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语回府后并没见着卫章,他现在还在府衙跟知府交代公事,于是先去姚凤歌那边去瞧她。

姚凤歌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自己的屋里默默地给苏瑾月换衣服,而她自己身上早就穿上了一身素白绣银线兰花的裳裙。头上的首饰也全部换成了银镶珍珠的簪钗。

“娘亲,为什么不许穿红色的衣裳了?”苏瑾月平日里最喜欢大红锦缎的衣裳,这会儿看母亲的眼圈儿是红的,虽然不敢闹脾气,但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爹爹没了。”

“没了?”苏瑾月纳闷的问:“怎么会没了?爹爹不是大人么?”

“没了,就是死了。以后月儿就只有娘亲了。”

“死了?”苏瑾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姚凤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跟我送给依依妹妹的小帅一样么?”

小帅是瑾月送给依依的一只蟋蟀,过了霜降之后,草虫便到了自然死亡期,小帅自然也一命呜呼了。为此两个小丫头还伤心了好几天,把它埋到了后面花园子里的梅树下了。

女儿跟父亲从小不亲姚凤歌是知道的,苏玉祥嫌瑾月是个女孩儿,而姚凤歌也不希望女儿看见她父亲那副颓败不长进的样子,所以很小苏瑾月便跟奶妈子搬去别的院落居住,一年到头除非逢年过节,小姑娘基本不会出现在苏玉祥面前。但她也完全没想到丈夫的死对女儿的影响这么淡,居然被她跟一只蟋蟀相比。

姚凤歌正哭闹于女儿的淡薄无情时,外头丫鬟回道:“回奶奶,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姚凤歌忙从榻上站起身来迎至百宝阁跟前。

姚燕语已经进了门,见她已经换上了素服,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姐姐节哀顺变吧。”

姚凤歌红着眼圈儿叹道:“我知道,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姚燕语握住姚凤歌的手,看了一眼上前来行礼的瑾月示意她不要多说。苏瑾月渐渐地懂事了,一些事情到大人这里就该打住,不要让孩子留下不好的回忆。

“给姨妈请安。”一身素白裙袄的瑾月上前给姚燕语行礼。

姚燕语弯腰拉住了瑾月的手,低声劝道:“月儿乖,这几日多陪陪你母亲,要看着她好好吃饭,劝她不要伤心,知道吗?”

瑾月点了点头,又仰脸看着姚燕语,软软的问:“姨妈,我爹爹真的死了吗?”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不过月儿不要怕,以后姨妈和姨父都会保护你的,还有你大伯,二伯他们。”

“嗯,我知道了。”苏瑾月再次点头,“姨妈放心吧,我会劝娘亲不要伤心地。”

“…”姚燕语讶然,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哇哇大哭呢,还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哄她,却没想到小姑娘对父亲的死如此淡漠。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诧然的神色,无奈的苦笑道:“月儿长到这么大,他都没抱过一次。算起来连宁侯爷都比他对月儿好。这也怪不得孩子。”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瑾月的小脑袋,笑道:“姨妈来的时候依依正在房里闹呢,月儿帮姨妈去瞧瞧她,好不好?”

“好。”瑾月痛快的答应着,朝着姚凤歌和姚燕语福了福身:“娘,姨妈,月儿去了。”

姚凤歌点头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出去,苦笑着对姚燕语说道:“悲剧吧?爹死了,女儿居然没事儿人一样。这不知道这个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何须上辈子?他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好事儿。”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拉着姚凤歌的手往里间屋里商议苏玉祥的丧事去了。

关于江宁城这十几个烈士的丧事,江宁知府于洪烈也有自己的意见。

现在海贼未破,战事依然十分紧要,烈士们的丧事应该风光大办,并且厚赏烈士家属,让全将江宁城的百姓们都来祭奠这些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生命的英雄们。如此既能激励水师们奋勇抗敌,又能引起百姓们同仇敌忾的士气。

