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056

这一日,虽未到正月十五,侯府中却是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李嬷嬷走进厨房,探头探脑地朝内嚷嚷着:“给夫人炖的燕窝羹好了没,到时候侯爷若是等不及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们担着。”她嘴里虽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堆满了笑意,厨房里管事的张嬷嬷麻利地去灶台看了眼,回道:“就好了就好了。哎唷,夫人一回来,瞧您乐得这样,这嘴都要咧到眼角了吧。”

李嬷嬷斜眼瞪了她一眼,脸上却笑意不减,道:“夫人回来了我当然高兴,但更难得的是侯爷对夫人的那份心啊,日日陪在房里不说,还想着法得给她安排吃得,我看这府里的血燕、参茸,只怕都要被夫人给吃遍了。”

张嬷嬷举着帕子捂嘴笑道:“是是是,谁不知道侯爷最疼的就是夫人,您又是夫人屋子里最说得上话的人,您老有福,有福啊。”

李嬷嬷得意洋洋地摸了摸头上的珠钗,又与张嬷嬷闲话几句,便提着炖好了得燕窝羹回了房内。一推门,就看见侯爷和夫人猛地分开,夫人脸上还带着些红晕,李嬷嬷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她连忙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将食盒放下道:“侯爷要炖的血燕,刚刚炖好就给我拿来了,请夫人慢用。”说完飞也似地走出去了外间。

元夕望着那碗燕窝羹,眼神便有些发直,抬起头可怜兮兮道:“还要吃吗,能不能不吃了啊…”

萧渡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又递到她口中,道:“自然要吃,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既然回来了,就要给你好好补补。”

元夕只得乖乖张嘴吞下,心中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嘟囔着:“我去的是皇宫,又不是大牢,在那里衣食都有人伺候,今上样样都安排得妥当,你还怕我吃什么苦头啊。”

萧渡轻哼一声道:“皇宫有什么了不起,哪里的都不及我们府里好。”

元夕笑着攀住他的胳膊,又低下头柔声道:“那是自然,因为皇宫里…可没有你。”

萧渡见她含羞带怯地倒在自己怀里,一颗心又酥又软,正想将她狠狠抱住,这时元夕却又坐直身子,正色问道:“对了,今上为何会那么爽快放我们走,我还以为就算太后醒了,他也会想些别的理由把我们留下。”

萧渡放下燕窝羹,得意笑道:“那是因为他怕自己听信了奸臣之言,反中了我的计策。”

元夕好奇地问道:“什么奸臣?什么计策?”

萧渡这时反应了过来,突然低下头,紧闭了双唇。元夕观他神色,突然明白了一点儿,便试探地问道:“是和我爹爹有关?”

萧渡叹了口气,知道总是瞒她不过,便将骆渊带回来得有关夏明远的全盘谋划说了一遍,眼看元夕的表情越来越难过,心中终是有些不忍道:“反正已经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多问了。”

元夕却抬起眸子,坚定道:“不,我想知道,总不能稀里糊涂进了宫,又稀里糊涂出来,连真相是什么都不知道。”

萧渡这才继续道:“我开始就猜到他们扣住你和娘不放,一定是为了引我上钩。于是故意安排一些人在城门外盘桓,又做了一些假的邸报发回宫中,然后安排骆渊去见你爹爹,假装替他去试探你。他见过你之后,就用我们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编了一个故事,让夏明远以为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爹爹是何等谨慎之人,这件事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他就会赔上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所以,他宁愿失去这次机会也不敢冒险,刚好太后又转醒,陛下也只能先将你们放出来。”

元夕恍然大悟道:“难怪那日小夫子故意让我走到他身边,就是想让别人相信那张纸是我偷偷塞给他的。”

萧渡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对了,他为何会学你的字迹,竟连你爹都骗过了。”

元夕道:“因为以前我总求他替我抄写书籍应付夫子,他便刻意练过我的字,久而久之,也就能学的七、八分像。”

萧渡“哦”了一声,随后表情就显得有些发闷得,元夕见他这副模样,便笑着问道:“怎么了现在还吃醋吗?”

