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想了想,自柜中拿出对牌交到她手上道:“我现在出不了房,这些事姨娘尽管帮忙去办,就说是我的意思。”

蔡姨娘连忙收起对牌,又看了她一眼,悠悠叹了口气道:“有些事能认错就去认个错,夫妻俩哪有隔夜仇。依我看啊,侯爷对夫人可一直是放在心尖上呢。”

元夕莫名红了眼眶:放在心尖上吗?只怕再也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紧紧握住她的手,再也不会抱着她说:“我会信你”,有些事当初只道寻常,直到再也寻不着、回不来时,才忍不住反复回想,直到心中隐隐作痛。

元夕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眼前一时是萧渡略带调侃的笑容,一时是他包含失望的双眸,一时又是小夫子渐渐遥远的身影,她猛地惊醒,发现全身都是热汗,想张口喊安荷倒水却喊不出声,扶着床帏正要起身,却突然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

“她真得病了?”萧渡坐在美人榻上,盯着一本书,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身旁那小厮连忙点了点头,道:“听夫人房里的丫鬟说,只怕还病得不轻。”

萧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在搭理他,好像这事与他毫无关系。那小厮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不禁在心中腹诽着:真要这么不在乎,又何必派自己每天钻进那些丫鬟堆里,和她们聊天套话,还必须事事都回来向他禀报,还不就是想偷偷打探夫人的近况。可怜他每天耐着性子陪那些丫鬟们聊八卦,已经有几个丫鬟怀疑他对她们有意思,暗地里朝他递了不少秋波。想到此处,小厮觉得颇为苦恼,如果侯爷再这么别扭下去,自己迟早有天会被那些小丫鬟们给分食。于是他十分好心地建议道:“夫人病得这么重,侯爷要不去看看吧。”

萧渡眼皮都未抬一下,道:“既然说了禁足七日不准进出,现在才不过三日,如何能去探视,我堂堂宣远侯,说出得话还能当儿戏不成。”

那小厮偷偷撇了撇嘴,却仍是殷勤劝道:“话虽如此,可夫人的身体为重,如果夫人在我们府中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向相府交代不是。其实,”他看了眼萧渡的神色,继续建议道:“侯爷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咳咳,可以偷偷去看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

话音未落,一记书页已经敲上了他的脑袋,萧渡瞪着他道:“我在自己府中还需要偷偷摸摸吗?若是传出去像什么话!”他又认真想了想,道:“不过你说得有理,她若出了什么事,确实是不好和夏相交代。”

那小厮揉了揉头,朝他嘿嘿笑着,心中却愈发不满:不就是自己想去,还让我给您找这么多理由,也不嫌累得慌。

入夜,高大的杏树在窗外随风轻摇,有一个身影翻窗而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榻前,他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元夕,只见她眉头紧锁,原本红润的脸上多了些憔悴,心中痛了一痛,正要伸手去触一触她的脸颊,突然瞥见她放在床头的那本书,他一把拿起,借着月光翻看到里面一排排熟悉的字迹,脸色猛地一变,拂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外。

第30章 心软

夏夜里凉风习习,卷着柳条在浓黑的夜空下胡乱舞动,侯府后院中空空荡荡,只剩檐下几盏灯笼还亮着微光。一个小厮醉醺醺地自一间耳房中走出,他今晚和几个同僚关在房里赌钱作乐,合该他今日火气旺,竟连赢了好十几把,于是又被怂恿着买酒做东闹了一整晚。

眼下正是四更天,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准备去上茅厕,谁知走了几步就晕头转向地迷了路,他憋得实在不行,眼看四周无人,便准备偷偷走到一处小树丛旁解决。

那小厮把身子藏在一棵大树后,刚解下裤带,突然一阵风从树丛里窜出,竟吹得他生生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脖子,本就醉得看不太真切,此刻,眼前的枝叶好像全重合在一起,看起来黑乎乎、毛茸茸,随着风轻轻的摇晃着,竟有点像一颗晃动的人头。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决定不再自己吓唬自己,想赶紧解决了回房去。

就在他重新提起裤子时,突然,听见树丛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藏在那黑黝黝的丛林深处,挣扎着想要冲出。他心中突突直跳,大声喝道:“是谁!”