卫章对这些事情自然没什么意见,只跟于知府交代了一下军饷的事情便回府去了。

姚燕语早就叫人预备好了晚饭,卫章一进府门便有人报了进去,姚燕语带着凌霄和依依,身后奶妈子抱着凌浩和凌溱一起迎至内宅的影壁前。

“侯爷回来了。”姚燕语微笑着轻轻一福。

“父亲回来了,孩儿给父亲请安。”凌霄一躬到底,依依则学着她娘的样子行了个万福里。身后奶妈子和仆妇丫鬟们也齐刷刷的福身请安。

卫章上前两步拉住姚燕语的手,目光扫过凌霄和依依,以及被奶娘抱着的一对小儿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夫人辛苦了。”

“侯爷征战在外才叫辛苦。妾身哪里辛苦。”姚燕语笑眯眯的打官腔。

卫章对她如此做派感到很是惊讶,再加上分别了一个多月心里想的狠了,这会儿见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只想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立马把人抱进卧室里去该干嘛干嘛。只是旁边有儿女在,都当爹当娘的人了,总不能再那般肆意。

再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凌霄和依依两个小鬼,卫侯爷忽然觉得孩子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儿。

忍着心里突突直窜的邪火,卫侯爷随着妻子儿女进了屋门。丫鬟先上前服侍着盥洗更衣,然后又奉上香茶。姚燕语等卫章喝过半盏茶后,便吩咐香薷:“传饭吧。”

香薷答应一声,转身朝着屋门外拍了拍手,十二个青衣白裙蜜色外罩樱草色坎肩儿的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提着一只八宝食盒。

一道道菜肴摆上来,红焖羊肉,田七炖鸡,瓦罐焖鱼,香酥板鸭等等都是卫章爱吃的肉菜。

卫侯爷这段日子在谁是军营里吃大锅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见了这些饭菜顿时食欲大增,伸手摸过筷子立刻开吃。

见他动了筷子,凌霄才伸手拿起筷子来安静的吃饭。

依依不愿跟奶妈子去厢房吃,也上前来凑热闹,见卫章吃的香甜,终于忍不住坏了‘食不言’的规矩,甜甜的问:“爹爹,外边是不是很苦?”

卫章一愣之后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两岁的小娃娃正是学事儿的时候,这段时间姚燕语正教导女儿如何做一个淑女。所以餐桌上的礼仪规矩小丫头已经被耳提面命了很多很多次了。虽然她自己做的不怎么样,但却时刻忘不了找别人的错儿。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口气,瞪着女儿看了一会儿,直到小丫头不情愿的低下头去,她才吩咐旁边的奶妈子:“你们带着依依和凌霄去厢房用饭吧。”

凌霄早就在依依说话的时候放下了筷子,此时听母亲吩咐,便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牵着依依的手告退下去了。

姚燕语等孩子都出去了,索性也把旁边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卫章各斟了一杯酒,轻笑道:“这杯酒算是庆祝侯爷打了胜仗。”

卫章举杯跟她碰了一下,一口把酒闷下去后方轻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一场虽然是胜仗,但也是惨胜。说实话,打了这么多仗,我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若是比船坚炮利,大云朝闭关锁国这么多年,肯定比不过那些海上谋生的海贼,要我说这件事情若想彻底解决必须另想办法。海贼本就是大云朝逃去海上的百姓,打是打不完的。有效地办法应该是招安。”姚燕语说着,又给卫章倒了一杯酒。

“招安?”卫章摇了摇头,叹道:“那些海贼在海上逍遥惯了,怎么肯服从朝廷的管制?再说,皇上现在雄心壮志,怎么可能主动议和?”

姚燕语轻笑道:“要议和也是逼着海贼先议和,泱泱大国自然不能主动服软。所以这仗还得继续打。”

“那不就是了。”卫章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抬手举起酒杯,说道:“行了,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来,陪我喝两杯。”

姚燕语依言举杯,一边陪着卫章喝酒一边换了话题。

这些日子卫章一直在军营里风吹日晒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也因为战事不顺的缘故,脸上多了一份沧桑,却更显成熟男子的魅力。姚燕语借着明亮的烛光和三分醉意,笑眯眯的瞄了一眼有一眼,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而卫章则一边喝酒一边纳闷,他觉得自己跟姚燕语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么这女人还跟初见时那样让他惊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变迁,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洒脱。

偶尔她只那么淡淡的看过来一眼,他便会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那眼神便如绚烂的云霞掠过湖面,不过是刹那间的明艳,却足以掠走他的灵魂。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一个睿智的执棋者,似乎万事尽在掌控之中,或杀或伐,或战或和,或给予或掠夺,都凭她高兴罢了。

