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远微愣住,看着林微蕊,默不作声。

林微蕊一脸了然:“喜欢她并不奇怪,我就很喜欢她。”

司徒远的确诧异,从今日林微蕊主动来此地找自己,就看出了她与平日不同的征兆,直至此言,有多久没听她言过自己的喜怒,五年之中,从不知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终日守着绿绮,没日没夜的拨弄琴弦,无欲无念,她活着就好似死了一般。

林微蕊自是看出了司徒远的诧异,她苦苦笑了:“你也发现了吧,从那个女人身上能够闻到一种气息,活着的气息。她在很努力的活,亦影响着身边的人同她一起努力下去。”

司徒远依然不作声,他还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谈起自己的女人。只是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后,他竟陷入了恐慌的迷茫,什么时候,竟把她视为了自己的女人?!

“你在因春雷恼?!我还你就是了。”林微蕊轻轻出声,唤回了神游不知何处的司徒。

司徒远回神道:“不是。”

“那是…”

司徒远轻笑了笑,可无论眼中还是唇迹,都查不出一丝笑意:“那个女人…为我允了门亲事!”

“这山庄里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你穿婚衣做新郎怕是都习以为常了,何以这一次反应这么大。”

“这次不一样。”司徒远再不多说下去,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林微蕊明白他沉思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声,于是自己端了茶,慢慢品着,终觉得无聊,起身而立,拖着长长的裙曳,缓步走至书案前,手落于卷轴轻起的皇旨,回身看了看沉思凝神之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一手轻甩开轴卷,皇恩浩荡之下的几行字,一目而过,只对那三个字稍感兴趣,饶有兴致的脱口念出声——“沈—君—慈”。

回身盯着司徒远道:“有什么特殊吗?”

司徒远声音低而沉:“沈慈…竟是女人?!”

念到此时,他方明白当日楼明傲为何问自己是不是会弹琴。

上桓辅立在门外许久,他近来更加喜欢默默看着那女人的一举一动,连她白天的模样都频频入梦。温步卿的话,不是不信,而是不愿信。如果这个世界上,那个女孩的灵魂还在,便是苍天对他夏家最大的眷顾了。

楼明傲还是会去皇觉寺,常常一等便是半日,从前心里没有着落的时候,还有法慧可以倾诉,法慧是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人,在他面前,她从不需掩饰,于是,她渐渐喜欢上这种坦然的感觉。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上压了太多的情绪,夏明初的,楼明傲的,这些情感太重,重到无力承担。

楼明傲又一次垂头丧气步出皇觉寺,上桓辅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的及躲闪,只愣愣的站在原地。楼明傲并不惊讶,只是抬了头,有些幽怨的说:“你知道法慧去了哪里吗?”

上桓辅轻摇了头,沉默着跟在楼明傲身后,忽听楼明傲出言:“你的伤好了吗?”

“甚好,无碍。”

“其实明雪,就是我那个姐姐,她希望你能幸福。”

“…”

“她死前的两天,还在看那些聘礼,尤其喜欢那一对紫玉凤簪。”

虽然已过去了四年,但猛然听及谈论楼明雪,上桓辅还是难以抵挡满腔的忧伤和绝望。

楼明傲回身,静静地看着他:“其实明雪对我算很好了,至少还把我当成人看,比那些衣冠禽兽好很多。我有心放她的,是她执意回山庄救夫人才会丧命。你想杀我的心,我明白。可是…世间孰人无罪。我从未有苟活之心,是你们不让我死,既然让我活下去,能不能就此放过我呢?!我想活下下去,我想让自己的人生有意义,它从未有过什么意义,亦从未按照自己的心愿走下去,既然给了我一次机会,可不可以看着我好好活下去。”

上桓辅轻摇了头,“你不必恳求,她不是你。或者…你不是那个楼明傲了。”

楼明傲还是忍不住一怔,轻扬了微笑,眼角竟似含泪,绽放着异色:“你错了。我就是楼明傲,我会让她重新活过。”

“你把真正的自己掩饰的如此深,难道说,真正的你,比楼明傲还不堪?!”

楼明傲定定的看着上桓辅,一种谎言被戳穿的恐惧袭上心头,呼吸轻了又轻。

“因为我想活下去…只有真正的自己死了,才能活下去。”

第四十五章 巷角贵人

更新时间2009-12-1 22:15:22字数:2262

“你把真正的自己掩饰的如此深,难道说,真正的你,比楼明傲还不堪?!”

