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傲。也许,是时候说再见了。”海棠无香,就像她人一般,走得决绝,不愿留给他再多的记忆,但他不愿她,他知她的心是想要他幸福,“我可以放下执念,唯独忘记你做不到。他们一个个都言要我忘记,是他们不知道,忘记你,不如忘记我自己…”

宣平三年,皇帝曾以三下景州。

宣平三年冬,天子御妹长公主上官蕊下嫁西土藏王,诏封为西疆圣母娘娘。

宣平四年初春,宣平帝立储,诏书悬于云阳殿梁顶,除丞相,无人得知。中枢大臣奏请帝当立后收纳后宫,帝怒,免其职。遂无人再敢进言立妃封后。

宣平四年夏雨至,宣平帝第六次下景州…

那一日,风清日暖,一顶墨色轿子落在南华庵前。袭长衫素服的男子空立在庵前许久,他犹能忆起这一处从前是一方陋庙。很多年前,他们曾于此避难一夜。风拂过,荡起枯枝冷叶,这秋风瑟得紧,如同那一年的冷雨,都要人心里生寒。

六次下景州,这一站是必经之处。每每他都会在此伫立,只久久望着不能入,因这是庵,女人阔别凡尘而后住的庵。

这一日正值布施,门口钻出小尼姑的影子。恰是豆蔻年华,正眨着明瞳笑睨着他:“施主,这里是庵所,你不可以进,也不能看得太久。”自她入庵的两三年,便是再未见过男人,如今见了男人,并不觉得害羞,反是觉得这男人清俊异常,浑身上下荡着不凡之气。

“故地重游,我只站一会儿。”司徒远淡了道,并不愿急着离去。

“不可以呢。”那小尼姑忙较起真来,叉腰言道,“就是和尚也不能多看我们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看我们更是要付银子的,一次一两,施主,你刚刚看了我几眼?!”

司徒远从未见过尼姑这般说话,诧异又好笑道:“这是什么道理?!经法上这般说吗?”

小尼姑摇摇头,一吸鼻子道:“南音师傅说的,就是经法。”言着忙从身后转出个大牌子拎上,马步蹲好,用力按插在门前,那锃光白面木牌上赫然写着——“此路不通,男人与狗绕行!”师傅说了,这满屋子漂亮尼姑,不能随便由人看,立个牌子以做警醒。但凡那些长眼睛看得懂的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便是要受南华庵五大刑法——罚银子,罚站,罚亲和尚,罚种木樨,罚遛鸟。

司徒远愣地说不出话,只瞪着那牌子,满眼皆是星星点点模糊不清。脚下连退了两步方才站稳,靛青的衫衣于风中飘拂。木樨香气漫溢飘散,幽雅的清芳散去满心焦灼,忘以人间无数次离合别散的纷杂。此刻,她的芬芳早已沾满他的衣襟,只一抬袖,似乎能映出满天遍地她的身影。他想知道那院中可是他宫中一般植遍了木樨,这时节,木犀最香。

庵殿上燃着香百合,却抵挡不住满院的木樨香。

佛前的女人不是在看经书,反是立在案台前酿她的桂花蜜酒。重阳节时,若喝上极品桂花酿,才是有意境。这殿中,尽是与木樨相关的物件景致,诸如摆放了满台案的桂花糕,桂花饼,桂花茶,桂花香囊…以她的话,南华庵中的佛祖,不吃香火,只用桂花。这也给了她冠冕堂皇的理由酿制桂花食点,做得多了,用不完,除了供奉佛祖外,也会散到街上买挣些小银子。

这南国,总是令人神往的。诸如只一场秋雨散后,木犀会在一夜恍惚间爬遍满城郭山岚,茵茵郁郁,香溢九里,满城皆因她喜笑颜开。海棠不会明白木樨有多美,因为她没有多余的香馨,而木樨会倾尽它一生散佚幽香。木樨也不会明白海棠有多美,因她永远学不到海棠决绝绽放的姿态。

“玄儿,你出来说话。”这一声,温温的,含着笑意。

“南音师傅,牌子插了,秋洒七凤彩蝶也遛了。”小尼姑躲在门影扇处,现出半个身子,轻言回道。

“可是遛了三圈园子?缺半步,那小东西都是不肯下食的。”那身影微转,掠着侧影淡淡道。淡薄的霞光映着她半张脸,透着别样神韵。每每看到南音师傅,小尼姑都会想起入庵前家乡的女子们,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师傅美?!

