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娘亲似是来过。”

“她却是来过,方时你还未醒。”

彦予微点了头,温顺的拉高了被子把自己侧着身子蜷了起来,轻声嘟囔着:“我就在这等她,这一次一定要等到。”

彦慕似是仍存些不安,坐了一旁盯着床上的人,直到楼明傲悄然走入的时候,方让了身子由着楼明傲靠近。楼明傲袭着屋外的冷意而至,初还显得有些拘谨生涩,站在床边等着彦慕的眼色。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一股脑起身看着楼明傲,呼吸突然浅了,彦予怔了许久也不出声。楼明傲故作轻松的走上前去,落坐于身旁,学着平日里搂司徒墨的姿势也要揽其入怀,却反被这孩子钻进了自己怀中,只张着双手,不知落在何处。

“娘亲,我很想您。”只一句话,泪便由着眼角落下,湿了楼明傲的衣襟。

楼明傲觉得怀里的温度有些许的熟悉,一手习惯的放在孩子的后额,一手自然放下。连同这个姿势,都没有一丝陌生感。

彦慕倒是觉得此刻自己有些多余了,轻轻离开内屋,为母子二人反关了门。等在门外的蝴蝶有些许的不放心,她煞是怀疑楼明傲倒是能不能扮好母亲这个角色。

屋内的二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彦予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目有神,全然不像病榻上躺了好几日的人。

“娘亲就算换了这副皮囊,我也认得出。”

楼明傲只觉得寒气从头颅直入骨髓,瞪着眼睛看彦予,好不容易才出声:“你不是彦予。”

稚童反而笑了,眼神中的亮色更加夺目惊人:“娘亲认出我了?”

楼明傲忙摇了头:“你到底是谁。”

“同娘亲一样,只是借了别人的身体而已。这小子身体太弱,我不费多少功夫,就侵了他的身。反是上次去占那个婴孩的身子有些困难,本是要成功的,只是娘亲偏要找那神医救他。那个人倒是真本事,三两下就看出我,说破了嘴皮才赶了我走,我本是不想走的。”

楼明傲浑身的骨骼一颤,惊骇了忙甩了开稚童的手:“你竟去伤害长生,长生那一次重病倒是因你,你到底是谁?”

稚童忽闪着眼睛道:“娘亲真是很在意那孩子,我嫉妒。”

楼明傲起了身,冷冷站在一旁,上下打量了这孩子,冷下声音:“我不会把你的事声张出去,你走吧。不要让我逼你走。”

稚童只笑了笑,这笑容太世故,早已不似当年的孩童:“娘亲是凡身,道行不及我这个三百年的孤魂。你说逼我是大话。”

楼明傲亦心虚了,紧紧握着的拳生了汗,只看着床上的人不出声。倒是稚童起身下床几步靠了上来,迎上楼明傲的目光:“娘亲不信女儿吗?”

“女儿”竟是女儿!眼前这个小男人说着如此荒唐的话,如若是其他人定要扬笑而去,可是楼明傲却信了。退了两步落坐在原木凳上,自嘲的笑了三两声:“是啊,别说你是三百年的孤魂,就算是千年的妖,我也敢信。”

稚童微垂了双目,有些落寞,“我等了三百年,只是想亲自喊一声娘亲让您听见罢了,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他的声音极低,却似鸣鼓震得她耳膜嗡嗡,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楼明傲心头上,心中的某一个角落似乎因此颤动了小下,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楼明傲静静抬眼看着他,却不作声,心中空荡荡的,恐惧的情绪寸寸涌入。

“娘亲怕我了?”

“是。”楼明傲寂静出声,“我真的怕你了,附体......也是拜你所赐吧。”

“我只是给娘亲找一个最合适的身体,娘亲还用的惯吗?!”

楼明傲缓缓摇头,微闭了双目:“合适?!倒真是合适了,让我做楼明傲,你再来做她的儿子。”

“不可以吗?”

