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作者:明傲水间

别人一穿越就是好几个时代,她倒好,停滞不前。或者,这不是穿越,是附体。

夏明初是一个野鬼,不过她活着的时候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可偏偏是这么好的帝后命,却死于难产。本来赶着去投胎,路上看到那个陈世美相公趁她尸骨未寒便纳妾,一时间大乱方寸。不仅耽误了投胎,还要随便找具尸体上身。

好吧,就从这个什么山庄的主母做起。

不过搞什么搞,相公是腹黑冰山不说,一房房小妾还都有真功夫?!好吧,好在自己前世不是吃素的,来一个挡一个。

她才不乐意做什么贤妻,良母呢?!也得考虑考虑。

和尚说:一生不够回忆,我用六世记住你。

皇帝说:因你不能再爱我,所以我要你死。

王爷说:只你是我的,就好了。

将军说:我已不知自己等的是哪一个你。

后命第一卷

序章 后殇

宣元五年,立秋。

京城长街,人来人往。

“这可怎好,我百花楼的生意还怎么做?”老鸨倚在楼栏前,手持着香扇不停的扇着。

对面布庄的老板淡然一笑,“我的花布子不也卖不出去。”

老鸨摄魂的一眼瞟上他,“呦,黑白布不是卖的断了货。”

布庄老板点点头,看着柜台上清一色的黑白布。

老鸨啐了一口,摇着身子向后走,口中念念有词:“今年倒是碰上了什么不祥?刚送走先帝爷的五年大禁,这会子…又是皇后…唉,看来又要闹蝗灾啊,我这百花楼要被禁到何时才能重新开业?”

凄风苦雨,漫天飞舞的白绫黑缎直要将京城上下染了黑白二色,放眼望去,各家商铺早早已白布蒙了停业歇售,白幡白绫林立,街上行人不多,每人都是半身披孝。正赶上秋雨盛,淅淅沥沥,从早至晚,只落得人心头瑟瑟的。

城头告示栏中理宗皇帝昭告天下的丧文拓本已被雨水沾湿,墨迹混杂,星星点点——

朕之发妻孝仁懿皇后宣元五年九月初八未时一刻仙逝于长清宫。朕之爱妻,礼孝明慧子媳夏氏,得世宗赐名,世宗二十年选入宫中,其贤德端惠颇受赏识,世宗二十五年即以婚书定缘,先帝爷病至榻前,夏氏终日侍奉前后。世宗二十六年,先帝弥留之际,准以婚书行嫁娶。

朕继位之初,封夏氏为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相扶互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而今病逝,朕如何不伤彻肺腑。大痛无声,空留戚戚,抚衿长叹,泪满胸襟,悲怀从中,无以言表。朕妻九泉回眸之时,可闻稚儿寻母啼哭凄凄之音?可辨双亲灵前哭别之声甚哀?修短由天,此言大伤,朕尚为天子,却奈何无与天争,朕心实痛。期有魂灵之说,卿定以见此心。

自此天下,更无贤妻!

第一章魂落明佑

那个女人,一身白衣,是宽宽大大的袍子,赤着一双脚。这青石地板冰凉刺骨,她却仿若没有知觉般,立身于告示前,看了许久,立了许,细细簌簌的雨滴落进脖颈间,竟是不知。

围在告示前的百姓散了又聚,只她一人,一味的停留。

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余光散去,她轻声对自己道:“夏明初,你该走了。”

通往奈何桥的路怎么走,她自己也是不知道,这时候总该同传说中的那样,出现一黑一白的无常大人,引着自己通向往生之路。她现在算是什么?!孤魂野鬼吧,连阎王都不遣人来领走她的轻魂一缕。她笑了笑,

曾经母仪天下,掌管后宫,被天下人称颂是贤惠明德的孝仁懿皇后如今成了光脚走在黄泉路上的野鬼。

她是难产血崩而亡,那个孩子好像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又怎么辨得出他的哭声?!好像是个男孩,婴孩离开自己的身体时,倒是听嬷嬷大喊了一声。如果是个男孩,父亲一定会格外欢喜吧,那是个太子,正宫嫡出的太子,谁人不歆羡呢?!她夏明初倒是享尽了人间最富贵的命格,现在化作白烟清魂,你问她这一世走得值不值,她定会答,值了,也够了。

