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垂花门,眼看正院里的飞檐越来越近,周景元才微微松了口气,四周不断有丫鬟和仆妇走过向他行礼,令他不由又忆起今早那一幕:那时他才刚起床,正待安排今日一天的事宜,夫人房中的小丫鬟安荷便匆忙跑了过来,道:“夫人最近食欲不好,又经常作呕,她怀疑自己可能是有孕了。侯爷今早恰好不在屋里,夫人让我来找周总管,说想让周总管给找个大夫给瞧瞧。”

周景元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夫人有喜了!这可是整个侯府盼了许久的大喜事,他立即想去通知老侯爷和公主,安荷看出他的想法,连忙又道:“总管先别急,夫人说了,自己也只是瞎猜,不知是不是真得,所以暂时不想张扬,怕万一是空欢喜一场,倒让老爷和公主失望。还请周总管先帮忙找个大夫看看再说。”

周景元一想也有理,正要出门去找大夫,安荷又道:“对了,夫人还说,想请公主当年生侯爷时的那个大夫,说这样才看得准,不知道周总管能不能帮忙。”

周景元稍稍迟疑一番,随后很快便应下了。毕竟夫人这是件顶重要的大事,既然开了口,去把左太医搬来也不是太难办到,于是他连忙让府里备好了车,冲到了左太医府上不由分说把他给拽了过来。

待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站在了正院里,安荷早等在那里,立即将两人带到了元夕面前。左太医一听元夕讲完也有些激动,连忙为她号脉,谁知把脉把了许久,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发凝重起来。周景元见他的表情便知不妙,却仍抱着一丝期望道:“左太医,夫人到底是…”

左太医收回手,微微摇了摇头,又叹息着道:“依这脉象来看,夫人应该并没有怀孕。不过夫人莫急,我现在给你开些药调理下,应该很快就会有孕了。”

元夕失望的耷下了嘴角,一旁忙活了一早的周景元也难免露出郁郁神色,这时元夕转头对他道:“周叔对不住了,都怪我自己乱想,谁知竟闹了个乌龙,害你白忙了一场。”她说着说着眼眶就有些发红,周景元知道夫人心里一定也不好受,竟还要来对他道歉,连忙摆手道:“夫人说得哪里话,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他顿了顿又安抚道:“夫人也莫要太过失望,不管早到晚到,这孩子总归是要有的。”

元夕勉强扯了扯嘴角,却仍掩不住脸上的落寞之色,她抬起头又道:“既然只是空欢喜一场,也不好再麻烦周叔你了,您先去忙您的事吧。左太医正好来了,我还想向他单独请教些事。”她将单独两个字咬得极重,周景元只道她要问受孕方面的事,明白自己也不方便在场,于是连忙告退了下去。

元夕让安荷将周景元送出门去,回过头看见左太医正展开纸墨,认真地为她写着补药的单子。她于是走过去,以随意的口吻道:“若是将来真得有孕,还得多劳烦左太医,对了,不知道当年我婆婆安胎时,吃得是那几味药。”

左太医抬头对她笑笑,下笔却丝毫不乱,边写边道:“公主是个有福之人,平日里她身子虽然羸弱,怀得胎却极稳,是以也只服了丹参茯神当归这几味常规的药材,后来又加了些调中、安中的汤药,到后期便未在用补药了。”

元夕在旁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只见他眼神坦荡,话语清晰,连笔下的字迹都始终如一,未见任何慌乱,心中忍不住疑惑起来,难道自己之前的推测是错得。

她于是又追问道:“那左太医还记不记得,公主当时是几月生下侯爷的?”

左太医这时终于写完了药单,对着宣纸轻轻吹了吹,才抬起头道:“我记得公主的胎应该是到五月就足月,因为始终没出什么问题,公主怀到六个多月时,老侯爷便让我去忙宫中的事,这边不用时时费心,如果出了岔子再让我来看。”

“也就是说,他并未看到公主生产。”元夕在心中暗暗想着,这边左太医已经开始交代那几味药该如何服用,平日要注意哪些事项,他年纪大了,又是医者之心,甚至连房事该如何做才能提高命中也大剌剌说出,元夕顿时臊得低下了头,但却也偷偷记下,毕竟她也确实希望能早日有孕。

