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乘着养伤的日子,翻阅了许多典籍,又与周景元商议后,才将王妃进府当日的迎接仪仗、物品采买巨细无遗全部布置妥当,这才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正好这时,萧渡差人来说想带她去田庄游玩,元夕想着自己腿伤已经痊愈,也正好也趁这时去散散心,便欣然应允下来。

出行当日,元夕正带着安荷她们等在马车旁,竟瞅见萧渡穿了一身大红百蝶妆花绉绸直缀,鎏金带銙、犀角金钩,头戴羊脂玉冠,腰缀宫绦杂佩,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元夕自新婚那日起,就再未见过他如此盛装打扮,她眨了眨眼睛,疑心是不是那小厮传错了话,今日不是去田庄而是要去赴什么重要宴席。

萧渡见她呆呆愣在当场,忍不住侧了头轻声对身边的随从小春道:“你确定穿成这样她会喜欢。”

小春连忙凑上前去,笑着道:“侯爷您就放心吧,都说男子好色,这女子何尝不爱俏。侯爷您这一身端的是风流倜傥、俊俏不凡,哪有女人不爱,保管今日能给夫人一个惊喜。”

萧渡微微皱眉嘀咕道:“可我觉得她这表情不像是惊喜啊。”

小春轻咳几声,道:“夫人这不是害羞嘛,侯爷放心,这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得,心里爱得要死,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您只管听小的都,保管错不了。”

萧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是见这小春常在脂粉堆里打滚,素日里总引得不少丫鬟围着他打转,才拉下面子找他讨教。要知道行军布阵他无不精通,可如何讨一个女子欢心,让她心甘情愿跟着自己,对他来说,实在是门有些艰深的学问。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暗自懊恼,自己堂堂一个宣远候,何尝像现在这般不自信过。但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她虽对他立下那样的誓言,只因为自己是她的夫君。可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却始终拿捏不准,一颗心也就总是虚虚实实落不了地。

于是他便精心安排了这次出行,好不容易等她腿伤好了,总是要得到她整个人,才会觉得安心。他知道她不喜欢侯府,在府里总是时时绷紧一根弦,极少展眉欢笑。只有那日在田庄时,她坐在河边看他们捉鱼,才笑得如此惬意,像朵风中肆意盛放的春花。

想到自己已经将一切筹谋妥当,只等今晚成事,萧渡忍不住偷笑起来,于是挺起胸脯,将嘴角弯成适当的弧度,摆出一副倜傥姿态朝她走过去,元夕愈发觉得奇怪,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正在晃神间,萧渡已经走到她面前,元夕于是怯怯地弯了弯唇角,轻声问道:“我们今日是要先去赴宴吗,我需要去换身衣服吗?”

萧渡的笑容僵在脸上,狠狠瞪了身后的小春一眼,他板着脸摇了摇头,掩饰住脸上的尴尬之色,拉着元夕的手迅速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而行,元夕靠在锦垫上,不住地地朝身边的萧渡上下打量着,萧渡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心虚地瞪起眼道:“怎么了,我穿成这样不好看吗?”

“到不是不好看。”元夕扯起他身上的一串杂佩,好奇地道:“可你平日一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

萧渡顿时觉得有些委屈,幽幽道:“你我难得一起出游,还不算重要日子吗?”

元夕这才明白他为何今日打扮得像只争艳得孔雀,一时没忍住,捂着嘴大笑了起来。萧渡今日起了个大早,耐着性子让小春将他从头到脚折腾打扮一番,想不到没看到她惊艳的表情,却只落得一阵取笑。于是恨恨地在心中将小春咒了千百遍,发誓回府就调他去洗茅厕。

元夕笑了一阵,见他脸色越来越黑,知道他这一番心思都是为了自己,心里又泛起几分甜意,于是凑到他耳边,红着脸道:“无需打扮,你在我心中自然是最好看得。”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像猫爪似地轻轻抓在自己心上,萧渡觉得此前的烦躁顿时一扫而空,嘴角便再也掩不住地翘起。低下头,见她正轻靠在自己怀中,一副含羞带怯的娇俏模样,心中不由一荡,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吻了下去。