一时酒足饭饱,卫章拉着姚燕语的手便要进卧室。

“你刚吃了饭,还是等会儿再睡吧。”

“谁说这会儿就睡了?不对,今晚都不睡了!”卫侯爷说着,弯腰把他风韵无限的夫人抱起来钻进了卧室。

第二天卫章走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幸好她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给她的学生们放了两天的假,顺带连她这个老师也可以窝在家里睡个饱了。

于知府把江宁城那几个烈士的丧礼办的很隆重,反正用公家的银子办公家的事儿,众人都喜闻乐见。

只是苏玉祥的身份和其他的烈士不同,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子,苏三爷则是定北候的胞弟。他的死讯姚凤歌已写了书信派人连夜送往京城,于洪烈为了讨好姚家和定北侯府也上了一道奏折替苏玉祥请功。而且奏折上他还找卫章联了个名。

当然,于知府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他在为苏玉祥请功的同时也为其他烈士表了一把功劳,希望朝廷能给予适当的表彰,以鼓励那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战斗的勇士们。

半个月后,苏玉安和苏玉康以及皇上嘉奖的圣旨一起到了江宁。

江宁这十多个烈士从原来的军职上各自升两级发放抚恤金,另外因为苏玉祥是云裳大长公主的嫡孙,又因战而死,所以皇上特旨封其妻姚氏为五品宜人,赏其子苏瑾宁县男爵位。

姚凤歌带着苏瑾宁跪拜接旨谢恩毕,起身请传旨的公公偏厅奉茶。

苏玉安和苏玉康方上前来询问姚凤歌关于苏玉祥之死的具体事宜。

姚凤歌被姚燕语一再叮嘱,那件事情决不能再提起,苏玉祥就是战死的。姚凤歌也知道这事儿若是说漏了嘴会连累到卫章,所以她便把之前和姚燕语商议好的说辞跟苏玉安和苏玉康说了一遍。

苏玉安不疑有他,苏玉康也只是摸着苏瑾宁的脑袋连连叹息。

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就算有个五品的爵位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年二百石的俸禄而已。

不过再想想那位三哥的为人,苏玉康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嫂定然会好好地教导这个孩子,再加上叔伯的帮扶,将来也定然能够撑门立户。

关于烈士们的丧礼有了最好的结果,于知府在百姓里的声望又高了一层。姚燕语对这种沽名钓誉之事颇为不满,但这次受到实惠的是自己的姐姐也便没有说什么。

县里的祭奠完毕后,苏玉安回京,苏玉康则负责带着姚凤歌以及孩子们一起送苏玉祥的棺木回祖籍安葬。姚燕语和苏玉蘅为他们打点了行礼送出江宁城,看着船只渐行渐远,逐渐混在江上来往的船只之中后,方和苏玉蘅回去。

第十九章 教习

姚凤歌一走,姚燕语就没得清闲了。

仁济堂药房里虽然有掌柜的和账房,但姚凤歌在的时候姚燕语是完全不用问这边的事情的,她一走便把药房以及玻璃场的事情都托付给了姚燕语,白彦崮有事更是会来找姚燕语商议。

她还要指导学生上解剖课,年底了,药监署那边也有事情要忙。一时间真真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个。幸好有苏玉蘅在,能帮着她照看一下孩子们,不然的话姚燕语觉得自己都要忙疯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她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下了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梅花已经开满了枝头。总觉得一个恍惚的功夫又要过年了。

看着两岁的女儿站在榻上让奶娘服侍试穿新衣,姚燕语默默地盘点景隆帝登基这两年来自己做的事情:

先是生了女儿,然后来到江宁见礼医药署和国医馆分院;

再生了儿子,又整合了国医馆江宁分院和江宁药商之间的关系,让国医馆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为朝廷赚了三十六万两银子。

并且成功开设了解剖课,虽然学生们离自己的要求还有些距离,但总有四个人已经可以独立的完成解剖并了解了人体的所有器官以及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

这两年来虽然累,但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值了。

“娘亲,娘亲?”卫依依穿着大红锦缎白狐毛的小袄和裙子迈着小腿转过炕桌走到姚燕语的面前,一边摇着她的手臂一边问:“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姚燕语忙回神,手指拂过女儿小袄衣襟上的梅花刺绣,微笑道:“好看。我们家依依穿上这身新衣服真是漂亮极了。”

“哈哈…”依依开心的笑了起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又是一顿猛亲。

“好了,依依?”姚燕语把小丫头从怀里拉出来,微笑而不失严肃的说道:“以后不许随便亲人,知道吗?”

