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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口井:我害你丢脸!

橘子小姐:没啦…

三口井:我女朋友其实平时不是这样的人,挺温和的,昨天我也吓了跳。

橘子小姐:昨天她太泼了。

橘子小姐:我这里,事情过去就算了,但我觉得你要跟她谈谈,不然以后别人面前也这样,你怎么办啊。

三口井:唉,她毕竟文化低,有些事不大懂,请你多包容。你有没有生气?

我把电子阅读器紧紧握在掌心,半晌丢开,抬头朝陈小安露出笑容:“小安,你家洗手间在哪里,可以用吗?”陈小安一指:“那边门进去。”

我站起来,匆匆地走进洗手间。

关上门。

我合起抽水马桶的盖子,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垂头用手指把头发梳拢在后脑。小时候,家里的洗手间曾是我的避难所;想不到多年过去,又有这么一天,只能藏在这里。

跟小时候一样,我觉得,失败极了。如果有人生来就为了愚蠢,那人显然就是我。

很奇怪,竟逼住了泪水。

我摘下左手中指戴了三年的银戒,丢在马桶旁边的纸篓里。这枚戒指,遗憾啊,这枚戒指现在只配跟脏的卫生巾为伍。

是的,我泄气了,彻底地泄气了。

可以原谅一个人想做□,也可以原谅一个人想立牌坊。可既要做□,又要立牌坊,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无耻啊,我的男朋友吴诚,是这样的。

真是无耻。我八年的男朋友。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上大学?考研究生?或者,他骨子里就只是这样,一张文凭使他得意而忘形?

确实,我文化低,然而我忠诚,我即便什么都缺,也没缺了责任感。

我问心无愧!

有人“咚咚”敲洗手间的门,陈小安在门外面问:“欢欢,你没事吧,欢欢?我进来了啊。”门把手一扭,她走了进来,脸上表情有点吃惊,也有点担心。

她走过来弯腰看着我,将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从马桶上耸起身,像前次抱吕雪那样,一把抱住了她。

从陈小安夫妇家告辞,已经接近中午,等会儿还要去春宜商场上班。楚襄载着我,一溜烟开到春宜附近,却在路口的地方停下来了。

他扭头看我一眼,扬扬眉毛,微笑:“徐欢欢,请你吃中饭。”

“不用了。”

“嗨,你为什么老跟我说‘不用了’,别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他潇洒地开门,下去了。见我没动,一只手撑在车壁,很耐心地等。面前是家泰式咖喱馆,身穿外邦服装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

我只好下车。其实,现在压根不想吃任何东西。

走进餐厅,跟楚襄面对面坐在一幅大象挂毯的旁边。他愉快地问:“你爱吃什么?”我有气无力低声回答:“随便你点吧。”

“不要这样,徐欢欢。”他正襟危坐看着我,一只眼窝青青的还没褪色,脸上表情非常严肃,“遇到一点儿挫折就不吃饭,是不好的。”

“…”我对这个活宝无语了。

他自作主张,点了一堆菜,把服务员喜得眉开眼笑,免费赠送我们两份鲜榨西瓜汁。

等菜间隙,他喝口西瓜汁,深沉地打量我。

忽然,没头没脑,却挺认真地说:“徐欢欢,你知道吗,王小明以前是个瘦子,数得出肋骨的那种。”

“嗯?”我一头雾水。

“大部分摄影师,都很仰慕西藏,认为西藏是个圣地。王小明也是。而且他爸爸是援藏干部,跟孔繁森一样,因为交通事故牺牲在那里。所以他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把一张布达拉宫的剪报粘在床头。他有强烈的藏区情结。”

楚襄说得声情并茂。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二十岁终于有机会能去一趟西藏,那时青藏铁路还没建成,他跟几个同道的朋友雄心勃勃,从青藏公路扒车去拉萨。你知道啦,青海和西藏的交界处,是唐古拉山口,海拔五千多米,别人都没大事,只有王小明严重高原肺水肿,被强行送了回来。”

楚襄把手一摊:“你知道,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如意。”

我苦笑。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说:“嗨,你觉得你的事跟王小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吗?其实本质是一样的。挫折,你们都受到了挫折。”

他又喝口西瓜汁。右手老道地在桌沿扣了几下。

“再比如,我从小就喜欢画画,想做个画家。初中在少年宫学水彩,老师发现我好几次都搞错了蓝色和紫色的背景,去检查才发现,我是个色弱,虽然相对轻微,但美术学院肯定不收。你看,我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少年,也不缺天赋和干劲,偏偏基因有问题。”

我继续无声地看着他。

他说:“不过呢,我最终还是干了平面设计这一行,很多人也都喜欢我的作品,认为我不错。这也算跟美术沾边了,不是吗?”