谁知他还未琢磨出滋味,怀中的人儿已经不自在地开始扭动着身子,元夕红着脸,从他怀中挣扎起身,尴尬道:“你的玉…硌着我了。”萧渡脸色一变,恨不得现在就将小春拖进来打上几十板才解恨。

这时小春正美滋滋地坐在另一乘马车上,和一个丫鬟调情耍闹。突然,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感到前方好像有一阵阴风吹来,令他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车行到河岸边,一行人渡舟过河,准备穿过芦苇地走去田庄。谁知田庄昨日才下了场暴雨,将芦苇地变成一片沼泽,脚底下泥泞不堪,让他们走得十分艰难。萧渡身上的佩饰一直被横生的芦苇勾住,脸上已是黑得不行,小春在后面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快被萧渡用目光杀死。

萧渡狠狠瞪完始作俑者,一转头发现元夕正提着裙摆,在安荷的搀扶下艰难地朝往前走着着,软软的鞋底正一脚深一脚浅地陷在泥泞中。他于是将下摆一系,朝她伸手道:“过来,我来背你。”

元夕刚要拒绝,却见他已经蹲下身子,一副不容商榷的态度。身旁的丫鬟小厮们抬着箱笼故意扭开头去,嘴角却都带着窃笑。元夕脸上微微一红,却还是乖乖牵了他的手让他背了起来。

萧渡直起身子朝前走去,元夕侧脸,靠在他厚实的背脊上,随他在齐腰高的芦苇中穿行,远处是天高云阔,雁儿双飞。

一行人终于到了田庄,新来的管事韩云见几人这般狼狈,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仆妇们去打来热水,让丫鬟小厮们伺候着两人进去盥洗换衣。

萧渡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却没有看见元夕,正要四处去找,却见小春贼兮兮笑着,跑过来道:“夫人到灶房去了,说要亲自给您做道菜吃呢。您就等在这儿准备尝尝夫人的手艺吧。”

萧渡压下心中的雀跃,冷着脸瞪他一眼,道:“要你多嘴!一边儿去站好,今天的账过会儿好好和你算。”

小春知道自己惹了祸,本想着来报个信讨个巧儿,谁知还是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站在一旁,苦着脸等候发落。

小小的庄内炊烟,仆妇们在其间忙碌穿行,菜很快摆了满桌,最后一道菜由李嬷嬷端出,笑道:“这道菜可是夫人特地做给侯爷吃得呢。”

萧渡抬头看着站在后方脸已经热得红扑扑,却紧张地绞着衣角的元夕,心中暖意融融,笑着问道:“这是什么菜?”

李嬷嬷转头望向元夕,朝她眨了眨眼睛,开始介绍道:“这是我家乡的名菜,叫鲜鱼羹,是取了鱼嘴和羊腿肉,用了祖传的方法烹制,才能刚好除去膻味和腥味,凑成一个鲜字。夫人可是偷偷和我学了好久,今日才特地献艺得。”

她说得兴起,并未注意萧渡的脸色已经偷偷变了,身后的小春急得上前一步,道:“可是侯爷他…”

这时萧渡却伸手打断他,依然是笑着看向元夕道:“既然是夫人专程做得,自然要好好尝尝。”

元夕忐忑地站在一旁,见他吃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才松了口气,坐下和他一同吃起来。谁知,萧渡一连吃了几口,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勉强,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木箸,只说已经吃饱,便匆匆朝屋后走去。

元夕觉得他的举止十分奇怪,这时小春已经心疼地上前道:“夫人难道不知道,侯爷是不吃红肉得。”

元夕吓了一跳,她进府里不足一年,又发生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与萧渡一起用膳的次数屈指可数,直到现在才忆起家宴上确实是没有红肉的。但她对吃食一向不太讲究,只觉得可能是府里的厨子不爱做红肉。直到今日才知道缘由,当下心中又急又愧,立即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第34章 杀场

元夕急急地追上去,刚一拐到屋子后面,就看见萧渡正扶着一棵槐树不断作呕,脸色苍白如纸,几乎要将胆水都吐一并出来。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看见元夕瞪大了眼站在他身后,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颇为狼狈,连忙回头掏出张帕子擦了擦嘴,才又转过头去,带着歉意笑了笑。