“为什么?”依依本来还想再腻回娘的怀里去,却被姚燕语的严肃的目光给挡住。小丫头平时连卫章的脖子都敢怕,唯独怕姚燕语严肃的目光,只要一严肃的看着她,她就乖乖的,再也不敢笑闹。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过了年你就是大孩子了。姑娘家要懂得矜持,不能动不动就亲人家。”姚燕语正色道。

“可是,娘亲不是人家啊。”依依的小嘴巴嘟成了喇叭花儿。

“但我知道你并不是只亲娘亲一个人。”

“爹爹和哥哥可以吗?”

“不可以经常。”

“那一天可以亲几次呢?”

“…”姚燕语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了下来。

“好啦,娘亲不要生气,我最多一天亲哥哥一次好啦,至于爹爹…反正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依依一边说声音一边低了下去,说完后便低着头揉弄衣服上的珍珠扣子去了。

姚燕语心里一软,便没再严肃下去,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低声叹道:“爹爹很忙的,有时间他会回来看依依的。”

“嗯,苏姨妈和哥哥也这么说。”依依靠在娘亲的怀里点了点头。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女儿的发辫问:“依依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骑马,射箭。做一个强大的人。”小丫头握起拳头,精神满满地说。

“…”姚燕语再次无语。这…因为是将军的女儿么?

母女两个难得闲聊几句,门外又传来丫鬟的声音:“二爷回来了,给二爷请安。”

“嗯?”姚燕语立刻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香薷已经挑起了门帘,微笑道:“夫人,唐将军来来。”

姚燕语忙把女儿放到一旁,说道:“快请。”

唐萧逸现在已经是三品昭毅大将军,东南水师副指挥使的职衔,一身黑色挑银线绣鹰纹斗篷披在他身上,凌冽中带着几分儒雅之气。

“给嫂夫人请安。”唐萧逸进来后朝着姚燕语微微躬身。

“快坐。”姚燕语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香薷,看茶。”

外边早有小丫鬟端了香茶进来,香薷接过来双手奉上。

唐萧逸接过茶来轻轻地吹了吹,啜了半口缓缓地咽下去之后,方笑道:“侯爷派兄弟回来跟夫人商议一下,这眼看着过年了,水师那边却不敢放松浸提,所以夫人这边若是不忙的话,就请移驾去东陵过年。”

“要我们去那边过年?”姚燕语很是惊讶,心里开始慢慢地盘算。

东陵这个地方她看过地图,大概位置相当于现代的沪市,在大云没有上海这个地名,清江入海口的一个小城池名为东陵。因为海贼滋扰的缘故,东陵城并不在海边,而是坐落在距离海边百十里路的剑湖之滨。

方圆五百里的剑湖连着清江,往东一百余里便是大海。

几十年前,这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住的也多是一些渔民。随着剑湖水师的建立,这边的百姓们也逐渐的多了起来,人们捕鱼养鱼的同时,又开垦荒地种桑养蚕,工商业逐步萌生,东陵码头也热闹起来。东陵由一个下等县发展为上等县,人口也翻了三倍有余。

每次姚燕语在地图上看见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觉得遗憾。后世闻名世界的大上海在大云朝的版图上居然没有!这不科学!

“夫人?”唐萧逸看姚燕语陷入了沉思,等了一会儿终究不见她说话,便提醒了一声:“江宁坐船去东陵不过一天的路程,船也是现成的。”

“嗯。”姚燕语点头道:“是啊。衙门里也放假了。”

“那夫人若是同意的话,我就叫人准备着?”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行吧。你媳妇和孩子还有翠微翠萍都一起去吧。过年大家凑在一起也热闹些。”

“好嘞!”唐萧逸高兴地点头,侯爷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可以交差了。

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偏生姚燕语这边一出门便是四个女人六个孩子。

唐萧逸看着家丁仆妇们跑前跑后的忙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镇边戍守的武将们过个年容易么?!