黑暗中没有回应,那声音却愈发明显起来,还夹杂着一些好像啃咬东西的声音。那小厮咽了咽口水,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朝树后看一看,就在他刚刚将头绕过去时,却正对上一双可怕的眼睛,那眼睛只有眼白却没有眼仁儿,此刻,正如同毒蛇瞧见猎物一般死死缠在他身上。

“啊!”小厮吓得大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朝回跑去,却不小心被身后一条树根绊住,猛地栽在了地上。他一边撑着地,一边紧张地回头瞧去。谁知不瞧则已,一瞧竟吓得腿软手抖,连起身得力气都没了!

只见一张蓝色的鬼脸从树后慢悠悠地飘了出来,在漆黑的夜空中发出幽暗的光芒,那鬼脸下却没有身子,也没有脚,就这么悬在空中,直到离他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贴在他的脸上。

那小厮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涌出,还抽空在心里庆幸着刚才幸好已经方便过了,不然现在非尿裤子不可。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上他的脚,然后有一股力量将他狠狠朝后拖去。极度的恐惧让他顾不得脚上还在疼,手脚并用窜出几丈,一路再也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被那恶鬼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那日后,这小厮生了一场大病,侯府里开始流传着闹鬼的传言。下人们把这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那鬼脸是七孔流血,最爱吸男子阳气;有人说那鬼脸是青面獠牙,一口就能啃去人的半张脸。这流言越传越烈,直到有一日传到老侯爷耳朵里,他勃然大怒地骂这小厮酒后胡言,还罚了他半年月钱,并定了规矩,谁敢再传府中闹鬼得一并连坐,流言才被狠狠压了下来。但事情却并没有过去,见到鬼脸的人却越来越多,许多胆小的仆妇们都开始去庙里求请平安符,也再没有下人敢在入夜后还在府里闲晃。

“夫人你说,这侯府里到底有没有鬼?”李嬷嬷绘声绘色地把整件事始末讲完,才一脸好奇地问道。

元夕大病初愈,精神还有些悻悻,她今日刚刚被解除禁令,一大早,就被李嬷嬷和安荷她们拖到湖心园里赏花散心。她知道李嬷嬷是故意说这些事情来让她解闷,随意拨弄着眼前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就算有鬼也并没有什么可怕得。”她从来就不怕鬼,也不怕尸体,她怕得是人,会撒谎会害人的人,还有…会伤人心的人。

她突然有一刻失神,手指一滑,便被花茎上的刺狠狠扎了一下。安荷惊呼一声,连忙拉起她的手问道:“扎疼了吗?”元夕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指抽了回来,用块帕子随意裹了裹,又朝她笑着道:“看,没事了。”。

李嬷嬷望着她苍白却故作坚强的侧颜,突然感到鼻子有些发酸,本来她活了这把年纪,岂能不知花开花败的道理,只是小姐还这般年轻,真得要就么过一辈子了吗。她于是背过身子,暗自垂了几滴泪。

元夕知道李嬷嬷在为自己担心,心中反而更加难受起来,正想出言安抚几句,突然看见一个鹅黄色的娇俏身影远远朝这边走来,元夕认出那是萧芷萱,终于真心地感到有些欣喜。她忙扬起笑脸和她打了声招呼,谁知萧芷萱只是敷衍地朝这边躬了躬身,轻轻叫了声:“大嫂。”随后,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就急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好像生怕多留了半刻。

元夕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好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自从她被禁足以来,府里逢高踩低的下人们也有不少,可她并不觉得难过。不过是些冷眼,她从小见得多早就惯了,无非只是换个地方而已。

可她是真心喜欢这个总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叫她大嫂,又天真单纯的小姑子。她从小就没有亲近的姐妹,在侯府的这些日子,早已将她当作真正的姐妹。想到此处,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她果然还是看不懂人心,活该落得如此境地。

