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太重,姚凤歌如遭重锤,再也跪不下去了。

姚燕语忙朝身边的两个仆妇招了招手,两个仆妇忙上前来把姚凤歌搀起来,扶上一架竹椅小轿送去早就收拾好的小别苑。

看着姚凤歌离去,姚延意长长的叹了口气,对姚燕语说:“我看大妹的身体也令人悬心。二妹,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家中烦难之时,有劳妹妹了。”

姚燕语笑道:“二哥说哪里话?这二十多年来我们兄妹守望相助,共同进退,如今一个一个的都上了年纪,难不成就各顾各的去了?”

姚延意立刻开怀而笑,说道:“妹妹这样说,愚兄心中甚是宽慰。对了,刚我叫你二嫂冰镇了些瓜果,天气炎热,咱们去吃一点解解暑气吧。”

“二哥屋里的好东西素来都便宜我。”姚燕语答应着,跟姚延意一起出了父亲的书房院往西跨院去。

姚燕语忽然想起姚盛栋来,因说:“如今父亲身体恢复了,二哥就让老三回来吧。”

“他为了一己之私胡言乱语,差点要了父亲的老命。此等不孝的孽障如何能留在家里,我给他派了个差事让他去瓜州了。”

姚燕语闻言忍不住笑了,又问:“瓜州偏远,这大热的天跑去那里可要吃不少苦。你就不怕大哥知道了埋怨你罚的太重了?”

“此事我还做得了主。即便大哥不高兴我也有话说——这小子,都是他给宠坏了。”

说话间兄妹二人进了姚延意的院子,二夫人宁氏听见说笑声亲自迎了出来,跟姚燕语姑嫂互相见礼后,笑道:“也只有妹妹回来住的时候,老爷脸上才有些许笑容。以我的意思,竟不许妹妹家去,常在娘家住着才好。”

“嫂子不怕我吃穷了娘家,那我就索性长住好了。”姚燕语笑拉着宁夫人的手,姑嫂二人先一步进屋。

丫鬟把冰镇的葡萄西瓜等瓜果端上来,宁夫人挑了一串葡萄给姚燕语:“妹妹尝尝这个,这是西番运来的,一路用冰镇着,到了京城后两大车里面才挑出两篓子好的来。”

姚燕语摘了一颗葡萄尝了一口,叹道:“真是挺甜,比咱们自己种的甜多了。”

“对了,给大妹也送些瓜果过去。”姚延意想起凤歌,心里又难免烦躁,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去吧。”姚燕语忙说:“这会儿估计姐姐已经沐浴过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儿。”

宁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脸色,方赔笑道:“这…也好,大妹妹的事情,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好多说。倒是二妹的话,大妹妹还能听些。”

“嫂子说的是。大姐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话她自然能听得进去。只是劳烦嫂子叫厨房弄点解暑的羹汤送过去,我刚才看大姐面色苍白,定然中了暑气。”

宁夫人笑道:“这还用妹妹说?我早就预备好了,跟瓜果一起送过去就是了。”

“还是二嫂周到。”姚燕语说话间吃了一穗葡萄,便拿了帕子擦手,又用茶漱口后,起身说道:“哥哥嫂子忙了这些天也辛苦,妹妹先告辞,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就请嫂子送到大姐住处来,如此今晚哥哥嫂子也好生歇息歇息。”

“多谢妹妹体谅,妹妹辛苦了。”宁夫人叫了几个妥当人抬着食盒冰桶跟随姚燕语一起去小别苑。

姚凤歌一路上辛苦不堪,此时虽然知道父母身体已经无碍,但心中焦虑依然没有消除,沐浴过后便郁郁不安的靠在榻上沉思不语默默垂泪。

“姐姐!”姚燕语进门后喊了一声,便转过帐幔朝凉榻走来。

“妹妹来了!”姚凤歌忙拿了帕子擦泪,并起身相迎。

姚燕语看着姚凤歌红红的眼圈儿,笑劝道:“姐姐这是做什么?父亲母亲都已经安好无事,你又跟知心人重聚,正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独自垂泪呢!”