忙活了两天,才算是勉强把东西都弄上了船。姚燕语苏玉蘅等人带着孩子和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仆妇上船,这边屋子依然留给之前负责看守的老家仆。

因为姚燕语不喜张扬,所以唐萧逸准备的船是寻常客船,不大,姚燕语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丫鬟仆妇用一条船,唐萧逸夫妇和孩子用一条船,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合用一条船。各自的行李都在各自的船上,这样也省的下船的时候再弄乱了。

腊月二十二这日一早出发,晚上就到了东陵。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还不耽误小年饭。

东知县大人是个文雅之人,卫章来东陵之后他便把一处坐落在苍蒲山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给宁侯爷做了督军府。苍蒲山在东陵县城的西侧,只有五六百米的高度,是个石头混合的小山丘。

别院坐落在山南坡,往西看是浩淼的剑湖,往东看是东陵县城全貌,居高临下,算是个神仙所在。

当然,这菖蒲山上风景绝佳,能在这里修别院的也不只是东陵知县一人。

姚燕语的马车停在别院西侧门口的时候,便恰好有一辆牛车沿着坡缓的青石路缓缓地上来,牛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远远地便可听见。

“夫人,请下车吧。”马车外,申姜恭敬地说道。

香薷先出去,然后蹲在车辕上扶着姚燕语下车。姚燕语刚跳下马车,便听见后面一声吆喝,却是那辆牛车停住了。

这条路在往西去也有几处别院,是东陵几家富商的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过这些人都知道知县大人的这座别院里住着剑湖水师的督军宁侯爷,是以谁也不敢放肆,见西院门口有马车听着,便早早的停车等候。

姚燕语初来乍到不知道情况,只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一阵冷风吹过,那牛车的车帘子动了动,露出里面一个女子的侧影。

这本来是个极为寻常的小事,若是换做别人自然不会在意,但姚燕语多年修习内息,耳聪目明绝非一般人可比。就那一眼,她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夫人?咱们进去吧。”香薷不知道姚燕语看着那辆牛车做什么,但站在门口却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唐将军呢?”姚燕语转头扶着香薷的手往里走。

“下船搬行李的时候,咱们侯爷派人来把唐将军叫去了,说是有要事。”申姜低回道。

“叫人悄悄地盯着那辆牛车。”姚燕语埋进门槛之后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申姜跟在姚燕语多年早就练成了猴精,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姚燕语进去之后是苏玉蘅以及奶妈子带着孩子们先后进门,几辆马车上的人都下去之后,车夫牵着马车转到后面的马号去,门口的路畅通了,那辆等了挺久的牛车才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申姜看着所有人进门后,方朝着一个护卫打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那辆牛车。护卫轻轻点头,等那辆牛车在前面的拐入树木之后方轻身跳上门外的一棵大树上,悄悄地跟了上去。

坐了一天的船大家都有些累了,晚饭便各自在自己的房里随便用了一点。

翠微有些不舒服没吃饭便睡下了,翠萍过来瞧姚燕语和孩子们,姚燕语这边有从船上就开始煨着的燕窝粥端了上来,和翠萍每人盛了一小碗。

“把我们叫过来了,他们却又不见了人影。”翠萍一边给姚燕语的燕窝加了一点糖,一边低声的叹道,“明天是小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先准备着吧,他们不回来咱们也得过。”姚燕语接过燕窝来,用汤匙尝了一小口。

外边有人说话,像是说天色已晚,不要紧的话就明天什么的。姚燕语侧脸问了一句:“是谁?”

“夫人,是申姜,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回夫人。”门口的紫穗说道。

“叫他进来吧。”姚燕语把燕窝放到一旁,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申姜进来后,见三夫人也在,便分别行礼请了安,然后回道:“回夫人,傍晚的时候从门口过的那辆牛车是茶商杜雨明的女儿坐的,这位杜大姑娘今年十十六岁,今天她是去城隍庙上香了,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经过。”

“和她一起坐在车里的是什么人?”姚燕语问。

“车里有一个她的随身丫鬟,大概十五六岁,叫香草,另一个是她的女教习,据说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是杜雨明从京城专门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