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不跟着,又怎么可能会安心呢?

林秋禾闻言一愣,抬头用眼神询问。宁卿只是肯定地对她点头,然后示意她收针。林秋禾也就不再问什么,神色平静地收起银针放回针囊,等到宁卿换了一身红色的王爷正服之后两人一起出门。

传宁邵哲口谕召人入宫的太监一见宁卿跟着出来,脑袋都大了起来。然而,他也不好多说。毕竟这是上面的人打官司呢,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还是躲得远远的看戏就是了。

不过那几位御医想要找一个人顶了他们无能的罪,只怕这如意算盘也要落空了。这位林大夫有着晋王殿下看护,还有一位师伯是颇得皇上信重的张章御医,岂是那么容易被背黑锅的?

宁卿随行入宫自然就不用坐宫中派出来的马车了,林秋禾和宁卿一起坐着他王爷的马车,传口谕的太监则在另外一辆马车上。此时车中并无外人,宁卿交代道:“进宫之后,若是六皇子的病情你无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轻易承诺什么,只管说才疏学浅就是了。其余的事情有我顶着,皇上绝对不会因为你没办法医治六皇子就迁怒与你的,毕竟连御医都没办法。”

他说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那丝之前转瞬即逝的煞气又带了出来。

林秋禾却没有被他吓到,笑了下道:“我明白,你放心。”若是说孙昭仪想起她,召她入宫她还会信。可是宁邵哲这个堂堂的九五之尊,林秋禾自认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能够让宁邵哲在这种时候想起她。

而她也不相信她的本领会让那些御医院中行医多年的御医们折服到当着皇上的面对她各种推崇,他们想要把她推上去,无外乎下面就是坑。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宁卿见林秋禾心中有数,这才略微放心,忍了又忍还是又补充了一句。

“万一有什么的话,不要怕,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或者站在你身前为你遮风挡雨的。”他说着笑容变得温暖起来,伸手轻轻覆盖在了林秋禾的手背上,温暖的触感让林秋禾手指忍不住动了下,然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就盯着宁卿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

马车内一片地温馨、浪漫的气氛,而皇宫之中有些人就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了。六皇子在林秋禾被召入宫的这段时间里醒了过来,然而难受的他吃什么吐什么不说,还烧得难受,鼻子不透气的他见了宁邵哲还忍着难受想要表现得好些。然而,孩子越是懂事,那些无能的御医就越是让人痛恨。

宁邵哲让人进来给六皇子把脉开方子退热,然而几个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刻钟竟然都还没有定下一个方子。

这样的效率,上位者心情好时可以看做是谨慎,心情不好时自然就是无能了。心系幼子的宁邵哲此时明显心情不好,抓起一旁的茶杯摔了过去,怒道:“朕养着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不过是一个退热的方子,难不成都开不出来?”

“这…皇上,六皇子年幼,臣等实在是不敢随意下药…”领头的徐御医也是无奈,心中骂了无数遍去宣林秋禾入宫的太监,怎么这么慢?要是林秋禾早早到了,他们几个这会儿不就轻松了。

正是说话间,外面宫女脚步轻快地进来,一屈膝就道:“皇上,刘公公带着林大夫来了。晋王殿下同行。”她只是传话的宫女,因为看着这边情势不好收了个荷包先进来通传,还没弄清楚宁卿为何而来呢。

宁邵哲一听宁卿也来了,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直接把人都带进来!”

宫女松了一口气,连忙出去迎了人进去。因此林秋禾跟在宁卿身后进屋时就见屋中跪了一地的御医——跟上次去德妃宫中有点像呢,就是跪的御医不一样。她在心中吐槽动作也不慢,上前见礼之后就被皇后叫了起来领到了床边。

“小六已经病了多日,本宫也是听闻你治好了之前周家哥儿的发热,这才匆匆让人召你入宫的。”纵然之前已经精心打理过,皇后的眉眼之间还是透着一丝疲惫,“你帮小六看看,可有法子。”

林秋禾也没有谦让,就着宫女端上来的水净手擦干,然后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六皇子的手,笑着道:“六皇子不怕,我问问六皇子肚子里面可难受?”说着她的手指就落在了六皇子的手腕上,而六皇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话。

小孩儿病了不好治,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孩子不会表达究竟是哪里难受,而望闻问切,问也是很关键的一步。宫中御医按部就班,六皇子有时候根本就不明白他们咬文嚼字的话是什么意思,加之紧张害怕就更是难以配合了。

如今林秋禾笑着哄他,六皇子很快就放松下来。林秋禾趁着说话把六皇子两手的脉搏都摸了一遍,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胃部还有其他部位,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一旁的奶娘接手照顾六皇子。

皇后一直在旁看着她动作,虽然不是很明白她究竟在做什么,但是一心为着儿子她都忍了下来。这会儿见林秋禾直起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儿可好?”