待左太医终于交代完离去,元夕却坐在房中有些发怔,她将所有线索又再想了一遍,仍然想不出其中关键。公主当时究竟是不是真得有孕?左太医方才的神情不像作假,可见他是真的替公主养过胎。但她的产期明明是五月,为何萧渡却是在樱花未败的四月出生。元夕想得心烦意乱,终究只是轻叹一声,对自己道:还是得再找些证据才能下定论。

无论如何,这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又过了一日便是上元节,侯府内挂满了各式花灯,布置的十分喜庆。但有不同于屋外热闹的气氛,元夕坐在萧芷萱房中,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萧芷萱此刻做完了手中的璎珞,笑着交到元夕手中道:“大嫂,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只擅长这些手工活,只能送这个璎珞为你祝贺生辰,你不会嫌萱儿寒酸吧。”

元夕有些惊喜地看着手中精致的大红璎珞,开心道:“难得萱儿还记得,这璎珞这么好看,我自然是喜欢的很。”随后她好似想起什么,眼中却又再黯淡下来。

萧芷萱歪着头看她一会儿,明白她是为何难以展颜,连忙握着元夕的手道:“我这个大哥,也不知最近都在忙什么,连今天也不留在家里。不过你放心,他晚上一定会回来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会忘。”

元夕见她一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模样,急忙道:“他不在家,自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办,反正这生辰嘛,每年都有,也不在乎这一次。”她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始终开心不起来。

萧芷萱望了望窗外天色,道:“这样吧,我们不等他了,你陪我去看花灯吧,到时候他回来看不见你,也让他着急着急。”

元夕有些犹豫,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萧芷萱拽了起来,又扶住她的胳膊连撒娇带乞求地道:“大嫂你就陪我去看看嘛,我等上元节的花灯等了好久了,如今娘也不在了,只有你能陪我去看了。”

元夕听她提起蔡姨娘,心中也生出些怜惜,只得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于是结伴来到了街市之上,此刻虽入了夜,但街上却是繁光满缀,织灯如昼,街道上挤满了看花灯的人群和叫卖各式玩意儿的小贩,萧芷萱极有兴致地四处摸摸看看,元夕却显得有些兴趣缺缺,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正在这时,萧芷萱拽住她的胳膊道:“大嫂,你看那是什么,好有趣。”

元夕抬起头,便看见一个摊前铺着一张纸,纸上有许多铁片做得小鱼,最新奇的是,那小鱼竟能随那摊主的手在纸上游动,看起来好似活生生的鱼在水中游玩一般。

那摊子旁早围了一大圈人,都为眼前这神奇的景象发出阵阵赞叹声,那摊主得意洋洋地道:“我愿以五两银子为赌注,赌在场的人猜不出其中奥秘,如果有谁猜出了,五两银子双手奉上,如果猜不出便随意留下些赏钱就好。”

在场的观众一听这话,顿时沸腾起来,纷纷上前去猜,却无一人能答对。元夕含笑摇了摇头,拉着萧芷萱正准备离开,谁知却被萧芷萱举起了她的胳膊高声道:“我大嫂能猜出来!”

元夕顿时窘迫起来,这其中的把戏她自然一眼能看出,但并不想随便戳破断了别人的生路,谁知此刻竟被萧芷萱摆上台面,一时间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周边的人都起哄起来,纷纷叫道:“无知妇人懂什么。快回去奶孩子吧…”连那摊主也露出鄙夷神态,元夕被激得心中冒出火来,索性站定身子道:“若是要我猜,只怕是因为摊主你在桌案下摆了一块磁石,而另一只手就藏在桌案下控制磁石,所以这些铁片做得鱼便能按你控制的方向游动。”她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道:“不知道我这无知妇人猜得对不对。”

那摊主被戳破了把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不甘地掏出五两银子,这时元夕却摆了摆手道:“我只是胡乱猜得,银子我就不要了,今日是上元节,早些回去过节吧。”

那摊主似是十分感激,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递给元夕道:“这是有位公子让我交给您的,说您若破了我这把戏,才能把这个给您。”

元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接过那包裹,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小小的罗盘,这些她愈发傻眼,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再仔细看看那罗盘旁还留着一张纸,竟是萧渡的笔迹,上面写着一排字:“生辰贺礼,由你自己来解,可有趣味?”

