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止了泣声,只盯着她的眼还有泪落下,颤颤开了口,方凝成一个字:“今——”

“秋洛!”西端又一个身影迎上,是铮铮怒喝充斥于厅堂之中,倒是把楼明傲也骇了一跳,伸手去揉猛跳的太阳穴。

陈景落这女人真是有气势,只一瞪目紧眉,四下顿时屏息无声。几步迈上,反立于楼明傲身前目视那奶娘,忍不住喝道,“你还真是大胆!”

奶娘看着来人越发靠近,身子竟是一软,想退却又不敢动。

楼明傲索性回身,端了自己的茶杯看着眼前这出好戏。她的脑海中已然蹦出了几种情节,可偏偏漏掉了最后一种——出人命。实际上,就在陈景落迎面而至时,那个叫秋洛的奶娘已然爬到楼明傲裙边。那一口血,脏了楼明傲的锦缎,明艳了沉寂的颜色。

就连陈景落也愣住了,她看着渐渐没了气息的秋洛,又看看端着杯仍旧满脸淡定的楼明傲,似乎觉得该解释什么,毕竟那女人是在自己突然出现后,吐血而亡。

“她被你吓死了!”楼明傲一手端茶,先她说出声。

陈景落不再做解释,只命人抬了尸首下去。直到有人清理了血污,楼明傲才起身,挪步间若有所思地盯着裙裾上的血色,复抬眼看着陈景落,话却是说给几个丫头听:“把东院库存里的什么雪莲灵芝,但凡能救命的都给那孩子塞,我就不信他能闭了气去。”

“主母?!”璃儿忙出声提醒,想她言中那贵重药材都是何等珍稀,怎由她这般挥霍,不过又一想关及人命,复把之后的话压了下去。

“不过从今起,咱要过紧日子了,大手大脚惯了,还真是不适应啊。”楼明傲无所谓的笑笑。

陈景落眼神依然沉寂,只对上她的目光,“妇人之仁。”

“谢谢,我当这是夸奖。”说罢,伸手一挥,“送客,关门!”

都说是东院疯了,竟送出了七根天山雪莲,要知道整个明佑山庄才只有十根。就连杨归也大大的感叹,这个主母不是庸俗,不是爱金,是完全不把金子当金子,她是大方的犯傻。

于是,“傻”“假大方”又称为后院言及东院的新词。

又一日,楼明傲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推窗望远,自言自语道,“没听见鬼哭狼嚎,这么说,那小东西还没咽气,璃儿,焕儿,准备准备收拾出一间内寝出来,照着我屋的规格。把咱儿子搬来,由我亲自调教。”

楼明傲自己也纳闷,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为什么要救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从前像这个孩子,楼明傲当年也是居住在楼家的废院里,也曾经病重到让奶娘一家家去求别院的夫人。只是楼明傲没有那么好命,遇上一个善良的主母,但她还是活过来了,因为她的奶娘为了她去偷了山庄的仓库。她活下来的代价是养育了她八年的奶娘被乱棍打死。

楼明傲望着窗外的明媚笑了笑,虽然她骨子里是夏明初,不过楼明傲的记忆,楼明傲的恨与爱却贯穿着她的血液,一个身躯背负着两个人的记忆。

然,抛却夏明初的记忆,本本分分做这个主母楼明傲似乎能够轻松许多。

不过,秋洛最后的眼神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无畏的闯入自己的东院,应该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吧,是试图告诉自己一些真相吗?只可惜…那个女人还是迎上来的适时。

都说陈家镖局的梨花雨针伤人于无形,就在陈景落挥袖而至的瞬间,她楼明傲算是见识到了。她不爱趟浑水,更不喜多管闲事,那女人没用那东西对着自己时,她自然也可以装做不知。

窗外璃儿绕过花间云池,轻步走上,声音不轻不重,略显凝重:“主母,尚书大人来了…”

尚书大人前来探女,在山庄算是个大事,其爱女便是那个自诩清高,目下无尘的陆玄惜,明佑山庄位列第三的陆夫人。消息传来间,东院楼明傲却是不以为然,别人的爹探看自家闺女,关她什么事。转念思及到初作为东院主母,礼数自是少不了的,勉强出席以求门面周全。