萧渡轻哼一声道:“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他一把将元夕揽在怀中,又道:“以后我们生了女儿,一定要给她找个女夫子。”

元夕把脸埋在他怀中闷闷发笑,分开了这些时日,连他这样的小别扭都变得如此令人怀念。

第二日,萧渡因有事要办,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屋子,还反复交代元夕不许乱跑,一定要等她回来,好像生怕他一走她又会再度消失。

元夕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觉得心中暖暖热热,她推开窗子,眼看院子里的积雪正在慢慢消融,再过些时日,那株他专门为她而栽的娇黄也该抽枝发芽了吧。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想着窗前繁花盛放的景象,这时,李嬷嬷推门走进来,唤了一声:“夫人?”

元夕转过头,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她一直不想当着萧渡问这件事。于是又将窗子阖好,对李嬷嬷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去宫中见太后那日,我是不是擦得兰花头油。”

李嬷嬷急忙摇头道:“没有啊,夫人从来没有一盒兰花头油。”

元夕心中猛地一沉,又追问道:“那日我擦得头油你是在哪里找得。”

李嬷嬷有些被她的表情吓住,连忙认真回想了会儿,道:“我怕入宫那日来不及准备,提前一日就准备好了所有的穿戴和梳妆物事,头油…头油我也不记得拿出来没,就记得替夫人梳妆的时候恰好手边放了一盒,就拿来用了。”

元夕猛地站起身,道:“你还能找到那盒头油吗?”

李嬷嬷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连忙一边在脑海中搜寻那日的情形,一边在屋内翻找着那盒头油,最后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她当日用得那盒头油了。

元夕觉得背脊有些发凉,半晌回不过神来,原来这件事真的有人在捣鬼,那人到底是谁…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安荷在门口叫道:“夫人,三小姐来了。”

元夕回府后还来不及去看萧芷萱,此刻听到她来,连忙缓了缓方才的情绪,笑着道:“快让她进来。”

萧芷萱走进来,激动地叫了声:“大嫂”,脸上却写满了心事,她看了看元夕身边的李嬷嬷,犹豫道:“大嫂,能不能让李嬷嬷先出去,有话想和你说。”

元夕看她的神情便知道,连忙让李嬷嬷出去关好门,握了萧芷萱的手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告诉大嫂。”

萧芷萱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颤声道:“我知道大嫂刚回来,不该用这些事来烦你,但是我不小心发现了一些事,也不知道该和谁说,那件事是关于…”她顿了顿,抬起惊恐的眸子,低声道:“是关于公主的!”

第74章 056

“我不小心发现了一些事,而那件事…是关于公主得!”

萧芷萱无助又惊慌的眼神,仿佛电光火石一般,让元夕心中原本微弱的火苗腾地点燃,烧得五脏六腑都要灼热起来,她干干咽下腹中不适,握紧萧芷萱的手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先别急,慢慢和我说…”

与此同时,窗外凋零的枝桠中,一片枯叶突然飞旋至空中,原来那是一只蛰伏许久的枯叶蝶,此刻终于被春风唤醒,扑棱着翅膀一路盘旋,最后落在一处精致的雕花窗棱之上。

正对窗棱的一面菱花铜镜中,照出一张虽带了苍白之色,却仍足以称之为艳丽的面容。公主伸手抚过自己的眼角生出的一条皱纹,眼神中渐渐露出怨恨神色,黝黑的瞳仁转了一转,又直直定在额上的某处,她瞪大了眼凝神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来,猛地将铜镜摔在了地上。

听见里屋传来的“哐当”声,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以为公主发生了不测,正准备一齐进来查看,却听见公主在内尖叫道:“让余嬷嬷进来,其余的人给我好好在外面守着!”

众人面面相觑,余嬷嬷连忙提着一口气跑进里间,房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只留下门口一脸惊诧却又早就习以为常的众人。

此刻,同样露出惊诧神色得还有刚听完萧芷萱讲述的元夕,她眉心微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你发现府里这些年无缘无故少了很多下人。”

萧芷萱点头,道:“我偷偷查过府里的名册,发现许多丫鬟只有入府的记录,而关于什么时候离府、为什么离府都只字未提,也没有写明是发卖了还是回乡了,我甚至找到了其中几人的卖身契。也就是说她们并没有被发卖或者赎身,但是就这么从府里消失了。”

元夕皱起眉头,道:“也可能是自己私逃出去了,府里的下人那么多,不一定各个的行踪都记录在案的,而且你怎么断定和公主有关系?”