第77章 056

轻柔的月光照在熟悉的字迹上,让元夕觉得又惊又喜,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这时,一旁的萧芷萱已经凑过来,笑嘻嘻道:“想不到大哥玩得是这手。”

元夕转头故意瞪她一眼,道:“别装了,你今日是奉了你大哥之命,特地带我来这里的吧。”

萧芷萱吐吐舌头,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又问道:“可这个罗盘是什么意思。”

元夕眼珠转了转,道:“如果我没猜错,这罗盘应该是要配合那磁铁做的小鱼来用,取不同的刻度和定向,那指针便能指向固定的方位。”

可是到底是以什么为定向呢?她低头沉思一番,自言自语道:“今年是辰未年,便以此为方向先试一试。”她于是借那摊主的磁铁小鱼鱼尾为指针,按那罗盘所指方向,来到了对面一个小摊前,那摊主笑眯眯看元夕走过来,一边取下一盏花灯递给她,一边道:“贺夫人生辰。”

元夕疑惑地接过花灯,发现提起来有些沉重,里面也并未点燃蜡烛。她想了想,将灯罩拿开,发现里面竟放着一个小巧可爱的银锁,旁边又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岁孩童的生辰之礼,唯金宝阁所致银锁最佳。”

元夕觉得有些奇怪,萧渡为何要送自己一岁孩童的银锁。她于是顺着这银锁再解,依照卦象来看,庚午向属金,又再定位庚午,果然又来到一处小摊前。那摊主也是笑着递给她一盏花灯,口中道:“恭贺夫人生辰。”

元夕再打开灯罩,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人,旁边的纸笺上写着:两岁孩童,正是好奇爱玩之时,特寻泥人张所做泥人最投其所好。

元夕这时心中已隐有所感,便顺着每处的线索一样样寻找着,又找出为三岁所买的铃鼓…为五岁所买的香囊…为十二岁所买的胭脂,为十三岁而买的花钿…这时,元夕身边已经挤满了围观之人,每次她找到一件新的礼物,身后就会发出欢呼声,又随那摊主一起向她贺一次生辰。

元夕从未在这么多人的簇拥下收过这么多礼物,此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觉得难得兴奋起来,双颊因激动泛起红润,忍不住想快些找出下一个礼物是什么。

终于她找到了十六岁的贺礼,只见里面放着一对白玉嵌珠耳坠,纸上写着:白玉无瑕,明珠难求,贺你及笄。元夕将那耳坠紧紧握在手心,温润的触感,如春风吹拂过心扉。她知他每份礼物都用心至极,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却愈发好奇起来,今年他要送自己的到底是一份什么礼物。

她根据罗盘所指方位,竟径直走到了玉泉湖边,波光潋滟的湖中浮满了祈愿的花灯,如星子坠落,彩练飘摇。这时一艘描金绣玉的画舫慢慢朝岸边驶来,船头站着一人,红衣翩飞,玉冠束发,衬着满岸的华灯缓缓而行,如同天宫走出的玉面郎君。

元夕眼中一热,正待朝他走去,萧渡却笑着摇了摇头,将指尖放在唇上示意她先莫要开口。元夕眨了眨眼,觉得周围的喧嚣好似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两个人隔着粼粼波光相对而视。正在这时,元夕听见了了砰砰的响声,然后漫天的烟火在萧渡身后盛放起来,如火树银花,惊星散彩,瞬间照亮天际,而萧渡的脸就映照在这不断变幻着的瑰丽之下,眼中闪动的光芒却足以与身后的烟火匹敌。

元夕被眼前景象看得有些痴了,这时那画舫终于开到岸边,萧渡笑着对她伸出手来,道:“这烟火虽不及皇宫的好看,但却已尽了我最大的心力,娘子可还满意?”

元夕眼中闪动着泪光,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嘴角却噙着笑道:“这是我一生看过最好看的烟火。”

萧渡面容微动,轻轻将她牵上船来,发现元夕还提着一大堆礼物,笑着道:“我这安排你可还满意。”

元夕仰头道:“你无缘无故送那么多礼物给我干嘛?”

萧渡道:“你总说小时候的生日都过得十分孤单,也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我今日便帮你将每个生日再过一次,将十七份礼物一次全补给你。这些礼物可都是我煞费苦心才选出来得,你喜欢吗”

元夕此刻已经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低下头轻声道:“喜欢,每样都喜欢的很!”她觉得自己这模样有些狼狈,便又伸出手娇嗔道:“那今年的礼物呢?”