楼明傲惊讶的看着他,她虽不知道他现下到底是人还是鬼,只是还是对这四个字感到羞耻,猛的冷笑了出声:“你说可不可以?!你就这样杀了楼明傲和予儿。”

“那女人是自己放弃了身体,她现已轮回转世,她这一世比上一世过得好。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借用了她的肉身。彦予这个身子,我亦呆不久,他的身体太差了,会损了我的气力。”

楼明傲苍白着脸色,一语不发。屋内突然静极了,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楼明傲努力想要记起什么,只这个想法一瞬而过,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本是…想死的。”楼明傲定定出言,“你为何偏偏不肯我逃过这一世。你何时见我不可?你终是妖,下一世我遇你,你还是能认出我,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世。”

“这一世有这一世的道理。我等了三百年,无非就是等这第六世,娘亲,您与我竟是隔了五世啊。”

“休叫我娘亲,我何时成了你娘亲。三百年前的事情谁又会记得,就算我真于几世前与你有什么瓜葛,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既要纠结那么久,是不是我还要认全了好几世的子孙儿女才可?!”

第六章 尘乱

更新时间2009-12-31 18:04:24字数:2436

“这一世有这一世的道理。我等了三百年,无非就是等这第六世,娘亲,您与我竟是隔了五世啊。”

“休叫我娘亲,我何时成了你娘亲。三百年前的事情谁又会记得,就算我真于几世前与你有什么瓜葛,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既要纠结那么久,是不是我还要认全了好几世的子孙儿女才可?!”

这话脱口而出后,楼明傲只觉得心中突然一痛,是钝钝的痛,并不尖锐,而后在体内如春笋复苏蔓延开来,生生填满了肺腑,她竟是这般痛,当日针扎入心脉而亡都没有此番痛意。沉钝钝的痛在体内翻滚着,似乎要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卷起三百前的尘封往事。只是浪并未掀起,反倒寂静而落,于是心中更痛更空。

稚童眼中填满了落寞,他本是爱哭的人,却于此时落不下一滴泪来:“我那时也许听不到,但我知道娘亲在说永生永世都会记着我。”

楼明傲轻摇了头:“我记不得你,或者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

“娘亲的气息还在。”稚童轻轻笑了,“模样会变,声音会变,只这熟悉的气息不易。我本是不能视不能说不能看之人,只靠这气息辨您。”

冷风穿堂而过,几扇窗户被风击开,吱吱的摇着,声音凄厉婉转,直要撕裂肺腑。楼明傲起身去关窗,阖好了,贴着窗木回身看着榻上静静沉睡的彦予。此刻浑身麻木僵硬,似要支撑不下去。她临着走上去两步,替床上的人拉了锦被,一手轻轻附在眉眼的地方,温柔的笑了。她由沉睡中的彦予想到了宫城之中的那个孩子,她记得他睡时亦是这般安逸。

“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们,好好活下去。”楼明傲自言自语,这话不知是说给床上的人听,还是自己听,总之庆幸之余掩藏了那么丝忧虑。

彦慕再入堂屋,只看着方才还精神的孩子这会睡了下去,不由得惊道:“这孩子怎么说睡就睡。”

楼明傲以手势做了噤声,轻缓着站了身,放下了床榻的帘子,悄着步走向门外的人,只一手紧上彦慕的袖子,拉着他出了堂间。外间的风很大,楼明傲穿的有些单薄,但还是忍住寒意道:“她走了。”

“谁走了?!”彦慕惊问。

“方才那个不是予儿。”

彦慕此时并未讶异,只沉了气思考了片刻,才言:“的确不像是。”

楼明傲点了点头:“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些孤独可怜的魂魄无处可去,借用了予儿的身体,好在只是片刻。”

彦慕亦随着点头,重复了道:“好在只是片刻。”

“也有一些魂魄是长久的留守。”楼明傲突然道。

彦慕洒意的一笑:“他既是来个片刻,好歹也该用顿饭喝口茶,这般匆忙走了,倒是我们招待不周。料他也是同予儿有缘的。”

楼明傲忍不住笑了,这时候倒也不觉得有多冷,反而周身回暖了起来,微微转身看着满院简朴雅致的布局,轻叹了道:“公子你还是同从前那般潇洒随性。换了别人早该说招了晦气,惧怕个三分,能大开玩笑毫不在意的也是有你了。”

彦慕本是随着她一同扬着唇际,只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轻松的氛围一扫而静,他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情绪,声音舒缓有致,轻而易举入了人心:“你有多久没有唤我公子了。”

楼明傲在微微慌乱中转了视线,这般注目下,她竟不敢仰首以对,心下仿佛响了无数面小鼓,鼓声渐密,乱了心弦。

“你若喜欢听,我多唤几次就是了。”楼明傲言中底气越来越弱,“只是我怕你将来并不愿意我再这般喊你,我实没有这个资格。你若是能允许予儿被其他的魂魄暂入,会不会也能相信——”

