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上一章:第 16 章
  • 候鸟与暖风终年相遇下一章:第 18 章

一一摆好物件,估计理了理思路,他又从衣兜里摸出三个很小的牛皮纸包,是花种子。然后神气活现地指挥道:“徐欢欢,给我接半脸盆水。”

我忙去打水。

早春上午淡淡的阳光铺进简陋的阳台,我弯腰屈膝,把两只手撑在膝盖,从他背后,肩膀的上方看他干活。下巴尖几乎嗑到他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又黑又干净,洗发露微甘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溜进我的鼻子。

无缘无故我屏住了呼吸。

楚襄把扁扁的育苗块摆在水中,几分钟后,发成一大坨。

他很细心,把粒粒种子轻轻嵌进育苗块的小孔,洒上碎泥土。又将十二只孕育着花籽的育苗块逐个儿摆到格子育苗盒中。

“这样就会发芽吗?”我忍不住问道。

“会啊。”他转头看我,眉开眼笑,“时间稍微早了几天,可气象局说最近不下雨。全球变暖了嘛,不下雨的话眨眼就热了。注意多晒太阳,长出苗之后,再移植到大花盆里去。”

“那岂不是总共十二盆花!”我有些吃惊。

“对啊,阳台变成小花园了嘛,以后你可以呆在阳台里看看花,做做早操什么的。移植的时候有麻烦,尽管找我。”他拍着手掌的灰,认真地说。

“哦…”

他拎起洒水壶稍微淋了点水,掩起盖子,把育苗盒放在阳光下。

“楚襄,你经常种花吗?”

“不经常种,但我喜欢秋播小雏菊。小雏菊很容易养,一个礼拜就发芽,还耐寒,不怕过冬。喜欢的话下回秋天再帮你种啊。”他越说越高兴。

我探身正巧看到他的侧脸,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奸诈,也很纯真。

我忽然也笑了。“楚襄,一起吃中饭吧,我去买菜,随便吃点。”

“中饭呀…”他掏出手机,一脸沮丧,“恐怕来不及了,这就回公司,最近在做一个大客户,要求挺高的,我要回去组织创意会。”

“哦…”

“走了。别忘记给花浇水晒太阳,晚上搬进屋。”

“知道。”

他很自得地洗洗手,走出去了。临到门边,突然回身慎重告诫:“徐欢欢,晚上的电影票你千万别忘记买,原版字幕<飞屋环游记>,如果看不上就要一赔二。”

我一听险些厥倒。

用力关起门,走到窗边,扒在窗台看,只见楚襄踱出了单元门,款款坐进绿色QQ车,甲虫般可爱的车子利索倒个方向,嗖地开远了。

我也捡起钱包下楼,去隔壁网吧上网。

打开百度的图片,输进“风铃花”和“矢车菊”,两种花盛开的时候都十分绚烂,蓝色的紫色的粉色的,闲雅馥郁,吹弹得破。

我乐滋滋地想,不知道我的花什么时候才会开。

这天半个班,我上得很缺心思,不到七点半,就揣着电影票赶去北极熊影城等着了。

北极熊影城离阿迪达斯旗舰店只距离大概两百米,在一个综合购物中心的六楼。这购物中心的四楼是KTV,五楼是游乐场,七楼是美食城,电梯被年轻人和情侣挤得密不透风。

到六楼影城一看,也不是周末,大厅熙熙攘攘,购票处居然排起了队。看来楚襄很有经验,幸亏票买的早,不负众望I排正中。

坐在大厅等候区的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看影院预告片杀时间。正无聊,眼光蓦地瞄到电影厅通道入口。那角落站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气质很好,穿修身的西装,像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赶过来似的,左手臂弯搭着女人的驼色风衣,右手拿电影票正低头研究。

我觉得,这人非常面熟,不禁暗暗诧异。

使劲儿想半天,猛地想起来了,以前在春宜食堂见过一面,是南嘉集团的关泽,楚襄的朋友。怎么好巧遇见这个大人物,他也到这种乱糟糟的影城看电影吗?

我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身边显然是他的太太,套着深蓝色薄衫,挺文雅的女人,还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

一家三口,也来看动画片《飞屋环游记》?念头没转完,便看到关泽接过小孩抱,跟他太太相互笑着说了几句,朝电影厅走进去了。我竟有点嫉妒,还有点莫名的失落。以前我同样憧憬过的,结婚,组建家庭,长长久久,和和美美。跟他们一样。

谁知道…愿望等于纸,一捅就破掉了。

哎,还想这事干嘛?

小卖处爆米花的奶油味儿特别香,走过去买了个中筒,卡擦卡擦地吃起来了。现在八点差十五分,楚襄向来很积极,不会迟到吧。

爆米花消灭掉小半,抬头望售票处的时钟,离电影开场还剩十分钟了。

没好气,那个讨厌鬼平常最能瞎乱,轮到关键的时候就不靠谱。

又等了一会儿,我不禁着急起来,掏出手机刚想拨,遥遥望见,某个熟悉人影从电梯厅幽灵般闪出,左避右挡,夺路狂奔而来。他倒眼睛尖,一下子发现了我。“徐欢欢——!”

“楚襄,你怎么才来啊!”

