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我是觉得宁侯夫人跟我们这些深宅里的妇人不同,这些赏花吃酒闲聊的事情,她向来不喜欢的。今儿怎么忽然送来了这样一张请柬呢,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请了别人,或者是有其他要庆祝的事情。问明白了,也好准备礼物,免得准备不足,到时候尴尬。”

王氏笑道:“母亲所言甚是。既然是这样,媳妇就叫人多准备几样礼就是了。就算是宁侯夫人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咱们的礼物最多是丰厚些而已。总不至于失了礼数。”

封太君点头应允:“就是这么说。你赶紧的去准备一下,回去换身衣裳,一个时辰之后咱们一起过去吧。”

“是,媳妇这就去准备。”王氏起身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之后,封太君带着儿媳坐着马车出定北侯府,马车穿过宽敞的青雀大街拐进宁侯府前街,至宁侯府正门却并不停车,只有车夫去门房说了几句什么,宁侯府西侧门大开,马车从西侧门进去又穿过一条宽敞的甬道才停下。有仆妇带着小厮抬着两顶凉轿抬了封太君婆媳二人至后花园清池旁边的水榭里。姚燕语早就摆好了宴席在在那里等着,身边只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连卫依依都没在。封太君带着儿媳进来后见礼问候,寒暄之后分宾主入座。

封太君纳闷的问:“这大热的天,郡主还出门去玩耍吗?怎么也不在家?”

姚夫人笑道:“她是没笼头的野马,这府邸哪里关得住她!她在家正好,咱们清清静静地说说话儿。”

宁侯夫人忙笑道:“大郡主是好爽人,这性子随了侯爷。我可听说了,大郡主的弓马骑射极好,军营里也罩不住几个对手来,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不过是个不服管教的野丫头罢了。老姐姐,来,先尝尝我这茶,这福州送来的兰香观音。是姐姐你喜欢的味道。”姚夫人说着,亲手递上一只青瓷茶盏。

封太君立刻笑开了花,按着姚夫人的手说道:“妹妹还记得我喜欢兰花儿的香?这可让老姐姐我受宠若惊啊!”

品茶的工夫,一道道菜肴陆陆续续的端上来,又有侍女端着一只装了冰块的木桶进来,里面放着一支琉璃酒瓶,瓶中是砖红色的酒,酒瓶盖子已经打开,酒香四溢。

“好香的酒!”封太君笑道。

“老姐姐,今儿咱们姐俩可要好好地喝两杯。”姚燕语说着,又吩咐丫鬟:“直接拿大杯来。”

丫鬟依言取了水晶杯来,把冰好的红酒倒上。姚燕语举杯劝酒,封太君笑呵呵的连着喝了两杯,直说:“痛快!”

王氏身为晚辈,很自然的拿了筷子给两位夫人布菜盛汤。不多时,有丫鬟来回说唐将军家的四姑娘来了。唐将军的夫人苏氏玉蘅是封太君的小姑子,她的女儿正该叫封太君一声“大舅母”。

唐婉卿进来后给姚夫人和封太君见礼请安,姚夫人便对王氏笑道:“你婆婆在这里,你要立着规矩未免拘束。池中莲花开得正好,让贺家三丫头陪你一起去赏玩。各种吃食叫人拿一份给你们两个送过去,你便在我这里松散一日吧。”

“这…”王氏忙看自己的婆婆。

封太君听了这话,便笑道:“妹妹一向疼爱小辈儿们,这些孩子们也喜欢到你跟前儿来走动。”说完,又对王氏说道:“如此,你就去跟你妹妹玩去吧。只是记得收着点,可别吃多了酒闹笑话。”

眼看着两个小辈儿告退出去,连倒酒的小丫鬟都躲到了水榭外面,封太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妹妹,今儿特意请了我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就直说吧。你我这许多年的姐妹情谊可无需拐弯儿抹角的。”

“姐姐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今儿请姐姐过来是因为我遇到了难处,不知道姐姐可否伸一伸援手?”