“公子,尚书大人来送年礼了。”蝴蝶于十米之外的长廊外忽然叫嚷了起来,她本是想走进再说的,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二人两目直对时的寸寸柔情。在蝴蝶眼中,那个女人早就不配公子这番注目了。她设法找了她来,只是想救病榻上的予儿,并没有对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存有几分善意。索性隔着十米不如大声嚷嚷了,让俩人难堪了去。

彦慕微微欠了身子,只轻声道:“你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不用了。”楼明傲忙打断了,她心里知道,等着他回来,自己也再难将心里的那番话说出口。“我这就要回去了,等予儿醒了再叫我吧。今儿是除夕,迟了回去不吉利。”

彦慕也不再挽留,点了头,只脱了身上的裘袍反披在楼明傲肩上,言语轻柔:“这时候凉了,你还是同从前一般不知冷暖啊。年头病了身子,怕是更不吉利。”

暖意夹杂着男人气息留在她身上,是墨汁的清香,夏明初喜欢的味道,却又是楼明傲留恋的气息。心头震了震,不知怎的,竟是无意识中伸手揽了面前的男人,双手环着他的腰,才觉得他真是比从前清减了太多,心底微微痛下几分,终究是为了她啊,真不知这男人现下心里是否还觉得值得。

蝴蝶隔着大半个廊子,直看火了眼,真是毫不知耻的女人,光天化日下不顾身份脸面做出这等不齿之为,实在有伤风化,辱没彦家名誉。可当着公子在,她又实在不敢贸然冲上去斥责一番,只得憋了一肚子气扭头走远。

轿子一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楼明傲不出一声,璃儿跟着轿子走不时有些担心的打量了轿子里的人,这般安静的主母,倒真是少有了。楼明傲此刻想着那个三百年的魂魄,她口口声声唤自己娘亲,隔了三百年,又何以纠缠至此呢?!别说是六世之前,怕是前世的恩怨纠葛对自己而言都失了任何意义,她实在弄不明白那孩子为何这般执拗。她心里虽明明白白告诫自己不在意,可耳边还是充斥着那魂魄离开时的话语。

“我只是为了唤娘亲一声。我道娘亲会高兴,那是娘亲盼了一辈子的事。我等了三百年等到说出这一声也值了。娘亲,那一世是女儿连累了您。这一世,你若嫌我累赘,我走便是了,再不给娘亲填忧。”

这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疾,每一次都撞入楼明傲心底,连着不知名的痛意沉淀了下去。

轿子突然停了,楼明傲探出半个脑袋,发觉这时候还没有出京城,只是落在客栈外。璃儿不明白的看着四个轿夫,其中领头的一个才道:“奴才们只是听命令,送主母来此赴个约罢了。”

楼明傲冷下声音道:“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约,起轿。”

“夏相已于阁中等候多时了,夫人就这般难以请动吗?”

这一声不知是从何传出来,却引得楼明傲浑身上下僵住。怔了片刻,无力的唤了璃儿,那几个字咬牙而出:“扶我出去。”

第七章 神游

更新时间2010-1-1 13:24:18字数:2772

二层小楼的阁间,凭窗即可远眺数理之外的阳江,除夕的河运似乎冷寂了许多,不如平日的来往繁盛。几家宅落已燃起了炊烟,楼明傲估摸这时候家家户户该预备着制年膳了,明佑山庄亦不例外。

楼明傲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总是喜欢临窗而坐,所以自己习惯性对着窗落坐。香炉里燃着晚香玉,气味浓而烈,到了夜间尤盛。水取自山石间的冷泉,再以紫砂陶壶烹煮。茶,依旧是君山银针。连着茗器还是那套宴客的唐鎏金仙人驾鹤。自己从来都在这些方面格外佩服父亲,他是个讲究末枝细节的人,为人稳而求更慎,做事考究严谨,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亦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往往一出言即是要点,正如此刻,他也不兜圈子,直接道:“我听说司徒夫人是爱财惜贵之人。”

楼明傲心底还是忍不住笑了,自己是看了父亲那么多年的官场之道,往往他先一出言,自己便也猜到了下句。只是此时还是淡淡笑了接了下去:“只是庸俗之人。”