元夕见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又自责,一开口眼泪便掉了出来,道:“你既然不能吃,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萧渡最不愿见她流泪,连忙走到她身旁,柔声道:“既然是你特地为我做得,我怎么能不吃。”他见元夕脸上满是自责,又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用袖角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这不怪你,是我…”他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些。

元夕把脸埋在他怀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也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只觉得他的百般情谊却不知如何回应,心里堵得闷闷,道:“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懂就说要做菜给你吃,还害得你这样。”

萧渡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别哭了,如果你真得觉得歉疚,就陪我去个地方,权当补偿好不好。”

元夕愣愣抬起头,不知道他所谓何意,萧渡却神秘一笑,拉着她走回院中,吩咐丫鬟小厮们就在庄内先歇着,他和夫人会晚一些回来。惹得几人心中浮想联翩,互相偷偷递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萧渡却不以为意,只牵着元夕,顺着田庄旁的小径缓缓而行,一直走到一座小山之下。

丛林密密,山势蜿蜒,两人沿着山间石阶慢慢朝上走着,下过雨后的空气闻起来十分舒服,阳光照在还挂着水滴的青翠叶片上。耳边虫声潺潺,鸟儿轻啼,元夕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就这么跟着他一直走下去也好。

两人一直走了许久才爬到山顶,元夕长这么大也没爬过这么久的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上布满了汗珠。萧渡望了她一眼,笑道:“才爬了这么会儿就累了,待会儿下山不会又要让我背你吧。”

元夕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萧渡只觉得她这模样既娇又嗔,怎么看怎么惹人喜爱,于是将她圈在怀中,将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柔声道:“就算是背一辈子也愿意。”

元夕心里酥酥麻麻,脸上却更红了,于是把头埋在他怀中不敢抬起,萧渡却将她的脸捧起,指着前方,道:“你看!”

元夕转过头,才发现从这处山顶放眼望去,正看见傍晚灿烂的云锦堆积在天际,青色的山脊隐隐而立,下方有金黄色的芦苇地迎风招展,一爿爿绿油油的田地井然成群,正是一片广袤天地。

山顶的风十分爽利,很快就将身上那些滑腻的汗渍感吹走,只剩她从未体验过的畅快与惬意。元夕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切,突然发现美到极致,竟也会有想要落泪得冲动。

萧渡牵着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也望着眼前的景致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京城只有从这个角度看,才最像边关的景色。”

元夕愣了一愣,却见他眼神有几分迷离,似乎已经沉浸在遥远的记忆中,道:“我十六岁就被父亲带去了西北边关,初时我并不适应那里的艰苦,总想着要偷偷跑京城。后来父亲将我绑到城墙上,指着萧家军正在操练的将士们告诉我:这里便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要逃,他宁愿将我现在就结果在这里,至少也算死在沙场上。”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当年的幼稚,继续道:“后来我就跟着萧家军一起操练,直到两年后亲自带兵,杀得芜人十万大军退出边关百里之外,那一刻我才明白身为男儿能纵情沙场、杀敌卫国的荣耀与骄傲。后来我便爱上了战场,爱上了听号角与战鼓,也爱极了站在在城墙上俯瞰关内的城镇,我对我自己说:那里,就是我要一生守护的疆土。”

元夕听他的语气逐渐激昂起来,脸上也隐有傲然之色,突然发现这时的他,才应该是最真实的他。可是,为什么…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心中满是疑惑。

萧渡看出她内心的疑问,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一丝痛意猝不及防地钻了进来,令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保持如常语调,“直到两年前,我带着五万大军死守平渡关。本来一切非常顺利,我有信心只需几日就能反攻,痛击木戎的骑兵,将他们赶回草原。但是,本应从京城运来的补给却一直没有到,五日,我们整整苦守了五日。将士们饿得连多站一会儿的力气都没,城外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木戎铁骑,只要我们被困死,他们就能轻而易举突破平渡关,通过阜宁道,到那时半壁中原都将岌岌可危,更别提平渡关后还有几城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一直坚持到了第六日,城中已经再也搜不出任何吃得,连我都饿得几乎昏厥,这时有人给我递来了一盘肉…”

