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说得兴起,竟顺嘴把功效全背了出来,此刻也有些傻眼,便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是说万一…万一你以后又要验尸,这个香囊…”她越说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脑中一片混乱,露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萧渡觉得以她一贯的古怪思路,若是让她说下去,刚才好心情一定会被破坏得干干净净,索性一把将她拉在自己怀里,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第20章 无言

马车外的悬扣叮咚作响,车内的气氛暧昧难言,元夕瞪大了眼,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射般地伸手推上他的胸膛,却又生生停住,只改为攥住他的衣襟,反倒添了些些欲拒还迎的味道。

她脑中乱哄哄炸做一团,僵在那里进退不得,这时她感到唇上的压力慢慢撤去,连忙大口呼吸起来,萧渡的脸就停在她面前半寸,眸中好像蒙了一层雾,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道:“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被人亲得时候,应该专心一些吗?”

元夕粉唇微张,愣愣眨了眨眼睛,细声道:“谁…谁应该告诉我。”萧渡终于放弃得到正常回应的念头,索性又捻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她的唇尝起来软软糯糯,如她的嗓音一般,又带着些清甜的气息,一点点化进心里。就在他满意地想要把这个吻加深之时,马车却猛地一停,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那个在湖边占位的小厮满脸堆笑站在车外道:“侯爷,前面就是京城有名的醉仙楼,三小姐让我来找您,说现在回府赶不及晚饭了,不如就在这里吃了。”

他此前无缘领了二十板子,便想着能将功补过,趁机来讨好一番,谁知却看见萧渡以一副要吃人的目光瞪着他,而他背后…背后坐着满脸通红的夫人,那小厮顿时感到一股凉意从头袭到脚,双腿不禁打起颤来,前半生的经历开始在眼前飞驰而过…

萧渡用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凌迟一道,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那小厮如获大赦,屁滚尿流地朝后逃走,萧芷萱奇怪地看着他满脸煞白地飞奔回来,喊道:“怎么样,大哥答应在这里吃吗?”那小厮惊魂未定地擦了擦汗,心说:“可算没把我给吃了。”

萧渡气冲冲地转回车内,就看见元夕正满脸通红地抱着锦垫,努力把脸往里面埋,他顿时又有些失笑,于是一把将那锦垫抽开,正要说话,萧芷萱已经蹦到车外,嚷嚷道:“大哥,听说醉仙楼的八宝鸭特别有名,我们今天正好去尝尝…”

她一瞅见车内的场景,虽仍有些懵懂,却也明白了几分,顿时缩起脖子默默朝后退去,只远远抛下一句:“我先去酒楼等你们。”萧渡被这一个个不识趣之人气得面色暗沉,此时元夕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道:“我饿了…”萧渡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最后只得无奈拉着她往车下走去。

一行人在醉仙楼吃完饭,再回到侯府时,天已经全黑下来。萧芷萱一踏进门,便愉快地朝前飞奔,又回头挤了挤眼道:“我先回房了,大哥嫂嫂你们早些歇息吧。”

萧渡不紧不慢地走在元夕身旁,正想要说些什么,突然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心中一动,急急交代一句:“我有些事要办。”便快步朝前走去。元夕从下车起便不敢看他,整顿饭也吃得不知什么滋味,此刻见他匆匆离去,终于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怅然。

月光将几人的影子慢慢拉长,元夕伸手偷偷拂过自己的唇,心头好像被什么轻轻一扯,脚下便有些虚浮。一行人走过赵夫人的院外时,突然听见安荷小声惊呼道:“那个人,好像是老爷!”