封太君忙握住姚夫人的手说道:“妹妹这话可不敢当!这些年来我们苏家受妹妹和宁侯的恩惠数不胜数。妹妹有什么需要姐姐去做的只管说就是了。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我苏家绝无半个‘不’字。”

“这件事情对姐姐来说倒也没有刀山火海那么严重…只是,可能会让姐姐有些为难。”姚夫人看着封太君的眼睛,微笑道。

“这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妹妹只管说就是。”封太君满口的答应着。

“就是…我姐姐遇到了一个意中人,想要改嫁。”姚夫人说道。

“…”封太君好像是被塞了一个鸡蛋,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姐姐?”姚夫人反手按住了封太君的手,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又凑近了叫了一声:“姐姐,你怎么了?”

“你刚才说…刚才说改嫁?谁…谁要改嫁?”封太君惊慌的问。

姚燕语缓缓地重复道:“我的姐姐,您的三弟妹。姚凤歌。”

“这…她是苏家的三夫人!苏家三房的主心骨!这有儿有女,怎么能…改嫁?”封太君一脸的不可思议。

姚燕语笑问:“在我们大云朝,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奇闻怪谈,老姐姐何以如此大惊小怪呢?”

“寡妇改嫁都是乡野村妇做的事情,你的姐姐我的三弟妹是何等身份的人?她是三品诰命夫人!她的儿子是有皇商,她的女儿也是名门望族家的媳妇。更别说她的父亲乃是当朝首辅!她若改嫁,天下人如何看我苏家,又会如何议论姚家?还有妹妹你…恐怕也难免被人议论吧?”

“议论就议论呗,难道我被人议论的还少吗?也不在乎多这几句闲话。”姚夫人很是淡然的笑着。

封太君沉默不语的看着她,许久许久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极其强大的,她也有这个底气去做任何惊世骇俗的事情。因为不管她怎么做,她都是世人眼中救苦救难的活神仙,连大云皇室都依赖她那玄妙的医术,而且她还有一个无比强悍的丈夫。

可是这一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姚凤歌改嫁,直接影响的是定北候苏家。且不说现在活着的那些人颜面如何,单说死了的苏玉祥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将来还要给他办个冥婚?家中有鳏坟,是影响子孙后代的福泽的!脸面可以不顾,难道子孙后代也不要了么?

“妹妹,这事儿不能办。”封太君决然说道。

姚燕语敛了笑,正色道:“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请你为我的姐姐想一想。她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苏家,还为苏玉祥养大了小妾生的儿子,给他顶门立户。不管怎么说,我姐姐都对得起他!如今老了,怎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呢?”

封太君知道姚燕语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她极有主意,决定的事情从不更改,有什么目的也一定会做成。可是这件事情关系太大,身为定北侯府长房宗妇,这一步她绝不能让,于是恳切的说道:“妹妹,不是我不通情理!凤歌想要怎么样都行,她远在江南不肯回来,我也一直挂念她孤独寂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能有个人陪在她身边,我也能放心。可是这嫁娶之礼事关家族名誉以及子孙祸福,万万不可轻率鲁莽!这是我的底线,请妹妹体谅。”

姚夫人皱了皱眉,轻声叹道:“您这意思是,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其他都好说,只要不行婚嫁之礼,任何事情都依着凤歌。苏氏族人面前我替她挡着。还有一条我必须说在前面,将来百年之后,凤歌要入苏家祖茔跟老三合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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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封太君说的这番话,姚燕语“噗嗤”一声笑了。她这一笑,封太君心里反而忐忑了,因问:“妹妹,你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想不到姐姐这么个聪明人竟然说这样的糊涂话。”姚燕语说着,端起自己的酒杯来自顾喝了一口酒,方继续说道:“姐姐说只要不行婚嫁之礼,怎么样都行。这话的意思可是说苏家允许我的姐姐私通男人?”

封太君又被堵了个窝脖儿,尴尬的说道:“…妹妹你这…话怎么能说的这么难听?”