元夕正想问为什么还会有肉,突然发现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他死死攥着她的手,好像想从她身上汲取一些温暖,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那是已经死去的将士身上的肉,是曾经和我们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们身上的肉,我们就是靠着这些肉,才死守住了城门,硬是撑到了援军到来…”他再也说不下去,只痛苦地闭上了眼眸,一向坚毅的脸上竟流出两行清泪。

元夕震惊地望着他,才发现自己也已是泪流满面。突然想起他曾说过:只有见过那些无可挽回的残酷,才有资格流泪。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经历过什么,又为什么那么抗拒再吃红肉。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抱住,想要将他从那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萧渡过了许久才冷静下来,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萧家军在西北的威名,还有我手上的兵权,已经让朝中许多人忌惮。有人想通过那一战消耗萧家军的实力,而我就算不被耗死在平渡关,若是城门失守也足以被治罪。后来我便向今上请辞,愿意卸去一切军职,只留爵位,从此再不踏足边关一日。萧家军群龙无首,就变成了一块谁都想吃却吃不下去的肥肉,但只要还有外敌觊觎,就没人敢动萧家军分毫。”

元夕听得愤怒又无奈,这是她永远不会明白的残酷与丑陋。萧渡轻轻出吁一口气,说完这一切,好似卸下一副重担。

此刻,眼前的一轮红日已经渐渐西沉,漫天的霞光映红了他们的脸,萧渡握紧她的手道:“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看边关的日落,关外便是大漠,太阳落下时,会照得每一颗沙砾都闪起金光,那是京城永远也看不到的美景。边关的风比这边要烈,水也比这边冷,可是…”可是我很想念那里。

他慢慢闭上眼,又想起离城那日,他牵马走在了队伍的末尾,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斜阳映在巍峨的城墙之上,雄鹰掠过辽阔的天际,戍边的风如刀锋一般挂在他的脸上,他回过头狠狠抹去眼角的热泪,明白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金戈铁马,大漠长河,从此只余在梦中。

微风吹过,他感觉有一双手正柔柔抚在他的脸上,好像想替他抚平心中所有的创伤,睁开眼发现元夕正仰着头望他,眼神明亮而温暖,她说:“我家相公是个大英雄,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为你骄傲。”

萧渡心中涌起一阵暖流,热热地赶走心间那些隐痛,这些话他从未对人说过,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只是不想让他们之间有任何的伪饰和隐瞒。因为有了爱,才会宁愿将所有的过往和伤口剥开,让自己毫无保留地站在她的面前。

两人许久都未开口,只紧紧偎依在一起,在这空旷而寂静的山巅,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了起来。这时,突然有几滴雨水落下,转眼便下起了一场暴雨。

萧渡皱起眉头,连忙带着元夕往山下走去,谁知这雨来得又快又急,转眼就将山坡冲得又湿又滑,只走了几步便险境重重,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眼看元夕单薄的身子被雨淋得瑟瑟发抖,萧渡连忙脱下外袍将她从头到脚裹住,带着她匆匆寻了一处山洞避雨,谁知这雨却毫无停止之势,反而越下越汹涌起来。

萧渡皱着眉看大雨如注在洞口冲出一道水帘,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晚只怕要在山上过夜了。”

第35章 山洞

大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山路被冲刷得泥泞不堪,天色越来越暗,低低的云层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

萧渡行军多年,知道按这样的形势,就算一会儿雨能停住,他们贸然下山也是极度危险。因为雨水极可能造成山路滑坡,而田庄里的人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到了这处,幸好还有这个山洞能够勉强撑一夜,只是他本来计划得可不是这样…

他想到此处,心中忍不住生出些沮丧来,但转头看见元夕身上的薄衫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他于是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洞内又阴又冷,必须找些树枝来生火把衣服烘干,也让她能好好取暖。

幸好他行军经验丰富,很快在洞内用干草为元夕搭了一处舒适的坐垫,又冒着雨跑了出去,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斩了许多树枝回来,还抽空摸了几个山果放在怀中。两人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此刻都感到有些饥肠辘辘,他将山果全放在元夕怀里,自己开始搭起树枝准备生火。