而此时她身边的安荷却已是气愤至极,忍不住小声嘟囔着:“真想不到,平日里装着亲热,一遇事就躲得干干净净。小小年纪竟生得两幅面容,果然是侯府养出得好小姐。”

元夕吓了一跳,连忙小声斥道:“不要乱说!”安荷却愈发替她不平,继续念叨着:“本来就是,夫人禁足前一日还来找夫人,说给你绣了个荷包,见你不在,还在房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走,现在这事儿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元夕听得皱起眉头,连忙打断她问道:“你说我禁足前一日,她来找过我吗?”有些什么东西从她脑子中滑过,正要抓住,突然听见院外有人大喊:“不得了了,淹死人!”

元夕听得一惊,当下顾不得其他,忙带着李嬷嬷和安荷朝那喊声处走去。只见一处人工湖的廊桥上已经挤着许多丫鬟、婆子,许多人刚往湖中看了一眼,便捂住了嘴,煞白着脸不敢再看。元夕气喘吁吁地赶来,待她刚看清湖中泡着得那人,便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差点栽入湖中。

身边传来一声悲呼,是李嬷嬷在哭。元夕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真切。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尸体看起来是这么可怖。

不过几日前,她还活生生地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救她,那双曾盈盈望向她的双目,已经永远被夺去了期望,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已经被湖水跑得肿胀不堪。而她的手,却还是死死护住自己的肚子,哪怕在最后一刻,也想保住她的胎儿不被人夺去…

元夕瞪着双目,不断往后退去,李嬷嬷见她面白如纸,目光涣散,吓得连忙抓住她的胳膊唤道:“夫人?”元夕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只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李嬷嬷和安荷愈发不安,连忙想要跟上,元夕却转身厉声道:“不准跟着我!”

两人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元夕却提着裙摆一路飞奔,她只想赶快逃离这里,离开这一切,躲到谁也看不见得地方去。她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常呆得那片栀子树下。闻着熟悉的栀子花香,她终于觉得安全了起来,这才抱着膝,放声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能救你!对不起,原来,我竟是这般的没用!

她放肆地哭了许久,似乎想将这些日子的委屈、酸楚与挫败一并哭个干净。一直哭到双目酸痛,脑中发沉,才靠着树干迷迷糊糊地歇息着。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吓得顿时清醒过来,一抬头,就远远看见萧渡正和周景元一边商量着什么事,一边朝这边走来。

元夕心中又慌又急,万般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她连忙把身子藏在栀子树后,在心中祈祷他们千万不要走过来。

可萧渡又怎么可能看不见她,他远远看见她坐在树下已经觉得生疑,后来又眼见她慌慌张张躲到树后,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于是故意对周景元道:“周叔,我们今天先不去书房,就去那边树荫下说可好。”

周景元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配合地随他往树下走去,元夕心中暗暗叫苦:如果让他们走近,自己是怎么藏也藏不住了。她索性把心一横,随意折了一棵小树枝遮在自己头上,猫着腰慢慢往外挪,指望能借着树丛的掩盖偷偷溜走。

于是周景元就看见了这么一副匪夷所思的景象:自家夫人头顶一棵小树,半蹲着在树丛中小跑,而且好像当他们完全不存在似得。他惊讶地望了望身边面色铁青的萧渡,终于没忍住,试探地喊了一声:“夫人?”

元夕被他一喊,吓得心脏狂跳,索性将树枝一丢提着裙摆朝外猛奔,但她才跑了几步,就脚下一崴摔倒在地上。萧渡实在被她气极,大步走到她身边,蹲下吼道:“你跑什么跑!”

元夕感到脚踝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羞愤,于是瘪着嘴哭道:“你自己说得,说你不想再看到我!”