萧渡神秘一笑,突然将她双眼一蒙,带到了船舱内室,元夕想问这又是玩得什么花样,萧渡已经放开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就是。”

元夕睁开眼,顿时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眼前的整间船舱竟被改造成一间书房,四面壁上都架了书格。书格上不仅放满了书,还分门别类做了标记,她觉得仿佛自己看见一处宝藏,连忙激动地上前翻看,又发现里面竟还有些自己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的孤本,顿时惊喜地回头道:“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些书的。”

萧渡十分得意地笑道:“自然是费了许多功夫,这里有些书,可是连皇宫的文渊阁里都没收藏。”

他缓步走到元夕身边,将头搁在她肩上,又道:“可惜得是时间太过仓促,只来得及将这些书找来给你。如果你嫌书页里没有注解,我以后会慢慢为你一页页标注满。”他嗓音低沉轻柔,和着窗外婉转的丝竹声,一点点渗入元夕的心里,令她觉得整条街上的夜色也不及她此刻所拥有的绚丽,于是她转过身,紧紧抱住他的腰,却发现自己以说不出任何言语,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口,喃喃道:“阿渡,谢谢你。”

萧渡轻笑一声,又执起她的手,引她往屋内看去,先指着一个靠窗圈椅道:“你以后就坐在这里看书,一抬头就能看见湖面和街上的繁景。”又指着旁边一个小小的圆台道:“我便在这里为你煎茶,陪你看书。”随后又指向另一个桌案道:“以后还可以在这里教我们的孩子写字,给他们讲书中的故事。”

元夕着迷地随着他的手指的地方看去,想象着他口中所述的景象,在听到孩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脸上有些发红,却还是踮起脚在萧渡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萧渡惊讶地低头道:“原来要用这种姿势,”

元夕脸上红得更厉害,连忙作势去捂他的嘴,道:“这种事还要大声说出来!”

萧渡却邪邪一笑,将她的手握住把她带入怀中,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以后总要你多试试,你总不不愿意,现在可好,要不我们把那画册中的姿势都试一遍,总有一种有用。”

元夕被他臊得不行,伸手想捂住脸,却不敌萧渡死缠,被他揽住了腰封住了唇,缠绵的难解难分。湖水荡漾,丝竹靡靡,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在这个吻中越陷越深,一直到屋内充满了喘息声,萧渡才将她打横抱起,哑着嗓子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日就赶快试试好不好。”

元夕正想出声抗议,却又被他堵在口中,知道自己一向拗他不过,终是认命地被他抱去了里间。窗外,天上与湖中两处圆月交相辉映,如同有情之人,心意相连,同升共落,从此再难分离。

第78章 056

黑夜随明月渐渐隐去,晨曦穿过云层投入画舫的窗棱之内,将床榻上的云锦绣被涂上淡淡的金光。

一只白皙的手腕从绣被中探了出来,捞起床边的衣衫穿上,随后又赤足走到窗前,窗外湖光潋滟,云霞渐染,清晨的薄雾未散,让夜晚还热闹的玉泉湖带上一丝神秘。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轻轻为她披上一件斗篷,道:“现在还是正月,湖上风大,小心莫要吹病了。”

元夕握住那只温暖而厚实的手掌,放在脸庞处轻轻摩挲。萧渡却又一眼瞟见她赤着的双足,微微皱眉道:“怎么连鞋都不穿。”元夕吐了吐舌头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又以眼神示意她莫要乱动,随后去替她取来了鞋袜,蹲下身为她穿好。

元夕低头看着他眉眼的轮廓,突然笑道:“除了安荷他们,你是第一个替我穿鞋的人。”

萧渡也笑了,道:“谁叫我家娘子这么不让人省心,我恐怕也不会再为第二个人穿鞋了。”

元夕心中一暖,突然又转过一念头,小心地问道:“那你呢?公主她…替你穿过鞋没?”