每年木樨花开的日子她都会亲自施济贫民,街角巷民都说她他们几辈子见过最美的尼姑。她不剃发,只高高挽起发盘作髻压在尼姑帽下;她吃斋戒,却也饮酒,饮得是桂花酿,在她眼中便不算酒;她会将亲手配制的桂花香囊送给女人,再送男人桂花酿,而后整个景州即便是在木樨不开的时节都会溢满了奇香。

她在其它师傅言中的口碑并不好,她们会说她有失出家人的德行。玄儿时而觉得南音师傅确有些过了,诸如她会大张艳帜地讲述她爱过的男人,一个一个历数下来,听得其他师傅目瞪口呆而后赤红着脸骂她不和体统。所以,南音师傅大多时候都被关禁闭,但凡她出来,也只有在用膳的时候能闭紧嘴。其余时候,要么碎碎念他人听不懂的胡话,要么闷头制她的香酿她的酒。

不少信徒会因她的香和酿而来,看在她为庵中挣了不少香火钱,这些年,便由她越发无拘无束清闲自在了。所以立立牌子,遛个鸟画个蝶,住持和师傅们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这庵中有人喜她,也有人厌她,但无人敢否认,她的美。不是触目惊心的绝美容颜,却是能一眼看到骨子里的随性美,住持说过,她浅浅微笑的时候最真,也最美。只玄儿却觉得那是住持从未见过她醉酒的模样,实则她醉眼如饴时才是最美,眸波流波,脉脉一盈。

龙阳寺持大法会那一次,她又是醉了,且是当着满城百姓的面,醉得一塌糊涂。便是那一醉,竟让全景州的男人看得痴了。他们恨不得踩破了庵门,借着求酿的名义求见那个醉得惊天动地的女人。所以,于庵前立牌,有她的玩闹,也有几分无奈。而那场法事之后,景州的女儿家,恨不得皆出家入庵做尼姑。

“南音师傅,门外有个男人赶不走呢。”玄儿盯着自己师傅竟有些痴了,不管他人怎么说,她始终觉得师傅是个好人,秉性怪怪的好人。偶尔的时候,她会发现师傅一人孤影落寞地呆呆望着不知何方,她会信手写下梅花笺,满满的字,流不出的情思。便是在那个时候,她明白师傅言中那些一个个爱过的男人,不是戏言,不是诳语,是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

“嗯,把酿给他,说我病了。”指尖顶着香瓶口檐,这香太重了,当浸浸。

“是。”玄儿应了忙转身,却见那身影早已不顾阻拦,硬生生闯入。那人的袖间也染着木樨香,亦是个将木樨爱入骨子的人吧…

(呼,写到这里终于要终章了,好好酝酿一番,101章结束征程~~)

第一百零一章最后的最后,你说幸福

宣平元年, 初冬。

风夹杂着雪,铺天盖地。

大法昭寺前,鸠真握了雪,于指间托起,一如莲花绽放的模样。这一趟西行,他似乎走了许久,终于终于见到了他,即将要成佛的法慧。

“法慧,今日你便可永离生死烦恼,成就无上正等正觉。为师跋涉千里,助你一步成佛。”以掌握雪,自腕口化作冷流散去。

法慧笑意嫣淡,长衣佛衫飘于费扎山顶,如雪中伫立的雕塑。他望着鸠真,心尖淌过一丝暖流,鸠真该是明白他如何不能成佛,噙着苦笑道:“师傅,徒儿无以成佛啊。这六世的束缚,法慧挣不开。”

“人世间并不是所有事,都需亲力亲为。时而你未做,却有人为你让开了道路。法慧,你再往前望去,前路已无荆棘阻隔,我佛在等你。是那女人的亡魂,成全了你。这世间,再没有那个能捆缚你之人,而后千世万代,皆没有。”鸠真不知这般说,他是否能明白。摩什当以用佛力散了那女人的离魂,她于这世间,连魂都散了,便再不能阻断法慧成佛之路。