楼明傲定定的看着上桓辅,一种谎言被戳穿的恐惧袭上心头,呼吸轻了又轻。

“因为我想活下去…只有真正的自己死了,才能活下去。”

上桓辅的眼中闪过一丝疼痛,还是狠下心,猛抓住楼明傲的袖子道:“真的死了吗?!夏明初是真的死了吗?!”

楼明傲猛吸了两口冷气,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您怎么在这?!”

皇觉寺外二十米之处站着师徒二人,司徒一看不懂这边的架势,懵懂的走上来,拉了楼明傲的袖子,“母亲。”

楼明傲恍惚回过身,看了司徒一和他身后的彦慕。彦慕本来看见她,情不自禁展出笑颜,只见此刻楼明傲失魂落魄,笑意顿失,眼神一沉,深显关切之意:“你没事吧。”

楼明傲忙从上桓辅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对着彦慕一笑:“我从来都是没事的。”

“没事就好。”彦慕点了头,迅速抬眼看了眼神色不大正常的上桓辅,眼神中多了几分防范。

“母亲,我和先生本是来皇觉寺请愿的,母亲怎会?”

“我来找法慧。”楼明傲草草应付了,忙转头对上桓辅的目光,“麻烦你送司徒一回山庄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几乎不等反应,楼明傲已快步走开。彦慕的眼神随着她的身影,一同消逝在街道巷角熙攘的人群中。楼明傲于人群中跌跌撞撞,满眼人烟,好似在眼前化作了屏障,生生不让自己喘息。

沿街的棺材铺的房檐上挂着描有“奠”字的白纱纸笼灯,她望着晃晃悠悠的灯笼愣愣出神,满目只剩一个

“奠”字。

“姑娘,要选棺材吗?”

楼明傲被棺材老板的召唤了过去,她无力地笑了笑,看了看铺内一架架重漆厚底做工精良的棺材,只道:“敢问老板,这棺材是给什么人用的?”

“要看姑娘为谁置备了,是为家里的老人,还是?!”

“为我自己。”

“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面色不错,何必讨了这晦气啊?!”

楼明傲不可遏制的怒了,忙甩给老板一个眼色道:“笑话,我说给我自己买,该给你多少就多少,你何来那么多劝言,又不是为你挑,你怕什么晦气!”

“姑娘,你——”老板显然是没见过这般戾气的女人,惊得说不出话。

多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楼明傲甩出一包银子扔上去:“这棺材我先订了,就不来取了,什么时候看到有卖身葬父葬母的丫头,老板你行行好,把我订的那几口棺材送上去全当你施德行善了。”

店铺外围了三两个人看热闹,不时地指指点点,楼明傲推开人群,举步走了出去,身后是老板一声声的叹息:“满脸晦气还出门找茬,这年头啊,小姑娘都要成怨门之妇了…”

“是啊,是啊,看那小模样还不错,只不过口里说话简直像放屁。”

“别说了,人还没走远呢。”

“也许真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排解不开呢。”

楼明傲自店铺而出越来越远,老板和众人声声嘀咕都被她抛在身后,止步于巷尾,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果真不出半晌,天上落下了片片雪花,从零星稀疏的几片,直到密密麻麻几乎要遮住黑压压怎般看也不透彻的天空,雪落即化,停不住半刻,顺着楼明傲的脸,化作雪水混着脸颊的泪水流入颈脖,是刺骨的冰凉。

三两成群的大汉正出了对面的赌庄,赞叹着今日的手气好,多赢了小几两银子,正打算去酒庄喝酒,看见不远处落寞而立的楼明傲,方近了两步,其中一个胖汉笑的猥琐:“小娘子,天冷了,不随哥几个酒家里暖和暖和?!”

楼明傲冷眉以对:“躲远点!老娘求静。”

三人之中,较为文弱精明的男人正要发怒,一低头看见她腰间的白玉翡翠,识货色的明白这是稀有的好货,再打眼看这女人衣香鬓影,锦缎轻纱,断定是非富即贵的身家。色心之上,贪财之心遂起,忙近步挡了楼明傲的步子,“好言相劝”道:“天涯何处无知己?!今日有缘,酒楼一聚,何不快哉?!”