“难听吗?”姚燕语嘲讽一笑,“原来姐姐也会觉得难听。”

“我…”封太君本就不是一个巧言善辩之人,此时又被拿住了话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两情相悦原本是极美好的事情,喜欢一个人,就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男婚女嫁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更是一种态度,是彼此的尊重。那种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情,我姚氏姐妹是做不出来的。定北候太夫人所言料想我姐姐必不会依从。另外,既行婚嫁之礼,那么我姐姐改嫁之后便不再是苏家的人。百年之后岂能再入苏家的祖茔?她自然要跟自己心爱的人葬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所以我姐姐嫁要光明正大,葬的也要坦荡磊落。”

“做人不能太自私了!她只想着跟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可曾为儿女想过?她的膝下除了瑾月这个嫡女,还有一子一女。瑾安虽然是妾室所生,可一直是记在她名下抚养的孩子,是三房一脉的继承人。她若改嫁,让瑾安如何在这世上立足?”封太君拍着桌子质问。

“瑾安之所以认我姐姐为嫡母,是因为我姐姐占着正室夫人的位子。实际上生他养他的是他的亲娘。若我姐姐改嫁,苏家自可以扶他的亲娘上位,入为继室夫人。这样他便是正经的嫡子,继承三房更加名正言顺。至于瑾月,她已经出嫁,若是她的夫家因为这件事情而小看了她,苛责于她,不管旁人怎样,我就首先不答应!”姚燕语好不想让,甚至从气势上更压封太君一筹。

论诰命品级封号,这两个人虽然都是一品夫人,但一品跟一品也有着天壤之别。封太君的一品诰命是因丈夫为国捐躯换来的,而姚燕语这一品护国夫人的诰命却是她自己挣来的。她医术通天救人无数,对大云皇室以及江山社稷都功不可没,连当今圣上都因为她而对姚家格外看顾。放眼看历代朝堂,哪有父子三人钧占着要职的?

想到这些,封太君心中忽然一亮,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说道:“妹妹如此说,我自然无可辩驳。现如今宁侯府如日中天,傻瓜也懂得趋利避害,自然没有谁活得不耐烦了跟你过不去。可我想知道,关于这件事情,姚老大人怎么说?”

“姐姐是父亲嫡亲的女儿,他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过的好。”姚燕语嘴上如是说,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老头子精明自然是不用说的,但自从做了首辅之后,便自诩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忠孝节义礼义廉耻八个字早就深入骨髓,若让他点头,怕是还要费一番心思。

封太君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如果姚老大人同意凤歌改嫁,我定北侯府绝没有话说。”她给出了最终决定。

“此话当真?”姚燕语追问道。

“绝无戏言。”封太君说的。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要跟封太君击掌为誓。

“一言为定。”封太君伸手跟姚燕语击了一下手掌。

封太君婆媳告辞,唐婉卿替姚燕语送客人出去之后转回,见她靠在凉榻上揉着太阳穴,便上前来体贴的问:“伯母是不是累了?婉儿给您捏捏吧?”

“我这脑门子疼,你给我揉揉。”姚燕语说着,侧身在靠枕上躺下。

唐婉卿转过去半跪在脚踏上给她按压太阳穴,轻声宽慰道:“伯母略睡一会儿吧,这暑热的天气总是容易叫人烦躁。”

“可不是么!偏偏又有这许多糟心的事儿。”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你刚送他们出去时,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并没有。只是瞧着大舅母面色凝重,好似十分为难。”

“婉卿,我问你一件事啊。”

“伯母有话尽管问,婉儿必定知无不言。”

“你喜欢我家凌溱吗?”姚燕语漫不经心的问。

唐婉卿纤柔的手指立刻停下了,且脸色微微泛白,眼睛里尽是惊慌失措。

“继续按,说话归说话,别停下。”姚燕语略有不满的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是。”唐婉卿忙回神,继续给姚燕语揉按眉心和太阳穴。

“婉儿,凌溱喜欢你,我是知道的。”姚燕语继续说,“你也喜欢他吧?可是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还一直躲着他。今儿若不是我叫人去请你来,你都一年多没来我这儿了吧?”