尚书大人陆之敬,从前在宫中倒是常见。皇上与他关系颇近,自是也没少同他借银子。

“我父亲听说主母大婚,特送来一尊南唐后主的送子观音像,是当今皇上赏给我父亲的。”陆玄惜虽然是恭恭敬敬说的,可也难掩话语中的清高傲意。

一身盛装的楼明傲自然听着不舒服,竟然有人在金钱玉器方面比自己还傲气。

“是吗?”楼明傲依然扬着笑意,心里自然明白尚书大人此次前来必然有事相求,送子观音是小,金子是大。想必楼明傲这个主母的奢华必是享誉京城了,前不久就听到说了皇上向明佑山庄借钱一事,而她楼明傲自然猜得到司徒远是如何回绝的。司徒远一定说了句“家财之事均由内人掌管,概不过问,就把皇帝的央求回绝了回去。

如今尚书大人借探女一事主动拜访自然是有求而来。

楼明傲轻轻抱起这世间珍宝,依然笑意盎然,“这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啊。”

尚书大人随即跟着一笑,“其实,这是皇上托微臣特地送给主母的,皇上说…..”

“啪”的一声,送子观音从楼明傲手中落了下去,顿时间粉身碎骨。

楼明傲倒也不痛心,只是拍了拍手,“我是一妇道人家,朝廷里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听。大人还是找能听得明白的人去吧。”

楼明傲起身要走,陆玄惜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怒道,“楼明傲,你何来的张狂?!”

“张狂?!”楼明傲停在门口,微微回身,倒也不怒,“我可不敢…只是我楼明傲再庸俗,也没有把赝品带回院子的习惯。”

“赝品?!这怎么可能?!当今圣上…”

“尚书大人无需在这里惊诧,只需回去问问圣上他老人家不就一清二楚了。”言毕而笑,抬腿迈出正阁,留下的众人皆不敢出声。

只见尚书大人涨红着脸全然不做回应,陆玄惜于恍惚间呼了口气——这个女人,是不要命了吗?敢说当今圣上的御赐是赝品,就算是,也不能说啊。

陈景落坐落于一侧,只垂眼玩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如今见了这场面,心中暗道,这个楼明傲,倒真不是庸俗这么简单。

一路上凉凉的清风袭来,焕儿跟在楼明傲身后大气也不敢喘,穿花拂柳,楼明熬的步子越走越快,惨淡一笑,什么南唐后主的送子观音,不就早在当年他们夫妻恶斗时,被她夏明初摔了吗?!上官逸啊上官逸,看来你也是把国库败光了差不多了。

凭什么你给你小老婆建瑶池还要从我男人这淘银子。做你的春秋美梦!

正院,书阁。

沙漏前,杨归杨回二兄弟驻守不动,只杨归言语中透不出的兴奋:“就这样,当着尚书大人的面,就那么砸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她是对自己挥金如土,对外是挥土如金,不就是找她借个钱嘛,瞧她吝啬的,建个瑶池还能比她折腾上下这银子用的多?”

司徒远依然在伏案阅折,淡淡的烛光映上他半边脸,更显冲淡清寡,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此时更是专心处理公事,杨归的话似听又似不闻。

终于阖上最后一份印函,推案而起,寂然起身由堂外走去,淡淡的道了句,“砸的好。”

京都,皇城。

青黛色的琉璃瓦连成一幅盛事华锦,金碧玉瓦连绵起伏间恰若云鹤起舞,九重宫阙总有它的一番巍峨壮观。

玄武大殿已然一连扔出三两个瓷器,皆是稀世珍宝的名贵,由大殿间踱步而出皇帝正怒不可制,是声声的天子之怒:“司徒远这个混蛋,不与我亲自交锋,用一个女人羞辱我,好你个司徒远。”

尚书大人只觉自己如何丧气,白天去了那地方受辱,晚间又要承骂。无奈间只得连连摇头,跪在地上一口一个皇上息怒….心中却暗骂道谁叫你小气,送还送个赝品,简直是不把他司徒远放眼里。

司徒远当然知道那是赝品,更是帝王的骄傲,皇上故意用此来羞辱他司徒远,看他是收还是不收。不过这个司徒远还挺厉害,只远远看了那个送子观音几眼,什么也没说,就让尚书大人转送给主母。他不甘咽下这苦黄连,就扔给女人。没想,他的女人也太厉害了,不但一眼就看出来,还来了个粉身碎骨。