元夕抬起头来,就看见老侯爷负着手踽踽而立,青灰色的衣衫融在树影之下,薄雾爬上他的衣袍,一点点染湿了鬓角,而他的身姿却丝毫不动,只痴痴望向窗棂之内,好似天地间只剩这一件事值得守望。满天星子映入他的眸中,里面有柔情有怜惜有不舍,还有些元夕看不懂的东西。而在淡黄色的纸窗之内,映出一个柔弱而纤瘦的身影,好似正靠着窗默默垂泪,她却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就站在这一墙之外。只是咫尺,却隔天涯。

元夕呆呆看着这一幕,低头默默叹了口气,嘱咐安荷和容翘不要出声,小心地从旁边走过,生怕惊动了这夜色中静静的相对。她并不知道老爷和婆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些藏在岁月中,交缠而隐秘的爱与恨、对与错,她也是很多年后才真正懂得。

萧渡疾步走进书房,屋内的黑暗中慢慢现出一人,黑衣黑靴,腰间佩剑,只在袍角绣着一朵墨绿色的茶花,这正是侯府暗卫的标志。他一见萧渡连忙行礼,满脸自责道:“都怪属下来晚了,差点害侯爷和夫人出事!”

萧渡摆了摆手道:“没事,只是想不到他们会这么着急,玉泉湖边人多眼杂,他们也敢冒险下手。”他撩袍坐下,又问道:“捉到活口没?”

那暗卫摇头道:“那几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眼看逃不脱便立即自尽了,没有留下线索。不过依属下看,这件事,一定和夏氏脱不了关系。”

萧渡目光一闪,道:“边关又有动静了?”

暗卫自怀中掏出一封密函,躬身递了过去,萧渡打开细看,冷笑道:“夏相那个老狐狸,果然想借芜国与木戎私通之事做文章,趁机派夏显接任萧家军的指挥使。只可惜萧家军无一人愿意听他调派,他在玉函关带不了一个营,办不成一件事,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那暗卫压低声音道:“所以他们应该再清楚不过,只要侯爷还在,郑将军他们就不会轻易交出兵权,而他们也奈何不了萧家军。所以这次,才会狗急跳墙,迫不及待对侯爷下手。”

萧渡将密函放至烛火处烧烬,道:“想不到夏相的心这么狠,为了对付我,连亲生女儿的安危都不顾了。”

黑衣人迟疑一番,终是开口道:“侯爷又怎么能确信,夫人和此事无关呢!”

萧渡猛地转身,狠狠瞪着他道:“谁给你的胆子妄议主母!”黑衣人连忙跪下,脸上却仍是毫无退缩之意道:“恕属下直言,夫人到底是夏相的女儿,又刚好和侯爷一起遇险,此事不管和她有没有干系,她毕竟是侯爷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不可不防啊!”

萧渡怔了一怔,眼前浮现出她总是带着些羞赧的面庞,还有那双如小鹿般闪动的眸子。有着这样双眸的人,也会说谎吗。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够了,我自己有分寸。”随后他又好似想起一事,问道:“上次让你查得人怎么样了。”

暗卫道:“骆渊是蓟州人士,庚子年进士出身,次年被举荐进了翰林院做编修,平日里生活清俭、不群不党,只与同科进士有鲜少交往,年少时曾在夏家任过西席,但是入朝之后并未发现他和夏党再有交集。”

萧渡沉吟片刻,道:“帮我给骆渊带一封信去,就说舍妹顽劣,府中需要新聘一名西席,问他是否愿意在不当值时,入侯府为舍妹教习。”

那暗卫抬头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却未再多言,领命翻窗而出。

萧渡独自坐在屋内许久,月华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的银弓上,脑中仿佛又浮现出先帝那张略带沧桑的面庞,他的声音低沉而饱含期盼:“萧家军是我和你父亲毕生的心血,是扼守边防的一支铁骑,现在把它交到你的手里,你要记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保住它!”

栀子花的香气袭来,令他猛地惊醒,萧渡站起身来,信步走到了元夕的院外,一支杏花斜斜伸出院墙绽放,她软软糯糯的嗓音在远处响起,他默默站了许久,终是轻轻折下眼前那支杏花,收在手中转身离开。

第21章 剖心

端午一过,盛夏的脚步方至。正午时分,风吹竹浪,声声作响,不知疲倦的蝉鸟在窗外反复鸣唱,伴着书页翻动的悉索声中,响起舒缓而温润的嗓音:“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句是说父母在世,不可远离家乡,如不得已要离家,需将一切安顿妥当。”

念书之人顿了一顿,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蜿蜒过漫长的时光,落在一处早已散学的学堂之内。十五岁的少女托着腮,眼神明亮,用软软的声音问道:“小夫子,你的家乡在哪里呢?”