元夕盘腿坐着啃着甜甜的山果,看他认真地用石头和树枝搭成一个火堆,又摩擦着石块以干草引火,融融的火光很快照亮了整个洞穴,也映红了他的脸庞。

元夕于是含着块果子咧嘴笑了起来,觉得身上已经不是那么冷了,反正只要有他在她身边,便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拢了拢衣服走过去,将怀里的果子塞了一个到他的嘴里,萧渡一边将树枝搭在火堆上,一边道:“快把湿衣服脱下来烤干,小心一会儿捂病了。”

说完他便觉得有些不妥,回过头果然看见元夕鼓着腮帮子呆呆地望着她,脸被火光照得通红。他们虽然已是夫妻,可到底都是未经人事,陡然间就要袒裎相见实在是觉得有些尴尬。

萧渡觉得脸上也有些烫,于是轻咳一声道:“我去那边准备睡得地方,你先自己把衣服烤干。”

他心虚地背过身去,找了处凹坑,用干草铺成床铺。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虽然看不见,可脑中却有画面不断浮现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宁,也不知手下到底在做什么,于是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自家媳妇有什么不敢看得!”

他索性大剌剌转过身子,看见元夕已经将外衣脱下搭在火堆上,此刻正解开发髻,歪着头用梳篦慢慢梳着湿发。乌黑的发丝倾泻下来,水滴自发尾慢慢滑落在她光洁的脖颈之上,火光映得她脸颊艳若桃李,湿湿的里衣在贴在身上,让少女玲珑的曲线展露无遗。

萧渡看得双目发直,连呼吸都快窒住,“哐当”一声,他手上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元夕被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去,正对上他炽热的目光,顿时两人心头都如小鹿乱撞,她感到一阵发慌,低头嗔骂道:“你干嘛偷看。”

萧渡也连忙低下头来,脑中却全是方才的画面,腹中有火苗正不断窜动,令他感到燥热难安,手忙脚乱地捡起匕首,却又脚下一滑,将已经铺好的干草掀得到处都是。

元夕极少见到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见他的发丝也还滴着水,鼓了鼓勇气,终于轻声道:“你身上也都湿了,快过来一起烤烤吧,不然贴在身上多难受”

萧渡想着: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比自家娘子还怕羞。于是挺起胸脯,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火堆旁,三下两下就将里衣扒光,搭在火堆之上烘烤。元夕斜眼瞥见他转眼就将上身赤裸,觉得心脏快从胸腔飞出来,连忙正襟危坐地对着火堆,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渡突然想起新婚那夜的情形,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这次又不敢看了。”

元夕朝他轻啐一口,连耳根都红透,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空气中涌动着浓浓地暧昧的气息,衬得两人的心跳都格外响,伴着火堆噼里啪啦作响。

萧渡将火挑得更旺些,终于决定打破这尴尬得对峙,柔声道:“要不我来帮你梳头吧。”

元夕含羞点了点头,将梳篦递过去给他,感觉到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连忙背过身子不敢看他。萧渡轻轻挽起她的发丝,一点点往下梳开,见丝丝乌发拢在自己的掌心内,突然间玩心大起,用手指勾起不断缠绕着,直到…不小心打成了一个死结。

他的脸顿时黑了,偷偷朝元夕看去,见她仍是一脸羞怯,低头顺目地对着火堆发呆。于是定了定心神试图去解,谁知却越解越乱,最终纠结成一团。

元夕本来心中满是柔情蜜意,突然觉得头皮被扯得有些疼,回过头,只见他正满头大汗地在解自己的头发,顿时看傻了眼。

可他越是卖力去解,那发丝越是缠绕难分,元夕终于被他扯得不耐烦起来,一把将发丝拖了回来,道:“我自己来吧。”

萧渡实在不情愿让她觉得自己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妥当,于是不服气地又想将她拉回来。俩相拉扯间,元夕往前一栽便倒在了他身上,萧渡只觉得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回过神来,一团软软的浑圆正抵在他胸前,柔柔的触感“蹭”地自胸口处扩散开来,让浑身都热了起来,顿时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不止该往哪儿放。