法慧忽而扬声长笑,笑中有泪,他从来都知道,天家佛家皆不会轻易放过她。但未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早。成全?!倒是他们用她成全了自己,用她碎散的魂灰铸成他成佛的路,是何般残忍?!他因她不能成佛,他们便借以命道天义甚以佛理要她的魂灭,是人欺佛,还是佛欺人?!是,他从此失了尘情束缚,能做到泯爱灭欲,是真正的六根清净了,却也失了慈悲。这条路,若是要踩着她亡魂而过,当不如自己化身齑粉六道皆不入!

“法慧今日才知,原来…佛亦是有私心的。”他定定望着鸠真,笑容渐渐淡去,第一次,他对师傅再笑不出,“如若法慧说不要呢?!这佛骨真身我不要,无量功德我不要,永离生死…更不要!”

“那女人是天命所致,成全了你,亦是成全她自己。”他见他仍无转醒,心痛道,“以摩什之言,你的佛骨,远比她的痴魂要重要。天地万物当汇聚多少灵气,再以百年修为,才得你这一身佛骨金身,你莫要自予践踏。”

“天命,何谓天命?!”法慧袖袍中贯满了风,鼓鼓扬起,“法慧成佛,并非天命,而是人愿。法慧不肯成佛,纵是佛祖圣者皆不能强求。”他神眼坚定异常,已是无以动摇,“命,并非不得改,只是代价过重,你们舍不起。所以你们宁愿看着她魂灭九泉,助我成佛!可我知…总会有法子救她。”

“法慧!”鸠真赫然仰头,一时天转星悬,他知他要做什么,那口腥甜堵在喉中泛着温灼。

“你们不愿用无上天力为她续命也罢,法慧自会用无量功德为她换命!”天,依旧清明,一如他眸中星华亮熠。可笑这些佛门圣僧看破人世红尘,却看不穿一个情字。出家人一个个言着泯灭情爱,因他们怕它,他们知道情字无畏,是可以乱了天命人尘,脱于六道之外不受万物相束的诡离。

鸠真剜心作痛,伸出一支腕子,无奈却握不上他,他恨自己教予他大乘佛法,却未能教会他断了执念,声声出言满是急切:“我徒,你莫要糊涂。一切功德无不复归‘圆’满,一切烦恼生死无不毕竟空‘寂’,你修了六世历经数次劫难终以修得此时功德圆满,并不易。”

“易与不易,法慧从来知道。”他临空退步,与鸠真隔而相望,第一次忤逆师傅,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一生不够回忆,法慧便用了六世记住她。法慧甘愿用六世相忆的女人,便不在乎为她倾尽六世的修为。”

他再不看鸠真,转眸遥望西天佛境,那扇渴求了六世的门终于对着自己大开,只他不想入了。他不要踏着她的魂灰成佛,他不做韦陀,不要看到昙花的眼泪。

“法慧这六世修成的业果,换她的命,是够了吧。”他笑地泪眼婆娑,似于水气弥漫中看到了她临花回望的翩然一笑,雪莲开一次花是要几生几世的苦等,凋败只一瞬,“师傅,你并不知成全二字如何写满。这个女人,法慧甘愿成全她,而不是由她成全自己。”

鸠真痛心阖眼,以身相对。但不知情字能累人至此,这已不是缘,是纠缠。命中脱不去的孽,魂魄散不开的债。他之执念,是一世又一世的成全,却从未成全过自己。天下再无人比他更懂那二字如何书。身后却听飞雁掠过的风声击起,想也这山间峭壁悬崖不该会有雁飞过。心口猛窒,拂袖回身,却不见身后之人。那团影已于崖尖纵身而下,陷落于层层浓重白雾,数丈之下升起云烟缭绕,峭壁雪莲绽放出血色莲朵,满山凄艳。崖顶空留法慧那一双草鞋,浸着冬日的凉意…