他把头从书页中抬起,笑着答道:“我的家乡在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就算坐了马车,也要几天几夜才能到达。”

少女歪着头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需要走几天几夜的地方到底是多远,转而问道:“那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

他将书慢慢放下,目光转向窗外,飘至远方,“那里啊,不像京城有这么多的人。因为时有战乱,许多人都搬去了别处。但是还是有一群人留在了那里,因为那里看到能最美的日落,最壮丽的山景,还有雄鹰掠过城墙时,留下的飞鸿照影。”

少女被他描绘的景色深深打动,脸上全是向往之色,随后又有些沮丧道:“我长这么大,连京城的万象山都没去过,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见到那样的美景了。”

他将目光收回,柔柔落在她的脸庞上,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婉婉,等你长大,我便带你去看我的家乡好吗?”

少女立即挂上明朗的笑意,惊喜道:“真得吗?我真得可以去吗!”这笑容映入他的眼眸,却随着时光慢慢变淡,最后终于如流沙一般泻散开来,再也寻不到踪迹。

“夫子?夫子?”几声清脆的呼喊,让骆渊猛地回神,萧芷萱坐在一旁,等了许久未见他出声,便从屏风内探出脑袋奇怪地瞅着他。骆渊入侯府做她的西席已有数日,因萧芷萱明年就要及笄,为了避嫌,便在院中专辟了一处花厅作为学堂,又在中间隔起一道屏风。

骆渊挥去心中往事,带着歉意笑道:“方才听到外面的蝉声,有些分心了。”

萧芷萱狡黠笑道:“我看啊,夫子你一定是困了吧,要不你就在这儿偷偷睡一觉,我保证不告诉大哥。”

骆渊被她逗笑起来,摇了摇头,却看见她悻悻地打了个呵欠,猜想一定是她自己困了想要歇息,又不好意思和他说。就在这时,一双绣金青色软靴出现在厅门前,骆渊连忙放下手中书起身拜道:“侯爷。”

萧渡朝两人看了看,笑道:“怎么样,我这个小妹是不是很顽劣难教。”

骆渊忙回道:“三小姐天资聪颖,领悟得极快。至于爱玩好动本是天性,依我看,无需过多约束,只要顺其自然即可。”

萧芷萱听到被夸赞,十分得意地拉住萧渡道:“听见没有,以前请得那些老学究就知道逼我背书习字,还是骆先生慧眼识珠,懂得应材施教。”

萧渡拿起书轻轻在她头上一敲,道:“人家不过客气几句,你倒顺杆子爬得快。”他见萧芷萱被他训地瘪了嘴,又无奈摇头道:“看你这个样子,现在也学不进去,先回房去歇息罢。”

萧芷萱立即转喜道:“太好了,谢谢大哥。”随后朝骆渊行礼告辞后,便带着身边两个执扇的丫鬟轻快离去。

萧渡令人端来一壶冰好的梅酒,又撤走屏风,遣走厅中伺候的所有下人。转过头,见骆渊正平静地收拾着案上的书籍纸张,一副了然于胸的态度。萧渡在他对面坐下,道:“骆先生似乎早有准备啊。”

骆渊起身执起执起冰酒为两人各斟一杯,放至唇边轻抿一口,道:“骆某只是觉得,侯爷专程请我来府上,一定不是只为了教书这么简单。”

萧渡接过酒盏,容色淡淡道:“那骆先生觉得我应该有何目的?”

“侯爷既然不愿明说,骆某只得斗胆猜上一猜。我猜夏显虽然被赶回了京城,但夏相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甚至还会对萧家军更为忌惮,所以才会在端阳节冒险行刺侯爷。夏氏一族势力经两朝而日益壮大,在三书六部都设有关键人物。现在朝堂上有夏相把持,内廷中有夏太后掌控,今上继位不过两年,对他们也得忍让几分。而侯爷和萧家军在朝中所能倚仗的无非一个兵部侍郎王守成而已。所以侯爷就算对骆某有诸多猜忌,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上一试。”

萧渡将酒盏重重一放,语气有些冷硬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翰林,竟敢如此妄议朝中之事。就算依你的所言,夏氏能只手遮天,你一个六品文官,对我又有何用。”

骆渊肃然道:“依我看,萧家军驻守函谷关的几十万兵权,才是侯爷最大的筹码。而侯爷现在最需要就是有人替你盯住朝中的一举一动,能提前筹谋应对。骆某官职虽小,却能经手朝廷各类诰敕邸报,正是此事的不二人选。”

萧渡眯起眼,冷冷打量他,道:“你的胆子果然不小,泄露朝廷机要,可是欺君大罪!”