听到皇后的话,那边正低声说话的宁邵哲和宁卿同时回头看了过来。而地上还跪着的御医则也都偷偷望了过去,想看看这位被吹捧的少女名医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林秋禾对这些人的注目浑不在意,只回了宁卿一丝笑容。

“皇后娘娘请放心,六皇子的病我心中已经有数,只是之前宫中御医所用药我并不清楚,可否看一眼脉案和用药记录?”她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听在几位御医耳中却是毫不客气。徐御医和张御医两人皆是神色一变,然而意识到皇后和皇上都看了过来,他们也不敢推辞连忙让人去拿了脉案过来给林秋禾看。

近十天的脉案并不复杂,林秋禾研究了脉案的记录和用药,暗暗松了一口气道:“看脉案所记录,几位御医大人所用的药并没有问题。而按照之前诊脉的结果来看,这位徐大人昨日开的药方,只要把柴胡加上一钱,其余不变就好。”

这不是跟御医之前开的方子一样?

徐御医闻言抬头,道:“林大夫,六皇子年幼,若是贸然加重药剂的分量,只怕会伤身。”听闻他的话,皇后也有些担忧,林秋禾却笑着道:“纵然加了这一钱的柴胡也不过大人用药的一半,可若是皇子再这样因为药力不足而拖拉下去的话,只怕就真的是不胜药力了。”

听林秋禾这么说,徐御医浑身一震竟然再也没有说话。宁邵哲在一旁看着也算是明白了这里面的故事,并不是林秋禾医术比宫中养着的这些御医高明,而是这些御医做事畏首畏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才让六皇子的病一直拖着。

思及此处,宁邵哲心中更是涌起了怒火。药方很快经过几个御医的同意然后由药房的太监去抓药熬药,等到药汤端上来之后,林秋禾迟疑了一下然后拦住尝了尝药汤的味道,确信没有问题之后才由奶娘哄着喂了六皇子。

这本身就是快速退热的药剂,林秋禾被召入宫中若是不见六皇子好转自然是不可能被放回去的。因此等到大约一个时辰后六皇子发了汗身上温度降下来,宁邵哲就示意皇后开口留下林秋禾在后宫用膳。

若是再过一个时辰六皇子的病情没有反复就可以赶在下钥之前送林秋禾出宫,若是有反复的话只怕林秋禾就该留在宫中了。

宁卿这边自然是跟着宁邵哲离开了,皇后一心扑在儿子身上虽然说是留膳了却是让宫女领着她去了一个侧间,然后冷热共计十二道菜品摆了一桌子,由她一个人吃个痛快。

只可惜宫中的菜品除了那两道现炒的时蔬味道还不错之外,其他的不是老得咬不动就是早就没了味道。林秋禾略微尝了尝就专攻那两道时蔬,陪着米饭把晚膳给解决了。

等撤了饭桌,宫女才上了茶。林秋禾漱口喝茶,顺便休息。这时候不管是皇后还是皇上都没空理她,正是休息的好时机。只怕再晚些时候就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六皇子的病情如此反复并不像是暗中有人下手的结果,而这种反复发热的情况发生在小孩子身上也很正常。

只是要怎么样才能够彻底结束这场发热呢?

