶已经道:“原来不住在这里,是住在前面的,可是孩子越来越多,虽说他们爹娘留下点首饰银子,可是总要让他们识几个字,女孩长大了也要嫁妆,就不敢动。”

王璩哦了一声:“五哥呢?”五奶奶没有说话,跟着五奶奶出门送客的悦姐儿已经道:“五叔叔去年跟着个山西客人去做生意,到现在都没回来。”看着五奶奶面上怎么也挡不住的担忧,王璩拍一下她的肩膀:“五嫂,辛苦你了。”

一个老人八个孩子,别说靠五奶奶一个女人,就算五爷也在的时候只怕都糊不了口,五奶奶面上的担忧渐渐褪去:“这样人家,怎会没有做过亏心事的呢,就当为祖宗们赎那些做过的亏心事。”

没想到她看的透,王璩眼里闪出惊讶之色,悦姐儿也点头:“三姑姑,五婶婶也说了,积善之家有余庆,要做善事,而不是等做了恶事之后再去烧香拜佛试图掩盖。”积善之家有余庆,可是世人多为眼前利益蒙了眼,以为真的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可是不报在这代,也报在下代。

王璩微微叹了口气,对五奶奶道:“以后每个月我让人送十两银子过来,孩子太多,这屋子毕竟小了,换件大点的屋子,屋子大了,再寻所好的学堂让孩子们去读书,先生的名气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人品要好。”王璩说一句,五奶奶就点一下头,人品好才能教出好子弟来,教出好子弟,以后五奶奶日子也好过一些。

回去的路上淑媛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王璩,王璩看着外面街道,太阳已全落下,周围商铺摊贩都在收拾东西回家,袅袅炊烟在各家屋顶升起,能听到外面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不管怎么变化,小民的生活还是那样平静。

王璩看一眼淑媛,轻轻摸一下她的脸:“淑媛,如果你父母双全爹娘疼爱你,你还愿意跟在我身边吗?”王璩问的有些奇怪,淑媛却不疑有它,不假思索地就道:“当然是跟爹娘在一起。”看一眼王璩的脸色,淑媛悄悄吐一下舌头:“不是说跟王姨不好,跟着王姨,吃的住的都是从来没见过的,可是和爹娘在一起那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