鸠真身子不稳,朝前一扑,即是跌倒在地,一大口鲜血喷出,声声惨恸:“佛祖,你告诉我,这情字倒是要如何写?!如何写?!”这情字太重,是用命写,用法慧六世的成全来书。

山峦连绵,红尘十丈湮不没的情,化作遍山开满的雪莲,费扎山脉的雪莲自此年年开绽,永不凋寂。

宣平元年,第一场冬雪降临景州之时,全民当街欢舞,似是吉庆。

便是在那一日,她醒了。毫无预兆,在第一片轻雪落于窗棂时,轻轻抬目。

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入梦前,她在凌霄楼的别院,梦醒时,她在佛音弥漫的南华庵。梦前,摩什才说要带她走,她应了。梦中她确是跟着他走了许久,很远很漫长的道路,一路飘雪,飘到尽头,那里开满了血色莲花,妖娆绝艳。她甚以闻到莲花浮雪的血气,是腥甜的味道。摩什呆立在那莲花前许久,她看到他眼中流下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是泪吧,原来佛也会流泪。他说诸德圆满、诸恶寂灭,她可以回去了。她不明白,黄泉路上怎么又被无端抛弃。回去的路,依然漫长,她走得并不辛苦,一路上都有那延绵开来的雪莲为她引路,走至人间那扇帘口,有风袭来,那一朵血色莲花便落入了她手中。她握紧了它,它却化去,烬灭成灰…

四年,她用将近四年漫长的岁月来忘却那个梦。她想摩什是要她泯灭尘情,积满功德方能重回世间。于是她努力地做好一个尼姑,即便在他人眼中做的不好,也真是尽力了。要她日日夜夜咀嚼着思念活下去,竟比涅磐还要煎熬。她一次又一次在佛前铭心静问,何日功德修满,何日能以重回凡尘,佛只微笑不语。

宣平三年的时候,相别三年,她又一次见到了摩什。她问他,因何不带自己走,要这般折磨自己到几时?!摩什只笑着让她再等等,他说只要那个人来接她,她便可以走。那一日,摩什临别前,曾淡淡问她可还记得那株血莲,于是她恍惚了,又开始忆起那个梦,还有梦中弥绕不散的腥甜香气,好像真的是血。

摩什走后,她继续祈求。无人的时候便跪在佛前问那个人可是忘记了自己?!问他是不是会来找自己?!佛又一次微笑不语。她想她是该好好睡下了,或以一觉醒来,她便能见到他。

无数次眠下,而又醒转,终于,终于!

宣平四年。

她又等过了一年木樨花开,终于等到他立在门外,泪无声而落。

任谁也不出声,长久的宁静,只有泪落的声音。她指尖濡湿了桂花酿,轻轻地颤抖。

“六下景州,我过而不入六次,终以寻到你。”司徒远竟是笑了,噙着泪,傻傻地笑。

她不敢挪步,怕他只是恍惚的影子,转了方向便再寻不到他。木樨很香,熏得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她浅浅皱了眉:“是傻瓜吗?六次才找到吗?!我跟你就那么没默契吗?”即便是木樨花香都引不来吗?她是因何植遍木樨,因何要这景州之城落尽桂花香,他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了。

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予她说,却只化为一句:“你过来,过来,靠我近点。”他要她离自己足够近方能确定这是真的,不是梦,不是他又一次的幻觉。

她一步步挪着,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终是触到了他的衣袖,他的手,他的胸襟,他的脸…不是幻影,这一切皆是真的。她又哭了,笑了哭,哭了再笑,痴得傻了。

“傻的人是你吧。”他抬手循着她泪痕淡淡掠下,“这还看不出吗?佛祖他老人家说,你我苦等了六世才以相守这一生,定要我寻你六次才能得到。”另一手捧出那口小匣子,端上她眼前,“你看看,我还带了谁一同来寻你。”

轻启匣盖,那一袭粉红衫衣夺目而出,他将它展起,竟似映出了某个身影。

她眼眸又一次迷湿,伸手捧起那衣摆,笑得温软:“我将她生得很好看。”