“嗯。”我说,“谢谢…”

“不用谢。”菜一碟碟送了上来。他取出筷子,严肃地吃起来。把排骨的骨头像城堡那样堆得整整齐齐。

“徐欢欢,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你跟你男朋友分手吧。”

我抬头,见他目不斜视,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我只得含糊说:“…嗯。”

“你应该追求新的生活。”

“嗯。”

“那么我还有个建议,可以帮你尽早摆脱挫折,重新过太平美好的日子。”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

“徐欢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

“可以吗?”他肃然问。

“不行。”我摇头。

“真的不行吗?”他更严肃了。

“不行。”我说。

“为什么?”他忽然沮丧了,无精打采地把筷子搁在盘沿。

“我跟你不合适。”我想了想。

“会吗,为什么我觉得,我跟你挺合适的。”他不接受我的说法。

我又想了想。

“我喜欢性格稳重的男人,比较有安全感。而且你太帅了,太帅的男人不好,追你的花花草草肯定多得数不清,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不想再吃亏了。”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我,显然对我的结论很有异议。

他嘴一动,正要说话的时候,我打断他。

“对不起楚襄,知道你人很好,不过我们在一起真的不合适。”我飞快地说,“平面模特儿的事,也不签合同了,行吗?对不起。”

我一伸手,取了包,飞身走出咖喱馆。

幸好,楚襄没有追出来。

不知不觉间,我泪如雨下。曾经觉得自己站在山顶上,随便就能摘到星星,到头来却发现,我其实只不过是一只对着湖水捞月亮的猴子。

男朋友?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等我在更衣室调整心情、换好服装,走去工作场地的时候,看到“Bliss & Talent”的销售经理何菲儿靠在柜台旁边,正和早班的同事说话。

同事看见我走过去,下巴轻轻一扬,何菲儿便转过头,笑着叫道:“欢欢!”

“何经理。”

何菲儿招招手:“欢欢,你过来,有点事问你。”

忽然觉得,何菲儿的笑容有点奇怪,好像脸部一分为二,鼻尖以下堆满笑意,鼻尖以上却非常冷静,总之,她笑得并不正常。我不禁狐疑。

她挥了下手,示意我跟她走。

还要避开人密谈?我心里打鼓。怎么回事,难道为了平面模特儿那事吗?一边暗暗猜度,一边跟在她身后,方向仿佛是商场EXIT通道,果然走进楼梯间了。

这是商场最清净的场所之一,顾客一般很少走楼梯。

我迟疑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隐秘的勾当。

何菲儿把我拉到角落,很认真地问:“欢欢,这段时间,春宜的职业培训,你是不是缺席了。”

她的句式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我一愣,点点头。

她打量我的脸,直截了当,又问:“跟男朋友吵架?”

有点反应不过来。何菲儿年纪轻、人时尚、性格前卫,跟国企中年妇女型领导不同,很注重私隐,从来不喜欢议论别人家的私生活,今天是怎么了,真奇怪。

她盯着我说:“你不是不知道,最近春宜闹翻天,你干嘛这时候跟上面过不去呢?”

当然听得出,她用意是好的。

可是,缺席培训这种事,春宜商场的主管都没找我,何菲儿是商家的品牌经理,跟商场的培训事务八竿子打不着啊。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关心?而且还这么郑重。

何菲儿见我犹疑,低声说:“欢欢,不瞒你,前几个月春宜商场已经跟我们公司联系过了,说我们公司的产品‘不符合商场定位’,要求我们尽早撤柜清场。前几天楼总召开紧急会议,定下来了,下个月就撤。”

我一听就怔住了,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

她说:“我们开会的时候商量过了,决定春宜撤柜以后,公司下步暂时紧缩,不打算再开新的门店。也就是说,春宜的两个员工,其中一个是你,要被裁掉。”

我脑子像被灌了水泥,结结巴巴地说:“撤柜,可是,那个…”

何菲儿摇摇头:“公司现有的五家门店,目前都不需要招人,没地方容纳你们。撤柜这件事先前没跟你提,因为我和春宜女装部的经理挺熟,跟他商量过,觉得你表现不错,通融通融可以把你安排在别的品牌——正好有个牌子想要人,基本都已经定下来了。”

我忽然猜到,她要说什么,被灌满水泥的脑子轰然作响。

她继续说:“今天上午想去最终确认,事情坏了,上面说你无故不参加培训,连请假都没请,性质恶劣,影响很坏。本来你这个替补就可有可无,想进春宜的小姑娘多得是。你难道不知道最近春宜闹得上蹿下跳吗,芝麻事都放大成西瓜了。”

话里含着埋怨,我原地发懵。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难道失恋之后,失业也接踵而至?究竟撞上了哪颗灾星!

我勉强笑笑。半天,恳求道:“何经理,能不能再帮我说说?”