萧渡的手滞了滞,道:“娘的身子不好,也不喜欢见人。所以我从小到大见她的时间并不多,除了生日、节庆,几乎都待在芸娘身边。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芸娘才是我亲生的娘亲。”他说着笑了笑,似是在嘲笑当年那个天真的自己。

元夕心中却是咯噔一声,目光有些发怔,这时,萧渡已经替她穿好鞋袜,又柔柔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我总是想,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尽量呆在他们身边,陪他们玩耍,教他们习字,绝不会错过他们长大的任何时刻。夕儿,你放心,我们的孩子会和我们不同。”

元夕的鼻子一阵发酸,她反握住萧渡的手,重重点了点头。他们骨子里本就是一样的人,她自然明白他对亲情的渴求,然后,她突然开始惧怕起来,如果公主真的不是萧渡的亲娘,他究竟该如何面对。她紧紧抿唇,宁愿是自己猜错,也不想让真相再一次伤害到他。

回府之后,元夕就以学女红的缘由去了萧芷萱的房中,刚一推门,萧芷萱已经跳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身上绕来绕去,又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想不到大哥了藏这么多年,居然这么有情趣,大嫂你们昨日一夜未归,想必是颠龙倒凤,好不快活…”

元夕脸上有些发红,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骂道:“小女孩家的,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萧芷萱撅着嘴摸了摸额头,道:“我马上就及笄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她正待再调侃几句,元夕已经转过身正色道:“别闹了,我今日来是有正事和你商量。”

萧芷萱观她神色,明白一定是和公主有关的事,连忙敛起了笑容,道:“大嫂又发现什么了吗?”

元夕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那个方婆婆说过,公主讨厌樱花,要将樱花全砍了。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无缘无故,公主为什么会讨厌樱花。所以想来问问你,侯府里有什么樱花特别多的地方吗?”

萧芷萱想了想,道:“这些年家里好像很少种樱花,不过我记得在后面有一个院子,常年都没人居住。但是我小时候,有次偷偷溜进去玩,看见里面有很大一片樱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樱花,所以特别记得。”

元夕眸光闪动,道:“你还记得在哪里吗,能带我去看看吗?”

萧芷萱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们得悄悄过去才行,那里上了锁,爹爹平时并不让人进去,那次爹爹发现以后可把我好好说了一顿。”

元夕歪着头想了下,笑道:“这倒是不难,我们偷偷去把钥匙拿出来就好了。”因两位姨娘离世,公主又一向不理内务,元夕现在只得学着接管府中各种事宜,倒也因此得了许多方便。

两人拿了钥匙,按萧芷萱的记忆找到了那处院子。元夕打开红漆斑驳脱落的院门,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院内虽然枯木盘结,显得十分荒凉,但自那雕花的斗拱和横梁之中,仍看得出这里曾经的气派。

这样好的一处院子为何会突然废弃?元夕怀着这疑惑走了几步,突然在一棵树旁蹲下身子,盯着树根处端详许久,又捡了根枯枝翻动着树下的泥土,直到萧芷萱好奇地出声询问,她才抬起头,带着萧芷萱走到了正房门前。

房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吱吱呀呀”地敞开来,屋内积了厚厚一层灰,墙角结着重重的蛛网,显然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

屋子里的陈设已经被人搬空,元夕却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从仅剩的桌案、床榻、墙壁上慢慢滑过,然后闭上眼,开始想象着这屋子里里曾经有过的模样。

这时,萧芷萱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大嫂,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们还是早些走吧,我总觉得这里阴风阵阵,怪可怕的。”

元夕猛地睁开眼,开口道:“萱儿,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

萧芷萱怔了怔,好奇心立即驱散了恐惧,连忙左顾右盼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元夕指着桌案上道:“这里,这里的痕迹是铜镜摆放造成的。这里的划痕,是由金钗不小心划上得。”她又走到床榻旁的墙壁处,道:“这面墙的颜色,看得出有人在这里熏过衣服。所以,我觉得这里不仅曾住过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的身份必定不低。”

萧芷萱惊讶地瞪大了眼,道:“可自我懂事以来,这里就从来没住过人啊。院门一直是上锁的。”

元夕转头看着她,皱眉道:“那这件事就更加奇怪。”

她未等萧芷萱反应过来,就拉着她走到院内,指着那棵树下的泥土道:“你看这泥土,明显是近年内有人翻新过。挑开外面的土,还能看到未烂完的樱花瓣。”她在院内环顾一遍道:“还有这院子里虽然破败,可这树旁却没有荒草,按说如果是十年以上没人打理得院子,野草应该长得十分高了。”

萧芷萱被她说得糊涂起来,喃喃道:“大嫂的意思是,这院子一直有人打理?”