骆渊毫不退缩地回视,道:“若不是如此,侯爷又怎会真正信任骆某。”

萧渡目中探究之色愈浓,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我的目的上次在田庄就已坦诚相告。骆某虽只是一个小人物,却也有几分血性,不愿见到的忠君守国的将士被外戚势力蚕食。所以甘愿倾一己之力,为侯爷所用。”他站起身,躬身一揖道:“骆某已把身家性命交出,只看侯爷敢不敢信我。”

萧渡紧盯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着,似乎在专心思索着什么。厅内顿时陷入沉寂,竹林内的蝉声越发清晰起来。骆渊却并不着急,只闲步踱到门前,随手折了一把桂花,撒入梅酒之中,清甜的桂香顿时飘散开来,淡淡蕴了满室。

就在桂香快要消散之时,萧渡终于吁出一口气,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你怎么看。”

骆渊知道这便是他信任的第一步,连忙接过信细看,随即皱眉道:“王守成想让她妹妹被立作侧室?”

“没错”萧渡冷哼一声,道:“他近年来一直有这个念头,曾数次旁敲侧击。本来因着他的关系,我们平日里对王姨娘已经诸多忍让,想不到他们还是贪心不足,想趁着这个时机来逼宫。”

骆渊思索一番,道:“这件事老侯爷和夫人都知道吗?”

萧渡点头道:“爹对这件事的态度一向放任,他觉得侧室只是一个名头而已,他们想要给他们就是。倒是娘的反应有些奇怪,她好像并不太生气,只说依我们的意思就好。”

骆渊道:“王守成这几年连受擢升,今上对他十分看重,甚至有意扶持他入阁。以他今日的地位,唯一的胞妹只是个妾室始终会是他的一块心病,老侯爷应是顾及这一点,才会愿意应允他。”

萧渡点头道:“这件事我本来也不该有什么意见。我只是担心,王姨娘仗着她哥哥的权势,心气已经越来越高,若是被扶作侧室,不知道还会玩出什么花样。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不希望侯府中再出什么事,让外人做了文章。”

骆渊顿了顿,道:“既然说到此处,侯爷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没有嫡子,受益最大的会是谁?”

萧渡猛地回头,道:“你是说田庄那件事!”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我这个姨娘虽有些小手段,却藏不住太深的城府,量她也不敢做出毒害主母之事。”

骆渊仍是劝道:“话虽如此,这是事关夫人安危的大事,侯爷还是要多加留心才是。”

萧渡望着他难以遮掩的关切神色,心中顿时有些不痛快,忍不住腹诽:我自家的夫人还需要你来提醒我关心嘛!于是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我自然会查清楚,就不劳骆翰林操心了。”

骆渊观他神色,也知道再劝便有些逾矩,只得在心中淡淡叹了口气,端起案上冰酒一饮而尽。

而他们口中谈论之人——侯府的新夫人元夕,此刻正坐在房内翻看田庄的账本,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眉头轻蹙,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容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快随我来!”

元夕心中一惊,连忙放下账本,一边随容翘朝外走去,一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容翘似是十分焦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脚步不停地拉着她朝前走道:“是侯爷…夫人快随我去了就知道了。”

元夕被她说得心中慌乱,便跟着她越走越远,直至到了一个偏僻的角门,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待她猛地停下脚步想要细问之时,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然后脑中晕晕沉沉,身子一软栽到了地上。

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只朦朦胧胧看见容翘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哽咽道:“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得,我真得不知道那是…”

她看着元夕闭上眼睛,连忙慌张地转过身子,随后猛地惊恐地瞪大了眼,叫道:“你!”