时间在林秋禾的沉思中飞快地过去,宫殿外面的光线暗了下去,宫女放轻脚步进来点亮了烛台而外面掌灯的宫女、太监也开始把外面廊檐下的宫灯一盏盏点亮。

林秋禾托腮看着像是发呆一样,她在等待。

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猛然站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出现在门口。

“林大夫…”

“是六皇子又开始发热了吗?”林秋禾直接问道,大宫女一愣,然后才点头:“请林大夫赶紧过去吧。”

林秋禾没有任何耽搁直接走了出去,等到再次进入六皇子的西侧间时她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皇后。皇后听到声音抬头,见是林秋禾就眉头一皱,“小六又发热了,林大夫快过来看看。”

她总算是忍了一两分,并没有当场发作起来。

林秋禾过去接过帕子净手,然后微笑着上前看向脸色已经发白甚至有些发黄的六皇子。“六皇子难受吗?”她说着手就摸了上去,感受着手指下面脉搏的跳动。六皇子安静地看向林秋禾没有说话,而林秋禾则顺势又按照上午的方式检查了一遍,接着竟然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的一把抱起了六皇子。

“这…”一旁的奶娘想要阻止,然而林秋禾已经笑着哄六皇子了,“六皇子平日里面若是做错了事情会被打屁股吗?”

“什么?”六皇子一愣,林秋禾说的每个字他都懂,但是合在一起他就有点不明白林秋禾的意思了。怎么会有人敢打他的屁股,就算是母后都没有打过的。

而就在所有人为了这句话愣神的时候,林秋禾抱着六皇子翻身,一手揽在他的双臂之下固定他的身形一手高高扬起直接一巴掌用力打在了六皇子的屁股上。

六皇子因为发热还穿着夹衣,因此那一巴掌并不清脆反而有些沉闷。然而就是这沉闷的响声让所有人都愣住,房间中有着一瞬间的安静,似乎时间都在那一刻停住了一样。

突然——

“我早就说过,不过是有些野路子不值得我们信任的。要不是有她那位鼎鼎大名的师伯,她到底是谁只怕京城中的人都不会知道。而如今,不过是因为一两次幸运她就真的意味她真的比我们这些学医多年的御医强吗?”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所有人似乎在那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林秋禾的身上,而还被她用一直手臂固定着的六皇子猛然挣扎起来,放声大哭。

“哇哇——!”

林秋禾把挣扎着的六皇子放在床上,六皇子四肢都用力的挥动着在床上大声地哭,几乎有种歇斯底里的感觉。外面讨论的御医们被这哭声吓倒,甚至连脚步声都停了下来。

没有人敢进来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林秋禾只是神色平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六皇子哭闹,甚至还阻止了想要上前安抚他的奶娘。皇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怎么样都想不到林秋禾会这么大胆,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六皇子。她不要命了吗?

“你…”她一开口,发现因为吃惊,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皇后深呼吸了一下,声色俱厉地呵斥道:“林秋禾,你干什么?”

“治病。”林秋禾语气平静,“只要让六皇子尽情哭一场,我相信之后他的体热就会大幅度降下来,甚至康复。”她说着看了一眼又想上前的奶娘,用目光阻止她,“请皇后娘娘信我一次,我…我用性命担保。”

林秋禾可以说是下了大血本了,若不是想清楚了六皇子病情反复的原因,并且又九成把握所有的推测无措,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冒这个险的。可就算是这样,皇后也有些迟疑。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嘶声力竭地在床上已经开始翻滚着大哭的六皇子,又看了看林秋禾笃定的样子已经平静地神色最终咬牙道:“本宫就信你一次。”

林秋禾可不像是一个疯子,皇后与她只见过三两次,然而就凭借她给孙昭仪诊治的时候那一张签了数人名字的药方她就能够肯定林秋禾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关乎自身的时候,她绝对不会用没有把握的事情博出位。

林秋禾偷偷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哭闹的六皇子又看了看面露不忍的皇后,低声道:“娘娘不如在外面坐等,这里有民女照看就好。”

皇后深吸一口气起身,“那本宫就去外面等林姑娘的好消息。”六皇子一边哭一边叫的声音确实让皇后心疼到了极致,然而想想这些日子他一直病怏怏的,竟然哭得这么有活力,她心中反而对林秋禾更信任了一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皇后在无奈之际只能信任这种感觉。

皇后离开之后,林秋禾站在床边对着六皇子说话,无非就是刺激六皇子哭得更厉害。而皇后出去之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神色看到她出来神色尴尬地御医们,她美丽的眸子全是冷然。

若是说林秋禾的办法让她心中憋着一股不安和怒火的话,现在看到这群不作为的御医她的怒火直接得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借口。

她看着这些无能的御医,听着身后儿子的哭声面容越来越冷,“诸位好悠闲啊!”