元夕点了点头,道:“可是奇怪的是,那人只打理了院子,却未曾进过那间屋子。你曾说过看到过院子里的樱花开得很好,樱花是十分脆弱的植物,如果无人刻意栽培,用不了一年就会枯死再难盛放。”

萧芷萱道:“也就是说这些年一直有人偷偷来院子里种花,这是为什么?明明这院子都没人住了。”

元夕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住在这院子里的人,一定和当年你公主的事有莫大的关系。”

这时,院外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元夕和萧芷萱吓了一跳,连忙冲出去将院门锁好,眼看避走不及,又悄悄躲在了院旁的树丛之内。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原来是两个丫鬟正说笑着往这边走,两人一直走到院门不远处,才突然抬头止步,其实一个丫鬟轻声惊呼道:“都怪你说话不看路,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另一个丫鬟脸上也露出害怕神色道:“阿弥陀佛,怎么又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这院子阴阴森森的,上次还碰见那个疯婆子在这里转悠,害我回去做了一宿噩梦。”

“哎呀你别说了,我听说那个疯婆子被送出府了,你说她会不会死了,然后魂魄又回到这里…”两人越说越怕,终于吓得落荒而逃。

这时藏在树丛中的元夕和萧芷萱却对望了一眼,一同轻声道:“疯婆子…芸娘!”

晚饭过后,元夕以要熟悉账目为由,央求萧渡让她单独呆在帐房内,说要将府里账目好好看一遍,才能做个合格的主母,掌得了中馈。萧渡虽然不乐意她老神神秘秘将自己丢下,但他已答应过她不会过问,就必须信守承诺,放手让她去做。

元夕整晚埋首在密密麻麻的账册之中,终于找出二十五年前那本往来账目。她连忙摊开纸墨,一桩桩记下所有她不熟悉的院名里送入的物事,然后便揣在怀中去了萧芷萱房内。

“绯寒院…应该就是这处!其他的院名我多少都有些印象,都是这几年曾改造过,但这个名字我却从来没听过。”萧芷萱对着一叠纸仔细看了许久,十分笃定地答道。

元夕连忙抽出绯寒院的那张一项项仔细看去,送进里面的物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法就是衣裳、布匹、吃食和一些补品。当她看清补品哪一行,却猛地瞪大了双目,双手一抖,那张纸便自指尖滑落到了地上。

萧芷萱不明所以,连忙捡起那张纸,对着纸上念到:“丹参、茯神、当归、雌鸡…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元夕的嘴角颤了颤,涩涩开口道:“住在绯寒院那个女人,当年很有可能,也是有孕在身!”

第79章 056

“你说那个女人怀孕了!为什么这么说?”震惊过后,萧芷萱连忙追问道。

“你看这里!”元夕又抽出公主房中的账目,一一对照道:“丹参、茯神、当归,按左太医所言,这几味是用作调中汤,这几味是用作安中汤。”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道:“那女子不仅有孕,和公主所怀月份极有可能还很相似,是以她们一直用的是同一种方子安胎。”

萧芷萱皱眉,道:“这女人到底是谁?和芸娘又有什么关系?”她突然瞪大了眼,有些心虚道:“大嫂,你说会不会,和爹爹有什么关系…”

元夕摇了摇头,将那几张纸紧紧攥在手中,心头的疑团越积越大。一时间,屋内静得出奇,只有烛花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将二人的思绪扯得四处打转。

终于元夕又开口道:“这件事还有许多可能,并不可轻易下定论,我觉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先找到你大哥出生的那处宅子,真相也许就藏在那里。你还记的吗?方婆婆说过,红色的房子,还挂了许多灯笼。萱儿,侯府有没有一处外宅,是漆满了红色?”

萧芷萱仔细想了想,又困惑地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奇怪的宅子,我从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不是漆满红色。那红色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元夕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知道仅凭这只言片语,希望实在渺茫,却又不甘线索就这么中断,她站起身来,却不小心被桌脚绊了一下,萧芷萱连忙将她扶住道:“晚上外面看不清,可要小心点。”

元夕一怔,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道:“方婆婆看不见,她如何知道房子都是红色的?”

萧芷萱也意识到这点,喃喃道:“对啊!也可能,她是听别人说的?”