告示上那“痴情皇帝”方还向世人昭告了二人的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是啊,好一个伉俪情深。

身前一吃痛,垂了眼打量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手一抬,轻轻扶上了她,这小丫头看上去不出十岁,眉眼有神,紧紧抓了自己的裙裾便不松手。

夏明初柔声问了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小丫头眼中闪过诡秘的笑意,声音很薄:“上官逸刚刚封了那女人为妃呢,我看着你可怜,就来同你说一声,省得你空走到黄泉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夏明初轻轻松了扶她的手,回身看了看来时的方向,愣了片刻,再回身,身下空无一人,那小丫头消失在夜色寥寥之中,再不见半分身影。她继续向着西边走去,只觉得周身越发冷了,夜愈黑,一路上倒是哭声喊声不断,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青石地板似化作了烧灼的热土,直要烫断了脚踝。西柏坡的亭子里倒是排好了一对对人马,夏明初看到领队的黑衣男子估摸着他便是黑无常,脚下更急,直奔了前去。

“无常大人,我来了。”

黑无常偏了头打量着她,又低头翻了手里的簿子:“簿子里的人都齐了,没有你。”说着,吆喝着其他人跟上队伍,一路朝着更远的方向行去。

夏明初本是累得气喘吁吁,索性坐在亭下歇息,空看着队伍一点点走远,耳边凄厉声不断,吓得她缩紧了身子,躲在角落里六神无主,劝慰了自己,好歹是个鬼了,怎么还怕鬼?!心下这么想,倒也平静,赶了一路,又冷又困,倦意铺天盖地而来,寂寂睡下…

阎王地狱共十殿,看管四殿的五官王吕昨夜和看管五殿阎罗王包多喝几盅小酒,头正晕着,拉了白无常来替他看管四殿。四殿又名血池地狱,实乃大刑之殿,其殿中另有十六小地狱,每于此殿中行过,必闻恶鬼凄厉受刑之哀号。

白无常巡查至断筋剔骨小地狱,被牢狱中的小鬼抓了袍子不放:“白大爷,我错了,放我去三殿,五殿也好,我错了,真错了。”

白无常捏着扇柄轻轻移开那双血手,擒着袖子蹭落于白袍之上的血污,只是越蹭越脏,忍不住恼怒道:“你这恶鬼,于人世间无恶不作,落到四殿实以看在你双亲于阎王殿前尽心为你求好的份上,你再闹,我就扔你下六殿的碓捣肉浆小地狱,看卞城王如何善待你!”

言罢甩袖而起,再行就看见粉衫的小身影一闪而过,快了步子只逮到那末粉淡:“好你个小柔,这会子又乱窜,小心被阎王罚你去给他研墨。”

“罚我更好。”粉衣小丫头仰头一笑,“我趁他打盹再改他花名册上的几个名字。”

白无常咧嘴一笑,放了小丫头下来:“你又把黑大哥的名册偷去乱补乱删了吧。”

小丫头乖乖伸了一个指头出来:“就删了一个呢。好白大哥,看在我给你打了六世的酒份上你一定不可以说给黑大哥听啊,他最铁面无私了。阎王都不会把我怎样,他比阎王还不尽鬼情。”

白无常看着眼前的小人,突然觉得三百年了,这孩子还如当初一见她时的满目天真。再怎么算,她都是三百年的老妖精了,还是执意唤那个人母亲。

明佑山庄坐落于京郊城外,气势巍峨,大有京外小皇宫之名。京城内外,连着宫城里的人,都需忌惮它三分。

东院内正忙得乱糟糟,几个丫头上下打理。床上的人迷迷糊糊,一连吐了好几口血,可就是没见断气,这不,又悠悠哉倒下去继续睡了。这么睡下去应该也有个三天三夜,床上的人终于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呼了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就是,“伺候本宫盥洗。”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床上的女人眼珠子转了又转,忙咳了咳,“那个…扶我起来吧。”