元夕又羞又急,现在自己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薄布,甚至能感觉到他滚烫的肌肤紧紧贴在胸前,她本能地挣扎着想要起身,谁知却让这摩擦变得越发激烈,萧渡被她蹭得邪火直冒,终于一把将她按在怀里,狠狠吻上她的唇。

他将双手插入她的发丝,舌尖轻轻撬开她的贝齿,着迷地舔舐她口中的每一处,细细地辗转啃咬,与她气息纠缠。此刻,他只觉得全身都烧得发疼,而她便是他的清泉,唯有引她才能止渴。

终于他不再满足于只在唇间流连,而是伸手探入了她的衣襟,握住那早已渴求地柔软,两人心尖都一阵发颤,元夕觉得浑身都战栗起来,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伸手去推,却被他一把抓住,哑声在她耳边道:“别怕。”

元夕在他带着魅惑的嗓音下慢慢放松下来,是啊,他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心甘情愿想要托付一生之人,那么还有什么可怕呢。

可她始终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于是咬着唇小心翼翼道:“可我身上还是湿得…会把你也弄湿得…”

萧渡被她逗笑,将脸贴上她鼻尖处,柔声道:“那就脱掉好了。”元夕紧紧闭上眼,觉得心脏有些承受不住,感到他的轻轻拨落她最后的衣衫,滚烫的唇沿着她的曲线蜿蜒下来,每到一处都引起一阵轻颤。柔软而滑腻的触感令他满足地轻叹出声,理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本能领着他们沉溺纠缠。

“阿嚏”一声清脆的喷嚏声陡然打散了洞内交织的旖旎,萧渡黑着脸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道:“这样…也会冷吗。”元夕羞愧地捂住脸,她也不想在这时发出这样的声音,可她…就是冷嘛。

她忍了又忍,终于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这声音在空旷的洞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下萧渡纵有千般柔情也是继续不下去了,他无奈地直起身子,挑过已经烤好的外衣递给她道:“赶紧换上吧,别着凉了。”

他见元夕缩着脖子,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将外衣穿好,忍不住又生出许多怜惜,觉得刚才倒是自己太冲动了,明明已经计划好,要让她有一个最美好的回忆。怎么能让她以后回想初次,竟是在这个又阴又冷的破山洞里。

他于是皱起眉头,庆幸自己方才没有继续下去,轻咳一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旖旎的画面,努力用平常语气道:“干草都铺好了,你先去那边睡吧。”

元夕轻轻“哦”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声如蚊叮一般,道:“你不过来睡吗?”

萧渡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却猛地愣住,她未穿里衣,宽大的外衫显得内里的曲线若隐若现,脸上还有酡红未褪,白皙的脖颈上全是方才欢爱后的痕迹,他看得气血一阵上涌,连忙低下头来,拼命告诫自己,他堂堂宣远候,对阵杀敌尚且不惧,若是连这一刻都忍不了算什么大丈夫。

元夕不知他心中挣扎,见他低头不回应自己,以为他是因为方才的事生了气。心中便有些委屈,于是拢了拢衣襟慢慢走到那铺好的凹坑处躺下,突然觉得身旁空荡荡,感到又冷又有些酸楚,于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萧渡听那边间或传来喷嚏声和吸鼻子的声音,终是忍不住转头望去,竟发现她躺在那里,抱住自己的肩膀默默垂着泪。

他立即心疼起来,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元夕可怜兮兮地抬起小脸,轻声道:“我冷。”

萧渡叹了口气,只得和衣在她身旁躺下,见她双肩还在瑟瑟发抖,于是伸出手一把将她搂住,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元夕感到他身上的暖意慢慢注入自己的身体,满足地转过身子,将头靠在他温热的胸脯之上,十分舒服地闭起了眼睛。

可萧渡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他僵直着身子,鼻尖里全是她身上的馨香气息,软软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几乎令每一处肌肤都在叫嚣着、渴望着。

元夕迷迷糊糊地搂上他的腰,突然皱起眉头,喃喃道:“你的玉又硌着我了。”她不耐烦地伸手想将那东西拨走,谁知一触上便浑身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看过许多遍《黄帝内经》,自然明白那是什么,她于是涨红了脸,触电一般想要甩开,谁知却被他紧紧按回,一抬头便看见那双写满了隐忍与渴望的双眸,他哑着嗓子,声音中带了些祈求道:“这一次的利息,能不能再收多一些。”

第二日,阳光慢慢自洞口探入,照在那堆早已熄灭的柴堆上。萧渡和元夕理好衣衫自洞内走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萧渡在她身旁晃来晃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的手,还酸吗?”