姚凤歌撇开脸,叹道:“妹妹就别取笑我了!如今我正暗自后悔呢。”

“姐姐为何事后悔?”姚燕语拉着姚凤歌并肩在榻上落座,又吩咐身后的丫鬟们:“把东西放下,你们就回去给你们太太复命去吧。”

一众丫鬟把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羹汤菜肴以及瓜果点心都一一摆放整齐后,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姚燕语看左右无人,方又问:“姐姐可是后悔改嫁之事?”

姚凤歌心里非常委屈,却又说不出来,之事含泪点头。

姚燕语忙攥了凤歌的手说道:“姐姐可千万别后悔,我可是在定北候太夫人那里夸了海口了。”

“你夸什么海口?与我的事情有关?”凤歌忙问。

姚燕语笑道:“是啊,我在封老夫人那里说了,我姐姐想改嫁便改嫁,谁也拦不住的。再说了,爱一个人就是要光明正大的跟他在一起,这又不犯法,又不碍着谁的事儿,有什么不能嫁的?”

“你…当真这么认为?”姚凤歌错愕的看着燕语,似乎这个几十年的姐妹是个陌生人一般。

姚燕语笑道:“姐姐,我在你面前用得着说假话吗?这事儿你若不信,可派人去问问封太夫人就知道了。”

“妹妹…”此一时里,仿佛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值了。姚凤歌反手攥住妹妹的手,泪如雨下。

番外 父女之辩论(云歌cp六)

看着凤歌落泪,姚燕语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得慢慢劝解:“…不管怎么说,姐姐如今能跟相爱的人守在一起,一生心愿得偿,应该高兴才是。”

凤歌靠在燕语身上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止了眼泪,叹道:“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

“姐姐这话怎么说?”姚燕语把手里的帕子沾了茶水给凤歌擦眼睛。

“当初我跟他两情相悦,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可父亲坚决不同意,说姚氏女子不嫁皇族。为了家族的利益,他把我许给了苏玉祥。我那婆婆溺爱儿子,唯恐儿子受半点委屈,就怀疑我的品行,试图把我害死再另娶他人。幸亏妹妹救了我一命。”说到这里,姚凤歌苦笑了一声,又叹道:“当时的我是多么天真,以为只要我病好了就能跟姓苏的相敬如宾过回以前的日子。可谁知道他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竟奢望把妹妹收为妾室。我不帮他,他便记恨与我…世上的混账男人多得是,而我却不幸遇到最为混账的一个。”

姚燕语扶着凤歌从自己怀里起来,又抬手拢了拢她鬓间一丝夹杂着霜色的头发,叹道:“如今你我都成了老太婆了,姐姐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做什么?也不怕孩子听了去背地里笑话咱们。”

姚凤歌也破涕为笑,叹道:“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孩子们笑话,也不是笑话我。”

“姐姐喝一口杏仁莲子羹吧。姐姐一路劳顿,脸色很是不好,怕也中了暑气。不管怎么说,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再说,姐姐的心上人死里逃生,摒弃一切只想陪在姐姐身边,就算为了这份情谊,姐姐也该保重身体,莫要让他担忧。”姚燕语说着,端过一碗羹汤递给凤歌。

凤歌喝了半碗羹,心绪稳定了许多,听姚燕语说道云悯,未免又感慨:“父亲都不见我,又怎么可能同意我改嫁他人?说起来,他也说过不要什么名分,说只要陪在我身边,做个管家,账房,仆从,怎样都可以。可是…妹妹,我又怎么能够让他这般委曲求全呢?”

“姐姐爱的光明磊落,在我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错。看那些门阀豪族,有多少年轻守寡的诰命夫人们藏污纳垢,人前装扮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来,背地里却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我把这话说给你那大嫂子听,她的脸色都变了,冷汗都下来了!哼哼…”姚燕语冷笑道。

姚凤歌听了这话,心里痛快了不少,忍不住点了点燕语的额头,笑道:“你呀!这张嘴得理不饶人,怎么小时候我没觉得你这般厉害?这些年妹妹真是被宁侯给宠坏了。”