床上躺着的这位不幸成了山庄的东院主母,自是山庄内名分权位最大的女人。只是东院主母从来都是个虚名,就好似新鲜艳丽的花瓶摆了三两日,凋了谢了自要更换下去。而山庄内,真正大权在握的人,或许说让庄内庄外都惧怕崇敬之人,只有一人,便是位于山庄正院的主人——司徒远。

司徒单名一个远,人如名,确是时时处处拒人于千里之外。据说他十五岁以神秘身份掌管明佑山庄,二十岁之年开始正式打理,如今已据守天下第一富。他的财富,大致是富庶到连皇家都向其讨银子。

冷千秋不是什么小人物,好歹也是京中三品大员,可是如今立于书阁之外,仍是惊颤到说话没了底气。

“回主上,由京里传来皇上的口讯,要——要借银两去建瑶池。”

书阁中的人依然平心静气的批着手中的文案,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听。

冷千秋只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宰相大人托小人给庄主的信,宰相大人这次又来求回信。”

帘子终于掀开,走出的是司徒远的近身侍卫杨回,他一手递给冷千秋一封信,“这是庄主的回信,至于你说的庄主说他知道了。”

冷千秋微微皱眉,似乎不曾听到司徒远有出声啊。冷千秋接了信,退了出去。

杨回入到帘子里,杨归正在为书桌前的人研磨,二人知道,主上每天都在要书阁坐上五六个时辰,这一期间一定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指示,没有听。

实际上,一天十二个时辰,庄主也是很难说到十句话的。

杨归突然想到了什么,淡淡的说,“正院传来消息说主母醒来了。”

没有回应…

“不过,一起身,就大张旗鼓的收拾正院,说是要重新装饰,说,说山庄的格调布局早在京城没落了好多年了。”

依然没有回应…

终于,司徒远合上了案宗,不是因为他对杨归的话有反应,只是时间到了,他习惯了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事,一成不变竟成了古板木讷。

东院。

楼明傲含着荔枝,两只手对着重新装饰的丫头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这个要放卧室…那个那个不能放在门口,碍眼。屋子摆设最讲究五行八卦风水的,你们把好风水全给我挡了。”

因着楼明傲的肉身有记忆,这个二世为人的楼明傲也多少记得以前这肉身的主子有多庸俗,天天闷在屋里绣女红,身在青楼却洁身自好,连马牌都不打,话说夏明初在宫中最有兴致的就是召集各大王妃打马牌,只是回回不光明的赢钱后,积极性被严重打击了。

可这个楼明傲,是江湖最享誉盛名的楼烈天的女儿,据说那个时候的楼幻山庄是如今明佑山庄十倍的繁华。当时楼烈天欲把自己的女儿楼明雪和当时明佑山庄的司徒公子联姻,谁知不久后楼幻山庄一夜间覆灭,一千八百八十口葬身火海,幸存的只有这个楼明傲。楼明傲的一名家奴曾在青楼做事,于是楼明傲在青楼长大。四年后,明佑山庄重提当年的婚事,以便拉拢当年追随楼幻山庄的旧部,只可惜楼明雪已亡多年。身在青楼的楼明傲便是成婚的第二人选。迎亲路上遇上山贼抢杀,楼明傲不幸受伤。

于是楼明傲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全庄上下共有女眷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主前承欢的女侍尚未有名分的八人,十八房偏院夫人,三位名分较高的侧夫人,如今主母加进来,根据主上雨露均沾的规矩——”

楼明傲喝了一口碧螺春,觉得涩涩的,这东西从前她在宫中也是有的,还是她这个正宫主母亲自勘定的。

“每月初一,初十,和每月最后一日,主上固定会独居在正院,任何女眷不得干扰。”焕儿说着悄悄抬起了头。

楼明傲马上点头道,“这我知道,包括我。”