楼明傲猛地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三人脚下:“老娘值钱的就此了,要不要随你们,吃酒**也足够了。只是恕不奉陪。”

说着换了方向要走,被另一个拦下,只见那人嬉皮笑脸道:“姑娘既然出手这么大方,想必也是个畅快人,何不同我们弟兄几个乐呵乐呵呢。”

“滚!”楼明傲面色平静,出言极其清晰。

三个大男人瞬间失色,胖男人再也忍不住,伸手指了她的脑门道:“臭婊子,腰里有几块值钱的东西,就装起金贵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狗男人赏的吧,干你们这一行的果真是看宝贝都不是宝贝了,什么是宝贝,男人吧!爷们就是男人,要借你热闹热闹,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臭婊子,我上过比你矜持的,狗屁,那都是假的,但凡出手阔绰了就原形毕露,丫的看不起我们?!我看到了床上你就不这么说了吧,到时求爷们都怕来不及呢!”

楼明傲不怒反懒洋洋笑了,忽然止住,厉声道:“我说了叫你们滚!”

文弱的男人见架势不妙,一手攥着玉佩,一手挡了胖男人劝道:“大哥我们走了,百花楼里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跟这么个疯妇计较。”

三个男人让出了道路,楼明傲一路笑一路走,笑累了就哭,哭累了再换着笑,直到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躲在了街头巷角阴暗的角落里靠着墙壁蹲下了身子,湿冷的墙壁渗入了骨髓,浑身已感觉不到冷了。日头渐渐落下,本来就阴暗,此刻已看不清路边的建筑,只听小贩们推着车回家的步履匆匆,楼明傲仿佛被遗忘了在世间的某个小角落里。

另一处跟随了许久的男子终于浅步而出,褒衣博带,俊如冠玉,气宇不凡。立于女子身前,轻甩开袍子的一角,半蹲了身下去,一手捏着白玉翡翠的环佩,一手将环佩的丝绳玉线于女人的腰带间打了个节。

楼明傲怔怔的仰了目,唇边泪不散。

彦慕看着她此番狼狈,半带轻笑半含心疼,言道:“都说玉是有灵性的,它既跟定了你亦会护你一生,怎可将带了你灵气的玉随便弃置?!”

第四十六章 铅华已逝

更新时间2009-12-1 23:41:03字数:2177

(此篇系回忆篇)

永逸三年

京城宫所,长安殿。

“皇上万岁。”侍女们的声音从宫门口传来。

夏明初霍然转身,抬手一掠鬓发,静静望向门口。上官逸举步踏入内室,浑身帝王之息的他在余光下染上淡淡光华。他已着上金坠红底的礼服,广袖上金龙飞舞,龙靴轻落,长长的影子落下,盖住了夏明初跪拜的身姿。他走近她,带着一如往常的轻柔笑容,锋芒散去,是只对她的温柔。

夏明初缓缓回身,自对着镜子拆了云鬓,眼神却止不住打量镜子里身后的男人。

“毁了它做什么?!朕看着甚好。”上官逸出手去拦,却慢了。

“不好!”夏明初面无表情道。

上官逸轻笑了笑,顿时明白女人尚在赌气,他靠近了几步,弯下身子,半拥着她,轻言:“不想看见朕?”修长手指穿过她散在肩头的青丝,轻握了一缕,含了笑叹言:“天下人说的不假,朕是娶了天下最美的女子。”

夏明初重新捏了簪子对着镜子摆弄起来,微微一笑:“既然最美的你都拥有了,还要他人做什么?!”

他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将她拥住。

夏明初深吸一口气,握了上官逸的手,缓缓回了半个身子:“汴梁的女人就那么好?!云家的女人就真的强过你的三宫六院?!”

“是母妃娘家的女孩,曾经也是母妃万般托付的。想必母妃家的后人应该是贤德淑良之辈。”

“既是如此,索性你夜里搂着母妃的牌位睡岂不更好?!”说着,叹了口气回过身子。

上官逸哑然失笑,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从背后环住她,二人一起看着铜镜,镜中才子佳人,丽影增辉,将满室的光华都掩了下去。

“你已是帝王,拥有了权位,万千女人,拥有了天下人最企盼的东西。少一个女人,就不好吗?”

“好。”他语声温暖而低沉,柔软的唇落在她耳畔,一点一点深深吻下去,“我既有了你,别说少一个女人,就算少千万个,也没有不说好的道理。”

“云氏不娶了?!”迷离间,还不忘提醒道。

“不要了…容她在汴梁做她的清贵佳人吧,等我们有了皇子,就让他去娶云氏的后人吧。这皇宫我有你就足够了。”

夏明初低低笑了:“那还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呢,你等得及?!”