萧渡愣了愣,抬头朝正在站在一旁看得十分投入的周景元狠狠瞪去,周景元这才回过神来,连礼都忘了行,就飞也似地逃走。

他将目光移向坐在地上一边生气一边抹着眼泪的元夕,终于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抱起朝房里走去。

第31章 冰释

微风清扬,头顶的花树上有花瓣簌簌而落。元夕脸上还挂着泪,猛地跌入他的怀中,顿时有些弄不明状况。

此时已近傍晚,正是府里的下人最为忙碌的时候,仆妇和小厮们瞪大了眼,看着侯爷板着脸孔,怀中却抱着传说受了冷遇的夫人朝正院走去。各个都强忍着发现八卦的雀跃心情,待他们走得远些才一脸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

元夕感受到四面投来的目光,才想起自己方才哭了许久,现在的样子一定十分难看。她悲愤又懊恼,索性偏过头将眼泪鼻涕全在他的衣襟上擦净。

萧渡感到她的脸在自己胸前钻来钻去,纳闷地低头去看,当看明白她在做什么,脸更加黑了,低声吼道:“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

元夕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攥住他的衣襟,头正歪靠在他厚实胸膛上,熟悉的龙涎香萦在脸庞,带着他特有的阳刚气息,让她觉得舒服又安心。刚才情绪大起大落地折腾了许久,此时在他怀中放松下来,竟觉得眼皮有些沉,迷迷糊糊地差点睡去。

可这条路…元夕偷偷自他怀中望去,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大白天的,他干嘛把她往他房里抱!

萧渡一踏进正院,丫鬟、小厮们一见这架势,纷纷一脸窃笑互相递着眼色。萧渡懒得理会,径直将元夕抱进卧房内,还未来得及开口,替他开门引路的小厮就连忙将炉内熏香点好,床上竹帘放下,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还没忘记回头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萧渡挑了挑眉,感叹他今日办事效率竟是出奇得高。他稍稍躬身,元夕轻轻放在床榻上坐好,又替她将鞋袜脱去,然后转过身去,丢下一句:“剩下得你自己来。”

元夕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脱下外袍,又翻开柜子不知在找些什么,她感到心快跳到嗓子眼,把心一横,寻思着左右也得有这么一遭,开始任命地解着盘扣。

萧渡刚换了件衣服,找出一盒药膏,转过头发现元夕满脸涨红,正不情不愿地耷拉着脑袋,已经将衣扣解了一半。他瞪着眼睛怔了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我让你自己把裤腿挽起帮你上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元夕觉得自己今天快要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她闷哼一声,拉过一床锦被把自己从头罩住,说什么也不敢再对着他。

她死死蒙住脸,心脏里还留着方才惊吓的余悸,虽然明白自己在掩耳盗铃,可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这时,她感到脚踝处传来温热与冰凉的触感,随后又火辣辣的痛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嘶”地叫出声来。

萧渡皱起眉,问道:“很疼吗?”

元夕将半张脸从被下钻出,呲牙咧嘴地摇了摇头。萧渡见她眼中还隐隐留着泪光,脸上却留着淡淡的酡红,突然觉得再大的气也生不下去,他一边继续替她揉着脚踝一边柔声道:“忍一忍就好了,这药膏是我从西域带回来得,功效极好,现在要将淤血揉出,才能好得快些。”

元夕攥着锦被一角,慢慢坐直身子,见他十分用心地替自己揉着肿起的脚踝,心中涌起阵阵暖流,同时眼角又有些酸涩,她吸了吸鼻子,踌躇许久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窗棂外,有鸟声婉转轻吟,香炉内,苏合香燃起的青烟袅袅冉冉,如同女儿家的心思,曲曲折折难以捉摸。元夕鼓了鼓勇气,终于轻轻开口道:“小夫子来学堂前,我一直很孤单。”

萧渡的手顿了顿,眼神却丝毫未偏,又继续替她揉着脚踝。元夕望着他专注地侧颜,扯了扯嘴角,道:“你一定不知道,冬天屋檐下能结出多少冰柱吧。”她眸色黯了黯,继续道:“我却是知道呢。每次过年的时候,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会三三两两结着伴堆雪人、放鞭炮,可他们都不愿和我玩。我没有娘,只有在吃年饭的时候,才能远远见到爹爹一眼。虽然七姨娘会尽量陪着我,可她也有自己的活要做。我有时实在觉得闷了,就会坐在台阶上,数屋檐下结得冰柱玩儿,我还记得,有一年是一百五十三根,有一年是一百二十根,有一年结得最多,有一百七十六根呢。”