“每月初二是景落宫的侧夫人,每月初三主上从女侍八人中的一人开始排起。”

“等等---就是说那没名没分的八人均有机会,只不过,是八个月轮到自己头上一次。”

“是的,主母。”

“这一招倒是比宫廷还要公平啊。好了好了,你只要告诉我我是什么日子就好。”

“主母是月初八,和月十八,主母,您的婚日是初八,就是前日,所以下次,您要等到十八。”

“是不是就说,除了这两日,我可以见不到主上。”

焕儿一愣,“自然,倘若不是您执意想见,除了那两日,您是见不到庄主的。”

恐怕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楼明傲波澜不惊的笑了笑,端茶细细的品了,唇角的笑意明了又灭。

只用了一个月,东院就进行了一次彻底换血。院落的格调是照着御花园的气势改建的,厨房的菜式一改为御膳房的皇谱,主母把自己的外间内间摆上各大花样精美绝伦的花瓶,甚至把其他三个宫院的瓶子没收了,并下令其他三院不得用瓶子,然后又陆陆续续给那三大院添了数不清的镜子,什么琉璃静,青田镜,蓝石镜。她楼明傲一句“东平西静”就整得几十万两雪银砸了进去。源源不断地,多少黄金白银就砸在了那个宅院,对这一切,其他院落的女人都是冷言冷语,心里嫉妒羡慕地咬牙切齿。杨归杨回和管家是恨的咬牙切齿。

杨归终于忍不住在主上面前冒了一句,“她当她家是开金库的。”

依旧是沉默,对这一切,司徒远似乎是没有反应。

楼明傲正欣赏着她这一池绿水,听着丫头璃儿小心翼翼的回禀。

“说吧,各院都什么反应。”

“说,说什么的都有。”

“拣最难听的说。”

“说您就是从窑子里出来的,没有见识,庸俗,只图个花粉胭脂。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丫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抬头一看主母,还是一脸笑意的玩弄她的琉璃滚珠。

“焕儿,璃儿,你们跟着我,自是要明白你们主子的作风规矩,生活那是要一个情调,庸俗?脂粉?那是金子银子砌的高度她们永远攀不到。”楼明傲说的肆意,的确,后宫五年主宰,她什么对手没见过,什么宫斗的手段没领略过,她自小在宰相府学的就是人心,练就一身为主之道,治人用人害人的招数,她深知金钱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皇上为她兴建的明月塔,为她建的摘月台,为他垒的映月池依然矗立。

夏明初就是这样的人,用金钱堆起来的华丽,用权力垒起来的辉煌。

而习惯也就是这样的东西,楼明傲,再怎样也无法逃脱夏明初对金钱的信手拈来和大肆挥霍,在怎么样也无法抹却心中那丝高高在上骄傲。

楼明傲,就是要明傲天下的人。

只是这一回,楼明傲主动做得这么兴师动众,就是要大肆宣扬出去,她楼明傲,是个肤浅庸俗之辈,是一个俗人。这个戒备森严,这个压抑深重的明诺山庄,这些看似平静的女眷,会厌恶一个大俗之人,却不会戒备一个庸俗之辈。

第二章

山庄女眷除了东院主母地位最瞩目外,亦有三房夫人——陈氏,陆氏,尹氏。

东西合璧,恰能震摄庄内的邪风歪气。

三房夫人中首推西院陈景落,此女不可小窥,亦乃天下第一镖的继承人,名震四方,却能委身嫁入司徒一门,于当时传为惊闻佳话。而这座明佑山庄,却也正是此女的嫁妆,更是司徒远发家起业的根基。而这个女人,对司徒远的重要性则是不言而喻的。

楼明傲初与其交锋,是于一日风和日丽。主母临庄的第二日,各方女眷前来迎摆,素闻如今这位主母爱奢性侈,尤以珠宝玉翠,名贵珍藏最嗜。

东院主间,八宝红木椅端,主母正襟危坐。一袭九鸾玉翠雁羽曲衫、丹碧纱纹双裙倒是把其他女人的气势生生压制。就连向以名贵奢华名动各院落的陆夫人,亦显低调了几分。

西院之首陈景落携各院老少行拜家礼,三礼大拜之后,皆安稳入座。闻言司徒远有二子一女,子息实在单薄。恰今日行拜之时,长子因出言顶撞被罚紧闭半月未能现身,只一子一女由嬷嬷牵领而出。

