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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发现,摊子比我印象里还要丰富,空气充满着孜然和各种酱的香味儿。

楚襄美得直搓手,极欣慰极幸福地笑着,脚步却一点都不犹豫,直奔角落花坛旁边的烤串摊。一个穿夹克衫戴棒球帽的小个儿青年正埋头扇火,把烤串翻来翻去。

“嗨,威廉 金!”楚襄兴高采烈冲上去了。

“哟。”青年一抬头,惊喜交集,用一种南方人非学北京话的大舌头打招呼,“襄哥!”

他们居然认识的。

“襄哥您可是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照顾小弟生意?这位是尊…女朋友?”青年随手扯了把帽子,把帽舌转歪了。

楚襄不答话,器宇轩昂地看着肉串。

过会儿转脸对我说:“徐欢欢,介绍一下,威廉 金…”

青年更正:“William。”

“不是姓金嘛,威廉 金——经纬策划公司的设计总监,才华横溢,别人我都不佩服,就佩服他的创意,可惜不肯跟我合伙干。”

我下巴险些掉地上,忽然觉得肚子疼。要不怎么说人以群分,他尽认识一批怪胎。

“襄哥,行了您哪,抬爱了!”青年拉着声调,口气很像拍电视剧《大宅门》,山寨版那种,“小弟我干惯小公司,再说一山不容二虎。”

楚襄摆手:“别废话啦,威廉你快给我烤几串先,要羊肉的,不加辣。”

“几串?”

“先来十串。”楚襄眼巴巴。

“丑话说前头,咱不还价,大号十块钱三串,小号十块钱六串。”

“你忒小气。”

“这不是缺钱嘛。”青年麻利地抖起香料来,“房子一套首付就50万,我那车的贷款还没付清呢,要不然用得着做这个副业?前段时间兜了个私活,死掉的脑细胞还没补回来。再说对电脑时间太长,免不了颈椎病、肩周炎、腰椎间盘突出、干眼症…那个医药费…”

说话间已经烤熟,递给楚襄:“大号十串,熟人价,三十元。”

楚襄掏钱,接过三串分给我,自己迫不及待吃起来了。

看上去他真饿坏了,没心思说话,吃得满嘴油,馋相把别的顾客也招来,那叫威廉 金的小伙子喜气洋洋忙着招呼,楚襄和我便避到一边。

“楚襄。”我咬几口羊肉,觉得挺香的,不禁小声问道,“他真是设计总监?”

“是啊。”

“…”有点无语。

“别看他长得矬,名气不小,李白写诗前喝酒,威廉接case前就烤羊肉串,烤得越多灵感越多。嗨,没骗你,是真的。”楚襄边吃边介绍。

“怎么这么变态啊。”我直发笑。

“是啊,而且他的偶像是另外一个更大的变态。”

“真的?哪个艺术家?”

“怎么会艺术家呢,他成天想发财——是商人,你也认识的,关泽。”

我“噗”地笑了。

不禁想起影城里的事儿。“楚襄忘了告诉你,刚才,我好像在北极熊看见关泽了,他跟家里人一道看电影。”

楚襄一听,诧异地扬起眉,自言自语地说:“看见关泽了?那个变态今天有空跟老婆孩子看电影?这么巧啊。徐欢欢你有没有发现,他老婆也是变态。”

“挺文雅的啊。”

“你知道什么才叫文雅吗,就他老婆那样的,文雅?她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呢,叫神棍,现在关泽当面叫我‘小楚’,背地里一口一个‘神棍’,以为我不知道。”

楚襄忿忿的表情。我差点把羊肉吐掉笑出声来了。

“关泽这样的大人物,你怎么认识他的?”

“很早就认识了,他没发财之前。”

“楚襄。”我忽然挖苦,“你开公司是不是也想跟关泽那样,搞成著名企业家?”

他停下动作不说话。

我心“咯噔”一声,暗暗后悔不迭,觉得自己嘴太贱,为什么非要削他的面子。

幸好他马上又埋头吃起来了,半晌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我啊——开公司我可永远比不上关泽,那个变态太变态——徐欢欢,你是不是喜欢关泽。”

“少胡说八道。”

“是吗?其实有一点我肯定比关泽强啦。”他很神秘地说,“关泽结婚还生了个儿子,二手货,不值钱了。我单身,我保护你啊。”

好气又好笑,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楚襄把烤肉串风卷残云地啃光,乐呵呵地说:“那边还有个巢县干丝,挺不错的,安徽料理,再去尝尝嘛。”

“还没吃饱啊?”

“男人胃口比较大。”

见我没异议,楚襄一回头,高兴地冲烤肉老板喊了声:“威廉 关金,走了啊!”

