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大哥,应该喜欢安静自持的女人。至于…主上,这世上应该没有他喜欢的东西吧。

内间烛火隐隐跳动,可能是温度太低,映出的光影轻薄如雾。可也微微衬出屋中女人,,毫不逊色于书案前执章而立的男人。这就是杨回所谓的特殊吗?的确是足以媲美。手指端音色滑润,乍听下去,声声悦耳,细听入致,却是四面埋伏,不予喘息。正犹如冬日的冷梅,看时是暖在心头,流入心间冻却一片天地。

男人手中最后一页翻过,女人指尖最后一音落。是心有灵犀,还是默契至极?!女人推琴而立,乌发随着起身而落,宛若一面屏障,将凡尘世间和自己的桃源生生隔离。竟是又长了,上一次见,是六个月前,只是长到脚踝,这一次竟是长到围了脚下的圆木凳一圈。

“你今日少了一曲。”男人的声音依旧很冷。

“你落了十页没看。”女人的声音竟是更寒。

司徒远似乎习惯了跟林微蕊这般看似随意却实际满含玄机的对峙,他们总是能看透对方,无论谈及什么话题都是一针见血,绝不给对方留任何余地。

“听说,那个女人死了。”林微蕊徐步走至镜前,满意的观赏着今夜垂落如瀑布的秀发。

“最近死的女人很多。”他不是特意回避,只是很不习惯她突然这般含蓄了起来,再者,她说的女人,自己也真的不知道该对上哪一号。

“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属于你的女人。”

“她是死了。”

“是你害死了她。”

“怎么说?”

“若非你的退让,她不会去嫁不该嫁的男人。就算逸改了诏书,你也可以带她走的。可你没有。”

“成了我的女人,就能无事吗?”司徒远竟难得一笑,只这笑,比任何都冷。事实上,他的女人们比上官奕的女人们还危险。毕竟皇宫里只是死了一个夏明初,可他的明佑山庄却不知有多少红颜化作冤魂。

林微蕊眼中泛起了一丝烟雾,“是个…很怕寂寞的孩子。她一定不喜欢那个地方。”

“她会更不喜欢做我的女人。”司徒远转了个身子,不再注意任何人的神色,“山庄更寂寞。”

“这只是你逃避内疚的说辞吧。”

“内疚是什么?”

林微蕊吸了口冷气,“这样的你,应该活的比谁都好。”

内室的门突然被冷风击开,司徒远已走到门口,没有回头。却听身后那声音很轻,“你也应该明白,你在意她,比他还在意。”若不是在意,何以留着那帕子许多年?!

对于上官奕而言,夏明初三个字可谓是天下最耀眼神圣的字眼。司徒远他已不是上官裴,诏书上的名字亦不再有任何意义。

楼明傲的睡眠向来很好,只是这一夜却真的失眠了。数过第一千只绵羊后毅然起身,爬梯子上了屋顶。身处皇宫时,这个时辰往往都是杀手刺客肆意的时机,夏明初也早已习惯了这般屋顶的“安眠”。处处提防的日子过了三年,也是她自太子妃升为皇后的三年,只是最后一次,她没有逃,她真的累了,不想玩下去了。所以她淡然的喝下那碗苦口良药,理所应当迎来了难产。她不是母爱泛滥到为了孩子不顾自己的性命,只是她真的累了,想走了。

只可惜今天的屋顶似乎被占了。楼明傲走近了几步,恍惚看见了蹲在屋顶抱着酒瓶的那个人,自然的打了个招呼:“小温,好啊。”

温步卿回了个招呼:“主母也好啊。”

楼明傲挨着他坐下:“不在酒楼,怎么在我房顶喝起了寂寞酒?!”

“你这装潢好,又气派。”

“有眼光。”

“割舌的事情一定要查下去吗?最终失落的人会是你自己。”

楼明傲看着突然正经起来的温步卿微微一愣,“像你这般装糊涂就会好过很多吗?”

“很久以前,也有一位夫人,像你一样喜欢追根究底。然后有一天,死得莫名其妙。”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怕呢。”

“她也是为了自己被割舌的丫头才执意追究真相,可你知道,她又是怎么死的吗?”

楼明傲看着温步卿,只是一瞬,便读懂了答案。她的笑容很轻,飘在半空中犹如鬼魅,“她被那个丫头杀了?”