商贾之家的尹夫人送来一对金丝玉雀,此刻正夺了楼明傲的视线,连连垂看迷离中,全然不顾子女迎上。“主母。”近侍丫头璃儿进言一步,方转了楼明傲的视线。

堂间幼童稚女携同而至,男孩约摸四岁的光景,却是天生一尤物,生得明艳动人,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似比他年幼,个子亦小些,头梳双鬓娇颜若玉,只与身旁的小哥哥比起来,却少了那么分光艳夺人。

“儿司徒墨给母亲请大安。”口中童音稚嫩,却甚为清晰,礼数周到全然不若四岁的孩童。楼明傲自也从下人们探听过,司徒远的次子,亦为庶出,其母生子后便私奔出庄,而后音讯全无。这孩子一直由教养嬷嬷养育,如今一见倒也是个被调教乖顺的小公子。

那小男孩一屈身要在她身前跪下,楼明傲忙伸手拉起,这等尤物岂能由他跪损了骨头,眼中玄色明闪,啧啧叹起,抚上司徒墨的小手,张口就言,“儿子,你长得也太俊了。”

言罢,璃儿咳嗽声渐起,一干女眷中亦有窃窃私语声隐隐浮动。

司徒墨虽只有四岁,可常年独居使他比同龄的孩子都成熟,不过长这么大也从未见过这重女人,小心翼翼间抬眼一望,立马阖上眼睛,只因楼明傲一身的亮丽,晃的他眼晕。

楼明傲欢喜在心,不由得揣了他两个红包,连着被锁禁闭大儿子那一份一同给了,难得她大方了一次,果真是抵挡不住美色。

取了红包,司徒墨再行大礼,见那小身板俯身起起拜拜,楼明傲只觉得今日阳光太烈,直映得自己满目生辉。眼前不由得幻化出他日后翩翩佳人,灿若星辰的影子,只怕是几辈子也遇不上这般资质出挑的好苗子了,一心只想把这娃收了。

身后女侍端上浮金嵌玉的托盘,青花荷莲纹瓷盏中漾着浓郁的茶色,清泽明润。璃儿声音遂浮了上来:“主母请二少爷饮一杯状元及第茶,祝二少爷福亨贯天,文曲星落尘。”

楼明傲自作大方典雅的端了茶盏,亲手递上,笑容明媚。司徒墨倒有些受宠若惊,不明白这大母亲怎么总盯着自己的脸笑得如此诡异,但接茶言谢,不敢做丝毫马虎。

长女司徒双,是西院夫人陈景落的独女,日里“子凭母贵”在庄中颇为受宠,眼见得被往昔不受瞩目的二哥抢去了锋芒,连进几步,巧笑嫣然:“双儿给大母亲请大安。”

楼明傲捏着红包递上去,却两言不离司徒墨,口中亦随之应付:“唉,你也乖,赏你的红包。”

女侍再端茶,而上,与先前一盏青翠色泽不同,此杯中茶色明快红润,炎色郁郁,十分夺人醒目。楼明傲好不容易收了视线,径自扬笑道:“这又是个什么茶名,取了什么好兆头。”

璃儿轻眸一闪,唇间勾笑,忙接到:“这名字可气派了——母仪天下茶。以盼我们大小姐日后是万人之上,一国之母啊。”

笑意忽僵,明眸似映入莫名的气蕴,须臾间,楼明傲只顾着盯那股子升腾的水汽,脸上竟也覆了浅浅湿雾,喉间一涩,复笑了道:“好,好,这名字真吉祥。”