萧芷萱连忙摇头道:“可是这些人失踪的时间却是极有规律,我仔细算了算,每次间隔大约是一年左右,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公主院子里的丫鬟。”

元夕心中“咯噔”一声,却仍是保持寻常语调道:“如此也可以说是巧合,可能是公主性情孤僻,她身边的丫鬟便走得格外多些。”

“可是…”萧芷萱见元夕并不信她,顿时有些着急起来,忙抢白道:“最关键的是,在辛酉年的时候,府里发生了最多的一次人事更迭,那年,公主院子里的人几乎被全部换走,除了余嬷嬷以外,所有的丫鬟、仆妇、管事嬷嬷全被替换了个遍。但他们并不是一起被换走得,而是分许多次寻各种理由悄悄进行,所以当时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辛酉年…元夕在心中默默算着,那应该是二十五年前,她隐约觉得这数字有些熟悉,但还未来得及细想,萧芷萱已经急得提高声音道:“二十五年前,就是大哥出生的那年啊!”

元夕被这话惊得一震,有一些猜测迅速窜了出来,正待细想,却觉得眼前已是万丈深渊,竟不敢再向前踏进一步。抬起头,便撞上了萧芷萱同样惊疑不定的双眸,她突然清醒过来,此事牵涉极大,绝不可以轻下判断,更不可以流传出分毫。于是她努力压下心中激荡,正色道:“萱儿你一定要记住,你所发现的这些只是表象,并不能代表什么,也无法证实什么。所以除了我,你一定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尤其是你大哥,明白了吗?”

萧芷萱的表情数度变化,最后突然直勾勾住元夕,颤声道:“大嫂,是余嬷嬷害死蔡姨娘得,因为姨娘知道了她们的秘密,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余嬷嬷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她身后站得是谁?是公…”

元夕身子一抖,连忙将上前捂住萧芷萱的嘴巴,又弯下腰将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掩住她口中悲愤的呜咽,她用轻柔而坚定的嗓音贴在萧芷萱耳边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但是这件事查清楚之前,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知道了吗?”

这声音仿佛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让萧芷萱埋在她怀中解脱似得大哭起来。她来之前曾设想过无数可能,自己的娘亲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姨娘,而自己面对得极有可能是谁都无法承受的真相,大嫂没有任何理由帮她,可她还是莫名想要信任她,也许她只是在赌,赌那双温柔而澄静的双眸中,深藏着的正义与坚持。

自窗棱中投下的光束慢慢移动着,元夕又与萧芷萱商议许久,才将她送出门口,她转身走回房内,突然觉得疲倦至极,又叫李嬷嬷进来为屋里添了些炭火,此刻明明已是初春时节,她却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寒凉。

打开妆奁,伸手无意识地从一盒盒头油上抚过,元夕的眼神有些空洞,内心却是惊涛汹涌。那盒凭空而降的兰花头油,明显是有人蓄意陷害。她曾猜测是有人想借她的手去害太后,或者是借太后的手对付她,而太后不能碰兰花这种宫闱秘事,府里又有几个人知晓?

曾经她不敢面对心中那个猜测,因为那人没有任何理由去害她,而方才与萧芷萱的一番对谈,却让她将许多疑问串了起来,许多看似不可能之事也好像都有了解释…

元夕重重阖上妆奁,不愿再继续猜测下去,她咬了咬唇,开始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脑海中整理所有的线索,毕竟,一切的疑问都会有个答案,无论真相如何难以面对,她都一定要求个明白。为了这府里所有无辜死去的冤魂。

到了晚饭时分,萧渡终于回府,一推开房门,便看见元夕坐在阴影之下,正聚精会神翻着手中的一本书。

他皱了皱眉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一日未见,眼前的人儿竟好似憔悴了许多。他于是走到她身后,悄悄抽出她手中的书,元夕一回头,便惊喜地叫道:“你回来了!”