萧渡的手慢了下来,心中莫名有些钝痛。他想象着,在热闹的鞭炮声、欢笑声中,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数着一个个冰柱来消磨时光。

元夕忆起往事,眼眶又有些泛红,她抽了抽鼻子,道:“后来,我和家里的姐妹一起去太学旁听,才认识了小夫子。他对我很好,会给我讲他去过得地方,看过得趣事。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可以学得东西有那么多。后来他又送了许多书给我,我反复着迷地看着那些书,日子才不再那么难熬。”她顿了顿,道:“我不愿丢掉那些书,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些书陪我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对我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

萧渡的心本已软了下来,一听到这句比什么都要重要,又忍不住皱了眉头,心中醋意翻腾,终于开口道:“既然对你这么重要,也就是还会一直想着他么?”

元夕连忙摇了摇头,盯着他坚定道:“我既然嫁给你,便是真心诚意要做你的妻子。想与你祸福相伴,用整颗心来对你。过去的事我虽还没有完全忘掉,但一定会努力去放下。你…愿意信我吗?”

萧渡忍不住又有些失笑,她就是这般直愣愣的性子,连个好听誓言都不会发。这时,元夕的脚踝已经不再那么肿,他于是替她放下裤腿,转过头,见她正眼含泪光,紧张地等他答复。他于是掏出锦帕擦了擦手,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元夕愣了愣,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得这么快,可他眼神不错地盯着自己,并不像在开玩笑。她脸上于是爬上一抹飞红,内心挣扎许久,终是倾过身子,飞快地在他唇上琢了一下。

萧渡的心好像也被什么轻轻刮了一下,又酥又痒,却又生出许多不满足。他于是抚了抚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道:“只是这样,可不算。”

元夕刚做了平生最为大胆之事,正红着脸心跳如鼓,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一听他竟然不认账,顿时不服气道:“那要怎样才算。”

可她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一张温热的唇很快压了上来,和上次的浅尝辄止不同,这次的吻如火般炽热。他将她抵在床角,手插入她的发间,贴着她的唇不断吸吮、辗转,带着些令她害怕的掠夺气息,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进肚子似的。她感到呼吸仿佛有一刻停滞,脑中晕眩不止,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紧紧贴着的四片唇上。但这感觉并不太讨厌,甚至有些令人迷醉。

两人纠缠了许久,萧渡才肯稍稍放过她,他支起身子,看着她哑声笑道:“记住了,要像这样才算。”

可这一看,却令他猛地失了神。她白皙的脸庞上娇红未褪,大大的眼眸中好像蒙了层雾,娇艳的红唇被亲得微微肿起,竟让她带了些说不出的媚态。

而她胸前解开的几颗盘扣一直忘了系上,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里面隐约露出的春光。雪白的凝脂映得满眼都是,一团火自腹中蹭地窜了起来,几乎令他难以自持。

元夕被他的眼神吓到,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顿时又羞又惊,连忙伸手要将盘扣系上,却被他一把按住,轻轻拨开,他靠在她的耳边,暗哑着嗓子道:“我来帮你。”

明明寻常的一句话,此刻听起来却是魅惑至极,元夕感觉到他的手就放在她胸前,一点点摩挲着盘扣,也隔着薄薄的绸衣摩挲着她胸前的肌肤,顿时,她觉得浑身都颤栗起来,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几乎将指甲嵌入他的肉里。

萧渡对她的抗拒十分不满,索性再度找上她的唇,狠狠吻下。这一次却不再满足于只在唇瓣留恋,而是趁她不备将舌尖溜了进去,元夕吓了一跳,想要将他推出却是为时已晚,只得被他牵扯住,兜兜转转地失了方向。

初识滋味的两人,就此沉沦迷失,那双留在盘扣上的手,也就不由自主地由扣变成了解,无师自通地往内探去。元夕这才有些惊醒,连忙用尽力气将他推开,细声道:“现在还是大白天!”