“唉!我劳神了这半日,终于换了姐姐一展笑颜,也真是不容易。快让我喝口汤润润喉咙吧。”姚燕语一本正经的感叹,又引得凤歌一笑。

两姐妹一边说话一边吃了点东西,姚燕语叫人把残羹剩饭都撤下去,自去简单沐浴过,回来亲手焚了一支梦甜香,方跟凤歌一并躺上凉榻。

第二日一早,凤歌梳洗后依旧来姚老太爷这边请安。姚老太爷依旧不准她进屋,闭门不见。

姚凤歌还是跪在门前的石阶上不肯起来,姚延意和姚燕语二人在一旁陪同。刚开始的时候清晨凉风阵阵尚可忍,然不过一个时辰之后日头上升,毒热之气逼得人头晕目眩,年轻人都受不了,何况这兄妹三人。

姚燕语心知如此不是办法,便悄悄地把姚延意叫到一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妹妹这办法行吗?”姚延意皱眉看着姚燕语,内敛的目光中含着担忧和忐忑。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赌骨肉至亲之情可抵得过任何圣人之言。”姚燕语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太阳底下的凤歌低声说道。

姚延意抬头看了一眼白灿灿的日头,叹道:“行,那就听你的吧。”

“哥哥放心。”姚燕语说着,回头给卫依依使了个眼色,卫依依抿嘴一笑转身离去,没多会儿工夫端了三杯凉茶来。

“二舅舅,天气太热,喝杯茶吧。”卫依依把托盘送到姚延意面前。

姚延意看了一眼姚凤歌,伸手拿茶盏,卫依依却把托盘轻轻一转,示意姚延意拿另一只茶盏。姚延意唇角微微一勾,拿了另一茶盏,并没多说什么。

“母亲,这是您的。”卫依依端了一盏茶递给姚燕语。

“去给你大姨母也送一盏。”姚燕语叮嘱。

“是。”卫依依端着托盘至凤歌跟前,蹲下身去单膝跪地,劝道:“姨母,天太热了,您也喝口凉茶吧。”

姚凤歌含泪摇了摇头。

“姨母,你就算是要跪,也得有体力跪呀。您看这炎炎烈日,不喝口茶您怎么撑得住呢?”卫依依说着,端了茶盏先开杯盖,把凉茶送到姚凤歌唇边。

姚凤歌嗓子里如同含着一块热炭,此时红枣凉茶就在唇边,外甥女又跪在跟前劝说,她便开口喝了一口。

“姨母,再喝一口吧。”卫依依又劝。

姚凤歌微微苦笑,又喝了一大口。

卫依依方满意的收回茶盏,起身退至一旁的梅树下。

姚凤歌跪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力苦撑着,却又觉得眼前发花,眼前的青石板拼接缝隙便有些模糊,再一摇头,整个人往前栽去。

“大妹…”姚延意先喊了一声,疾步冲向前去。

“大姨母!”卫依依把手中托盘一扔也冲过去,帮着姚延意把凤歌扶起来。

“二妹!快来看看!”姚延意揽着凤歌回头喊道。

院子里一片混乱,屋内却安静的很。姚老太爷半靠在竹榻上微微闭着眼睛听跟前的姚盛桓读一本闲书。旁边的高几上放着一支青花瓷瓶,瓶中清水供着两支碧绿的荷叶以及一支半开的荷花,荷的清香伴随着旁边的冰雕融化所散发出来的凉气,丝丝缕缕在屋子里回旋。

然而姚老太爷的心情终究被外面的吵闹打乱,他皱眉看了一眼窗棂,吩咐道:“外面怎么回事,你去瞧瞧。”

“是。”姚盛桓答应着卷起手中風雨文学门口。

“父亲。”姚盛桓朝着姚延意一躬身,朗声问:“祖父让孩儿问问,发生了何事?”

姚延意一边把凤歌抱上凉榻一边焦急的回道:“你告诉老爷子,说你大姑母晕过去了。”说完,又吩咐仆妇:“快!快抬到厢房,弄些凉水来!”