萧渡拉她站起,仔细端详一番,故意板起脸心疼地道:“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他突然勾起唇角,凑近她道:“莫不是太想我了。”

元夕笑着瞪他一眼,心中却是轻松不起来,正待说话,突然觉得手腕上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一个通体翠绿的玉镯已经戴在了她的手上。

通透细腻的翠玉,戴在白皙的腕上,仿佛娇艳欲滴的新荷绽放,元夕看得心生欢喜,抬起头对萧渡道:“怎么突然想起送我镯子。”

萧渡满意地执起她的手,道:“我在一家铺子看见,想着我家娘子带起来一定好看,所以就立即买了,现在看来,果然很适合你。”

元夕摩挲着温润的玉镯,低头轻笑起来,这时萧渡才换下外袍,又道:“对了,我方才遇见周叔,他说府里要开始采买今年的祭祀物品了,算算日子,今年的法事马上也要开始了。”

元夕一愣,问道:“什么法事。”

萧渡笑道:“你才嫁进府里自然不知道。因为娘亲身子一直不好,也为了给侯府祈福,每年新年过后,娘都会请光源寺的僧人在佛堂做一场法式,其实也就是烧些香火,做做仪式。到时候如果需要动用账房,周叔可能会来和你商量,所以我先和你知会一声。”

元夕点了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这时,她突然想起萧芷萱说得那句话:“府里失踪的丫鬟,每次间隔大概是一年左右。”而府里刚好每年都要做一场法式,这其中会不会…她很快又想起王姨娘执意要翻修佛堂之事,那时公主极力阻止,甚至还一度传出闹鬼的传闻。那时,王姨娘究竟发现了什么?公主是不是真得在隐藏着什么?

“夕儿?”萧渡见她站在原地发愣,忍不住出声唤道。

元夕这才回过神来,望见萧渡关切的神色,内心突然有些发虚,可她踌躇许久,终是开口问道:“阿渡,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除了芸娘,还和那些下人最为亲近?”

第75章 056

提到芸娘,萧渡握住她的手倏地收紧起来,他稍稍愣了愣,才带了些狐疑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元夕心虚更甚,连忙低下头,眼神有些慌乱,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一些事。”

萧渡凝视她许久,伸手温柔摸着她的发顶,道:“夕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是夫妻,出了事本该一起面对。”

元夕的心跳得有些快,在那一刻她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将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告诉他,但她很快压下这个念头,在没有找到证据之前,她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娘可能会有问题,于是她让自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真的没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萧渡盯着她的眸中有了片刻的失落,却仍是笑着道:“好,你既然说没事,我就不会再问。”

他话语温柔,却让元夕的心仿佛被轻轻揪了一下,她知道萧渡一定看出了些什么,可他仍然决定信任她,不去窥探她不愿说出口的事,这便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包容与尊重。

就在她唏嘘恍惚之间,萧渡已经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好像我懂事以来,身边的丫鬟仆妇就一直在换,唯一陪着我的只有芸娘。”想起过往,萧渡眼中也露出些迷惑,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小自己身边竟没有固定服侍的人,这时他听见元夕又轻声道:“那有没有什么人,是你记得特别清楚得。”

他低下头,看见她那张盈盈期盼着的脸孔,突然忆起一件很久远的事,于是道:“好像曾经有一个奶娘,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我记得有次在芸娘的房里看见她,她拉着我说我一出生她就抱过我,但芸娘说她眼睛看不见,脑子也不是太清楚,所以只带了我两年就出府了。”

“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元夕忍不住脱口而出,萧渡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探究起来,却只是摇了摇头道:“那次她是回府里来拿些东西,我那时很小,又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便不敢与她接近,当天她就走了,我也没有多问。”

元夕知道他内心一定十分疑惑,于是将他的手握住,道:“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多知道些你小时候的事,现在芸娘不在,我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她又仰起头甜甜笑道:“作为回报,以后我也把我小时候的事都告诉你好不好。”

萧渡将她揽在怀中,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上,道:“无论什么事,只要你觉得欢喜就好,但是一定要记住,若有什么难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做!”

