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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通旭通还是博报堂,他叫什么名字。”

“早就忘掉了。哎,4A什么意思啊?”

“哦,4A啊…”他想了想,又想了想,郑重其事地说,“4A很简单,就是加班A、熬夜A、动脑筋A,所以钱A。你说的没错,A越多越厉害。”

这个活宝不能跟他认真,我翻个白眼。

楚襄又站起来,客气地说:“给你倒杯水喝啊。”

“谢谢。”

他从容走出去了。

我漫不经心观察他的办公桌。有台苹果笔记本电脑,三五本提案,一摞图纸,收拾得井井有条。隐蔽处还鬼鬼祟祟藏着只木头相框,扑倒在小矮柜上。

翻起来一看,是张多人合影,楚襄、关泽夫妇和陈小安夫妇都在里头。仔细分辨场合,像什么典礼上照的,关泽和他太太站正中,穿礼服,胸前别着鲜花。众人头顶,粗黑钢笔写的字很醒目——天行健,地势坤,信关泽,公司得永生,宋敬学题。

照片有些旧了,笔迹犹新。

真逗,我呵呵一笑。

随手又捞起便笺翻了翻,只见纸上信手涂鸦,各式各样的铅笔绘画,还留着他无意识下乱写的字句,一笔行书,非常漂亮,交叠的“北京”两字重复了好几页。

除了“北京”,另外有个名字,散乱在各处——“欢欢”。

我不禁看怔过去了。

这时楚襄端着水杯走回来,足音跫然。来不及多想,忙把便笺放好。

他喜滋滋递水给我,两手很自然地插兜里,有些试探的样子,问道:“徐欢欢,你觉得,公司怎么样?”

“很好呀。”

“唔,跟你知道的4A不能比,这里起步阶段嘛,业务尚可,混个吃饱饭。”

我一下子又乐了。

“楚襄,你怎么会这么谦虚,不像你呀。”

“我一直品德高尚,你怎么才发现。”

“去你的吧!”

他凝视我,嘿嘿地笑,很开心。

大概我很难忘掉,这幢普通的写字楼金欣大厦,夜晚空旷而静谧的办公室里,楚襄年轻英俊的脸上混合着真诚、可爱与意气奋发的笑容。可惜的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轻视了一个男人最丰美的热忱。

春分之后,这个南方城市温度骤然上升,精心养护的行道树顷刻间已经枝叶苍苍,红太阳新村的社区花坛,几棵樱花撒了满地花瓣,然而我的阳台里,楚襄帮种的风铃花和矢车菊却一直没动静。

有点耐不住,我去了趟网吧,想查查花籽究竟几天才会冒头。打开谷歌,乱搜一阵,忽然鬼使神差又输入了“喜鹊山森林公园”七个字。

网页很快跳出来。

喜鹊山森林公园位于城市西北,山水优美、风光独特,一方面保持着原始林态,另一方面遗留不少人文古迹,属于国家级森林公园,不可多得的“城市氧吧”。交通也非常方便,私家车去只需要七八十分钟。

不禁想起那个凌晨,楚襄从公司把送我回家。

车停在单元前,照出一团光亮。他双手搭在车门上,目送我上楼。

“嗨,徐欢欢。”

刚刚跨楼梯,忽然又被他叫住。转身看去,他很认真的样子。“喜鹊山森林公园,去过的人都说值得,不骗你。”

“嗯…再说。”

“不要再说,一起去玩嘛。城里呆久了要运动运动,排排废气,新陈代谢。”

“上班没时间。”我搬出万能借口。

“我也上班,抽一天时间啊——大不了不过夜,不看星星了,当天来回。”他眯着眼,笑容可掬,又有点志在必得,“去了给你个惊喜怎么样。”

“惊喜?”

“弹吉他给你听啊。”

回过神,我对着网吧的电脑显示器,独个儿忍不住好笑,原来楚襄不会拉二胡,倒会弹吉他,大老远跑去森林公园弹吉他,亏他想得出。所以小疯子就是小疯子,思维独特。

手机铃刹那巨响,我吓了跳,不会吧,想到他,他就给我打电话?

拿起一看,屏幕却显示“吕雪”。

吕雪小妞儿生活节目太丰富,平常想不起我,今天怎么难得打电话过来了。赶紧接起,准备跟她热闹寒暄几句,谁知她开门见山就问:“欢欢,你现在是不是还没男朋友?”

“啊?”