第22章 恶计

当元夕再度醒过来时,就被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呛地咳嗽起来。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身在一个潮湿而阴暗的旧屋,四周只有光秃秃的墙壁,并没有窗户。刚刚坐起,就感到手腕处传来痛意,她低下头,才发现双手被一根粗绳紧紧缚住,口中也不知塞了什么,喊不出任何声音。最可怕的是,她身上竟只穿着肚兜和亵裤,其他衣裤都不知去了何处。

元夕惊恐地瞪大了眼,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封闭的小屋内压抑闷热,汗珠不断从她额上滑落,打湿了凌乱的发髻和衣衫。过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确认身上并没有被侵犯得痕迹,才稍稍安心几分。万幸的是,自己并没有死,只是被丢到这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小屋内。可是,绑她来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她茫然无措,不知怎样才能脱身之时,突然听见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来到门前,有人拍着门唤道:“萧夫人,是你在里面吗?”那是小夫子的声音!

元夕心中猛地一松,惊喜地快要哭出,想要张嘴却喊不出声音。她急得冲到门边,却又猛地停了下来。一个念头冲入她的脑海,逐渐清晰得有些可怖:为什么小夫子刚好在这时出现?为什么绑她的人故意不让她出声,又要脱去她的衣服?

她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绝处逢生的喜悦变成了更深的恐惧:她好像正陷入一个恶毒的圈套内,有人故意拿走她的外衣将她困在这里,又不知用什么名头通知小夫子来找。而小夫子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衣衫不整,只要他一开门,届时她与小夫子孤男寡女共处在这荒僻的屋内,只要被人知道,就再难以说清。

这时,门外的小夫子得不到回应,开始想办法拨弄门闩,元夕急得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呜声,很快就被淹没在屋外嘈杂的蝉鸣声中…

而此刻离他们不过十里开外,萧渡正带着许多家丁一户户搜寻元夕的下落,之前的一幕幕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懊恼、悔恨、担忧的情绪夹杂堵在胸口,他猛地挥头抛开这些杂念,只盼自己来得还不算太迟。

下午他与骆渊谈完之后,总觉得有些心神难安,于是信步走到元夕的院外,想要与她见上一面。谁知他一进院内就觉得有些不对,明明是近晚饭时分,却看不见一个丫鬟婆子在张罗忙碌,他压下心中的不安,把几间房找了个遍,却都看不见元夕的身影,只发现了在自己房中昏迷不醒的安荷与李嬷嬷。

据两人回忆,她们是喝了容翘递来的茶水后就失去了意识。萧渡心急如焚,连忙叫了几个机灵的小厮一起在府内四处询问,终于问道有人看见元夕和丫鬟容翘一起去了西面角门旁。待他匆匆来到那处,只见一片灌木丛中,本应青翠的草木凌乱不堪,明显有被人倒下压过得痕迹。

一抹血红的斜阳,照着一地折断、散落的灌木。萧渡双手死死攥拳,想象着元夕曾在这里经历过什么,心中隐痛难言。王姨娘将容翘从房中调过来时,他也曾安排过暗卫偷偷查过,那时并未发现她与王姨娘还有什么牵连。他虽然厌恶王姨娘,却不信她真得敢谋害主母,做出什么太大的恶事。可现在…难道真是他错了!难道田庄之事,真是王姨娘指派容翘所为。那么元夕现在…

他闭上眼,不敢再想下去。这时,身边有人惊呼道:“这只金钗好像是夫人的。”萧渡连忙朝他所指处看去,只见灌木旁的不远处,落着一只金钗,那正是元夕平日常戴得。而那只金钗旁的泥地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萧渡死死盯住这处刻痕,明白这很有可能是元夕出事前,给他留下的最后讯息。

萧渡于是挨着灌木丛席地而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他身边的小厮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乖乖站在一旁等候。逐渐西归的落日,洒下金黄色的余晖,在眼前的草木上一寸寸移动着,萧渡看得猛地惊醒:是时间!她想告诉自己遇害的时间!元夕知道他行军多年,能根据太阳移动的方向推算时间,便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在阳光投下的位置划下一道刻痕。他连忙掐指推算,现在离元夕出事时应该还不超过一个时辰,就算是马车也走不了太远,元夕一定还在城内!