此话一出,刚刚还压抑着兴奋诋毁林秋禾得御医们一连串的扑通声就跪在了地板上。皇后神色没有一丝的放松,也没有叫起身就直接越过这些御医站在了寒凉的夜幕之下。

而另外一边得到消息的宁邵哲和宁卿两人也快速赶来,一绕过花墙做成的拱门就看到皇后站在院中身边甚至没有跟着一个宫女。

“阿琪,我们的孩子…”宁邵哲一愣,顾不上宁卿连忙上前了一步。皇后听到宁邵哲叫她闺名显示一愣然后才勉强笑着道:“林大夫正在里面给他医治,我就先避了出来。”

说话间宁邵哲也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声,而赶上来的宁卿则下意识为林秋禾辩解。“林姑娘针灸之术是连张御医都称赞过的。”

皇后迟疑了下,虽然忧心六皇子却也注意到了宁卿对林秋禾得维护。这件事情瞒不过其他人,更何况如今她还是有些六神无主的,就说明了真相。

“林姑娘,故意打了小六一巴掌,让他哭的。还说,等到小六不哭了之后,体热大约也就降下来了。”皇后简单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形容了一遍,然后就见宁邵哲脸色难看。

“胡闹!”当今天下权柄最大之人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治病岂能如同儿戏一般!”他说着就要往里面去,而宁卿也是吃惊不已。来的路上他想到了林秋禾肯定会有办法解决这次反复,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儿戏一般的办法。

打孩子屁股就能治病,这说出去谁也不信啊?

然而本能却比他的理智反应更快,宁卿见宁邵哲要进去就连忙拦住了,“皇上,皇上!还请皇上听皇后娘娘说完,娘娘既然当时没有阻止林姑娘,如今又在外面避开,想来也是认同这个办法的。”他说着看向皇后求助,皇后也愣住了。

她只是凭着直觉信任林秋禾而已,现在看到宁邵哲也一同看过来顿时有些紧张。

“林姑娘当初医治周家哥儿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治的,然而周家哥儿好起来却是真的。”皇后干巴巴地说,“俗话说用人不疑,林姑娘敢如此行事定然是有着几分把握的…”她见宁邵哲眉头依然紧皱,咬牙就把还跪在屋中的几个御医给卖了,“总比那几个只知道推卸责任,又满嘴胡话的御医可靠一些!”

说到最后她又有些底气起来,这番话不止说服了自己,也说得宁邵哲有些迟疑了。

而宁卿在旁又加了一句,“我一直久病,对医术也有些研究,林姑娘所打的部位实际上也是有不少穴位的。六皇子年幼不好下针,她也许是如此想又不愿意透露师门秘密?”

宁邵哲这才回身,“林秋禾之医术,颇有些门道。”他这句评价突如其来,让皇后和宁卿都愣了一下。然而其后还不止,宁邵哲竟然转身去了花墙那边赏早开的蔷薇花。

见他如此,皇后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看向宁卿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宁卿也微微摇头,实在有些不明白宁邵哲突然这般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实际上,宁邵哲不过是想起了几天前张章暗中进给他的一个方子——麻沸散。

张章有多少本事他还是知道的,然而这麻沸散的方子却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若是他早有,只怕十多年前战乱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可是,若是他没有这张方子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这么一想,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张章这些日子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一位同门师弟的女儿当师侄女,也就是林秋禾了。而年前雍尚国三皇子在京城遇刺牵扯到霍乱的时候,那能治疗霍乱的方子,似乎也是跟林秋禾有关的。

这么一联想,宁邵哲对于林秋禾就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加之之前宁卿那句话,他更是觉得林秋禾打了六皇子屁股这件事情,可能是在藏拙,只是用此举掩饰她的真实意图而已。

第84章 未来

皇后宫中,西侧内屋六皇子已经哭得开始打嗝了,外面御医们跪得额头直冒冷汗,有个年龄偏大的这时候都有些颤抖若不是身边同僚用身体撑着只怕就要倒地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倒,不管是真倒还是假倒,这一倒不就是说对上面有怨吗?更何况皇后也没有说罚他们,不过是“忘记”让他们起身了而已。

跪都跪不好,那还要他们这群御医有个屁用?