“人皆有欲,皆为庸碌。时人贪色,亦有嗜赌,甚有贪权,我看夫人只钟于钱财,怕真的是小欲,不可概以庸论之。”夏相出言温润至极,手中的函书一并推了上来。

楼明傲落眼一瞧,只看见几张房契压在函书上,忍不住更想探究信函中的内容。夏相半晌不动。只端了茶盏,那股子香气窜入鼻中,细细的品着,却始终不入口。他似乎也不急着说明,只等着楼明傲自己拆了那信函,等着她同自己谈这笔生意。这么些年,官场商场乃至兵场,自己多有涉猎,对待骨子里的商人,他也不需端出文人圣哲的架子,用银子说话,再通畅不过了。

我楼明傲信手捏起,只略了大致的房契地产,攥着信函的封口,自己也在琢磨着要不要开封。指尖一凉还是缓缓放下,推了回去。

夏相见这情景忍不住暗暗惊了,嘴角仍然勾出一道弧度,只眼眉中并无半丝笑意,抬目对上楼明傲,审视了良久,方道:“这是几处江南的地产,听说夫人原出自江浙一代,还乡归祖不好吗?”

“南边湿冷,我怕是再适应不了了。”楼明傲看着夏相淡漠的深情,苦笑着摇摇头,“宰相大人的茶,明傲谢了。”说罢起了身就要走,只两个侍卫挺身以出,拦住了门。

楼明傲淡然微偏了头回视身后的权臣,侧了身子静静的等一个说辞。夏相默然不语,只一挥手,两个侍卫忙随着撤下。

“司徒远…不是街巷平民所配的起的。”

这声音不重,却一丝不漏的钻入楼明傲的身体,她微扬了唇角笑了道:“我还从未有心想配得上什么人。”话语未落尽,手便触到门板,终究还是多嘴言道:“相爷这般身子,晚香玉实在太烈,伤脾躁肝要不得。苏合香之类倒是适宜。”

临床的人自茶水的氤氲中微微抬了目,看着楼明傲迤身而出,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窗外风起,寒寂中满园的枯木都在瑟瑟发抖,枯黄的枝叶转着圈的由窗外飞入,直落入满盏浓茶半浮起来,一青一黄,一暗一明,倒是极其相称。夏相缓缓拾起桌上那封信函,直撕去了热蜡封住的信口,抽出几张纸笺,“休书”二字赫然入目。

冷笑了三声,夏相终于出言:“回儿倒是说对了,这女人绝非善类。”

再回轿中,周身已冷。凉风飒飒,穿透帘幕而入,楼明傲心里明白,这一路走下来,只怕是要更冷了。倚着软垫竟也沉沉睡去,晨起的太早,怕今夜的年岁是熬不住了。

明佑山庄,正膳厅。

连摆了八张的膳桌,此时,各家院落都温顺的落座于自己的位置上,只等着那一声开膳的令下。仔细算算,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么一回声势浩大的堂膳。只今岁的除夕,正桌上的男人脸色并不妙。司徒远左手边的位置自始至终都是空的,司徒一两兄弟竟不敢抬头看那位子,生怕自己会被某人的寒意击穿。

吴惠惠早就料到了这情景,可怜了满桌的膳食,只能生生看着它寸寸凉了下去。好在自己比别人多长了个心眼,从袖子里掏出自备的干粮,趁着无人注意,装着咳嗽送入嘴中慢慢嚼了咽下去。尤如绣怕是也饿到了极限,频频向同桌的吴惠惠使眼色,见吴惠惠不理会只得心中暗骂楼明傲这女人连累着大家连冷饭都吃不上。只岑归绾存了隐隐的担忧,她也知道楼明傲外表看着荒唐虚夸,可内里多少也会些分寸,这个时候仍迟迟不归,一定因事情拖累了。

司徒双也不过五岁的样子,年纪小饿到浑身难过,巴巴望着离自己最近的糖饽饽,连咽了好几次口水。身为其母的陈景落自然也忍不了看着孩子这般遭罪,只是无奈与司徒同坐一张桌子,这时候也实在做不了什么,只是以眼神示意其忍一忍。司徒双憋得眼睛都红了,终究是忍不住出了手,眼疾手快塞了糖饽于口中。陈景落看在眼里,急于心头,正要轻斥,反被尹素那女人捷足先登。