司徒远不会在乎借出去多少银子,他在乎的只有这份傲骨。

他忍了那荒诞的皇帝这么久,亦不像再忍了。

皇帝自然也想不通,这么些年,他没少借司徒远的银子,他为后宫修的那些亭台楼阁都是出自明佑山庄,皇帝知道,明佑山庄是他父皇为他留下的另一座国库。而他亦从小在那个小子面前有优越感,不是他吝啬到要给赝品,是他不屑于给正品,他就是要羞辱他司徒远,他就是要让司徒远知道他能抢走他的一切,亦能给他虚假的一切。就如同这个虚假的明佑山庄。

只是每一次,司徒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送给其他女眷。

这一次,亦同样,司徒远照例把这羞辱推给妇人。

不过楼明傲却不是普通的妇人。

皇上止了怒意,眼中浮现出一丝丝的杀气,“楼—明—傲。”

是的,他手里弄死的司徒的女人还算少吗?

他之前才刚刚弄死了司徒远的女人,那是他的皇后夏明初。

夏明初不是司徒远的女人,他们彼此也并不认识对方,却是五年前那份诏书上司徒远的女人。不…确切的是,诏书上上官裴的女人。

想到那个女人,皇帝缓缓闭目。对那个女人…那个笑颜如花,那个绝世美貌,那个有着倾世才华的女人,是多么适合做皇后,如果不是那份诏书,一切依然完美…

上官裴,只是皇宫深处很久远的记忆了。

现在只有一个司徒远。

第三章戏夺灵芝

“说——你看到了什么?”上官逸眼中似乎在喷火。

“该看到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夏明初的眼神宁静而清远,“原来你是如此觊觎他所拥有的一切,你就是为了抢夺他的一切,不是吗?皇上就这么惧怕他上官裴吗?”

“够了,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皇上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不是吗?你最愤恨的是自己的至亲站在他那一边,先皇只是对他透露了一点点的存恤之情,你就撤掉了所有的太医,送先皇登西。更何况我呢?我本来就是先皇赐给上官裴的女人,本来就是你夺过来的玩具,现在玩具发现了自己的主人了,你是不是一并要毁了玩具呢?上官逸。”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夏明初脸上。

夏明初含泪倔强的抬头,“他是你血脉相连的兄弟,不是吗?”

“朕说够了——朕为你造摘月台,为你建亭台楼阁,给你一半天下,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够吗?你还要为那个男人说话。朕问你,是不是,你只认父皇当年糊涂留下的一纸诏书而不认我们多年的夫妻情意?是,我不光明磊落,我卑鄙的改了诏书,抢了你,所以呢,你现在要回去吗?你还回得去吗?”

夏明初垂泪,默默的摇头,“明初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明初在意的不是一纸诏书,不在意什么真相,只在意皇上你对我竟然从头到尾是因为嫉恨因为掠夺,而非真心。”

上官逸颤巍巍的走向门外,他几乎要倒下去,勉强扶住宫墙,“朕…立誓会毁了上官裴的一切,现在皇后你…亦在其中。”

楼明傲又做噩梦了,确切的说并不是噩梦,是零星的记忆,夏明初的记忆。

只是梦中惊醒,脸庞亦有泪痕,楼明傲狠狠的骂了自己,够了,别去想什么死上官逸了,真是没出息,还会为了他哭,不是已经为了他把泪都流尽了吗?当初苦苦磨了那么久,他也不肯建瑶池。如今却为了一个小老婆大建瑶池,这样的男人,活着的时候就不值得为他哭了,怎么死了一回还会为他流泪?!

楼明傲也嫌弃自己没骨气,所以这回死死咬住牙,说什么也不会放银子出去。

晨间起早,即去司徒墨房中绕了一圈,见那昨日还光辉艳丽的小脸蛋今日一片愁云惨淡,索性走到床边,一手拉上司徒墨的小腕子,圈在手中软软的。

“你敢死,我就掐活你。知道我给你灌了多少雪莲灵芝吗?那可是多少雪花花的白银吗?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挺不住,要不你老娘我绝对是亏本。我长这么大可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

司徒墨亦抬眼看着床头的女人,这女人同他见过的女人不同,是通身的华贵和傲气。不似其他女人那样的温柔,比起景落夫人,她看上去没有那么深的城府;比起玄惜夫人的清高,她似乎有些庸俗,比起尹夫人,她自然没有那丝精明凌厉。