后来,很多个没有楚襄的日日夜夜,我都会想起这一天。

这一天正好在寒潮结束的春季,夜色被城市的光明冲得很稀。天上有西瓜瓣似的白色月亮,江水在不远的地方漫漫流淌。滨江广场荷花型的地灯,五种颜色交替灯闪烁。CBD林立的高楼就在不远处背景里,像我阳台大瓦盆种的葱,饱满茁壮,散发着很好的气味。

当然了,所有相当现代化的轮廓,却包着个特别市井的核儿。

广场上聚拢一大群小吃摊,穿便宜服装的老板热情洋溢地兜售他们廉价、上不得台面、却非常好吃的食物。炉子火星四射,煎锅发出嗞嗞响声,看不见的油烟飘浮在空气当中。

楚襄昂首阔步走到某个小推车前面,探头探脑观察半天。

“徐欢欢,你要吃干丝吗?”

“不吃。”

“不然来杯贡丸汤?喝起来很暖和的。”

我点点头。

一人捧个一次性碗,我和楚襄站在广场不喷水的喷泉池前面,遥望商业区的霓虹灯吃东西,味道好极了,我俩都美滋滋的,边吃边笑眯眯相互看几眼,讲几句闲话。

是的,除了我自己头脑抽筋之外,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时,我们已经像寻常的情侣一模一样了。如果有相机给我们留个影,肯定会拍出两张仿佛很开心也很满足的傻脸。

楚襄扒一大口干丝,吃着吃着,忽地一笑,说:“嗨,徐欢欢,跟你说件事吧。”

我随口道:“你说。”

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说:“前几天吧——就前天上午,我去关泽公司,想找关泽商量点事儿。你猜我在南嘉总部撞见谁了。”

摸不着头脑,我问:“谁呀?”

他偏头看我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以前打过架的那个。”

我愣了愣。

其实,刹那已经反应过来了,是吴诚。

眼光不由自主朝附近星巴克瞄去,觉得有点尴尬,支吾一会儿,拉长语调,假装淡定地说:“哦…你遇见…我以前男朋友了啊…他在南嘉总部干什么?”

“好像去应聘吧。”

“那,你跟他打招呼了?”

“没打招呼。”

楚襄吃干丝,很香的样子,抽个空,款款说:“他在大厅问人事部,我直接上电梯去关泽办公室了,大概没看到我。不过呢…”说到这里恶趣味地坏笑:“调查了一下,他是去面试的,而且面到最后一轮,胜算还挺大。”

我又不禁一怔,等楚襄往下讲。谁知他边吃,边无聊地望威廉 金烤串摊,停在关键处不说话了。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回家了啊。”

“…”我瞪他,他一脸无辜。

本来以为,其实也在心底隐约期盼,楚襄是不是把吴诚的事儿给搅黄了什么的,谁知居然就这么戛然而止,有开头没结局。

“怎么了?”

“没,没怎么。”

楚襄研究我的表情,过会儿扬扬眉,笑得很善解人意:“徐欢欢,你想给他捣下乱?”

我不吭声。

“那就是默认了。”楚襄点着头,不太在意地说,“真想捣乱也容易嘛,现在还来得及,给南嘉集团的老大打电话,举报,就说他们的候选人风流成性,品德不佳,责任感缺失,总之素质不行,如果聘用就是放任犯罪。”

语气很滑头,我忍不住一笑。

楚襄已经掏出手机,点按钮,找电话。“那个职位还算不错,年薪四万起,挺有发展空间,如今好工作多难找,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你正好报复一下,活活气死他。”

我明白,楚襄虽然油腔滑调,却不全是开玩笑。

他真会打电话给关泽。

不知为什么,忽然吐口气,心里明明还在幸灾乐祸,嘴上却轻叹说:“算了。”两个字蹦出来,自己也有点诧异。

“嗯?”

我仍不吭声。

“徐欢欢,不要这么善良嘛。”楚襄歪头看我,像看一只奥特曼,“你是不是喜欢武侠片,决定演个一笑泯恩仇的都市升级版?”

他说着,手指触到拨通键上。我把手机抽走了。“别人公司的人事,你随便打电话不太好吧,关泽会不高兴。”

楚襄一听,大受感动。

“你太关心我,其实不要紧啊,那人又不是姜太公,缺他不行。现在马路上满地跑的都是毕业生,别说南嘉集团,有些小公司都不在乎。那个职位我如果不提,关泽压根不记得。”

“你觉得他是小毕业生。他感觉自己挺牛的呢。”

“很多傻逼都认为自己很牛逼的。”

我乍一听“噗”地笑了,觉得这话刻薄得恰到好处,挺爽。

实际上吴诚确实是个聪明人,不然不能从职高考上大学,他也把自己看得很高,以为自己比一般人能干,大概就因为这样,他内心深处有点瞧不起我了。低头看看楚襄的手机,屏幕上闪闪两个字:关泽。只要按个确定,就拨通了。

楚襄吃着干丝凑过来,也看手机屏幕。

“徐欢欢,你想好没。”

“算了。”我笑笑,“反正,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不准备算账了吗?”