“告诉你啦。”她不由分说、一口气往下,“认识了个男的,28岁本地人,独生子女,身高一米八二,长得还可以,性格挺老实的,从来不泡吧。是个警察哦!家里父母都有正当工作,领退休工资。没车,有婚房。”

“…”

“他想找个女朋友,要人好一点温柔一点,样子别太难看,最好也是知书达理的家庭。欢欢,我马上想起你了。”

“…”

“你不是喜欢稳当一点的吗?我觉得那个警察,总体还不错,有没有兴趣见面吃个饭。行的话就把手机号码告诉他了。”

迟疑一下,我没吱声。

吕雪在那边追问:“行不行啊?”

想半天,不正面回答,只笑说:“吕雪,你的资料真详细…”

这方面她向来非常爽利,大概感觉到我遮掩,娇嗔起来:“给欢欢姐介绍,当然要打听清楚啦。哎呀,真是的,别不好意思,朋友见面吃个饭不是很正常吗?难道你失恋以后,现在连正常社交都没了?看不对眼就拜拜,重新再来过!”

顿了顿,她仿佛生疑,陡地问一句:“你不会已经有男朋友了吧?”

“没有。”我忙说,“没有没有。”

“这样好了。”她一听马上出主意,“警察托我买一双阿迪达斯的鞋,我又托了你老板,今天他下班以后会去店里拿鞋子,你们正好见见面,中意的话再交往。欢欢姐,我感觉你们两个很有夫妻相的!”

我噗地笑了。这个换男人比换衣服勤快的小妞儿,也看得出夫妻相吗?

前阵子旗舰店调进一批“三叶草”。

“三叶草”只用在阿迪达斯经典系列产品上,很受追捧,最近市面又流行穿板鞋,老板专门保留了一双限量版,说朋友订下来的,原来就是吕雪。

“欢欢,怎么样嘛?”

“唔唔…好的。”

“亲一个。”小妞儿愉快地把电话挂了。

捏着手机干坐片刻,我关掉喜鹊山森林公园的网页,几步就踱出了网吧。

踩在花坛的水泥沿儿上,低头慢慢地走,边走边觉得吕雪的话有道理:彼此认识认识,朋友一起吃个饭很正常。再说…我确实没男朋友。

当然最近和楚襄走得比较近,但他不能算男朋友。

望了望前方,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茫然。

晚上上班,由于不是周末,旗舰店顾客并不太多。

我给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试篮球鞋,试了好几双,不满意。其实男孩很满意,然而男孩的妈妈东挑西拣,嫌红色太靓,浅色容易脏,网层布面难清洁,皮革则不够轻…每抱怨一句,男孩的脸就往下拉一分。

有双深灰面、气垫底、贴反光条的鞋子,标价860,男孩试穿了三回,恋恋不舍,不肯脱下来。妈妈直摇头:“样子难看,像地摊货。”

男孩明显着急了,顶回去嚷嚷:“找这么多理由,你就是嫌贵不想买!”

妈妈登时就沉下脸,发作道:“要这么多球鞋干嘛?家里还有两双,够你穿的,去年买了双耐克给你,现在又想买新的,你考试怎么不考个前十?”说着喝一声:“脱下来!”

男孩哭丧脸把鞋脱掉,一副摘了心肝似的表情。

母子俩拉拉扯扯走出去了。

同事朝我挤挤眼。

其实这种戏码撞见过好几回,见怪不怪。我蹲地上收拾男孩试过的鞋。

这当儿眼角余光正好瞄见,玻璃大门被推开,又进来一个顾客。

他恰跟我擦肩而过,一句话却清清楚楚飘到我耳里。

他说:“请问徐欢欢在不在?”

下意识转身去看。是个高个儿年轻人,不胖不瘦,两道浓眉,仪表堂堂,有种现在男人比较少见的英武气质,像个可靠的邻家大哥,阳光实诚。

大概察觉到有人观察他,他蓦地一侧身,正面对我,露出笑容。过会儿,居然很确切地问:“你就是徐欢欢吧?不好意思,托你们老板留了双三叶草限量版,你知道吧?”

我忙点头,捧起收拾好的东西,去仓库取了鞋盒来。

他试穿一下,很高兴,马上付了款。

整个过程出奇爽快,最多十分钟。他没跟我闲话,一副速战速决,打算扬长而去的样子。于是我像平常送顾客,帮他拉开大门。

他拎着纸袋盘桓门口,忽然冲我笑笑:“谢谢。”

“应该的。欢迎下次光临。”

“哦…我叫李飞。”

我一听,不禁微微一怔,瞅他几眼。想半天,也笑笑:“听说你是警察?”

“对,刑警。”

我诧异道:“刑警,就是破案抓坏人的那种?”

他似乎有点尴尬:“差不多吧…”

吕雪说他是个警察,第一反应是公安局行政,或者派出所登记户口的,总之文职人员,没料到竟是刑警,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上班很忙啊。”他望望店里,显然也没话找话,“你们生意不错。”

“还好。”

“那以后有空请你吃饭?”