旁边的人纷纷答应着,两个粗壮仆妇把姚凤歌抬到旁边的耳房里,众人也闹哄哄的各自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屋里也更加静了。

姚盛桓回来如实禀告,姚老太爷闭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其实外面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他虽然八十岁了,依旧耳聪目明,即便不再入朝理政,朝中大臣们也没有谁敢轻视他,天子殿内,众人还都会尊称他一声首辅大人。只是他这个首辅大人可理天下大事,却理不清的儿女债。

姚盛桓见老太爷不言不语,还只当是他睡了,遂把手中书放回书架上,拿了一条薄毯来给老人轻轻地盖上。

“你去看看。”姚老太爷忽然说。

姚盛桓愣了一下,方欠身应道:“…是。”

耳房狭窄,天气炎热,容不得许多人在里面挤着。仆妇把姚凤歌安放在榻上之后便都退至门外听差,屋里只有姚延意和姚燕语兄妹二人守着。姚盛桓进门后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姚凤歌轻声说:“父亲,姑母。祖父让孩儿过来看看。”

姚燕语跟姚延意对视一眼,方叹道:“大姐姐这病不容小觑,孩子们只怕说不明白,还是我去跟父亲说吧。”

“妹妹慢些说,父亲可是刚好些了。”姚延意叮嘱道。

“二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姚燕语起身后又看了一眼凤歌,才出门去。

姚盛桓看门帘合上,忙慌张的问:“父亲,难道大姑母并不仅仅是中了暑气?”姚延意长叹一声,摇头不语,越发让人觉得姚凤歌是得了什么重病,叫人不由得悬心。

却说姚燕语至姚老太爷跟前,先躬身请安,然后上前去坐在老爷子榻前,轻声说道:“刚桓儿出去说,父亲惦念着大姐姐的身子。女儿怕他说不明白,所以过来给父亲说说姐姐的病情。”

“胡说!此等不孝的孽障,死了也就罢了!我何曾关心她!”姚老太爷气哼哼的说着,转身向里,给了姚燕语一个消瘦的后背。

姚燕语好笑的看着这个倔老头的背影,忽然间想起自己还待字闺中的时候,那时他每日里绷着个脸,笑自然是极少的,但怒也极少。他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平静,从容,好像时间的一切都看透了,掌控了,没有什么事情可让他的眼神起一丝波澜。哪像现在,一听到女儿要改嫁,就气得昏厥过去,明明关心她的安危,却又嘴硬,还说这样赌气的话——像个小孩子一样。

“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小孩儿’,看父亲这般模样,倒真是有几分‘小孩儿’的样子呢。”姚燕语笑道。

姚老太爷忽的转过身来,指着女儿骂:“你个不孝女!敢这样说你老父,真是…真是被宁侯那个混账给带坏了!”

燕语被父亲责骂也不恼火,只管笑道:“父亲这话好没道理。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女儿不好,自然是父亲管教不严的缘故,如何怪得了别人。”

“胡说!你小时候多乖巧啊!多听话!瞧瞧你们现在一个个…一个个…啊?!一个个翅膀硬了,敢在我老头子跟前耍心眼儿了!还…还有你那个混账姐姐!不知被什么混账东西蛊惑了,居然要改嫁!真是翻了天了!”姚老太爷指着窗外大骂。

“哟?听父亲这话的意思,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如果不好也是旁人带坏了。比如我,是被宁侯带坏的。比如姐姐…是被某个混账男人给蛊惑了?所以姐姐要改嫁这事儿也怪不得姐姐,都怪那个混账男人咯?”

姚老太爷看着女儿狡黠的笑容,忽然发现自己是被带偏了,于是恼羞的指着燕语喝道:“你…你给我闭嘴!”

“好好!女儿闭嘴。父亲骂了半日了,也该喝口茶润润嗓子了?”姚燕语说着,端过旁边的参茶送到老父面前。

“哼!”姚老太爷瞪了女儿一眼,接过茶来喝了两口,又没好气的把茶盏放回女儿的手中。

“父亲骂了骂过了,茶也喝了。总该听女儿唠叨几句了吧?”姚燕语笑问。

“有话就说!谁又没堵着你的嘴。”姚老太爷哼了一声,又眯上了眼睛。

“我猜想,父亲心中肯定关心姐姐的身体,所以我特意过来跟父亲说姐姐的病情。”姚燕语说着,果然见老头子的眼睑微微动了动,便知他着实关心凤歌。于是暗暗一笑,又说:“按理说,父亲年迈,女儿不该说些烦心事给父亲添堵。只是姐姐的身体着实堪忧,我也不敢瞒着父亲。”

老爷子睁开眼睛问:“什么叫‘着实堪忧’?你只管实话实说。”