萧玄笑了笑,不再多言,只凑上来在女人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仿佛偷品到了人间最清甜的蜜汁:“等!”言罢诡秘一笑,便将其拦腰横抱而起,大步向卧榻走去。

女人笑意缠绵,青丝由男人的臂弯间缓缓散开,织出一片飞舞的瀑布。

永逸三年,景州,凌霄楼。

“明傲,你说彦四公子最近是怎么了?几乎天天来看你,各种赏赐也是不断。”小丫头看着楼明傲屋中堆满了没开过封的礼盒直问道。

“他们这些名门出身的公子哥,哪里在乎这些,随手扔出点小玩意打发我们,自己个儿寻个开心罢了。”楼明傲自嘲的笑了笑,悠悠言道。

“我看可不准呢,怎么没见对楼里其他的姑娘这般上心呢?!”

楼明傲沉吟了方言:“正是得不到才拼命想着法儿的要吧。”说着站起身来,准备了笔墨纸砚,缓缓走到桌前拿起笔,继续临着诗经的贴,只一抬头:“小凤,帮我回一声午膳我不出去用了,天热的没胃口。”

“这都大半天了,胃里空空的怎么行?”男子清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帘子被呼拉掀了起来,彦慕执扇淡笑而立。

“四公子说的是。”楼明傲放下笔行礼:“小凤,说我晚半晌再用。”

彦慕微一皱眉,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过来,楼明傲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只知道他又喝酒了。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字,带着笑意略一点头:“比上次更进益了呢。”

“谢四公子夸奖了,只是贱婢的字不能入眼。”楼明傲尽量笑的不亢也不卑,说罢揉了纸张信手丢在一边。

“这诗经,你最喜欢哪一句?”他把笔放回她的手里,弯着身子,于她身后轻轻握紧了她的手。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楼明傲静静的答了。

“报之以琼瑶…”彦慕喃喃地重复着,恍然一笑,“我再送你一句可好。”说着轻握着她的手运笔转墨于一挥而就间,八字落于纸笺——“死生挈阔,与子成说”。

放下笔,再无声息,墨香浮落,有的只是二人微薄的呼吸声。

他看着她的面无表情,静静一笑,“你…不喜欢吗?”

“是,明傲不喜欢。”她偏过头,目不转睛道。

“因何?”

“虚伪。”

他一愣,缓缓放开她,眼神有些呆滞。楼明傲轻轻呼了口气,退了半步,离他更远,言道“有些东西…但凡明傲不敢期冀的,都不愿去相信。”

彦慕点点头,苍白的笑笑,“母亲说,你不似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果然不错。”

“四公子眼里,但凡十五六岁的少女都要见了这矫情的诗句感动的涕泪吗?”

彦慕依着桌边坐下,“至少…不会这般句句如针刺。”

“老夫人…竟知道我?!”

“我同母亲说了我要娶回家的女人。”

“公子。”

“怎么,怕了?!”

“我是怕公子有一天会悔。”

“男子汉志在四方,你方日说的对,我着实不该身陷春闺,耗尽大半年华。我母亲说了,你能出此言,定是不凡的女子,她甚也出言说这般看来,倒是我不及你的眼界,反是我配不起你了。”

“公子之言我不懂。”

“不懂也罢,只需记着我对你留的那八个字就好。不论你喜欢与否,你只要记着那是我对你的承诺。你怕我会后悔,我只怕会因娶不了你而悔及半生。此去,我是奔前程,却也是为及得上你而去。”

“公子要去哪里。”

“如你所说,男人自是该去的地方。”

“公子——”

“明傲,我不求你等我。可若等我回来…一定…”那眼眸又猛然黯淡了,话也顿了下来。

“一定怎么了?!”楼明傲轻轻的问。

他淡淡地笑,“没什么。”

一定娶了你,这四个字生生压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 晚归

更新时间2009-12-4 22:32:51字数:2471

马车颠簸一路,二人竟似无语,楼明傲不时掀了帘子看窗外,彦慕时而低头摆弄手间的环佩,时而偷偷打量身旁的女子。楼明傲最后一次放下帘子,轻叹了声:“这才刚到西街口。”

彦慕抿了抿唇,却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不知不觉间竟尴尬了。

“司徒一很景仰你,如今倒是时常在我面前摆弄兵家战谱,反反复复叨念你的颖州大捷…我也好奇,颖州你是怎么拿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