萧渡皱起眉,对被她强行打断觉得十分不满,道:“谁说大白天不行!”

元夕又气又急,手脚并用想将他推下,谁知却不小心触到脚踝,痛得狠狠抽了一口凉气。

萧渡吓了一跳,连忙抽身去看她的伤处,一抬头却见她飞快地将扣子扣上,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他转念一想,到底是初次,总不能这么冒失地让她带着伤将就了,他只得在心底喟叹一声,又不满足地在她唇上肆虐一番,才笑着道:“那这次先收些利息,迟早有天,让你连本带利一起还我。”

第32章 还魂

元夕坐在床沿,安荷替她将裤腿放下,喜滋滋道:“夫人的脚,我看再过两日就要全好了呢。”她眼珠溜溜一转,又笑道:“多亏了侯爷日日亲自照料。”她将亲自两字咬的极重,语气中尽是调侃之意。

元夕脸上一红,含羞瞪她一眼。从那日两人和好以来,萧渡每日都会到她房里来陪她说说话,为她扭伤处按揉上药。安荷每次抢着要接手,他却说丫鬟们手轻,按不对力道。可每次按着按着,便少不了按到些不该按的地方。

安荷见她脸颊微红,双目含春,忍不住朝莺儿递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捂嘴轻笑了起来。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喝声,隐隐夹着哭喊和叫骂声。元夕心中莫名生起些不安,便对安荷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扶我出去看看。”

安荷连忙道:“夫人的腿伤还没好,怎么能四处走动。”

元夕摇头道:“不过是一点扭伤而已,也不至于路都不能走了。再说闷了这两日,我也想出去走走。”

安荷却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强硬道:“这脚上眼看就要好了,要是今日出了什么事,侯爷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要不,还是让奴婢帮你出去看看吧。”

她也不等元夕回应,转了身就往外走,一推门,却正好撞见李嬷嬷顶着满脸愁云走进院中,眼眶微微红肿,好似刚刚哭过,元夕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连忙让安荷把她叫进来。

李嬷嬷进得门来,却遮遮掩掩不愿开口,一直到元夕板起面孔,强行逼问下,她才说出缘由。原来是那丫鬟坠儿的爹娘自乡下赶来领回尸骨,谁知坠儿的尸体在运往义庄的前一天却不见了。府里的管事也说不出缘由,只答应多赔些银子了事。那两人眼看自家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哪能善罢甘休,不由分说就冲到院内闹了起来,说要找侯爷和夫人讨个说法,后来便被几个家丁赶出门去。

李嬷嬷说到此处越发悲愤,忍不住抹着泪道:“他们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哪能和有权有势的宣远侯府斗。只是了可怜坠儿,清清白白一个姑娘送进来,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你说坠儿的尸体不见了?”元夕皱起眉头,追问道:“怎么可能不见了。不是说她是投河自尽,那尸体后来是如何处置得?”

“我也是听说,那日坠儿的尸体捞起后,便被放着等第二日送入义庄。可当天晚上那尸体竟无缘无故失踪了,当值的小厮全推脱说不关他们的事。”李嬷嬷掏出张帕子擦了擦眼泪,又露出唏嘘表情,道:“一具尸首,说没就没了,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又有谁说得清。”

元夕听得心中闷闷,问道:“坠儿的爹娘走了吗?我想去看一看他们。”

李嬷嬷惊讶地抬头道:“夫人脚上还有伤呢,这只怕不合适吧…”

元夕道:“他们大老远地来了,领不到女儿的尸体,又被赶了出去,肯定十分不好受。我到底也算侯府的主人,去见一见,好歹也让他们心里安慰一些。”

李嬷嬷犹豫了一番,终是点了点头,和安荷扶着元夕朝角门走去。元夕一走到门前,就看见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汉和婆子,正坐在台阶上不断叹气、拭泪,两人回头瞥见门口元夕一行人:李嬷嬷他们是认识的,她身边这人穿着打扮不俗,再看李嬷嬷的恭敬神色,也大概能猜得是个主子的身份。

李嬷嬷看两人眼中露出浓浓的疑惑之色,忙道:“这位是宣远侯夫人,平时一向对坠儿颇为照顾。听说了你们这件事,心中过意不去,便想着来看看你们。”

那二人互看一眼,那婆子突然冲上来道:“就是你们,是你们害死坠儿的!”