元夕连忙点头,摆出一副乖巧的表情,随后又觉得不够,便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待萧渡忍不住要将她捉来好好吻下,才红着脸边闪避边笑道:“不要了,李嬷嬷还在外面等着开饭呢。”萧渡心有不甘,将她圈在怀中,低头在她耳上轻轻咬着,恨恨道:“如今倒越来越会折磨人了。”

不过到了晚上,他就将这笔账连本带利清算了个干净,硬是让她连声求饶才罢休。第二日清晨,安荷给元夕穿衣时便偷偷红了脸,又忍不住调侃道:“奴婢觉得,夫人今日还是穿那件立领的缎袄比较好,不然只怕今日整个府里都会盯着夫人看呢。”

元夕这才想起昨晚那人刻意在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痕迹,于是红着脸转身作势要去揪她的嘴,安荷这才捂嘴止住了笑意,又连忙替她将穿戴整齐,元夕一边抚着刚刚挽好的发髻,一边道:“我今日想和三小姐一起出去玩玩,不需要你们跟着,知道了吗?”

安荷有些迟疑,道:“可是万一…”

元夕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便笑着安抚道:“你家小姐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能自己出趟府吗?况且我还有萱儿陪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得。”

安荷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得点头应允,想着待会儿要和李嬷嬷好好说下,刚一转念,元夕已经起身快步朝房外走去,安荷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茶叶在淡黄色的茶汤中慢慢舒展开来,又随着茶盏的摇晃轻轻打着旋儿。周景元的目光自元夕手上的茶盏上移开,颇有些尴尬地道:“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元夕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头道:“因为我想着自己也总有那么一天,便想提前找些合适的人选,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景元这才悟过来,连忙道:“夫人放心,我们侯府的奶娘随时都候着呢,绝对不可能怠慢您和未来的小世子。”

“话虽然如此,但我想当时她既然能当阿渡的奶娘,必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我想着能去先找她讨教讨教也好。而且阿渡好歹吃了她几年的奶,我身为他的妻子,也想去看看这位奶娘现在过得好不好。”元夕抬头,盯着周景元笑道:“我听说那位奶娘出府后是被安顿在侯府给的一处宅子里,周叔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吧?”

周景元的表情再度尴尬起来,又试着说了几句,见实在绕不过去,只得拿出本册子,查了会儿道:“那位奶娘姓方,现在住在崇仁坊的西四胡同,这便是住址。”

元夕连忙凑过去记下,然后才对周景元笑道:“谢谢周叔。”

周景元仍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位奶娘目不能视,现在年纪大了,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夫人最好还是不要去得好。”

元夕此刻心情很好,站起身轻松道:“我都明白得,周叔就不用操心了。”

周景元将元夕送出门去,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些事发生,但他想起那位奶娘的状况,便又摇摇头怪自己多虑了。就算夫人真得找到这位奶娘,只怕也是根本问不出什么。

西四胡同居住的都是最底层的百姓,因此充满了市井气息,因此当其中驶过一辆周身气派的马车时,就不得不让人多看几眼。

那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小院的门前,车上走下两名裹着厚厚斗篷的华贵女子,其中较年长的一人走到车夫身边,对他轻声说了几句,那车夫便点头将马车赶到巷口等待。

那名女子自然是元夕与萧芷萱,她们站在门前互看了一眼,便上前将木门敲响,一个长相有些憨厚的汉子子自内探出头来,见到自家门口竟站了两位容貌气质如画中走出的女子,眼睛都有些直了,结结巴巴问道:“你们…你们找谁。”

萧芷萱从未见过这般的市井粗汉,忍不住低头向后退了一步,元夕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对那汉子笑着道:“请问这里是否有位姓方的婆婆,原来在宣远侯府当过奶娘的。”

那汉子恍然大悟,叫道:“你们找我娘啊。”他眼神突然有些放光道:“是侯府想起我娘了吗,我娘虽然眼睛看不见,身体可棒着呢。当然这喂奶嘛…是不行了,其他得活她可都不在话下。”