只是张章可真实够得皇上信重了,在宫中也不过是个院判的职位,上面还有一层压着呢。不然怎么说他那位师侄女都如此得皇后的信重呢?打哭了皇子都没有被罚反而是皇后避开出去了,就可以见一二。

所以说,有时候人有没有背景和靠山也是很重要的。若是他们几个背后有那么一个师门,说不定也不会跪在这里“反思”了。

此时这几位御医还没有想到,连皇上都在外面守着,等着消息呢。

六皇子哭了半天见没人理会,一边打着嗝一边就渐渐停了哭声,林秋禾这才示意奶娘上前帮六皇子擦了满身哭出来的汗,顺便换了已经被汗湿了的里衣。奶娘早就被吓得胆战心惊,这会儿听了林秋禾的吩咐竟然是一点都不敢违背,动作迅速的给六皇子洗脸擦身子,等到换衣服的时候她才缓过神来,摸着六皇子的额头惊喜道:“六皇子的体热退了!”

她声音不大,但是惊喜之下也不算小外面跪着的御医听了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就面面相觑——难不成真的打哭了就能治病?

其中一人反应快,连忙爬起来朝着外面就冲了出去。宫中不能跑动,他就拎着衣摆快走,出了门口还没看清楚夜色下的人就大声道:“恭喜娘娘,六皇子体热退了!”

皇后一愣,宁邵哲反而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走到了宫灯的照射之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来听听。”

那反应迅速的御医一愣,这才看到不止是皇后娘娘在园中,与她一同站着的是皇上和晋王殿下。他脸色一变,额头上的冷汗也不敢擦就连忙道:“刚刚奶娘在屋中说六皇子体热已经退了!”

这时他的同僚们才反应过来走出屋,一见宁邵哲三位主子都在,也就顾不上埋怨连声作证。而内屋中守着的宫女也大大方方地出来,绕过那些御医上前一屈膝,开口就清清楚楚地道:“林大夫说六皇子体内积攒的药性已经发作,皇子体热退了,这会儿叫着饿了。林大夫让奴婢出来请示,给六皇子上些容易克化的吃食。”

“小六儿饿了?”宁邵哲惊喜,虽然六皇子病的时候御医就曾经说过要少吃败火,然而根本就不用这些御医开口六皇子就一直不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孩子觉得饿了,反而让宁邵哲觉得这是真的开始好了。

他小时候也尝过少吃败火或者干脆就不吃败火的治疗,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惊喜之后不等皇后开口他就直接吩咐下去,上的全是容易克化的食物。

吩咐之后他就带头进了西侧间的内屋里面,这会儿六皇子早已经洗漱好换了干净的衣服,床上也有宫女收拾整齐。六皇子一见自己的父母,嘴巴一撇就有些委屈。然而还是忍着没哭出来,只是在宁邵哲伸手摸他脑袋的时候抱着他的手臂不放手,然后一双眼睛就有些惊恐地盯着宁邵哲一进来就退到一侧的林秋禾。

这个姐姐好可怕!

他用眼神表达着这样的意思,然而宁邵哲随着他看过去却是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张章的医术已经让朕叹为观止了,没有想到林大夫还未到及笄之年就也有如此的医术。”他说着把六皇子交给了皇后,正色看向林秋禾,“说起来,你能够与你师伯研究出麻沸散的古方,也是出乎朕的预料呢。”

他说着,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林秋禾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林秋禾毕竟不是在人精堆里长大的,纵然知道掩饰自己的神色在宁邵哲看来却是完全不够的。她听了宁邵哲的话之后脸上表情的变化完全被他看在眼中。

看起来,麻沸散的事情果然跟她有关。

宁邵哲并没有当场点破,反而笑着道:“如今你又治好了朕的儿子,可谓是功不可没。朕当好好奖赏你对是。”

林秋禾连忙跪下谢恩,然后又推辞。宁卿在一侧旁观,这时候才上前提醒道:“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宫中就要下钥了,到时候出宫反而不便。既然六皇子已无大碍,臣不便在后宫久留…”

“正是如此。”宁邵哲点头,目光从林秋禾身上移开,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你护送林大夫出宫。”

