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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如果真的入伙,公司肯定得有自己的份。帮人打工我不干。辛苦帮老板把公司扶上正轨,自己被一脚踢飞,这种事难道还稀奇吗?而且,我不喜欢按照别人的规矩做事,我要自己制定规则。”我深沉地说。

Sam警惕地瞄我。

过了会儿,他迅速撇清:“钱,我没有。”

“不要装穷嘛。”我笑眯眯地,“你是红色贵族,现在最吃香了。”

“操!”

Sam的爷爷原本是市里的高级干部,就他爸爸一个儿子,他爸爸去世之后,老爷子伤心过度,因病退休了。人走茶凉,Sam最烦别人提起他的身世。

“要筹钱也很容易啊。”他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有辆卡宴车嘛,卖了。”

“你想买吗?”

“见鬼才买你的车。找别人去。”

“别人都不是红色贵族。”

“滚!”

“你有个朋友宋敬学,不是交情挺好吗,他做IT的,有钱;还有,南嘉集团的关泽你也认识,那才是贵族,钱多、人傻,你速去。”过了会儿,他又说。

我微微一笑。

“伊丽莎白——”我转头唤道,“请帮我泡杯茶,再给你亲爱的Sam倒一杯。”

“我操!”他朝我怒目而视。

发现了没,外表五大三粗的王小明,其实内心很单纯,我特别喜欢跟他瞎扯淡。聊了半天,商量了一下“Bliss & Talent”宣传册的事儿,走出秋林别墅已经黄昏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阴阴的天开始飘起雨丝。

人行道的地砖湿漉漉的,停在路边的卡宴也被淋湿了,几张黄绿交杂的梧桐落叶粘在车顶和刮雨器上。我驻足,两只手插在裤兜里,观察这辆黑色的SUV。

这车一直保养得相当好,看上去通明锃亮,很威风、很新。

当年,在4S店对它一见钟情,差不多掏光了所有积蓄,才把它买下来。为了这事儿,还一度拼命接活计赚钱,好像我在平面设计圈里的声誉,也就那段时间积累起来的。

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疯了,他们不知道,这车是我的哥们儿。准确的说,是我的宠物。知道养狗吧,我就像养狗似的照看它,很有感情。现在叫我拿这辆车换钱开公司,不缺吃,不缺穿,难道缺心眼?脑袋被砸坏掉了?三个字:不、可、能!

为了徐欢欢也不可能。

我轻轻地摘下落叶,温柔地看着我的车。

反光镜忽然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从头到脚五彩缤纷,妖娆地从秋林别墅溜了出来。我赶紧钻进车里,飞快地倒车,嗖地开走了。

只见她站在人行道上,面朝汽车尾巴挥手,腰肢乱摆,美不胜收。“襄哥,襄哥——”

我不禁嘿嘿一笑。

看人家伊丽莎白,多自信,多潇洒。

据传伊丽莎白的奶奶和Sam的外婆是表姐妹,也就是说,两家属于远亲。伊丽莎白高中毕业后,本打算去广东发展,她父母认为沿海城市□业发达,硬把她托付给了Sam他妈。伊丽莎白满怀不高兴,谁知在秋林别墅打了段时间工,不肯走了。

她表示找到了一生的事业追求,决定做个专业模特儿。

Sam坚决不肯给她试镜,伊丽莎白胆子大,敢想敢做,自己掏钱上外面小店拍了组艺术照,据说效果非常好,深得街边洗头店宣传单的神韵,把Sam气得半死。

在秋林别墅时间长了,伊丽莎白又觉得做摄影师更好,于是转移视线,准备当摄影师,豪情万丈地端了相机到处街拍,没几天弄坏一个镜头,吓得Sam直奔文具店,扛回一台保险箱,把值钱的相机锁箱子里了。

不过我挺喜欢伊丽莎白的。

她从来没烦恼,有时候被Sam吼几句,也从不往心里去。这样不是挺好吗?人生有很多真谛,像这种没心没肺的,属于其中一种。多可爱呀。

再说她也不是我的助手。

打个方向,开回红太阳路。这时雨渐渐有些大了,刮雨器有节奏地摆动着。蓦然发现,自己开错了一个车道,假如要回书店,应该在直行车道,可现在竟挤在左转道的车流里。

前面左转…是红太阳新村。

怎么搞的。

没办法掉头,我迟疑了一下。十字路的信号灯乍然变绿,只得跟着车流,向左一拐,很快,看到了进入红太阳新村的水泥小路。

身不由己地驶了进去,没多久,停在徐欢欢家楼下。

透过迷蒙的秋雨,我把目光锁定在她家阳台。

她的阳台,没用老小区常见的蓝色铝合金窗封闭,因此很容易看到,角落台面搁着两盆圆鼓鼓的仙人球,还有个种满葱的大瓦盆。阳台内晾着一件春宜工作服,一件中袖卡通图案T恤衫,和一只黑色文胸。