元夕有些傻眼,实在不耐烦听他讲下去,连忙从怀中掏出银子道:“我们确实是侯府派来的,有些旧事想问下方婆婆,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那汉子一见到她手中的银子眼睛更直了,还未等她说完就连忙伸手抢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又从里屋唤出一个胖胖的妇人,对她附耳交代几句,那妇人也立即眉开眼笑,领着元夕和萧芷萱去了一间小房。

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屋子,阴暗得不见一丝光线。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婆婆她看不见,所以屋子里暗了点,要不我去给你们弄盏灯来。”

元夕却挥了挥手道:“不必麻烦了,烦请大嫂去替我们准备些菜饭,当然这饭钱我们待会儿会一并付了。”

那妇人听说还有银子可拿,拼命压抑着咧得快飞出的嘴角,连声夸赞自己做得菜好吃,念叨着她们算是来着了之类的话退出房去。

元夕当然不是要吃饭,她不过想找个理由将那妇人打发出去,此刻屋内终于恢复清静,她和萧芷萱同时松了口气,试探地朝角落的一个人影走去。

那人影却倏地动了,一双黝黑却无神的双目直勾勾转向这边道:“是谁!”

元夕忙笑着道:“是方婆婆吧,我们是宣远侯府的。”她想了想,又道:“是芸娘让我来找您的。”

方婆婆一愣,立刻又惊喜地叫道:“芸娘!她还记得我啊!”

元夕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仍是笑道:“她可经常和我们提起您呢,说您在小侯爷出生时出了不少力,小侯爷能有今天,可多亏了您的功劳。”

方婆婆苍老的面容立即染上了光芒,竟让她看了起来年轻了许多,她轻轻扣着自己已经僵硬的膝盖,勾起嘴角道:“那是自然,小侯爷一出生就交到我怀里,是吃着我的奶长大得。”

元夕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奇怪之处,连忙问道:“小侯爷一出生就交到了您怀里吗?那公主呢,她是什么时候将小侯爷接回去得。”

方婆婆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道:“回府了,公主自然就抱回小侯爷了,不过这奶啊,可还是只有我来喂。”

元夕听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只得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为什么说回府?小侯爷出生的时候,并不在府里吗?”

方婆婆被她连串的问话弄得有些发怔,她蹙着眉头想了许久,突然摇着头道:“记不清,记不清了,是红色的房子,挂灯笼的那里。”

随后她似是有些烦躁,开始站起身在屋内四处走,口中不停念叨着:“公主讨厌樱花,要把樱花全砍了!小少爷,樱花没了,你别哭了…小少爷哭了好久,芸娘你快去叫公主…好多人在哭,好吵!”她突然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将元夕和萧芷萱吓了一跳,连忙试图将她安抚下来,这时那汉子推门冲进来,扶住方婆婆道:“娘,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然而方婆婆却仍是摇晃着身子,口中念念有词,元夕与萧芷萱明白一定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叹了口气,留下了些碎银子告辞而出。

两人一路默然,直到回到侯府内。萧芷萱遣走了房中的丫鬟,有些失落地道:“原来那个奶娘真得什么也记不清了,看来这趟算是白跑了。”

元夕脸色却有些难看,轻声道:“没有,她告诉了我们很多事。”她握了握有些发白的指节,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阿渡告诉我他是五月出生的,可方婆婆刚才说,小少爷要看樱花,五月怎么可能还有樱花。”

萧芷萱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倒吸一口凉气,道:“也就是说,大哥真正出生的日子,应该在五月之前。”

“没错。”元夕点头道:“所以阿渡出生那年他们才要出府,这样府里就没人知道他真正出生的日子。还有如果照这么推测,他们在外面一定呆了不止一个月,为什么按方婆婆的话,公主直到回府才愿意抱阿渡。为什么小少爷哭了许久,公主也不愿过去…”

剩下的话梗在了她喉中,停顿了许久,她才终于抬头颤声道:“萱儿,我怀疑你大哥…可能不是公主亲生的。”

第76章 056

天方破晓,整座侯府还将醒未醒之时,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上就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左太医,您快着些走。”周景元擦了擦头上的汗,回头催着一大早被叫起床,还显得有些狼狈的左太医往内走去。

也不怪他心急,毕竟今早发生得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任他在府里再卖命十几年也抵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