安荷和李嬷嬷吓一跳,连忙扶着元夕往后退去,谁知那婆子跑到一半,突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哭喊道:“都是我的错,不该贪着那几两银子,把坠儿买进侯府。求求夫人把坠儿还给我们,把我们的女儿还给我们!”她一边哭喊一边不断磕头,目中的绝望之色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元夕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狠狠一撞,朝他们深鞠一躬,道:“坠儿的事是侯府对不起你们。”她从头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那婆子手上,道:“以后有什么难处,便拿这珠花来找李嬷嬷,我能帮你们就会帮你们。”

那婆子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珠花,颓然道:“人都死了,我们要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泪水潸然不绝,与那老汉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朝外走去。

侯府檐下红彤彤的灯笼,映着他们孤单而绝望的身影,喜庆与悲戚交织在一处,让元夕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她扶着安荷塌回门槛,觉得头有些晕沉,猛地向前一栽,竟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之内,抬头便看见萧渡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孔,耳边响起他温和而醇厚的嗓音,“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一旁的安荷和李嬷嬷连忙朝他行礼,随后立即识趣地找了个由头离开。萧渡扶她在院内的凉亭中坐下,又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脚踝,问道:“还疼吗?”元夕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地跌落下来。萧渡吓了一跳,正要询问,只见她盯着他认真道:“坠儿她,根本不是自杀得!”

萧渡目光一敛,道:“你刚才见过她的爹娘了?”

元夕瞪大眼,道:“你知道这件事?”

萧渡点头道:“我一回来,刘管事就和我说了这件事。”他又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根本无需自责。”

元夕却摇头哽咽道:“坠儿是被人害死得,她死后还死死护住肚子,可见她在出事的最后一刻还想保护腹中胎儿,又怎么可能带着胎儿寻死。她出事前曾经来求过我。可我没法帮她,现在明知道她是枉死,却不能和她的亲人说明,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她抬起头,带了些愤怒道:“她到底怀得也是你们萧家的骨肉,将她落胎赶出已经十分残忍,为何还非要要她的命。”

萧渡叹了口气,掏出张帕子替她细细擦去脸上的泪,沉默了许久,才道:“她怀得根本不是萧家的骨肉。”他见元夕露出惊讶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因为二弟他,根本不可能有子嗣。”

元夕猛地一震,握住他的手有些微颤,一时间难以接受。萧渡又继续道:“王姨娘在怀他时,莫名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他刚出生就十分体弱,能活下来已经艰难。后来他身子一向虚弱,一直到娶妻之后,曾经请过许多名医来看,却都只说他先天不足,必定无法生下子嗣。”他顿了顿,道:“这件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本来不应说给你听。但我仍是告诉了你,就是想让你不要这么自责下去,你明白吗?”

元夕听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为何萧卿会如此放纵,为何王姨娘会有这么大的恨,为何王诗琴端庄的外表下掩藏着那么多的阴暗,她将整件事细细想来,竟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于是靠回萧渡怀中,又将他紧紧抱住,渴望汲取一些温暖。

萧渡轻轻抚着她的发顶,又道:“所以坠儿这件事本来谁也不想捅破,将她赶出侯府,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腹中胎儿和二弟无关,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再去害她。”

元夕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那坠儿到底是怎么死得?谁会害死她,还偷走她的尸体。”

萧渡伸手将她紧蹙的秀眉的抚平,道:“她是曾经来求过你帮她,可是她先骗了你,你并不欠她什么,明白吗?”