萧渡心中稍安,这里并没有血迹,元夕极有可能只是昏厥,至少当时并没有受伤。他连忙差人问了各门处守着的下人,得知在这段时间内,只有一辆运酒的板车从府里出去,是出西门朝城东方向推走得。而在酒坛里要装一个人,应该并不是一件难事。

侯府西门前有一条小巷,平日里只有府内的下人进出,显得颇有些幽静。此刻这巷内却难得热闹起来,许多人一齐踏入巷内,他们并未骑马,生怕破坏了路上车辙的痕迹。

萧渡带着一名暗卫仔细地在地上分辨着地上的车印,那印记一边粗一边细,显然车上装着酒坛的重量是朝一边倾斜,看来他们并没有找错。众人又顺着车辙一路朝前找去,一直走到了闹市中,辙印被纷杂的脚步踏得看不出痕迹,萧渡又差人四处找商户询问,侯府出来得车全都气派不凡,自然有不少人留意到,最后他们被指向了一条暗巷。

果然,在巷口处又出现了清晰的车辙印,众人连忙朝内追去,却发现这竟是一条死巷,而那辙印竟在一堵院墙前生生中断了。萧渡身边的暗卫连忙查看周周三面墙壁,发现并无暗门可通过,于是纳闷道:“偌大一辆车,难道会凭空消失不成。”

“自然不会。”萧渡负手注视着地上的车辙,道:“你看这车辙和刚才的有何不同。”那暗卫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这里的不再是一深一浅了。”

“没错,他们耍了个花招迷惑我们,其实是故意沿着原来的痕迹返回了而已。”

“那夫人…”暗卫又疑惑道。

萧渡没有回答,却抬头注视着院墙旁的一棵参天大树,那暗卫受到指示,立即爬上那棵大树查看,果然见到一处粗壮的枝丫上有被绳子绑过的痕迹。萧渡和那暗卫自院墙上一跃而过,又将其他许多小厮拉了过去。院墙后,是许多曲折的小径和一座座荒旧的屋院。萧渡生出一种预感,元夕一定离他不太远了,于是沉着脸,高声道:“给我一户户地搜!”

就在众人在不远处搜寻时,骆渊终于发现眼前这扇木门并没有锁死,仅以一块木头轻轻闩住,他心中一喜,正要想办法移开这块门闩,突然听见门内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叩门声。

他猛地顿住,想起曾经在夏家学堂中,元夕嫌上课时无聊,和他商量出来这个传递简单话语的暗号,敲击桌案偷偷与他对话。而现在门内传出的声音,却明确地表达着一个意思:不要进来。

骆渊皱起眉头,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从侯府离开不久,有人在街上故意撞了他一下,将一张字条偷偷塞在他怀里,里面写着:“要救夏元夕,单独去安廊坊榆林巷右手第五间屋内。”他记挂着她的安危,来不及分辨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就拼命朝这边赶来。而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像是被人一手安排。而那人所图得到底是什么?

他于是定了定心神,轻声问道:“萧夫人,是你在里面吗?”

门内传来一声轻叩,意思是:是我。骆渊又问道:“你现在身边有人吗?”得到否定答复后,他心中稍安,但不明白为何元夕不让他进去,在连问了几种可能,都被她否定后,终于试探性地问道:“你现在不方便见人吗?”屋内响起了急切的肯定敲击声,骆渊的心慢慢往下沉去,这招一石二鸟之计何其恶毒,既能毁去元夕的清白,也能让他彻底失去萧渡的信任,而将他引到此处之人,必定知道他们之间过去,“他”到底会是谁?