元夕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如浓沉的墨汁倾洒而出,对面檐下飘摇的灯笼,如同血红色的瞳仁,在暗处点燃一簌红色的微光。

她突然转过身,对萧芷萱道:“你觉得一个眼盲之人的心中,会认为什么是红色的?”未等萧芷萱答复,她却接着道:“可能是红色的火、红色的花,红色的灯笼,还有…血。“萧芷萱瞪大了眼,想象那场景,竟不由打了个寒颤。元夕这时又道:“我们再重新想想,公主生产时,和老爷、方婆婆、芸娘她们一起去了外宅。那宅子既然能当作老爷和公主的行院,必定不会太小,至少是在三进以上。这宅子应该经常点着灯,方婆婆可能不小心触碰到,便有了火的记忆。还有一种可能是烧着地龙,在很热的地方,也会让她想起红色的火。”

“可是那时既然已经是四月,为何还要烧地龙。还有,是什么屋子需要一直点灯。”萧芷萱忍不住抢白道。

“点灯可能是因为昏暗也可能是因为潮湿。”元夕不紧不慢道:“而侯府的外宅应该是在宽敞开阔之处,我推测是因为潮湿。这个地方很可能靠水或者湖边,因为湿气和阴冷所以必须烧地龙来保暖。”她的语气渐渐坚定起来:“所以我们要找的地方,应该是足够大的院子,常年点灯,很可能建在在水边,可能屋内屋外都种了红花,对了外面还挂了红色的灯笼。所以在方婆婆的记忆中,会认为是一所红色的房子。”她突然顿了顿,又道:“很有可能她还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萧芷萱猛地抬头看她,发现两人的眼中都写满相似的惊恐与疑惑,元夕走到她身边,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目光中有着安抚人心力量,“无论如何,先找到那处宅子,我想一切都应该有个答案。”

两人于是依着这些线索立即去查,侯府的产业虽多,但要在京城中,又符合这些条件的并不难找到。很快,她们便找到了和线索极为相似的一处宅院。清心园,是当年先帝御赐给老侯爷的宅子,位置十分别致,正建在秋叶湖的中央,四面全被湖水环绕,居于其中,颇有些临水凭风的意境。院中还栽种了许多奇花,据说能从窗子处开进屋内。但奇怪的是,这二十几年来,清心园中没有任何开支,按说这样的外宅必定会派专人看管打理,可它偏偏未留下任何人员账目记录,好似从未存在过。

元夕阖上册子,不禁在心中想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处宅院呢?不过她并没有等太久,第二日便和萧芷萱一起找到了这处清心园。

碧波脉脉,清风拂面,而立于其中的那处大宅却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景。院子里百花凋零,荒草丛生,檐下挂着的灯笼早已破败不堪,红色的外壳已经腐烂,只剩下空洞的灯笼架,清清冷冷地随风飘摇。

元夕的目光自那光秃秃的灯笼架上移下,总觉得站在这院中,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不自觉的抱紧了身子,感到有些冷。

萧芷萱握住她的手,怯怯道:“能确定就是这里吗?现在已经这样了,还能找到什么吗?”

元夕朝四周环顾一圈,也有些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先从每间屋子里找下吧。”

两人于是结伴推开许多房门,除了看出这里久未有人居住之外,并没有发觉其他异样。就这么找了许久,两人都觉得有些累了,内心的期望也越来越微弱。就在她们有些挫败地推开另一扇门时,却同时瞪大了眼,被其中那怪异的景象吓得心中一突。

铃鼓、小衣服、鞋子、包被堆满了整间房,看起来,这里竟是一间为孩童所准备的房间。可明明应该是温馨的屋内,此刻,却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气息,小小的摇床上,挂着厚厚的帷幔,那帷幔上已经破了许多洞,还结着一层层的蛛丝。

元夕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何觉得腹中有些难受,转过头发现萧芷萱脸上已变得惨败,于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抚,又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将那帷幔掀开。

灰尘自帷幔上高高扬起,让两人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元夕连忙掏出一张帕子捂住口鼻,又眯起眼朝那摇床上看去,却在看清的那一刻忍不住惊呼出声。

粉红色的摇床中,放着得竟是一个黝黑冰冷的牌位。而那牌位上却没有写字,只是被规规正正搁在床上,好似它是这房中的主人,而她们是打扰了这长久宁静的莽撞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