唐婉卿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威武大将军唐萧逸的女儿,论身份并不比卫凌溱低多少。可是她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去年秋天,她的未婚夫在西北一场战事里牺牲了。她还没有成婚就已经守了望门寡。在世人的眼里,她便是个不祥的女子,若再议婚姻,即便是门户低微之家也会指摘一二,更别提一门显贵的宁侯府了。

“婉儿,伯母如今遇到个难题,想跟你讨个主意。”姚燕语又说。

唐婉卿忙道:“承蒙夫人不嫌弃,又用得着婉儿的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我的姐姐,定北侯府三房太夫人,如今遇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想要改嫁了。”姚燕语悠悠的说道。

“啊?”唐婉卿错愕之余也恍然大悟,明白了刚刚才外面听见这水榭里的争吵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呢?”姚燕语又问。

“长辈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轮不到晚辈胡乱评论。婉儿不敢多言,还请夫人恕罪。”唐婉卿说着,转身到姚燕语面前跪在了地上。

“婉儿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女孩子家娴静温顺是优点,可怯懦软弱就不好了。”姚燕语伸手抚了抚唐婉卿的脸颊,温和的叹道:“你起来吧,在我这里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是错了也无需害怕。只要你能讲出你的理由你的想法,我都会试着理解你的。”

“谢伯母教诲。”唐婉卿欠了欠身,然后继续去榻前为姚燕语按摩。

姚燕语还要说什么,管家娘子急匆匆的赶来,欠身说道:“夫人,二舅爷差人来传话,说首辅老大人忽然晕倒了,请您快些过去。”

“什么?!”姚燕语忽的一下从凉榻上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晕眩。

“伯母小心!”唐婉卿忙上前搀扶。

“快,叫人备车!”姚燕语按着唐婉卿的手站起来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管家早就吩咐人去备车了,姚燕语回房见着姚府派来的人,一边询问一边往外走,还是唐婉卿急匆匆的拿了一把油纸伞撑在她头顶遮住那热辣辣的太阳。

这些年,姚府先后经过六次扩建,早已经不是当年姚燕语初入京城时的样子。如今的姚府不仅门楣巍峨庄严,屋宇深广雍容,花园精致秀丽,更是除了皇宫之外大云朝的权力中心。

姚燕语的马车从姚府正门前过却并不停下,一路往东至东跨院的街门前方停。赶车的老家仆搬了梯凳放在车前,姚燕语急匆匆下车后一言不发的往里去。

首辅姚大人如今已经是八旬高龄,虽然他身兼首辅之职每日操心劳累,但身体一向还算康健。进入忽然晕倒的确是一件大事,姚燕语进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姚延恩的两个儿子姚盛林,姚盛栋,姚延意的三个儿子姚盛桓,姚盛桂,姚盛棠兄弟五个都站在门外,见了姚燕语进来,无兄弟齐刷刷的上前行礼,齐声道:“侄儿见过姑母。”

“起来,林儿,老太爷怎么样了?”姚燕语问姚盛林。

姚盛林忙回道:“祖父已经醒了,刚刚二叔叫人送进去了参汤。幸好陈太医在家里给祖母请脉,急急的赶过来给施了针才算是稳住了。姑母快进去吧!”

早有管家为姚燕语打起了门帘,姚燕语放轻了脚步进去,转过两道屏风便看见二哥姚延意正坐在床边喂父亲喝参汤,于是忙紧走两步上前去,半跪在床前问:“父亲这会儿觉得怎么样?”

“嗬…嗬…”姚老太爷看见女儿,又激动的喘不过气来。

姚延意忙替他揉着胸口,劝道:“父亲,您别着急,燕语这不是来了嘛!有什么话慢慢说。”

“去,去去…去江南…你,你去江南…”姚老太爷指着姚燕语说,“去江南把…把你姐姐给我叫来!”

姚燕语一听这话心中一凉,看来父亲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姐姐想要改嫁的事情给气的。于是劝道:“父亲先别着急,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姐姐是最孝顺您的,您不点头,她肯定不会胡来的。”

姚老太爷听了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

“原来您老是因为这事儿气成这样的!”姚延意皱眉叹息。

“父亲,不管天大的事情,您都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您的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可别想不开啊!”姚燕语说着,拉过姚老太爷的手腕切脉。

姚老太爷积攒了一会儿力气,又说:“只要…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许那个混账东西做出…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来!”

得!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倔老头儿。如今来开,连说都别说了。姚燕语无奈的看了姚延意一眼,把老太爷的手放回去,说道:“父亲这是急火攻心,先安静的躺一会儿,我去膳房给他配一道药膳来。”

“你再去瞧瞧母亲,今儿早起她老人家就说肚子不舒服,你二嫂一直守着呢。这儿你放心,有我呢。”姚延意更觉焦头烂额,心里默默地埋怨大妹妹真是无事生非,守寡这么多年了什么风风雨雨都撑过去了,怎么老了老了忽然闹起改嫁来了!