他自匣底拣出那一纸被揉捏了无数次的软笺,一并笑道:“你猜这小丫头留了什么话。”

那纸笺上歪歪扭扭书着别扭的字体,她凑上去,随着他一同念出声,“一家人…在一起…”好是辛苦,终于在一起了。他攥上她的手,连着那一身粉红单衣一并拥在怀中,泪自眼角欣喜散出。

暖风融融,京城南街,又是人烟攒动。

容涵换了个姿势趴在案前小憩,这几日生意并不怎么好。直到有人轻叩着案台,方抬了眼打量上来人。那姑娘弯着一双梨花浅眸,肩落花蕊。他心中一跳,忙扶着帽子坐起,轻咳道:“你…你…”半晌支应不上话。

阿九笑着睨他:“你什么你,我要写书。”

“又写?!”容涵微微诧异,忙道,“可是从前的故事有了结局?要继续写下去?”

她摇头,摆弄着手中玉环,难得笑得平心静气:“不是,那故事就算了。我要另起个故事。”

“哦?”他擒着笔略抬眼,她的笑确是好看,掩下身后满城纷飞的落英。

“就写…一个傻男人和疯尼姑的故事…”

风细柳斜,重楼远立,粼波旖旎,夏花怒放。

菩提树下,沧海无桑田。

(完)

——————————————前缘纪要——————————————————————

胜武二十三年间,秋。

南书房东口。

上官裴立在南书房前的石廊前,手里擒着那帕子。昨日倒有个胆大的丫头替自己挡了那壶烫茶,还递了帕子给他用,那帕上是什么味道,很香,却又不腻,似隐着月梨花的香息。风很冷,他等得有些僵了。该不是那糊涂丫头忘了吧,女孩家随身用的帕子怎么能轻易与人,难道不知这是什么暧昧意思?!

“殿下,您还要等吗?这日头都要落下了。”杨归忍不住在身后憋声道,但不知自家主子在等谁,这一晃,自午后至黄昏,都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了。

“唔。再等等。”上官裴凝了视线,虽有不悦,却也忍下了。那丫头好似是夏相家的独女,夏明初,嗯,名字倒也好听。有一股子清清淡淡的味道,是他喜欢的。

南书房西口。

南书房的后门伫着一座假山,两团蓝衫影子正躲在假山的玄关处。上官蕊坐在石凳上荡着双腿,肘臂戳着身旁的女子:“倒是个什么人?我连老夫子的课都逃了,陪你在这等了大半天了。”

“唔。”夏明初微一叹气,玩弄着手指,“我昨儿把帕子给了人,他说会还我的。就在这南书房。”

“男的吧?”上官蕊见她神色慌乱,索性直言。

“嗯。”

“天啊,你真是没脑子了!帕子是能随便给人的吗?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上官蕊借着机会,忙不迭地咄咄不休教训起她来。

“知道。”夏明初忙垂了头,想起昨日那少年湿亮的额头,微咬了唇,“他说他会还我的。”

“怎么办?!帕子给了人又收不回来,照着老嬷嬷说法,你该不是真要嫁给他了吧。你同我说说,那是个什么人啊…”

“不说。”

“等不到的话,将来你嫁的人就真是他了。”她笑得得意,最喜拿这老人言吓唬她。

“嫁就嫁呗。”

“真嫁啊…”

“怕什么,真嫁!”…

(终于终于,落下帷幕了。这对儿也终于处理干净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亲们在背后默默支撑。回头望去,这一路欢笑过,也大虐过,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亲们一直都在偶身后。很漫长的一个梦,总算结束了。这六个月下来,小水还真是累了,不过还是灰常激动。最后一章一直很难提笔,人有种惯性,到了结文时反一直写不下,不知该如何结了。不想结得太突兀,就这样一点点过渡,终于到了言再见的时候了。番外暂定是一个小楼司徒后续的琐碎事,还有一个阿九的番。最后抱抱看文的亲,谢谢你们。其实七十万字中唯一一句让我小心疼的话是法慧这章说的——“一生不够回忆,法慧便用了六世记住她”心痛的不行,谁要我最喜法慧,无奈让这个六世都在成全别人的法慧完美的悲剧,没人比我更痛。)