我不由琢磨半天,觉得文胸是B罩杯的。

在大脑察觉之前,手摸到了手机,并点开通讯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慢慢地往下翻,翻到H字母,出现了她的名字——“欢欢”。

拇指放在拨通键上,欲按未按之时,想了想,放弃了。

今天徐欢欢大概早班,那么现在刚刚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公交车很挤,她拉着扶手,接电话会不方便的。抬头又往她家阳台看去,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只见骑车人都穿上了大红大绿的雨披,车子的挡风玻璃结起一丝雾气,我顺手打开空调,出风口朝挡风玻璃哗哗地吹。

不知道徐欢欢有没有带伞,我忽然浮起这个念头。

靠,她带不带伞跟我有关吗?

启动车子,默默地离开了红太阳新村。

我暗暗审视了一下内心,觉得自己对徐欢欢的兴趣太突如其来——盲目、紊乱、毫无理由。因此,可能只不过是因为单身八年的后遗症。想想看就行:她很美像张曼玉?很聪明像林徽因?或者跟朱天文似的很有文才?答案不言而喻。

她是个普通之极的女人,甚至还会在咖啡店打架。

——何必?

女装“Bliss & Talent”的宣传册,期限逐渐接近,我联系了雅城公司经常合作的平面模特儿,接下来一段时间,闭关修炼,埋头苦干,忙着做活。

直到一个多月后,宣传册的看稿修改完,公司老板审核通过。

那天下午我把制作稿传给印刷厂。

大功告成,一身轻松,美美地补睡了个好觉。醒来后正是晚上八点,精神抖擞,边听音乐边刷牙、冲澡、刮胡子、喝茶吃蛋糕。

面对餐厅玻璃装饰品的反光,感到自己容光焕发,志气昂扬。

这种时候不找个姑娘浪漫下,简直白费青春。

我顿时想起徐欢欢,她差点做了“Bliss & Talent”这期广告的主角——现在虽然没做成,但无论如何,应该把成品拿去给她看看。

啊,完美。

忙把“Bliss & Talent”的稿子打印一套,细心装订成册,塞进包里。然后喜滋滋地打电话给她。

号码很快拨通,顿了一两秒,却猛然出现了移动款款的服务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Sorry,The number…”

我愣了愣,再拨一遍。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怎么回事?欠费了吗?

开着车,慢慢地驶到红太阳新村,她家窗户是黑的。考虑半天,决定上楼去,可是敲敲门,没人应声。看来徐欢欢在上班了,总不能再去春宜商场找她吧。

摸摸下巴,我一阵风地赶去了春宜。

商场如往常热闹非凡,我混在人群中,乐呵呵地踩上自动扶梯。“Bliss & Talent”在二楼女装场地中央的某块地方,电梯右转直行即到。我记得非常清楚。

然而印象中的地点,“Bliss & Talent”不见了。

我有点疑惑,慢慢绕场一圈,回到原地,仍旧没找到。仔细想想,应该没弄错呀。就近问个工作人员:“小姐,你们女装有个牌子叫‘Bliss & Talent’,在哪儿你知道吗?”

“那个牌子啊。”工作人员瞅着我直笑,“撤柜了。”

“撤柜?”

“嗯,前几天撤的,先生有事需要帮忙吗?”

“谢谢。”

我马上掏出手机,打给何菲儿。

“喂,何菲儿?我是楚襄。”

“没什么事,路过春宜,就想问一下…你们在春宜商场撤柜了?”

“那春宜的工作人员是不是转去专卖店了?”