姚燕语答应着出来,先找陈太医商议过老太爷的脉象用药,又问过老太太的病情,心中有数之后,唤了一声姚盛桓:“老二你随我来。”

“是,姑母。”姚盛桓自幼跟这位二姑母亲近,事事都听她的,此时更不敢怠慢,立刻跟上姚燕语的脚步出了跨院往厨房的方向去。

行至僻静处,姚燕语对随行的管家娘子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退开,方问姚盛桓:“今儿谁在老太爷跟前嚼舌根子了?”

姚盛桓朗声回道:“回姑母的话,侄儿一早就被父亲遣去药房给祖母配药,午饭后才回来。听管家说,祖父是跟三弟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发火的,砸了他最心爱的供春紫砂,忽然就晕过去了。当时家里大乱,幸亏陈太医还没走,及时给祖父施针,祖父昏迷了一刻钟的工夫才醒过来,醒来后便叫父亲去江南找大姑母。可是父亲领着修缮祭天坛的差事走不开,祖父不依,一定要叫人去江南。父亲无奈只好找人把您请来了。”

“这个老三,真是欠收拾。”姚燕语咬牙骂道。

三爷姚盛栋是东南经略使姚延恩的次子,上个月刚从绍兴回来,对姚凤歌的事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说不定大哥那封给瑾月的书信就是他带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没轻重,把这事直接捅到了老爷子那里。

“姑母,祖父的身体不要紧吧?”姚盛桓担忧的问。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已经是八旬老人了!人到了这个年纪,任何小病小灾都是劫数了!”

“姑母有通天的医术,总能保祖父平安的。”

“这世上哪有通天的医术呢?不过,你祖父暂时无碍,你放心吧。”姚燕语又沉沉的叹了口气,眼前凤歌改嫁最大的阻碍不是定北侯府而是自己的亲身父亲,而且老父年迈,一口气上不来就有可能驾鹤西去,这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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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折腾,姚老太爷的命算是保住了。

看着睡得沉稳的父亲,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姚延意使了个眼色。姚延意会意,叫儿子姚盛桓守在旁边,自己则跟妹妹一起悄声退出,至小花厅说话。

“二哥,这事儿怎么这么快就让老爷子知道了?”姚燕语低声埋怨道。

姚延意自责的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叹道:“这事儿怪我,我是低估了老三媳妇的枕头风。”

“这又关老三媳妇什么事儿?”姚燕语纳闷的问。

“你怕是忘了吧?老三媳妇跟瑾安的媳妇是好姐妹。”姚延意微微的笑着,眼神中闪过一缕寒光。

“那又怎么样?”姚燕语满心都是凤歌的事情,一时没想通这句话的关窍。

“这些年大妹苦心经营,手下的生意各处都极好。她现在虽然说不上富可敌国,可手中的财富也是十分惊人的。你只略想想,她若是改嫁,那苏瑾安要少得多少财产?”

“什么?”姚燕语咧了咧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姚凤歌手中的生意跟药监署相关联,掌控着大云帝国官方药材的流通,多少真金白银在手中过?这一笔巨大的财富足以让神仙魔鬼都动容,更何况苏瑾安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可是这事儿也用不着老三献殷勤呢?”

“老三的岳父邢朝禄犯了点事儿,这会儿正凑银子四处打点呢。父亲昨儿刚吩咐了我并叫我转告大哥,不许插手邢朝禄的事情,可你想想,那邢朝禄是盛栋的岳丈,就算大哥真的不管,盛栋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岳丈倒霉。别的不说,凑些银子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钱不能从公中出,又从哪里来?”

若论精明,整个姚家算上几家姻亲之内,就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姚延意。这些琐碎杂事之间的根枝末梢都在他的心里装着,丝丝缕缕十分清楚,分毫不乱。

“这么说,老三是故意的?”姚燕语不高兴了。

“心中踹了别的心思,做事自然就顾前不顾后了。”姚延意哼了一声,吩咐门口的人:“去告诉老三,说老太爷的并需要雪莲籽做羹,我们家京郊的花园子里就种着极品的白莲,让他亲自去采莲籽。每日二十斤鲜莲籽,采好了立刻着人送回来。”

“是。”门口的仆妇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姚燕语喝了一口茶,方幽幽叹道:“二哥惩罚他有什么用?父亲一定要我去江南,可他身体这样,我又怎么放心离开?”