众人因这瞬间的冷凝一个个顾盼左右,更多的是悄然间抬了眸眼打量八宝红木椅上的女人。只是不等思及更深,忽听“砰”一声,瓷盏落地,楼明傲亦随着惊望上去,杯盏跌落在司徒墨脚下,连着他的小身子亦软绵绵倒地而卧,青花荷莲纹上的亮泽亦由猩红血色凝上,星星点点之间连成一片明艳。

满座皆惊,那些堆砌的笑容亦生生僵住,无人再敢言一声。座间忽一人惊呼而起,便是那商贾出身的尹夫

人——尹素。她惊颤未定,一手迎向楼明傲:“你——主母竟然要毒死二公子。”

楼明傲身后已是一片慌乱,伸手利落如焕儿璃儿早已奔上去扶昏厥过去的司徒墨。一时纷乱开来,有喊去请温大夫的,又有喊扶入寝间的。楼明傲声色不动,视线落于那一对金丝玉雀,暗道尹素可真是舍得出大手笔,复抬眸扫了坐了满堂的女眷。其实…这堂里的女人在她眼里并不算多,从前她所亲历过的阵势怕是于此五倍有余。只这些女人都有相似的地方,珠环玉绕,明眉秀目,各有各的天香,只她们的笑意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虚假。

待到司徒墨由人领下,楼明傲迎上一片死寂。这满屋的女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的玩笑,说玩笑,似乎轻了些,这些女人根本就是想一击致命,连着司徒墨和自己两个眼中钉一同去得干净。

楼明傲竟弯了腰,不是予谁下跪,而是自地上捡起那杯茶盏,转弄于手中,似要看穿什么花样,青纹间还染着司徒墨新鲜的血迹。回身走至端茶的女侍前,方那一盏茶尽是由盅中倒出,这时候自己再举盅倒了满满一盏,青翠光泽的色渍晃动于眸中,笑意丝丝蔓延,看得众多女人心下无以揣度。

“同一盅里的茶,同一把茶盏,若是下毒,也尽在于此了。”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分情绪。仰头间即要灌入口中,顿时一片惊骇。

西端坐着的小女子忽起了半个身子劝阻道:“主母,杯上沾染了血色,怕是杯水皆无毒,您亦会因毒血致命。万不得…轻视。”

楼明傲竟似不闻,面色不动,由着杯中温茶丝丝入喉,甘甜盈于齿间,不由得赞叹道:“好茶。”

言毕,坐回椅中,再把她们一个个瞧了个遍,眼神落在方才起身的女子身上,只问:“你是哪一房的?!”

“妾是十八房侍妻中的岑归绾,请主母大安。”那女子倒是一身素雅,看上去知书达理,容颜如兰花般清雅不俗,气韵犹存。这女人方才那一番却也是提醒自己,这一等善心,她楼明傲不会忘。

“你倒是个心细的,只是多虑了。猩血出于内脏,殷血才染五毒。”言罢,轻眸一转,淡定自若道,“这茶我也喝了,怎不见我吐血昏厥。”

一声落,众人再无私语窃窃,反倒垂首不语。

“好歹是在我眼前出的事。”楼明傲只一起身,“焕儿,要是那孩子去了,从我这掏银子好好葬了吧。”

焕儿正欲答应,只听门外哭闹声迎上,忙把应的话吞了下去,众人一致望向门外回廊的争闹间。

“主母,主母。”这呼声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影破门而入,不等周围的丫头去拦,她已跪扑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您救救那孩子,求求您。”这女子是司徒墨的奶娘,此趟求楼明傲救命,即视抛开了自己的小命,她自是知道这庄子里的女人不对她小主子手下留情,一个个都是辣手摧花。此次中毒,亦是一出嫁祸于人,尽除眼中钉的旧套路。

楼明傲对这种哭哭闹闹实在提不起兴趣,打量着这个貌似还很年轻的女子,随口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秋洛。”女子仰起梨花带雨的脸,“我是二公子的奶娘。”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楼明傲摇了摇头,但见这女人虽是满目慌乱,却直奔自己而来,显然是明白司徒墨因何昏厥吐血,不由得驻足于其身前,等着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