骆渊将手按上门板,好像隔着门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轻声安抚道:“萧夫人,不要怕,我会一直在门外陪你,一定不会让你出事!”元夕将轻轻脸贴在门上,那熟悉的温润嗓音就在耳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内心却是温暖而安定下来。因为她知道小夫子就在门外,就算不能相见,也一定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两人隔着一扇木门相对而坐,骆渊担心她会害怕,便捡了许多和她分别后的趣事来说,脑中还分神思索着对策。元夕听得越来越入神,觉得好像又回到相府之时,竟有些忘了自己还身在险恶难料的环境之内。

就在这时,骆渊听见不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猛地站起,知道必定是侯府的人到了。但他很快想到,如果萧渡就这么带人冲了进去,元夕必定会十分难堪,眼看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骆渊把心一横,决定唯有最后赌上一把。

萧渡带着人一间间屋子搜过来,终于停在一处旧屋门外。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锦帕,那帕上的绣工十分稚嫩,而他却一眼看出这是出自元夕之手。他猛地抬起头,发现那门却并未被栓住,只需一拉就能打开。

心心念念之人极有可能就在里面,萧渡却突然迟疑了起来:这锦帕实在太过显眼,门又没有上锁,这实在太像一个布好的局。这时,屋内门内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还夹杂着细碎的呜呜声,似乎是有人焦急地想和他说着什么。萧渡认出那是元夕的声音,于是朝身后挥手道:“你们等在这儿,我先去看看。”他将门轻轻拉开一条缝,慢慢朝内望去,阴暗的屋内,露出一只赤裸的胳膊,他心中猛地一跳,将身后的暗卫小厮们遣得更远些,小心地闪身进去,只见元夕只着肚兜亵裤,抱腿把身子藏在门边,正满面泪痕地望着他。

他感到呼吸一滞,立即脱下身上外袍将她的身子牢牢裹住,又紧紧把她抱在怀中,生怕一放手她又会消失不见,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元夕靠在这暖暖厚实的怀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而在屋后的一条绿荫遮盖小径上,有一个人影悄悄站起,松了口气朝后走去。萧渡将元夕抱起,似是立誓一般,道:“你放心,害你之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首先是那个容翘,她一定跑不了!”

而他并不知道,容翘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还是一个身首异处的死人…

第23章 情融

月上中天,星子垂降,墨黑的云层下,有一辆马车正踏着石板哒哒而行。马车内熏着淡淡的苏合香,闻起来很是舒服,元夕将身子裹在大大的绸袍中,渐渐地生出些困意。

但是她始终记挂着一件心事,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只胡乱在心中揣度着,又偷偷拿眼神不断瞥向萧渡,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萧渡崩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也觉得有些疲乏,但感受到身旁之人不断瞟来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你夫君今日特别的英勇神武。”

元夕轻笑出声,心头松了一松,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是想说…我并没有…”她涨红了脸,却怎么也说不下去,萧渡仿佛一眼看穿她的顾虑,轻轻将她拉到怀里,讲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道:“不用说,我信你。”

元夕靠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忍不住鼻头有些泛酸,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感激过他的信任,萧渡又伸手轻轻遮在她的眼上,道:“别乱想了,累了就好好歇息下。”元夕被着厚实的大手盖着,也觉得眼皮有些泛沉,索性安心靠在他怀中睡去。

待她再度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了侯府外不远处,萧渡却并没有让她下车,而是差一个小厮先从侧门进了府里,过了一会儿那小厮折返回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包递进车来。元夕拆开后发现竟是自己的一套衣服,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感激地看了眼萧渡,想不到他竟想得这般周到,心中又生出些许多暖意来。

待她换好衣服,马车又慢慢行到侯府门前。此刻虽已是深夜,整座府邸却是灯火通明,许多下人都守在院中等候,老爷、夫人和两个姨娘虽未亲自守着,却也差了贴身的下人来等消息。元夕见府中众人都在彻夜在等待她的消息,顿时感到有些愧疚,萧渡牵了她的手下车,见她安然无恙,众人这才皆松了口气。

这时,安荷和李嬷嬷挂着泪冲了出来,将她一把抱住问长问短,元夕一边轻声安抚二人,一边在心中庆幸:多亏萧渡细心地替她安排好一切,不然这么多人看见她衣衫不整地回府,还不知明日又会传出怎样的闲言来。

眼看夫人平安归来,等了一晚的下人们都露出疲倦之色,萧渡让安荷和李嬷嬷好好伺候夫人回房歇息,又对其他人道:“今天都累了,先回去罢。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就在侯府众人以为雨过天晴,纷纷回房睡去之时,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却才真正拉开序幕。