“什么?是这样吗?…噢…噢…没事没事,嗯…你们有个员工叫徐欢欢吧,上次我跟她借了两块钱,想还给她。”

“…”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

“…”

我怔半天,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了下来。商场无处不在的穿衣镜,蓦地照出了一副极沮丧的表情。真是瞬间潦倒,心情从三万英尺的高空自由落体。

仿佛华丽的商场变成了漆黑的宇宙。

而我是一颗孤独的、无可称道的小星球。

整整两个月,我成了红太阳新村的常客,期望能再遇到徐欢欢。

可是她的窗户始终没有光,阳台的仙人球和葱还在,晾衣服的架子却一直空空如也。这至少说明,她暂时已经不住这儿了。

现在凌晨零点十三分,我刚刚离开红太阳新村。

宋敬学给我打电话:“小安说你要借她的QQ车,不是真的吧。”

我瓮声瓮气地回答他:“是真的。”

“哈哈哈——”电话里那人大声笑起来,我马上挂掉电话,继续启动车子,很快,红太阳路那个伤心的公交车站,被丢在了身后。

第二天,我去了南嘉集团的总部。

南嘉集团是关泽的公司,总部大楼三幢灰色九层建筑,每幢楼都挺现代,绿化做得相当漂亮,显得低调而又不失气度。南嘉的地产项目遍及全国各大城市,关泽那个工作狂,搞这么大一个摊子,他居然还有时间跟老婆□,真是奇迹。

我悠然自得地走进前厅。

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小姐登时笑容可掬地跑上来欢迎我:“先生您好,请问找哪位?”

我简洁地说:“关泽。”

她愣了愣,问道:“哪位?”

“你们老大,关泽。”

她讪讪地看着我。

我冲她笑笑。走进电梯,升到9楼,慢吞吞逛到走廊尽头。

那里是一个空中花园,天气有些冷,花园里好多植物都枯萎掉了,现在北风挺大,吹得人皮肤疼。关泽那个变态端着热咖啡,正在空中花园呼吸新鲜空气。

“小楚。”他看见我,微笑着朝我打招呼。

“嗨,关泽。”我往木艺凳上一坐,张望他的地盘。

他取出一个粉红色保温壶,给我倒了杯香喷喷的五谷米浆。很显然,保温壶是他家的东西,估计是他老婆给捎上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在我面前秀幸福。

“关泽,你有买车的打算吗?”我喝口米浆,开门见山地问。

“买车?”他冷不防挺诧异,“什么车?”

“我的卡宴SUV。跟你做笔生意怎么样,价格好商量,便宜卖。”我笑眯眯地告诉他。

“多少?”

“人民币50万。”

“价格还算公道。”他淡淡一笑,却摇头说,“不过我个人不太喜欢二手的车子。”

“可以买去哄老婆开心嘛。”我提示他。

“如果你肯降到30万,我就买回去,给老婆随便开开。”他轻描淡写。

我一听,有点不可置信地瞧着他,他毫不惭愧,若无其事的样子。现在的富人怎么都这样,做事没半点羞耻心。30万?还不如从这里跳楼直接压扁它。

“关泽,你在做梦吗?”

“那就算了。”他呷口咖啡,无所谓地说。

我沮丧地动动嘴巴,欲言又止。半晌,苦恼地说:“那就当你借我50万,车抵押给你,以后来赎。嗨,关泽,我们认识这么久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

“那么你究竟跟我讲生意还是交情。”

“有区别吗?”

“你说呢?”他假装热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这个变态,冷血无情啊。

“小楚,你要50万干什么,看上新车了?”他又问。

“是这样,我准备跟人合伙搞公司,现在缺点钱。”我非常严肃,“你需要看我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来做判断吗?”

他的表情有些惊讶,过了会儿,才问:“你决定开公司了?”

“是啊。”

他目光扫在我脸上,片刻,陡然笑了,像个开花的木头,他居然款款地说:“小楚,你该不是为了你的‘八年啊’吧…”

我不耐烦地打断:“跟Kiwi那混蛋一个腔调,有好处吗,能赚钱吗?”

“噢…行。”他嘿嘿笑道,“那我就借你50万。”

“车抵押给你。”我不跟他计较,没好气地说,“争取五年内还清。”掏出签字笔和本子,翻到空白页写借条。看得出他还在笑。靠,有什么好乐的,不就是借点钱。

“关泽,要利息不?”

“你想给吗?”

“最多银行利息。”我埋头唰唰写。

“好吧。”他无奈说。

签好名把借条扯下来,递给他,他再次拍拍我的肩,示意一块儿去办公室。

他边走,边招牌地微笑着,还回头看我,不动声色鼓励道:“小楚,你得加油,‘八年’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Trouble is only opportunity in work clothes。”(困难只不过是机会穿着工作服)

我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会英语了不起吗?北京开过奥运会,现在路边卖生姜的老太太都会英语,出车祸怎么讲来着,one car e,one car go,two car嘭嘭,one car die。

揣着支票步行走出南嘉集团的大门。

寒风凛冽,万物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