“姐姐这些年为苏家抚育儿女,支撑门楣,劳心劳力,虽然五十多岁,但身体却比六七十岁的人还弱。如今她听闻父亲病重便急匆匆的冒着暑热天气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一进门就被父亲拒之门外,在外面跪了两天。这内外交集,连我这个神医也没什么好办法啦!”姚燕语说着,悠悠的叹了口气。

“你骗谁呢?瞧你这有说有笑的样子,哪像是没办法的样子!”姚老太爷哼道。

“我的确是有办法,但父亲不松口,我这办法也只是一句空话。”

“又胡说!”

“父亲身为当朝首辅,见识自非常人能比,难道哦您还不知道‘心病难医’这四个字吗?姐姐的病在心不在身,所以我这个神医也是无能为力。”

“哼!她若是为了那个混账男人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这心病我也治不了。”

“说到底,父亲只不过是觉得姐姐所作所为不符合传统礼教,有伤教化。被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指摘起来,父亲脸面上不好看而已。可姐姐毕竟是父亲的骨肉,况且这几十年来一向贤淑温顺,对父亲言听计从。难道父亲果然不心疼她?若真的不心疼,又何必让桓儿去询问。”

姚老太爷眼睛一瞪胡子一撅,闷闷的“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

“其实我还有件事情一直想跟父亲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儿刚好把话说到这儿了,就索性跟父亲都说了吧。”姚燕语便把当日定北候府太夫人封氏来自己家中说的那番话添油加醋的跟姚老太爷学了一遍,最后又说:“这么多年来姐姐为他们苏家守寡,本本分分从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可他们家却这样羞辱姐姐!说什么只要不行婚嫁之礼,怎么样都行…难道我姚氏女儿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跟男人私通的下贱之人吗?我当时就生气的反驳她说,我姚家的女儿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我们会为了家族儿女牺牲自己的幸福,也会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那些虚名浊利休想束缚我们的自由!”姚燕语说道愤慨之处,语调忍不住拔高了几分,眼睛里闪耀着异常明亮的光彩,仿佛一个手持长剑的战士,随时准备把那些侮辱自己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姚老太爷的笑声由冷漠的无奈渐渐地转化为爽朗豪放,继而欣喜且热情洋溢。八旬老人一边垂着床榻的边沿一边笑出眼泪来。

姚燕语心知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还是追问一句:“父亲?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说的没错!”姚老爷子一生谨慎,左右逢源,得居高位,全赖自己立身正直,奉行圣人之言。然而是人便有遗憾,这老爷子一辈子的遗憾便是从没有任性妄为过一回。今日被女儿一翻豪言,却把胸怀之中不多的几分豪气给激发出来,再加上骨肉之情与生俱来,所以才被姚燕语赌中了这般态度。

“我儿说的没错!我姚远之的儿女自然一辈子光明磊落,不管阴谋阳谋,不管守寡还是改嫁,都做在明面上!绝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龌龊事情!更不准那些无知妇人随意侮辱!”姚老爷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父亲英明!如此姐姐的性命可保矣!”姚燕语说着,一侧身跪在地上给老父亲磕头,赶紧的把这事儿夯实了,不给老头子反口的机会。

番外 只怕死后难相见(云歌cp七)

姚凤歌喝了卫依依吓了迷药的茶,沉沉的睡了半日至晚饭后才醒,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采卉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于是皱眉道:“你这丫头怕是傻了?在这儿傻笑什么呢?”

“夫人,老太爷已经准了。奴婢是替夫人高兴呢!”采卉高兴得眉飞色舞,连服侍主子都忘了。

“准了?准什么了?”姚凤歌被这丫头吵得头疼,忍不住又抬手揉太阳穴。

“当然是准夫人改嫁了。”采卉笑道。

“…你说什么?”姚凤歌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夫人在老太爷的院里昏倒了,老太爷叫二少爷来探视夫人,是宁侯夫人进去回老太爷的话。奴婢听守在门外的人说,宁侯夫人跟老太爷争吵了好半日的工夫,后来老太爷不怒反笑,之后宁侯夫人从老太爷房里出来,便对二舅老爷说老太爷已经允准夫人改嫁了。”