听到宁邵哲这么说林秋禾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跟着宁卿一起退了出去。等到两人有太监带路出了宫门上马车之后,林秋禾这才收齐了之前脸上有些僵硬的笑容,甚至不顾形象地伸手揉了揉脸颊这才看向靠在侧壁的宁卿。

“你不想让皇上赏赐我?”她之前就隐隐发现了这个问题,军演之后他虽然带着她直面了宁邵哲,可是也拦下了宁邵哲的嘉奖,而之后的霍乱也是如此。之前她还未多想以为宁卿是担忧她风头太盛被人利用的话,今日这样治愈六皇子的事情就根本不值得拦下了。

可是那个时候宁卿却是有些突兀地站了出来,提醒宁邵哲天晚宫中即将下钥。

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想,一路上林秋禾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宁卿并不愿意宁邵哲赏赐她,却也从来不阻拦她在宁邵哲面前刷存在感。或者说,在适当的时候宁卿更乐意她在宁邵哲这个一国之君的跟前刷存在感才对。

宁卿笑着倒了杯茶递过去,马车之中用的是保温的茶壶,这时候水倒出来还是滚烫的。茶水也是流苏得信儿之后才泡上的,林秋禾就捧着茶杯暖手,安静地等待宁卿的回应。

“被你看出来。”宁卿笑着开口,丝毫不减心事被揭穿的窘迫,“不过我想你早晚也会意识到这点的。”他说着在马车内烛光的映衬下目光转动,一双眼睛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他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林秋禾,试探着开口:“秋禾,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日你被摄政王认了回去,我们两人就是兄妹了?”

林秋禾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宁卿话中的意思。她之前从未想过会被摄政王认下,成为本朝名副其实的“千金”。然而,一旦等到那些战事都尘埃落定,只怕摄政王和王妃都会想要认回真正的失散多年的女儿。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跟宁卿就是名副其实的兄妹了。纵然全天下都知道宁卿这个颇得皇上赏识看重的晋王殿下是摄政王的养子,然而兄妹就是兄妹。不要说是在此时了,就算是在她前世所在的开明环境中,这样的兄妹成婚也会被人所诟病的。

一时间林秋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被这个问题困扰了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这跟你屡屡阻拦皇上赏赐我,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们似乎把话题扯得有些远了吧?

宁卿闻言桃花眼微微眨了下,然后才试探着开口:“秋禾,我是摄政王夫妇的养子或者说儿子这点,全京城乃至全天的人都知道。而且摄政王夫妇与我这样的关系背后有着很复杂的背景,我们不大可能会脱离这样的关系。”

“所以?”林秋禾微微扬眉,目光冰冷地看向宁卿。她已经猜到了宁卿想要说什么,这时心中说不上是对他这样的计划究竟是不是恼火了。毕竟她对摄政王夫妇并没有太过于深刻的感情,而她前世又是家庭和睦,一时之间想要接受他们也有些困难。但是,宁卿所暗示的那个计划,在她看来却有些太过分了。

如果她真的是原主,在知道有亲生父母在身边而不能认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宁卿意识到了她平静的话语背后所隐藏的情绪波动,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她,然后伸手过去。林秋禾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宁卿这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信任我。”说着他的手紧紧握着林秋禾的手不放。林秋禾低头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宁卿经过万寿节前后那段忙碌和领兵,如今手背的颜色虽然比当时好些却还在小麦色的范畴之内,映衬着她的手显得又小又白。

初春夜里,冰凉的手被这样一只大手包裹着,感受着宁卿手心传来的温度她脸颊慢慢红了起来,饶是如此动情的时刻,林秋禾却还是努力压抑下有些窘迫的感觉,低声提醒道:“你还没有说完。”

有些答案,她希望由宁卿亲自告诉她。

宁卿点头,说:“所以,很早之前我就意识到如果我们两个在一起的话,你就不能够认回亲生父母。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很自私,但是我心悦于你,有些感情一旦被触动就无法再克制。”

他另外一只手把林秋禾手中的茶杯接过放在一边,然后把她两只手都包裹在了他的手心中。

“秋禾。”宁卿低声叫了一声,在林秋禾抬头的一瞬间看着她,“我只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林秋禾咬着下唇,一双眼睛几乎无法从宁卿的脸上移开。这样的告白,没有一生一代一双人感人,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动人,然而用在此时却让她有种心脏都要从胸膛跳出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