只见尹素圆母怒睁,直要裂了眼睑,抬手即是一个耳光迎了上去,全然把司徒双打懵了,可怜她还未来得及咬下第一口,饽饽就被那一巴掌挥出了三步之远,白皙粉嫩的小脸蛋顿时显出四个紫红的指印。嘴还未来得及阖上,只怔怔盯着尹姨娘,憋着嗓子不敢哭,当着司徒远的面,司徒双连哽咽都不敢。

尹素怒声喝道:“你父亲还未动筷,由得你动手?!谁家教你的规矩。”

言语一出,本是起了怒意的陈景落也忍不住讪然,好半天抬不起脸。尹素这一出指桑骂槐好不利落。陈景落不是为了自己委屈,只是心疼女儿幼小受了打,还要忍受这般恶言羞辱。

倒是司徒双懂事的垂了头,从椅子上徐徐落下去,捡回了那地上的冷饽饽,小手轻轻拍了灰,乖乖走回座位,举着饽饽迎上尹素道:“姨娘教训的是,双儿不守规矩,礼节那些娘亲日日教,是我学不好,非娘亲管教不周。只这饽饽是粮食。娘亲家祖上世代务农,娘亲说每一粒米都有外公的汗滴。也求姨娘别扔了它,脏了双儿吹吹也能吃。”

尹素此时张扬起来,抬眼瞟着司徒道:“罚不罚你,不在我,这破了规矩自然有人要罚你。按规矩,这该罚断食两日,禁步七日吧。”

陈景落听了这话,忙不得一惊,斗大的汗珠顺着耳后就落了下去。众人于此时都看向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却目睹一切发生的司徒,场面安静极了,一个个呼吸都浅了,连嘴里塞满东西的吴惠惠都停下来不再暗自咀嚼,坐满几十人的正堂,静到只闻堂外风吹落枝叶的声响。

立于身后的杨归却是心知肚明,这时候默不作声的主上不是习惯的沉默,而是他的心根本不在饭桌上,他在思考,早已不知神游何方。方才那一幕幕只是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在看,却不代表他亦会去想者这事。

杨归忍不住轻言于身后:“主上,尹夫人的意思…”

“准。”司徒远淡定出声。

惊恸的不止陈景落,连尹素都不明白自己心情不好随意找了小孩子的麻烦,怎么他司徒倒是连个表态都没有就准了,她本是准备好了司徒依然无视发生的一切,然后自干自的事。

“开膳。”此时,司徒远终于还是说了这两个字。话语落,本该呼出一口长气的众人,却战战兢兢无一人敢动筷。司徒从座位中起身,大步远去,杨归还未来得及反应,连跑了几步才追上主上的脚步。

厅堂中的各院,面面相觑,忽见吴惠惠猛然起身,不用筷子直用手就去抢了那最肥的羊羔肉…

第八章 遇刺

更新时间2010-1-2 12:54:17字数:2553

案前的男人转了个身子,由书案上抽出几本通卷,伺候的丫头点上了油灯,另一个奉香的丫头燃了香炉,正欲添上几片晚香玉,只听男人忽道:“明日去制备一些苏合香。”

小丫头有些惊讶,她自小由着府上的嬷嬷学习燃香用料,也是知道老爷喜用晚香玉制的香覃,十几年来未曾变过一日。男人一挥手,只遣了丫头们散下去。

只扶门而立的妇人望着书阁里的场景愣了许久,丫头们悄步而出,对着门外的妇人一礼,“夫人。”

“都下去吧。”妇人这才迈了门栏入内。书阁前背身以对的男人听到动静,忽转了半个身子,轻扬了笑意道:“怎么这般躲着不入?!”

夏夫人莞尔一笑,直走到香炉前,灭了炉中的火星,徐徐出声:“平日初儿三番五次藏你的香,不让你用这烈香,你概不听,还言她多事。怎么今日忽然悔过起来了。”

夏相伸手拂了拂封页上的积尘,淡笑了道:“这些天也觉着自己终归是老了,做起什么都不顺手。眼下不注意着些,他日怎么圆那个同你白头的诺言?!”