“看够了没有,我没你玄惜夫人那么耐看。”楼明傲言着一拍这小呆子的脑袋,“话说,你可真得要挺住,一扭头咽了气,我就是罪魁祸首了。您小公子是观世音投胎,好歹照应我一下不是?!救你我可是亏了老本呢。你知道给你塞了多少灵芝丹药吗?你死了,不仅对不起我,亦对不起那些药材,更对不起财神爷。你也别当我是慈悲为怀,老娘我可不是乐善好施的主。你呀,且给我好好活着,一定要活到我寿终正寝之日。将来无论你卖色卖艺卖身还是卖血卖头,总之这一笔笔你是尽要还回来的。”

司徒墨虽然听不懂这女人的头头是道,不过由她煞为认真的神情,亦看穿了那抹笑意。他亦笑了。那一刻,似乎认同了这位“母亲”。 索性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楼明傲的,至于她说的那些叽里呱啦的,他听不懂,也没想听懂。不过…楼明傲此刻是真的心疼,心疼灵芝,心疼银子,也心疼儿子。

璃儿由东侧间迎了上来,候在帘后,只声音透着焦躁:“主子,温大夫说以灵芝逼毒,用雪莲养气血,还需日以服用三次。只是…东院间存的灵芝都用尽了。”

“什么狗郎中,不知道用些便宜些的药。”楼明傲气岔,一手扔开司徒墨的腕子,由着床榻前起身,掀帘而出,但见璃儿眼中忧色凝上,复喘了口气,“听说陈景落那女人给她女儿存了几颗极品灵芝?!”

“主子是要…”

景落院,碧阳天。

院落中东两间外屋,里间四所小阁,回廊沿壁尽显主人的素雅简约。枝枝芽芽树前飞花,尤见满坛九花女华争芳,过时留香。但见东风阁前铺了几团软席,席前琉璃盏的青瓷巧夺天工,牡丹执壶玉液飘香,果点糕仁一应俱全。盘膝坐于席上的楼明傲更是春光明媚,不可方物。

这已经是第二天,景落院上上下下皆已承受不住。

楼明傲于前一天来的,哭闹了一通,以威胁相逼抢走了两棵灵芝。而后回了东院细细想来一番,断言景落院仍是私藏了一颗未予交付,索性今日在景落院正屋东风阁前大摆阵势,引了不少各院女眷们的围观。

楼明傲率着几个丫头在景落院门口以席铺地静坐了起来。丫头们轮番手举大牌,牌中直落楼明傲的墨宝——“救我儿子墨墨”。

璃儿取着丝帕拭了楼明傲额前的细汗,小声敦促了道,“主子,咱悠着点,不在那一两枝,伤了和气不是?!”

楼明傲自己也琢磨不出何来同她陈景落的和气,只一歪头越过璃儿,声音直冲内堂——“姐姐,墨儿已经撑不住了,前面两灵芝吃了还是吐了。”言罢轻轻嗓子,哭腔正浓间扭头由着焕儿灌了一口九太白仙酿。

“姐姐,你好歹也是墨儿她半个娘,墨儿他做鬼也会想你的。” 楼明傲说的极认真,却是因为眼下正看到侠列传群雄争锋的章节,满眼冒光,嘴上仍习惯性念着,“墨儿一直很想念双儿。姐姐啊,我看这样吧,我就允许墨儿带走双儿了,他们兄妹俩也算同来同去了,省得黄泉路上一个人孤单。你的好意,墨儿领了,他领走双儿的时候也不跟你打招呼了,你也别见怪了。”

“主子,红枣糕。”璃儿一手捏着糕点,送到楼明傲嘴边,小声提醒着。

楼明傲一口吞下,顿觉甜腻了些,忙以眼色示意要喝凤梨汁,其间不忘再扭了个头:“我说妹妹,你跟双儿也提前打个招呼,省得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

景落院内,东风阁。

靠窗炕上置着张小桌子,桌下脆了一地的茶盏,半旧的罗纹黏瓷壶亦碎成两截。

门间索性更热闹,几个丫头满面红光,额汗直落,一人拥住陈景落半个身子,两人直拖住她腿,其他人都跪在地上争相劝道,“夫人您别气,她就那样,您还不知道她吗?您别激动,您这样冲出去有伤您大雅不是?!她好歹是个主母,您冲出去还能把她怎样。”

“都给我放开…..我出去要让这女人一辈子也说不出话。”陈景落已经忍到不能忍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夫人,她是主母啊。主上那边没法交代不是?!”拖腿的那人直要把眼中的泪挤出来。

陈景落这才微微镇住火气,稍作安定后,只听门外一个丫头对楼明傲道,“主母,晚膳时间到了,今儿加了冰糖肘子呢。”

门外那女人一听,忙拍拍身子起来,“丫头们,收拾收拾。回去吃饭,肘子凉了就没法吃了。”

陈景落只觉胸中一口恶气袭上,生生堵在喉间,如何也咽不下去。

外间那女人抬步走出几步,忽又觉得不合适,回头对上东风阁的小月窗,嚷嚷了句,“姐姐我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养身啊,我明儿再来看你。”

内堂间,“啪哒”一声最后一个茶碗亦碎在裙落在,陈景落眼神滞住了,只一手扬起,于半空中颤抖个不落,唤了声“翠嬷嬷!”