闻言,姚凤歌伏在枕上喜极而泣。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姚凤歌心情舒畅,身上的病也去了大半儿。忙起身梳洗,换了衣裳去谢父亲,刚进了院里就看见老太太跟前的两个丫头站在廊檐下。两个丫头见了凤歌忙褔身请安,姚凤歌轻笑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老太太今儿也好多了,大姑太太放心。”丫鬟说着,又近前了两步,悄声笑道:“老太太听说大姑太太今儿上午又在这里跪着,心疼的不得了,再也躺不住了,非要人用小轿抬了来跟老太爷理论呢。”

姚凤歌觉得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么多的感动,今天的她好像是浸泡在蜜罐里,被一家人宠爱包容,幸福得无以复加。

姚府之外往西三条街,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住客不过半数,客栈里虽然不是特别冷清,但也并不热闹。

宁侯卫章随着养子卫凌霄在客栈门口下马,仰头看了看客栈门楣上的店名,沉声问:“就是这家吗?”

“是,就是这里。”卫凌霄欠身应道。

“嗯。”卫章点了点头,抬脚往里面去。

卫凌霄紧随其后,跟上来打招呼的堂倌儿说:“我们来会一位江南来的朋友,他住在你们这儿‘人’字号房,姓云。”

堂倌儿立刻欠身应道:“请二位大人随小的来。”

宁侯给卫凌霄使了个眼色,卫凌霄回头叮嘱了护卫两句,留他们在外面守着,自己跟宁侯往后面院里去寻人。

夜深人静之时,云悯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一本闲书。

京城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自一出生就在这里,跟这里的人和事纠葛了几十年,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在这里度过。到如今再回来,他竟没有一丝的亲切感,更没有一丝的留恋。这一次若不是不放心姚凤歌一个人,他是再不会踏足这里一步的。

有人敲门,云悯心中一惊,警觉地问了一声:“谁?”同时,躲在屋子暗处的一个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是我。”宁侯沉声应道。

“…是卫将军?”云悯又狐疑的问了一句。

“正是。三爷请开门。”宁侯应道。

云悯这才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开门。那个躲在暗处的黑衣人也隐匿起来。

房门打开,云悯看着屋门口一身家常便服的宁侯,拱了拱手,微微笑问:“卫将军怎么来了?”

宁侯淡淡一笑,反问:“怎么,三爷不想见我这个老朋友?”

“宁侯说笑了,请。”云悯转身让开屋门,抬手请宁侯入内,又吩咐堂倌儿:“麻烦送一壶好茶进来。”

堂倌儿爽快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很快送了一壶好茶进来,外带四样点心。

“卫将军,这客栈之中也没什么可招待了,请别嫌弃。”云悯微笑道。

“在下军旅粗人,对这些吃吃喝喝的并不讲究。”宁侯拿起茶盏了喝了一口,方叹道:“倒是三爷,这两年颠沛流离,受了不少苦吧?”

云悯微笑道:“以前锦衣玉食,心却困在牢笼。自从将军助我脱困之后,虽然过了两年流离失所的苦日子,但心如飞鸟投林,自由自在。又何苦之有?”

宁侯微笑摇头,轻声叹道:“三爷既然已经过上了想要的日子,为何又起事端?”

云悯忙拱手:“卫将军这是何意?”

“三爷难道还不明白?当朝首辅的嫡女要改嫁,这是多大的动静啊?三爷还想隐姓埋名逍遥度日吗?”宁侯叹道,“无需等到你们大喜的日子,只怕此时,就有人暗中调查你了。如今的大云朝风调雨顺,也没什么战事。上到朝臣下至百姓,都对这些婚丧嫁娶的事情倍感兴趣,用不了多少时日,你的事情就会被人查个底朝天。到那时,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三爷还想过什么逍遥日子?”

闻言,云悯忙摆手道:“卫将军放心,这两年我也没闲着,若无完全的铺垫,我自然不会去找她。况且,我已经跟凤歌商议好了,只要姚老大人点头,我们便远走高飞,再不跟京城诸翻势力有什么纠葛。那些人也自然查不到我的什么底细。”

“三爷心思之缜密,卫某自然知道。然而三爷也万不可小瞧了各大士族暗中将养的那些线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