夏夫人缓缓绕到书案前,临着他站着,一手漫至他鬓间,话语间依然轻松,只眼中心疼之意更重:“还说什么他日,此时你都是白发染鬓了。”

夏相于这三言两语中微微扬目,却见烛火微漾下,林夫人柔情温软,纵然年华已逝,不染铅华,依旧算得上清丽佳人,缱倦如梅。笑意缓缓漫上唇边,夏相伸手抚去夫人额前的碎发,轻言:“饮慈,你我日日相见,你都如几十年前的冷饮慈一般不曾变过半分,为夫看不到你的变化,自然不知道自己竟是老了这么多。怕是如今老到配不起你罢。”

夏夫人摇头浅笑,只丝丝缕缕的红晕直染颈畔:“年老色衰了,你还是这般会哄我欢心,我这辈子被你哄骗得还少吗?!”说着笑意渐渐散去,恢复了宁静深远,“只是元舫…这些日子你实在憔悴了太多,你可是答应了要与妻我共赴黄泉,我们谁也不能先弃了谁啊。”

夏相嘴角弯出一道弧线,眼眉中尽是深情柔意,一伸手徐徐揽了爱妻入怀。这一世,他只碰过她一个女人,这一时,她心中的疼他亦体会的到。

“饮慈,你说的,为夫都懂,都懂…”

一路出京的轿中,楼明傲睡了又醒,醒了再睡,连着做了好几番长梦,半醒半梦间已不记得前一刻梦过了什么,只觉得轿子忽然又停了下来。心下起了不耐烦,伸手掀帘直骂道:“姑奶奶我今天走什么运,一路上停停走走,大过年的讨不畅快,什么事过了正月就不能说了?!”

轿外的璃儿本想作势提醒,怎奈楼明傲出言极快,再者夜里灯火昏暗,只看的脸的轮廓,实在注意不到其他,待到璃儿出言时,已晚了:“主母,是…是主上。”

楼明傲一时半会反应不上来,只道:“还没出京呢,怎么就到山庄了?!”

璃儿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掀了轿门,“请”楼明傲出来,楼明傲紧了紧长袍,弯了身子钻出来。果然轿前五米之处,看见一身棕黑长麾的司徒远立于马上,定定的看着自己。

楼明傲仰着头,摇了手:“相公,真巧啊。”

“…”

“相公,大除夕的你还公办啊?真辛苦。”

“…”

“…”这一回连着楼明傲也沉默了,憋了许久,才呆呆道:“相公不会是来接我吧?!”

司徒远扔了马鞭给随行马上的杨归,自己紧了马腹,缓缓上前,每一步都镇定异常。黑暗中,那抹小小的光影越发清晰。楼明傲作势也要几步迎上,却不敢冒冒失失闯进某人的怀里,夜色太深,在看不清脸色的情况断不敢贸然。

却听十米之外,司徒喝令之声骤起——“蹲下!”

楼明傲根本不及反应,弦声即鸣,冷箭射出。几乎是瞬间,受惊之马嘶鸣,发出危险的信号。一支冷箭呼啸而过,强劲的力道刺穿后脊,楼明傲身子猛然向前一弓,箭杆嗡鸣着振颤不已。

时间似乎停滞于那一瞬,楼明傲愣愣的垂头,看着自己胸前突然冒出来的箭尖,并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意,只觉着是那么一股子凉风由后脊穿至前胸,酥酥麻麻而后渐微烧灼。她努力眨着眼睛,连大力的呼吸都不敢,事实上还有些小小的庆幸——自己仍能呼吸。

“明傲。”这一声不重,却夹杂着隐隐的颤抖。

浑身燥热,只觉得满腔热血已翻滚在嗓间,楼明傲怔怔扬了头,此刻竟像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很用力的阖了眼又睁开,模糊的视线中司徒的面容清晰后复又朦胧。

“相公,你刚刚好像喊了…喊了我的名字。”楼明傲笑得云淡风轻,除了毫无血色的苍白,根本看不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司徒一掌披向马背,借着反冲之力于马上飞身而起,汗马再次嘶鸣,这一声凄惨决绝。

他赶在她跌到在地之前托住了她的身子,她感觉到自己落入宽绰的怀抱中,遂要睡去,她实在太困太累,费力支撑的眼皮此时再坚持不住几分。轻轻的阖了眼,只感觉那双长年握剑粗糙的手环着自己紧了又紧,

司徒的声音忽远忽近:“睁开眼,绝不能睡。”

“好困…”楼明傲咧了嘴呢喃了两声,复又要睡去。

“你若睡下,我定会烧了瑶池,捏死你百鸟园的黄金雀,连着你养了三月的白鼠一同扔进护城河。”

楼明傲简直要哭了,好半天费力的抬了眼,含糊不清道:“我不睡,你给我立牌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