元夕立即满面通红,狠狠瞪他一眼,赌气朝前走去,谁知却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接着就伏在了他背上,萧渡回过头,笑道:“我说过要背你下山得,大丈夫说话自然要算数。”

元夕将脸贴在他背脊之上,觉得林间那一声声蝉鸣,好像都敲在了她的心上,令心头轻颤又迷茫,却隐隐涌动着一丝甜蜜。

第36章 童谣

当萧渡带着元夕返回田庄时,已经苦等了一夜的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安荷的眼睛已经哭肿,一看见元夕走进,连忙冲了过去,将她死死抱住,又把头抵在她肩上道:“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元夕笑着拉起她的手,柔声劝慰道:“放心吧,有侯爷在,我不会有事得。”

萧渡站在她身侧,闻言轻轻勾起了嘴角,这时小春也苦着脸扑上来,正要也学安荷哭诉两句,却被萧渡狠狠瞪了一眼,于是立即被吓得噤声,转了副面孔殷勤地迎上去,笑着道:“侯爷辛苦了,要不要小的给你打水洗手洗脸。”

萧渡心说我倒是不怎么辛苦,然后不自觉地将眼神瞟向元夕,元夕意会过来,板起脸瞪了他一眼,萧渡摸了摸鼻子,吩咐安荷道:“快去打水给夫人好好洗洗。”

安荷连忙“嗯”了一声应下,转过头去却觉得有些奇怪,小姐的脸上为何红了一大片。

萧渡微微仰头,下过雨的碧空清澈、明亮,而她就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微风将她的发丝吹得轻扫过他的脸庞,令他又忆起她温暖的手、柔软的唇,只觉得一颗心变得妥帖又满足。虽然昨晚离他所想得有了些许偏差,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谁知,变故就如昨日的那一场雨,总来得猝不及防。刚吃过午饭,侯府就差了人来报信,庆王和王妃已经提前一日返京,王妃明日进宫觐见了太后和皇帝,随后就会来侯府看望公主。元夕只觉得脑中的那根弦立即绷紧起来,再也没了游玩的心思,连忙吩咐丫鬟们收拾箱笼,准备即刻返回侯府。

萧渡心中虽有百般不情愿,却也不能违了自家夫人的意愿。他本来还盘算着回府后还能好好温存一番,谁知元夕一进门就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空搭理他。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当他满怀期盼地地敲开元夕的房门,却只等到一脸歉意的李嬷嬷出来回道:“夫人说今日事情太多,怕分心会出了差池,请侯爷明天再来吧。”

于是萧渡生平第一次吃了闭门羹,只得悲愤地站在院中对月长叹:原来夫人太上进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日,庆王妃的辇车如约而至。因是此行是探望侯府内眷,庆王并未随行。青帷拨开,几名侍女与仆妇先走了下来,将一位满头珠翠、罗袂华裳的妇人扶下车来,举手投足皆有一番威仪,正是庆王妃孟静柔。

侯府的管事嬷嬷早带着一群仆妇在门前等候,一见王妃下车立刻齐齐跪下,依礼将王妃迎到正院。

其他人此刻俱已等在正院中,公主站在最前,一见孟静柔便难掩激动之色,一向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些许激动的红晕。

孟静柔重见故人,也一时顾不得仪态,猛地上前几步,执起公主的手细看。曾经的豆蔻少女、闺中密友,再重逢时都已是鬓生白发的妇人,对望凝视间,多少唏嘘涌上心头,一时间两人俱是红了眼眶。

孟静柔掏出帕子拭泪,颤声道:“一别数十年,彤徽,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