温步卿亦轻轻扬笑:“果然是聪明的女人。”

“小温啊,你说,最亲近的人都是最危险的吧。”

“我不知道。”

“你很喜欢那位夫人?!”

那抹轻松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于是楼明傲笑的更肆意。

“小温原来你也有喜欢的女人?!”

“你很喜欢取笑人啊。”温步卿摇了摇头,灌了自己一口酒。

“你也可以抓住我的弱点回击我啊。”

“你最大的弱点…恐怕就是你不是楼明傲。”

楼明傲眯起了双眼:“我很不像吗?”

“不是不像。楼明傲入庄之时,交由我医治。可是我并没有救她。”

“你杀了她?”

“可以算是。”温步卿点点了头,“但你现在借着她的身体坐在这里。”

楼明傲站起身,舒展了筋骨,对着身边的人一笑,“很多人就是太相信自己了,比如小温你,太信任自己的医术。你知道吗?我不是楼明傲,但楼明傲是我。”

第十章 风雨欲来

书案前的沙砾又转过了一轮,司徒远手中的信函仍旧没有放下。一旁的杨回都在不解,是什么信能占去主上那么多的精力。从那一脸不论何时都阴郁到死的神情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杨回冲着一旁的杨归使了个眼色。

司徒远起身走到窗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情绪会被这封信牵扯进去,这样的信收的多了不是吗?依旧是他的手笔,照例先长篇大论一番对自己的讽刺,再提出几个不合常理的要求。平日里都是不动声色的交给手下照着去办,为什么这一次竟是犹豫了这么久。

这一次只有一个要求,他要见那个女人。

别说是一个女人,身为帝王的上官逸虏去了多少庄中的女人,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吧。女人从来是小事,甚至都不会在文书中提一个字,也从不在事后打个招呼。

可这一次,他上官郑重其事的提出要见这个女人。虽然那个女人平日里很吵,张扬奢侈,但自己还没有到讨厌她的地步。事实上,对任何女人,他不屑于用上任何情绪。连厌恶都是多余。

只是就此由她入宫觐见就算是送她一步归西,他能够接受如此迅速克死刚娶来的女人,却不知山庄众人对此是否有所准备。

司徒远轻轻叠起了信函,冷声吩咐道,“杨归,去天命铺订一口最上等的棺木。”

“恩?”杨归着实没有反应过来,虽然庄中不时会死人,可是能让主上出言去订棺木的一定不是常人。

“下一份折子。”司徒远已回到案前,信手捻了朱笔。

杨回迅速递上,同时也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波涛汹涌。虽然讨厌那个女人,不过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早离开他们的世界。主上的眼光从没有错过,这一回那个女人似乎是必死无疑了。现在的自己也难免有了丝小情绪,主上明明知道不会去保这个女人,为何还要任由着她肆意妄为,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或者说,主上的心从没有在女人身上留过一寸,他是真的不在意。

消息传到东院的时候,已是夜里。楼明傲正在一心一意数着玉屏风上的桃花,好情绪也丝毫没被影响。随着消息送上来的还有司徒远亲自赏下的锦衣缎服,五颗灵芝,和几十袋玛瑙珠子。

“去宫里会不会受赏?!”璃儿好奇的凑了上来。

楼明傲抓了一把玛瑙珠子扔出几米远听了个脆响,霎时乐了:“可能吧。”

璃儿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感觉到身后的冷气逼至,紧紧闭了嘴,退了三步又三步,给后面的人让出了道。楼明傲透过玉屏风也看清了来人的身影,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蹦出去好言好语,只是今天故作不闻不见,歪了头继续数自己的桃花。

“九十一,九十二…九四?!这么不吉利?!”楼明傲气血不畅起来,“骗人,送来时明明是说九十六朵桃花。”边嘟囔着边起身,一把推倒玉屏风。“呼啦”一声,也知道自己这轻轻一推就是百八千俩银子没了。

对面的人影直入眼帘,还是隔着屏风好,至少不会被这眼神冻死。

“相公来啦。”楼明傲想了想,还是一扫阴霾踩着玉屏风的碎片迎上去,顺便不忘提醒道,“今儿不是初八。”

“是十八。”司徒远绕过满地惨烈,寻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端了手边杯茶,才发现是空杯,吓得璃儿忙端了桌边的茶壶去满。