“嗯。”

“你这人挺有原则嘛。心肠不错。”

我嘿嘿一笑。

其实,倒不是心肠好,也不是潇洒,只觉得吧…谈了八年恋爱的两个人,真正论‘公平’,太难了。假若桩桩件件都要清算起来,永远计较下去就得了,还怎么继续过好日子?

何况,如果时间回到高中时期,知道这个结局,我还会和吴诚好吗?答案是,会的。

我还是会的。

当时年纪小,觉得太软弱、太孤单,觉得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冷淡,谁都说为我好,但仿佛谁都不爱我,父母、老师、社会的舆论…他们谁都不爱我。只有吴诚,他让我高兴,让我觉得生活挺美好。

虽然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但我并不后悔。嗯,我不后悔。

对我做出什么决定,楚襄显然不太在乎。他三下五除二消灭光手中的巢县干丝,把用过的纸碗折起来,连筷子嗖地丢进垃圾桶。一片绿油油的葱花还粘在嘴角。

我掏出纸巾递给他。

他心满意足地揩起来了。“嗳——”又舒服地叹口气,抑扬顿挫很好听地背诵,“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经常反复地加以思索,他们就愈给人心灌输时时在翻新、有加无已的赞叹和敬畏:头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则。”

我顿生警惕,用目光逼视他。

果然他嘀咕一句:“…喜鹊山森林公园的星星真的很好看。”

我忍俊不禁了:“有完没完啊。”

“徐欢欢,说真的,Sam和我约好了,月底去森林公园玩儿,伊丽莎白也去,住公园度假屋,你正好跟伊丽莎白一间房,有没有兴趣?”

“再说吧。看星星就看星星呗,扯什么康德。”

“表扬你嘛。”他不以为意,满脸笑容,望着广场五彩闪烁的地灯,似乎突发奇想,“嗨,现在反正没事,去我公司参观下啊。”

“去公司?这么晚不关门吗?”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加班,反正我有大门钥匙,写字楼是通宵的。”

我有点好奇了,不知道这个古里古怪的设计师,公司会长什么样,说不定也装修成古里古怪,那就很好玩。“行啊,去见识见识。”

大概回答太爽快,楚襄感动地看我一眼。

我们乘那辆苹果绿QQ车,离开滨江广场,很快CBD辐射的区域被抛在身后,路过春宜商场,驶进老城区。车子在一条双向四车道的乌黑柏油路上跑了半晌,悄无声息拐入一幢半新不旧写字楼狭窄的停车场。

这写字楼十来层高,有块金色字牌,叫“金欣大厦”。

电梯厅亮着灯,很干净,角落却堆着许多没来得及处理的硬纸板箱,电梯门上的不干胶安全标识被磨掉三分之一,但墙面媒体广告的液晶屏却崭新的。

楚襄揿按钮,很高兴地说:“十一楼。”

楼层指示灯依次亮起来,“叮”一声,他乐呵呵地先窜出去了,掏钥匙开门。我尾随而至,发现他的公司占据全层一半,进门去,冲眼有个米白色前台,深色隔墙上镌刻古意盎然的四个字——青云策划,附近还摆个风水盘。

“不错吧。”他微微一笑,“公司名字我取的。”

“有什么含义吗?”

“王勃<滕王阁序>,‘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他神气地说,“成熟的穷人除了不开卡宴车,还要不坠青云之志。”

他领着我长驱直入。

公司内部,方方正正的格子间,方方正正的会议室,还有几个方方正正的独立小办公室。除了装饰画还算构思独特,其余的,电脑、文件柜、日历、书本…连一点儿花哨都没,总之很正常,很质朴,也很老实。

本来我满怀期待准备开开眼界,登时有点小失望。

楚襄大摇大摆,走进一间独立办公室,颇为志得意满地介绍:“徐欢欢,这是我的办公室。”把大座椅拖出来,让我坐下,又把椅子滚到桌后面,打量说:“嗯,不错,挺像老板。”

我手肘搁在桌面,不禁笑了。

楚襄的办公室也非常普通,有一对皮沙发和一个书柜。墙上贴满小纸条。我靠在他的大椅子里,好奇地四下打量,问道:“公司是你一个人的?”

他坐沙发,搁起腿:“不是,还有个合伙人。”

“楚襄,听说你们广告公司有叫4A的,好像比较厉害。是不是A越多越厉害?”

“你也知道4A?”

“嗯,有个朋友,她前男朋友是4A公司的,据说日本外企,挺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