番外篇宣平后记(上)

宣平六年薄秋,恰逢宣平帝四十寿诞。

司徒远无意大办,只草草允了礼部去操持筵席即可。

这一日,暮雨倾城。

司徒远歪了软榻端着奏本看得险些入睡,只夜里还有寿筵要赴,怕这一眠耽搁了时候。闻听云廊深处巧笑嫣然,困意才略散,眼神飘到云帘处,静等那帘子挑起,人影溢出。多少年了,这个女人人未到声先至的习惯还是没变过一刻。

紫湘云帘由人轻轻抬起,但听外殿众人跪拜之声由远及近层层逼入:“请皇后娘娘金安。”

他见她步入之时,容上依是春风荡漾,瑶光玉华。他常以背积年累月的奏本压得头痛胸闷,怎她就是个不知愁的。这后宫无嫔妃,她便嫌弃太过冷清,时不时召些臣工命妇入宫,今日摆宴,明日架台观戏。但凡有她言笑的地方,必是热闹。甚以上桓辅常说,这后宫只她一个女人,便是抵了六千宫黛的喧嚣。

“菊花宴可热闹?”他嘴上淡淡问了道,心里却是明白不热闹才是鬼话。

楼明傲临了榻坐下,垂眉似有不悦,玩弄着袖上九彩玄色舞蝶连声叹着气。司徒远见她与往日大不相同,忍不住讶异,扔了奏本于身侧,审视着她道:“该不是…哪家的比你穿得还花哨,比了你下去?!”他能想到的这般花宴,无不就是各大命妇凑一块比比妆容华裳,只昨夜他便关照了家有命妇的贵臣大员,赴皇后娘娘的桃花宴不必穿得太精细。如今仍见这女人唉声叹气,实不知该能怎样。

“唉。莫不是我老了。你儿子诺晞说菊花比我人美,养儿子养得太实诚真是罪过。”楼明傲由榻头端起了小团镜,对镜照了一番。虽说是年过三十岁的人了,但养容美颜的功夫下得足,各式表情换过,连笑纹都寻不到一分。

“你老,我莫不是更老?!”司徒远冷一笑,死也不信哪个命妇敢言这女人老。不过他真未觉得她是年上三十,总觉得这些年反是自己同她年龄差远了去,他是以一天天长着岁数,她涂涂抹抹精心调养,反像是年岁不长却愈发风韵了。

她伸了手抚弄他鬓边的华发,不由得出声叹道:“我还真是眼拙了,这都是什么时候爬上你头的?”

他拉下她腕子,裹在手掌心里搓弄,笑得坦然:“爷都四十的人了,哪能不老?!”说着,身子向后一靠,倚在她怀里,微阖了目。他见天忙过了朝事,在关照家事,积年累月不得清闲。早些时候曾允她今春必随着巡一趟南面,只各藩属领国朝贡的事物压来,竟是从春日拖到秋期都不得动身。好在她明白,自也体恤他,这事再不提了。偏她沉默下来,他心里就生怕,估摸着她哪日兴起便是要自行南下了,于是急急再表心意,过了寿筵,他定陪她南边轻闲一阵去。

“就你啊?算了吧。”她如今倒也是全然不敢指望他了,忽而又想起一事,认真道,“今儿你大寿,想要什么大礼?!”

这天下都是他的,富有四海,还会求她什么礼。只想起每年寿日她必会寻些新奇送自己,唇角便微微勾起,笑得别有用心:“去年那个,我看就很不错。”去年此时,她是忙得忘了备礼,索性循着宫妃侍寝的规矩将自己裹成个粽子由宫人抬到他云阳后殿的寝榻上“贡着”,倒是要他惊喜地言不出话来。

他一说,她便也反应过来,想起那一夜销魂,仍是红透了半张脸,隔着袖襟掐他:“本是备了大礼给你,见你这猴皮笑脸就恼,夜里你一个人抱着被子销魂去,我搂墨墨睡去。”