屏障后走出一身珠灰锦袍,沿着衣襟绣着天墨色的五霞云景,此时由后屏风浅步至身前,面露冷笑,寒下三分:“小姐放心,我会把这女人收拾干净的。”

收拾?谈何容易!陈景落心中寂寂一笑,抬眸转额间微一叹气:“你去把我内间最后一棵灵芝送去。”

第四章(上) 初遇相公实以难堪

几日里楼明傲心情大好,四处搜刮了不少名药珍材,东院的库存亦日渐丰盈。终日间无所事事,逛园子遛鸟,大为享受东院之主的生活。

东院虽言是山庄之东暖宅院,却是位于山庄的中轴主位。其西处是夫人侍妻及众女眷居所,东边乃主上私宅的正院,往往自东而西,入妾室房中,自以经由东院前的甬道最为捷径,如若东院前道不通,则要从前配殿穿花拂柳多绕上几程路。

楼明傲改建院造时,亦是着力修建了院前甬道上的石栏庭璧,以玉砖相砌,云母以隔,两道间夏种牡丹,冬植梅树,路人行至,过而余香,大有几番意境。此时秋景正旺,黄蕊周盈遍绕,院前的小陌尚未打通,皆以落英覆盖,嫩草娇朵,最怕由人践踏,楼明傲索性于院前立了个牌子,挥毫而就——“此路未通,暂请绕道”。

今日是轮到夜宿西院,戌时已过,耽搁个几刻,司徒远即随杨回兄弟二人由正院而出。一路沉默如常,杨归两兄弟自以噤言慎步,往日里入西院,都会于东院间快步而过,今日却看着落下的影子随之一怔——主上竟然停步了?!抬头建忽也明白为何怔步,往日宽阔肃静的甬道,如今仿若陷落花鸟丛中,竟有几只蝴蝶落至肩头,被他杨归一巴掌拍死。

司徒远不语,依旧满目冷色,只视线落于那展牌子上,久久不做声。杨回复叹了口气,走至牌前撤开让出了路,身子一让,脚下踩蔫了几多株晚艳,出言道:“主上请——”

司徒远愣了愣,抬步间刚要落下,又想了想牌子上的字迹,冷道:“绕路。”

“可是…要晚了。”杨回忍不住提醒。

霜降冷寒,满目厉色不容置疑:“绕路!”

转身间,一抹身影由门前闪过,楼明傲拎着鸟笼子怔立在院外,眼中戾气顿显。她本是习惯于晚膳后遛鸟,这一日遛到门间,见甬道立着鬼鬼祟祟的三人,不由得进步而出。

再落目于杨回脚下的残花败菊,淡眉纠结,出言喝道:“不长眼睛,还是不识字啊?!从小没个人教养吗?”

三人皆因这一声顿住,只无一转身回身,只怔怔站立。

楼明傲踩着脚几步间小心翼翼迎上,手上的鸟笼子一摇一摆,笼中红嘴翠羽的夜莺惊惶乱飞,无奈仍是挣脱不开。见这三人不予理会,气火更盛:“三个人大男人,好歹有一个出来应一声。”

司徒远身子一冷,复回身,对上楼明傲的眸子,视线如寒霜突降,反冷得她浑身一颤,索性偏头再不做打量。杨归兄弟亦随着转身,果然见到了这位名声赫赫的当家主母。不过是膳后遛鸟,她竟也是穿着光鲜亮丽,宝蓝色的连裳阴金襦裙,宽襟长摆,浮云高领,直引人看得眼目缭乱。

“你们是谁啊,乱闯别人家园子,没看见牌子啊!绕道绕道!”说着一盯司徒远的胸襟,大为不悦,“你们这样子是不行的,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

头一歪,由杨归的紫墨常服襟头捕捉到半只蝴蝶的尸体,从头到脚一盆子冷水浇过,“小秋秋~~~”