她看着我,语重心长:“说说是一码事,我尽力,不过你自己最好也早作准备。”

意思相当明白,我头脑发胀、口干舌燥、欲哭无泪。春宜商场的工作,薪水还可以,旺季的销售提成,都赶上普通写字楼的白领。

瞬间想起一系列很实际的问题,吃穿住行。如果现在丢掉这份工,首先,我在红太阳新村的公寓,就租不起了。

我打着蔫儿,心神不宁地回到“Bliss & Talent”区域。

整个晚班,双眼无神,沉痛地站在角落。值班经理巡游,好几次盯着我看,我朝他苦笑,无暇顾及。

熬到快下班的时候,心里猛然钻出一个念头。

回老家。

是的,出来这么多年了,一个女孩子,图什么?我又不是女强人。现在回去跟爸爸妈妈住一起,在家乡找个工作,然后,嫁人、生孩子,像中国所有女人那般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何苦再漂来漂去?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吕雪。

吕雪一听,也没发表意见,只是当场从人行道窜到自行车道,不顾骑车人的白眼,招手叫了辆出租车。二话不说,把我塞进车子里。

“…”我反抗,“干嘛呀干嘛呀!”

“欢欢,你都要走了,我们晚上去high一下!”

“…”

“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拜托,欢欢你别这么土,酒吧九点以前都不开门。”

吕雪报了个酒吧的名字,出租车飞快地开出三条街,停在某幢建筑的门口。那是个奥运鸟巢般的金属结构建筑,看上去挺新潮的。

吕雪神秘地笑:“欢欢,这里有钱人很多哦。”我无语,这妞儿干啥事都不离大主题啊。

进去一看,酒吧装修很高级,灯光错落而幽暗,音乐不算太吵,显得比较高雅。卡座沙发软软的非常舒适,有些小桌还放置玻璃水杯,里头点着情调幽幽的蜡烛。

“氛围不错吧。”吕雪在我耳边说,“这家洋酒特别正,你要不要尝尝?现在稍微有点钱的男人,很多都爱好这一口,喜欢上外面摆谱,都以为自己是007。”

“噗——”我忍不住笑了。

“看到那些吧女没?”她眼神示意,我顺着望过去,暗暗打量那些穿低胸超短裙制服、化着浓妆的年轻女孩儿们。

“告诉你小道消息,这里招人,最低放宽到B罩杯,以下都不收。”吕雪跟我咬耳朵,暧昧地嘻嘻笑。

“难道还有特殊服务?”我立即感了兴趣。

“这就不知道了,据说是禁止的。不过这种事谁说得准呢。”吕雪撇撇嘴,“上次看到有些男人,喜欢往这里塞小费。”她指指胸口。

“有没有男性服务生?”我四处观察。

“有啊,要不要介绍几个你认识?”她居然这么说。我一听,立即就歇菜了。

跟吕雪坐在角落的卡座,这地方是我选的,因为相对隐蔽,哪怕跟旁边的座位,也正巧有道装饰屏风隔开。侍者过来点单,吕雪这个老手在酒吧还存着半瓶干红,我觉得干红太涩,要了瓶西柚汁,打算用西柚掺干红喝。

酒吧这种地方,知道吕雪坐不住,她跟我嘀咕一会儿,屁股像抹了麻油,滑来滑去。我手一挥,她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出去找熟人了。她在哪里都找得到“熟人”。

老实说,我挺羡慕她的。

春宜另外有几个同事,看不惯吕雪的作风,背地里说她不要脸。其实,什么好女孩、坏女孩,什么道德贞操,全不过是男人妄图训练女人的把戏,狗屁!

我倒是被舆论同情的“好女人”,有他妈什么好结果。

喝了几杯,酒入愁肠,不知为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一阵连续的、惨烈的笑声,从屏风后刮进耳朵。有人笑得乐不可支大声嚷嚷:“你说!关泽,你说!你回去怎么跟老婆交代,敢不敢说泡酒吧,啊?关泽你怎么交代,你,我闻闻…身上有香水味,哈哈哈——”

我背脊登时发僵,这声音好熟。

楚襄!闪过一个念头,我不禁张大嘴。错不了,是那个活宝设计师,他怎么也在这里,喝醉了发酒疯?

不由把身体一仰,脑袋贴在屏风上窃听。

幸亏此时播放印度风格的音乐,挺舒缓,我听见另外有个男人说:“行了小楚,你喝多了…嗳,宋敬学,你别给他倒了。”

宋敬学?!陈小安的丈夫?!我惊讶地瞪起眼睛。

猛地想起来了,那个“关泽”,似乎也有一面之缘,在春宜的食堂,我们打过招呼。据说他还是南嘉集团的老板——原来他们仨相互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