“你当然不能离开。我会派人去给大妹送信儿。父亲这个样子,她不管如何决定都该来京一趟的。”姚延意说。

姚燕语心知兄长说的有道理,而且老太太的病也不好。凤歌的确该回来这一趟。

晚饭时候,宁侯带着女儿卫依依来姚府探视,得知老岳父转危为安之后也稍微宽心,简单用过晚饭后,留下女儿独自回府了。忙乱了一天之后,大家各自安歇,姚燕语的心里也终于安静下来。

卫依依难得跟母亲同榻而眠,见左右无人,遂抱着她的胳膊问:“娘,我大姨真的要改嫁呀?”

“或许吧。”姚燕语此时身心俱疲,话中也带着深深地无奈。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大姨动心至此。”卫依依眯起眼睛说道。

姚燕语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痴迷的神情,笑道:“情之一字,果然是害人不浅啊!怪不得那些修行得道之人都要绝情灭欲。”

“娘这是什么话?如果人人都绝情灭欲,一个个都成了和尚道士,那这世上还有人吗?”卫依依不满的撅了撅嘴巴。

“可是人若是被情欲迷了眼,就会做出很多糊涂事来。”

“娘是说我大姨这事儿做的糊涂?那你还维护她。我可听说,您跟定北侯府的太夫人那儿可是替大姨说了很多话。”

姚燕语叹道:“看来,我是该把家里那些下人换一换了。一个比一个多嘴。”

“娘!”卫依依摇了摇母亲的手臂,“这不怪她们!是你们吵的太激烈了,家里人都担心咱们跟定北侯府反目呢。”

“反目倒是不至于。不过若是他们要强求你大姨,我会对他们不客气。”

“啊?”卫依依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悄声问:“娘会对他们怎样不客气呢?”

“呵呵…”姚燕语狡黠一笑,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娘不告诉你。快睡觉!”

“娘~”卫依依再次使出撒娇大招,抱着母亲的手臂摇啊摇摇啊摇。

“好了!闹了一天我这脑袋里都是乱糟糟的跟一锅粥一样,你再这样摇,我要晕过去了。”姚燕语转身把女人的手臂拿开,“快躺好,睡吧。”

“娘…”

“我累了,你若不想睡就去外面床上找丫鬟们闲聊吧。”姚燕语轻声斥责。

卫依依扁了扁嘴巴,起身抱着枕头乖乖地出去了。姚燕语知道在这个府里自有人照顾好女儿,遂也不操心,自顾转身向里合目睡去。

二十余日后,姚老太爷的身体恢复如初,姚家派去江南的人也请回了大姑太太姚凤歌。

听说父母病情沉重后,姚凤歌日夜不休的赶路,进门后便急匆匆的进来请安。却不想被父亲拒之门外。姚老太爷的书房门口站着老管家,老管家看着跪在门口的姚凤歌,心疼的劝道:“姑太太,老爷正在气头儿上,不如你先去安顿下,明儿再来请安吧。”

姚凤歌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又在暑热天里一路劳顿提心吊胆而来,又被父亲拒之门外,此时内外交集,跪在这里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颤颤的晃悠,只不过强撑着才没倒下去。

姚燕语看她脸色苍白,额角上渗着汗珠,忍不住劝道:“姐姐,你一路征尘,不如先去洗漱更衣再来拜见父亲。”

“不,父亲不原谅我,我就在这跪着等…等父亲原谅。”姚凤歌知道姚老太爷晕倒是因为自己之后就愧疚万分,此时若能多跪一会儿心里还好受些。

姚燕语皱眉看向旁边的兄长。姚延意只得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妹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就是对父母不孝啊。”

见凤歌还是无动于衷,姚燕语皱眉劝道:“姐姐不要做糊涂事,父亲此时已经无碍,你若是把自己折磨病了,可叫母亲怎么办呢?何况父亲身居高位,这府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线。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那些闲着没事儿干的小人们又该说父亲不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