“啊?哦哦。”

“谢谢。”他又道谢。

“不用谢。”

“再见。”

“再见。”

他朝我点点头,笑笑走出去了。

果然吕雪的眼光不差,我的第一印象,这警察挺正气,脾气也可以,是那种上门见家长,长辈都喜欢的类型。更重要的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对我感觉也不坏。

心底滋生出刹那的窃喜。

可古怪的是,这种窃喜很快就被另一股抗拒压下去了。而且毫无道理,心情猛地变成了一只刺猬,反正摸哪儿都不舒服,满肚子的别扭让我心烦意乱。

直到深夜旗舰店打烊,掏出手机看。有短消息,楚襄发来的:“喜鹊山森林公园很好玩。”

我这才有点开心,边走边忍不住笑,脚步轻盈地穿过滨江广场的夜宵摊子——那小疯子真是唐僧,一有机会就啰啰嗦嗦,唐僧旁边的小妖怪,扛不住,自己找绳子哇哇上吊了。

农历三月初三,我记得很清楚。清早下楼扔垃圾袋的时候,对门雷奶奶分了碗乌米饭给我,说她家畲族,三月三一定得煮乌米饭吃。

三月三,我终于和楚襄一起去了喜鹊山森林公园。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楚襄来红太阳新村接我。他没开卡宴,也没开QQ,居然开着辆沾满泥巴很旧的北京吉普车。从驾驶室钻出脑袋兴高采烈叫我:“嗨,徐欢欢!上车!”

车子后排已经坐着一男一女。大块头男的我认识,是摄影师王小明;另外还有个身材火辣的女人,黄头发、深眼线,明明不太热,却穿了件露脐小吊带,我有点惊诧,暗暗觉得,这女人看上去档次挺低挺俗气的。

见我进车,女人身体探前,手搭在驾驶座靠背上,肆无忌惮露出胸前深深的□,笑得花枝乱颤:“襄哥,这就是你的朋友呀,叫什么名字?”

楚襄一回头,挤眉弄眼地坏笑:“伊丽莎白,介绍一下,这是你欢欢姐。来,问个好。”

女人奶声奶气地打招呼:“欢欢姐——”

我登时后颈汗毛直竖,赶紧连连点头,笑道:“伊丽莎白你好。”

伊丽莎白腰不知怎么一扭,张着涂满闪亮口红的嘴唇,还想说话。王小明皱起眉头,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把她拍回去坐好了,不耐烦地催促一声:“开车。”

楚襄麻利倒车,吉普像离弦之箭般,冲出去了。显然,他熟门熟路,驱车过江,直奔高速。

刚出城,只见蓝天一霎铺在前面,云朵团团,道路坦荡,两旁时不时晃过小块的菜田和水凼。风从驾驶室完全敞开的窗使劲儿扑进来,把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吹得往后哗哗作响。

他戴上太阳镜,充满活力,踩油门加速奔去。很高兴地喊了声:“春游去喽——!”

“操。”王小明双手抱胸,两臂肌肉紧实鼓起,打手似的很严肃很凶的样子,“你三岁,这辈子没出去玩过吗?”

楚襄不动声色。

开出一程,忽然找茬说:“Sam,可惜你这车不够拉风。”

“你想怎么样。”

“敞篷吉普才好,敞篷车比较帅。”

“就你,要求高。”

“不是啊,真心的。Sam你这北京吉普跑十几万公里数了都,该弄辆新车。其实不一定敞篷,加长悍马也行,开出去就是富二代,泡妞随便泡,爽歪歪。”

“你话怎么那么多!”

“为你好嘛。或者换军用悍马,车顶可以装火箭炮的那种。不悍马配不上你红色贵族的身份。”

“你给我滚!”

伊丽莎白再次探身,把手架在驾驶座靠背上,语气粘糊糊地说:“襄哥,Sam喜欢吉普车的,就要这种范儿。我们Sam最有男人味。”

楚襄咧开嘴,笑得妙不可言。“伊丽莎白,你亲爱的Sam开悍马更有男人味儿。”

王小明脸色阴沉不说话。

我从后视镜瞄见,不禁有点紧张,生怕他发怒,忙止住偷笑,转移话题问:“森林公园大概还多久才到?”

楚襄笑眯眯:“四五十分钟吧。很快下出口了。”

“嗨,太单调。”他又说,“来点Music啊。”

王小明仍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没你喜欢的碟。”

“我说这车太破,换悍马!”

“操!”

果然前面有个高速出口,蓝色大路牌标明:喜鹊山森林公园X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