楼明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以为这男人在送自己去死前还能破例搞个特殊,没想还是这般的冥顽不灵。

“是什么时候的玩意?!”楼明傲一指地上的碎片。

司徒远盯着杯里的茶,眼神并没有随着她的指示有所偏离,只顿了顿,轻轻喝了一口润喉。

“南北朝的。”倒是身后的杨回忍不住回了话。

楼明傲无所谓的笑了笑,伸了手欣赏自己不久前绘好图纹的指甲:“前不久我不小心摔了一套更久远的青瓷碗。”

司徒远稳身不动一寸,身后的杨回几乎要站不稳。

楼明傲露出一手绘过的指甲,直伸到司徒远眼前:“好看吗?”

司徒远捏着杯子好久,院落里一个个都是精明过头的女人,她们永远都是做好自己的份内,这等看似幼稚可笑的举止简直就是被视为禁忌。

楼明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好着脾气重复了一遍:“好看吗?”

司徒远抿了唇,从没有女人问过这种问题,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冷漠,女眷中敢正眼看自己也已经是少数。更何况这个聒噪的女人甩着一双绘得乱七八糟的指甲在眼前晃来晃去,不过是手指尖大小的地方,再怎么绘能看出个什么来!他司徒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当你是默认了。”楼明傲自觉有些丢人加失败,讪讪的自答了,乖乖收回了手。

“是江南水景吗?”司徒远放稳了茶杯,声音不大不小,还是无论何时都不变的语气。

“相公眼力不错嘛。”

“喜欢江南?!”

“没去过,自然喜欢。都说山好水好美人好。”

司徒远淡然抬了头:“你是江南人。”

楼明傲就知道自己不能跟他多说话,五句话不出就一定有漏洞。这种情况下只能笑,觉得两颊都酸了。两具身体的记忆重合在一起,有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很难完全做好一方,不是真正的楼明傲,亦不是彻头彻尾的夏明初。

“哦,你一说我记起来了。”伸手揉了两颊的酸痛,像背文章一般从楼明傲的记忆中一点一点搬出来,“我家的山庄驻在阳江畔,有很大一片荔枝园,东面是一座山。叫什么我实在记不得了。”

“栾山。”

“是,是栾山。”楼明傲猛然抬了头,“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确定,楼明傲的记忆中并没有一个这个叫司徒远的男人,甚至连影像的回闪都没有。

“只是去过。”

“是不是偷偷去看过我?!”脑子里蹦出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经思考就问了出来。

“我大婚当日才见到你。”他答得很痛快。

还真是诚实的男人,楼明傲脸上是笑着,心里已经恨不得把这个怎么也煮不烂的臭男人撕了煲汤。

第十一章 投江

转日的清晨,楼明傲睡眼惺忪服侍夫君更衣,同每一个早晨没有任何区别。楼明傲闭着眼例行了公事,自然伸手拉摸还留着余温的被子,只听屏风里传来了声音。

“辰时会有轿子接你进宫。”

床上的人翻了身,被子蒙头,一副作势不醒的样子。司徒远也没有任何事情说第二遍的习惯,走出屏风看了眼床上的人,转身要走。

被锦被蒙着头,楼明傲发出的声音呜呜的:“棺材要选口楠木的,我对紫桐木敏感,会长疹子的。”

言语一出,候在门外的杨回只觉着迈不动脚步了,这是个什么女人?!惊了一身冷汗,方举起袖子擦了额头的汗,一偏头看见身旁的杨归已然目瞪口呆。

只司徒远还保持着岿然不动,微微拂去了袖间的褶皱,定然从内室走出来,利落到把杨回两兄弟直甩身后。

杨回忙拉了杨归几步追上去,又是一路沉默,杨回连呼气都不敢出声。直走出几个院落,司徒远方停下步子,杨回顿时与杨归面面相觑。

声音依然没有温度,只是语气分不清是自语还是疑问。

“人死…亦会生疹吗?”

司徒远并不动,好像在等着人回答一般。杨回杨归乖乖退开几步,能回答主上的一定不是凡人。果然树上传出来了声音:“别人不知道会怎样,估计那女人会。”

司徒远伸手捏住一片落叶,仰首对着树上人道,“你今天起得很早。”

一阵疾风而过,杨回杨归忍不住退的更远,这等内力,自不是凡人。待到满园扬起的灰尘落下,睁开双目,主上身旁已站了那个白衣身影。就连对主上再熟悉不过的杨回也不知那白衣人的来历,好像在自己跟随主上之时,这个人便以自己特殊的存在留给山庄一个不解之谜。

“桓辅。”司徒远冲着白衣人微微一点头。他们二人不是兄弟,却好似比任何一对兄弟都要亲近。

“那女人真对紫桐木敏感?”