杨归手一扑,但见楼明傲抓上自己的腕子,声声喝斥:“本主母的秋洒七凤彩蝶,你知道值多少银子吗?!我今儿给她喂多了,刚放出来让她飞两圈就栽你手里了。”说着小心翼翼捧着半拉尸体,做足了怨妇状。

杨归就知道他是出门没看黄历,遇到这个古怪女人简直是自寻死路。楼明傲倒也大方,一抹袖子:“一共一千七八两银子,你们三人明儿谁送来。”

三个大男人顿时无言,倒是杨归眼疾手快,一指杨回:“他送。”

楼明傲一点头,这才注目于杨归,沿着绣着虎纹图样的衣襟自下而上打量了这个年轻人,面如冠玉,若非一脸肃穆,倒也是个秀美清雅的俊小生,看着这张俊颜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古怪笑了笑:“成,明儿要是你来,带个一千五百两就够了。公子,其实我这小景还不错呢,偶尔你也来坐坐,你放心,我家男人不常来,你别挑着带八的日子来就好。”

杨回霎时一个寒颤,再不看抬头看那女人的奇特表情,煞白了扭头看一角的花花草草。司徒远依旧是一脸古板,不笑亦不怒,只是其间偶尔抬眼端看了楼明傲几次,大抵是淡淡的,不落一丝痕迹。而每一次,楼明傲又都躲着他的视线,或者说…楼明傲根本没有正眼落目于自己。

楼明傲不是不想看他,只是从来都是会看眼色的,第一眼见这人面若寒玉,自然不敢落目第二眼,实在怕冻伤了一双明目。

四人皆不再言,司徒远径自回身绕道离去,楼明傲拎着笼子空站了许久,只到璃儿于身后唤自己,方拍干净手,扭头回身。

“主子,您跟那发什么愣啊?”璃儿立在门外,只看着她影子,扬了声问。

“刚碰到三怪人,一哑巴,一傻子,还有一白面俊书生。捞了笔银子,骗了个小白脸。”脚下踹开一盏万寿菊盆栽,大步走了回去。

又三日,皆是风平浪静,昔时说是要赔银子的杨回亦未现身。楼明傲自也忘了这出,整日间围着她的小园子添金挂玉,满园子的华彩气氛由着她一人带动了起来。

东院间,芬香满溢,晚霞由着天际一丝丝散去,昏景更添几分气韵。东院的丫头从来都是井井有条,撤了晚膳后,各自忙碌着分内之事。由厨间到伙房,尽是人影晃来晃去。只东院正屋秋暖阁间,楼明傲这个当家主母最是轻闲,饭后拨弄算盘子倒是她的惯例。

这边算了几笔帐目,一回头对上气血恢复大半的司徒墨,司徒墨体内毒血早已透干净。其实方日只需半棵灵芝入药即可,偏这女人讨灵芝讨上了瘾。自那以后,根根入户,用不了的就存着。一时间,东院库存倒是比楼明傲在之前更充裕。

司徒墨仅遵医嘱,多晒太阳调理内息,索性被这女人天天安置在小门外乘凉赏景,这一会太阳落尽,依旧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不敢挪动,等着女人开口让他回屋。

楼明傲算账后多会心情愉悦,几步走来,捏上司徒墨的小耳朵道,“看见没,娘今天收获不少吧。刚算了,大概每年我们庄中进十颗灵芝,估计也就一年吃一棵,除去那七根是我的库存,我们每年就能赚来两棵,这外面的市价呢就是四万万两的雪花白银,所以说,墨墨你要活着,不仅要活着,还要每年这时节跑陈景落那吐两口血做做样子。有你,才能每年白赚四万万两白银。”

司徒墨闻言随着歪了歪头,心里知道这位娘亲的确是对他极好的,给他喝的药尽是最名贵的,吃穿用度,更未在自己身上吝啬一分。只是每次她拨弄算盘算帐时,他却极少能跟得上她的思维。

冷风穿堂而过,司徒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复听廊间传来那一声,似乎更冷——

“你把墨儿当工具,你是个骗子。”

冷不丁这一嗓子,也让楼明傲打了个冷颤,煞白了脸,回身即是一吼:“哪个没良心的这么说,给我出来。”

回廊上站定了个小人,愤愤看着阁子里的人,出声间满是震怒,惊得廊子上的名贵鸟雀于笼中叽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