元夕心中仍是堵得慌,幽幽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唇却被猛地堵住,唇齿交缠间带了些安抚的味道,和风细雨般,令她内心逐渐安定下来。过了许久,萧渡才抬起头,轻叹道:“所以不许再想别得了,现在顶要紧的事就是养好你的腿伤。“他想起自己的打算,嘴角便带了丝笑意,道:“等你的腿好了,我带你去田庄散心,看得出你很喜欢那里。”元夕心头暖意融融,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缠,将头靠在他肩头,放纵自己沉溺在这难得的温情之中。

是夜,微风吹得湖水泛起丝丝微澜,一片还未燃尽的纸钱被风吹得落入湖心,又迅速沉入湖底。

离湖面不远的一处黑暗中,燃起一小簇火光,在暗夜中,如同鬼火一般幽幽爆着火花。淡黄色的纸钱飞舞,伴着火光的吞噬,化作浓黑的烟,一路飘远。

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年轻人,正对着湖面跪坐,一边偷偷烧着纸钱一边低声哭泣。他的声音极轻,生怕会惊醒了旁人,眼中却是满满的痛苦与悲戚。

这时他突然感到身后有动静,吓得连忙转身,便看见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芊芊细足,他觉得这双鞋有些眼熟,连忙战战兢兢往上瞅去,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容,望着他凄凄道:“小进哥,你来拜祭我了吗?”那年轻人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而站在他身前那人,突然自眼眶中流出血来,目光也变得阴冷,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会忘了是谁害死我得吗?从今日起,所有负了我的人,我都绝不会轻饶!”

第33章 出游

暗夜里,一个男人凄厉的惨叫,惊醒了歇在梢头的飞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一排排琉璃瓦顶,又落在粉墙之上,直勾勾盯着月光映照下的青石板路。

很快,路上开始出现许多脚步,灯笼的影子不断晃动,夹杂着嘈杂的议论声。被那惨叫声引来的婆子、小厮们一路跑到湖边,只见账房里当差的张进不知何时跌入了湖中,此刻,正惊恐地瞪着眼,歇斯底里地在水中挣扎。其他人觉得有些奇怪,张进平时并不怕水,他既理岸边不远,为何不自己游回来。

但就在他们怔忪的当口,湖面上那个浮浮沉沉的人头,好像连挣扎都没了力气,开始翻着白眼往下沉去,其他人不敢再耽搁,连忙七手八脚地冲过去将他捞起。

张进浑身湿透地被扶上岸来,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好像整个魂灵被抽干,谁问都不答话。这时,一个管事的嬷嬷走上前来,张进斜眼瞥见一双绣花鞋站在身旁,立即被吓得狂叫一声,爬起身扒开众人胡乱朝前跑着,好似身后有恶鬼步步紧迫…

第二日,侯府内便流传着两个消息,第一个,是张进亲口承认是自己与坠儿私通,栽赃二少爷不成,又在坠儿找她商议之时,失手将她推入湖中。第二个,是坠儿竟带了怨气还魂,回到侯府来寻仇。昨夜就是她亲自现身,将张进吓得疯疯癫癫,又在极度恐惧中落入湖水,还被缠得不能上岸。

此前府里出现鬼脸的疑云未解,又添了坠儿的冤魂索命这一桩。一时间,侯府中下人心惶惶,也不知那冤魂是不是还留在府中寻仇害人。但碍着主子的威压,谁也不敢公开讨论,只偷偷在身上揣了驱鬼避凶的符咒,暗自期望不要这么倒霉被自己撞上。

风言风语很快传进元夕耳朵里,她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世上所谓鬼神之说,追究起来,始终是装神弄鬼者居多,说到底,也不过是人们心中有鬼罢了。是以她心中最记挂得,始终是庆王妃三日后就要来侯府小住之事。藩王王妃入京,又是公主的闺中好友,如果其中出了什么差池,不管是对宫里还是对婆婆都不好交代。

幸好在她禁足的这些日子,蔡姨娘已经替他安排好所有工程事宜,将栖霞院修得花木翠郁,精巧华贵,倒也配得上藩王王妃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