司徒远回了他一个面无表情,“看来不只你一个人娇贵。”

桓辅扬了扬眉毛,从袖子里伸出一枚簪子递过去:“从你书房里偷来的,还想着能去当多少银子,没想是个不值钱货。”

司徒远伸手接了过来,轻轻捏了簪头在手中,似乎习惯了那凸凹不平的质感。他自然明白桓辅的用意,只是他在想,这到底重不重要。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是后院最不缺的东西。

主上坐在案前又是一个时辰,一旁研磨的杨归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盯着滴漏的沙壶估计着时辰。司徒远已抬笔准备蘸墨,杨归手下依然机械的研磨。司徒远瞟了眼一直被盯着的滴漏,声音冷冷的:“还差一刻。”

“嗯?”杨归下意识抬了头,手下一用力,洒出了几滴磨。

司徒远倒不介意,蘸了墨回到纸钱,依然是气定神闲,行文流水,一气呵成。

一份案书回罢,掩书接上方才的话:“离辰时还有一刻。”

杨回狠狠瞪了眼杨归,再递上几本案宗。司徒远伸手要接,袖子里的物件一甩而出,“咣当”一声落在桌前。司徒远接案宗的手慢了半下,杨回心里明白,每一次看着这枚月牙簪,主上都会下意识愣住,就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牵走了魂魄。

“给宫里送个信。”

“什么?”

司徒远扬起紫毫笔匆匆在另一份案宗上落笔,口中淡道:“就说主母重病,不宜前往。”

杨归此刻已按捺不住满心的雀跃,杨回平静地打量了主上,轻轻回了一个“是”,急步退身而出。

辰时已至,一身盛装的楼明傲磨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走到门口。看着宫里熟悉的轿子,熟悉的女婢,就连那熏香的味道都熟悉。

一个女官几步迎来,冲着楼明傲一礼,“请夫人上轿。”

楼明傲不情愿的抬了脚,却不落。待到女官狐疑的仰头看她时,她突然一笑,“我池塘里的鱼还没喂呢。”

就连璃儿也看不懂了,可还是跟着楼明傲走到池边,小心翼翼的提醒了说:“昨天不是就派人把鱼全捞走了吗?”

“我知道。”楼明傲装作不经意的回身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宫人,一手还作势着往池子里扔鱼食,低声说给璃儿听:“你知道屈原吗?”

“知道。”

“我不能全学他。我不抱石头。”

“好主母,迟了片刻都是欺君。您别挑这时候玩闹。回来您想怎么玩我们都陪您。”

楼明傲扔了所有的鱼食,才拍拍手,半开玩笑道:“推我下去。”

“您别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是,每一次都说自己是认真的,可哪一次是真认真?”璃儿实在忍不住回她一句。

“这一回就是。”

璃儿简直苦笑不得,她自己还真想跳下去,哪怕主母稍稍认真点。

“推我!”楼明傲下了命令。

“我不!”

向来脾气好的小丫头也执拗起来了。楼明傲现在没有时间跟她计较,随口接道:“你不推,我就自己跳。”

“那你自己跳吧。”璃儿无奈的转了身,还不忘和主母一唱一和着。这个非凡人的主母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疯了,也就算是解脱了。

璃儿只道主母不知哪又来了情绪,挑这个节骨眼玩闹起来。于是自己干脆坐到池边的石头上看着她闹,等到何时倦了累了,就结束了。谁知,自己刚刚坐下来,就听身后“扑腾”一声,下意识回身望了望,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听到两岸女眷的尖声惊叫,璃儿才再回了头,只觉得满脑子都要炸开了,刚才楼明傲站着的地方只剩双鞋,却看不到人影。

璃儿跑到岸边,看着水里上下扑腾的人,第一个反应是要跳下去救主母上岸。只是自己反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情急之下,猛然回头,看着抓着自己的竟是多日闭门不出的焕儿。

“别去。”虽然口齿并不清晰,可璃儿还是听清了这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