“他都多大的人了?”念起这送不出去黏在身边赶也赶不动的祸害儿子,他便大小气概不顺。司徒墨的婚事,眼下是自己一处心病。虽不指望这孩子承继传宗接代的大任,只也不能天天混吃混喝一大把岁数了还闹着抢“娘亲”。

她刚要回他几句,屏风里显出半个人影,人声并着漫上——“万岁爷,温大人那传了话来,说恭喜万岁爷娘娘,明年春期即能抱上龙孙了。”

那影帐后呼拉跪倒了一片,个个嘴里言着吉庆恭贺的话,听得室内二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司徒远一手推额,轻声问着楼明傲:“怎么个意思?”目光直逼着她,俨然还回不过味来。

龙孙?!楼明傲就着原话琢磨,忽而扬声问着外间:“可是燕园来了消息?桐氏肚子起了动静?”司徒一与那桐丫头大婚几年后没个消息,曾以急得她有心为小一讨妾,只说给司徒远听,先是为司徒远痛斥了番,又被小一无视。司徒远的意思是他司徒家再无妾位,她也全当他是说笑,未想对着儿子反比自己认真。如今这也算天遂人愿了,看来这年轻夫妇尚需多催催才能有喜讯。

另一边传话的太监忙连声应着,言这一次是三个月极稳的胎。

总归是要抱孙子,司徒远心里倒也喜,命内侍府下赏,还特意为温步卿加赏。而后更是破天荒传令将司徒一诏回京中,允他待明年秋时再回军营。言罢便将目光飘向她楼明傲,本以为她当时笑得似朵金花,却实见她神情略显尴尬,忍不住出声:“想什么呢?见天催他们两口子,如今心想事成了,怎见你反愁起来了。”

“这礼…叠了。”她叹了声,道。

“莫不是你就那这消息给我兑付寿礼?!”他摇头笑她,却见她目色仍是异常,便认真了道,“说说看,备了什么大礼?”

她凑身俯到他耳边作念了番,听得司徒远面色转了好几遍,终是瞪大了眼睛,惊大于喜:“真…真的?!”这消息全然比他要抱孙子来得欢喜百倍。

楼明傲呼了口气,实在不想理他,只得闷闷道:“真的假的,你自己等着看吧。”

他笑得忙一古脑坐起来,双手揽着她,但又不敢摇,笑得失了分寸:“我说你怎么听了小一家的消息喜不起来,原是自己怕丢面,这又有什么,他生他们的,我们——”

她忙伸手去堵他唇,惊得直道:“你是要嚷嚷得天下人都知道吗?婆婆跟媳妇同时候…且她春期就是要生了,咱家小的比孙子还小…”她这辈子最丢人的事,莫不过如此了,倒还如何再能于儿孙面前抬起头装起威严来?!

“有什么丢人的,这说明咱还都不老。”尤以证明他自己还能行,人至中年,还能遇上这等喜事,说惊喜都是不够了。他连声笑着,笑声传到外间,听得一干宫人心里发毛,却是不知道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你不老了。”她狠狠睨着他,只唇角忍不住抽抽,笑意一闪而过,靠在他怀里,由他强烈的气息萦着自己,前所未有的安然,踏实到了心眼里,“我说,这一回终是该南巡了吧。”

“嗯。”他一时仍笑得合不拢嘴,大拇指抵着她温软的手心,吻着她额头,“景州气候不错,行宫似是也建全善了。就搬去一年吧,我好好陪你。”

他眼里都是笑,笑着看她,也笑着看她对自己笑,就这么傻傻的,俩人都傻了…

(亲们说最后一章看得心里难过,所以就上了这么个番外…舒解一下吧~~~)

番外篇宣平后记(下)——阿却拉嘎

景州,南华庵。

依是木樨绽放,他伴着她步过庵后的花圃池田,一路上她指指点点,笑语成嫣。他时而顿下步子询问她那段日子的生活,细细碎碎不肯落下半点细节。这般宁静的午后,风不冷,竟有些柔,绕于周身满是惬意。

她走至回廊隔壁,忽停了步子,撤身看着他:“听说陈景落来信了?”

晨间他确是收到了她的信,只看罢神色坦然竟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