夜风卷起暮云,在空中呜咽盘旋,一根枯枝随风震落在地上,突然被啪嗒一声踩断。

一个女人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自树丛中跑出,俏丽的脸上,却掺杂着许多血痕和泪痕,看起来十分狼狈。散乱的乌发被风吹地乱飞,不断打在她的脸上,她却顾不上去拨弄,只是一边跑一边惊恐地朝后张望,好像那黑暗中藏着一只野兽,会随时会扑出将她撕裂。

夜空中回荡着急促的喘息声,女人的眼中盈满了惊恐与绝望,孤注一掷朝前跑去,在她前方不远处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映在她眼中却如点燃希望之火,让她用尽全力朝那处光亮跑去。可就在她离那光亮处越来越近之时,却猛地停了下来,生机一点点自她眸中褪去,白色衣衫的染着血色跌落在地上,如一朵夜莲,就这么安静地在暗夜中绽放又消失。

过了一会儿,在那亮着灯的房内,芸娘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警惕地朝窗外望去。然而漆黑的院内,只听见树叶被吹得沙沙而响,看不见什么东西。

她一向习惯在睡觉时点灯,今晚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会儿,便下床掌了灯朝门外走去,一踏出门口,就闻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心中疑虑更甚,又往外走了几步,突然脚下踢到一个圆溜溜、黏糊糊的东西,她忙低下头借着灯光一看,发现那竟是一个女人的头:猩红的长舌滑出唇外,双目向外凸出,一头乱发正被风吹得缠住她的脚跟!虽是如此,她却认得这张脸,这是新夫人房里的丫鬟——容翘!

“哐”地一声,那盏灯被掉在了地上,她捂着嘴朝后猛腿几步,冷静想了想,终于喊出一声的惨叫。

尖锐的惨叫声在重楼叠院中慢慢传远,过了一会儿,这个本应僻静的小院内就多了许多晃动的灯火与人影。仅睡了一个时辰不到的萧渡,冷着脸站在人群中央,死死盯住眼前这颗面目狰狞的头颅,不远处摆着一具无头的身子,四周的花草都被飞溅鲜血染红,可见这里应该就是她被害得地方。

他看见另一边,芸娘正抱着头坐在台阶上,被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大声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希巧呢?”

照看芸娘的小丫鬟希巧站在一旁,早已被这平生未见的场面吓得呆住,见侯爷指名问到,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我听见芸娘在喊,就赶着跑出来看看,谁知道就看到这个…死人…躺在这里,但是奴婢,奴婢真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越说越怕,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萧渡觉得有些不耐烦,又问道:“刚才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比如惨叫?或是脚步声?”

希巧抱住胸口,害怕地摇了摇头,道:“可能…可能是我睡得太熟了。好像隐约听见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然后…就听见芸娘在喊,可我跑出来以后,除了这个死人,什么都没看见。”

萧渡皱着眉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容翘的头颅:脖子上的刀口十分平整,可见是一次砍下致命。他于是在心中反复思忖:如果容翘就是在芸娘院中遇害,府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厉害角色,能不吵醒屋内的人,一招就砍下她的头颅,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能全身而退;如果容翘不是在芸娘院中遇害,这溅出的鲜血又如何解释,那人又是怎么将尸体搬过来,不发出声响,也不在路上留下血迹。他又是怎样脱身的?

萧渡想得有些头疼,于是吩咐身边的下人,道:“在府里好好搜一搜,看有没有可疑人物,还有院子里有没有埋着带血的衣物。对了,不要惊动老爷和夫人。”

过了一会儿,小厮们来回报已经找遍各个院子,并没有什么收获。萧渡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找不到嫌犯,只要闹上府衙,芸娘必定会被认定有最大的嫌疑,而她的身子又怎么可能经得起任何刑器逼问。他望了一眼已经从惊吓中恢复,正抱膝坐在台阶上,呆滞地望着前方的芸娘,心中暗恨道:这个人不仅要容翘死,还想让芸娘做替罪羊,若是被他找到,预定不会轻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