“对不起啊。”他喘着气很诚恳地解释,“公司创意会时间比预期长,抽不开身。”

“想不到一开公司变成大忙人了。”我挖苦一句。

“能者多劳呗。”他面不改色地吹,取走票子遛了眼,“6号厅…来不及了,大概已经开始了,我们快走吧!”忽然拉起我的手,拽着我不由分说一阵飞跑。

这时影厅里灯已经全部熄灭,漆黑漆黑的。大荧幕正播开场前的广告。服务小姐晃一支非常小的电筒,为我们找着座位。

“小心台阶。”楚襄热心提醒。

我发现,他始终拉着我的手,很自然的样子,力道不太轻也不太重,片刻都没放开。他弯腰查看“I排”的标记,把我牵在身边。

刚才跑太急,手温热而微潮,是一种陌生的触感。

我心怦怦地跳。

仿佛一片平静的原野,却从泥土中萌发出无数茸茸的绿芽来。

片刻挤进座位,楚襄才若无其事松开手。荧幕上的广告恰巧结束,出现迪士尼城堡,还有皮克斯的台灯调皮乱转。

电影正式开始。

我明明一直警惕,试图把自己围在高墙里,却没防备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笑嘻嘻的家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爬进了墙里面的安全地带。

我转头看他。

他正很满足地架起腿,把手伸进我的爆米花筒,偷偷吃起来了。

我觉得,跟楚襄一道看《飞屋环游记》,可能真是早八辈子约好的注定。

本来以为不过是部好莱坞式的奇幻冒险故事,却没料到电影的主角,居然是个走路颤巍巍的老头儿。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它有一个,老头儿两夫妻“这辈子我与你”的感人开头,十分生活、十分温馨、十分浪漫——

老头儿夫妻开始是咋咋呼呼的小朋友,长大后,穿上结婚礼服,一起建设家园。他们往罐子里丢一块硬币再一块硬币,因为要积蓄梦想;又把罐子一次一次地打碎,因为要克服现实。女主人为男主人系上不同花色的领带,就在这当中,他们变成了老头儿夫妻。

然后老伴去世了,孤独的老头儿坐在花圈旁边默默无语。

我又转头看了一下楚襄。

他已经把爆米花筒抱到自己膝盖上,这时边吃,边心有灵犀似的也偏头看我一眼。

目光刹那对上。

他冲我贼兮兮地笑了笑。

我翻个白眼。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所有人里面,就属这人评价最矛盾。

他长得帅脾气好,从德国留学回来,反正经济肯定不紧巴,连朋友都有身份有地位,我挺自卑配不上他。但另一方面他油腔滑调心态幼稚,做事古里古怪,还搞“行为艺术”,简直不算正经人,没半点安全感,我才看不上他。

所以真的挺挣扎,有点喜欢他了,但应该交往下去吗?

如果也活在一部美国动画片里就好了,多简单啊,有剧本有情节,最重要是肯定有个充满阳光和爱的结尾。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这么一个结尾。

能让我放心,能让我高兴。

楚襄他可以吗?也不指望灰姑娘睡美人,到时候别搞成卖火柴的小女孩就行了。

唉。

《飞屋环游记》我看得心不在焉,想东想西想了一堆,楚襄却明显很自在,歪着头笑眯眯看电影,津津有味把我的半筒爆米花全吃光了。电影主人公的冒险正到最精彩的时候,满座观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笑声。

“徐欢欢。”吃完零食楚襄身体一斜,捅捅我,小声问:“有纸巾吗?”

“…”我掏出纸巾甩给他。

他慢条斯理抽出一张,擦擦手,擦擦嘴,很镇定的样子。不多久像抹干净了,把纸巾包还给我,爪子却蹭着蹭着不肯缩回去,我“啪”一下掸飞,没好气,毛手毛脚想干什么?!

“徐欢欢。”

“干嘛。”

他严肃望着荧幕,又把爪子探过来了。刚刚碰到我袖口,再次拍飞。

老实了。

剩下三十分钟,我跟他并排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像两个面试的考生。直到电影结束打出片尾字幕,影厅明亮的灯光骤然亮起,观众中迸出嗡嗡的谈笑和议论。

我站起身,准备退场,却见楚襄坐在位子上没动。而且坐姿很正统,腰板笔直,两只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

我不禁怔了怔。

忽然,他转过脸深深地看着我。

不知是不是影院高低错落的座位,给我带来了错觉,我感到这小疯子竟仿佛刹那变了个人似的,很有气势。我心一紧,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观众零零落落散得差不多了。

他终于站起来,说:“走吧。”

跟在他身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影厅。偷偷觑他,只见他两只手插在衣兜里,不紧不慢地走,没回头,也没说话…难道生气了?楚襄不是永远嬉皮笑脸的吗?犹豫好几次我想张口,却又把话吞进了肚子。

“明天上班吗?”他陡地停步问我一句。

“上的。”

“我送你回家。”

“哦,哦,今天早班所以明天晚班了,上午休息,不急。”我低声嘟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影城电梯间站着个巨大的北极熊充气玩偶,旁边一道亮闪闪的不锈钢栏杆。越过栏杆,可以俯瞰整个综合购物中心的大厅,还有一楼到七楼的景况,每层熙熙攘攘的人流。

楚襄不吭声,走过去两只手支在栏杆上。

我七上八下心虚地瞅着他。

片刻他回头,大概察觉到我一副故作镇定的表情,忽地笑了,说:“嗨,徐欢欢,我们去溜旱冰啊。”

“溜旱冰?”

他努努嘴,我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恰好能望到五楼游乐园正方形的溜冰场。跟旁边大型电子游戏机器比起来,人不算太多,大概现在的小孩嫌这种没花样的旱冰过时了。

想起以前念中学的时候,老家也流行溜旱冰,那种绑绳子最简陋的溜冰鞋,五块钱三小时,天天挤满人,想玩还得排队。不过我爸妈认为“不三不四”的人才去玩那种游戏,影响学习,禁止我参加。

“不会溜。”我笑笑。

“没关系,我教你嘛。”他好像变回原来样子了,神采飞扬一挥手。

很快我们跑到溜冰场外面,楚襄付钱,挑好鞋子。

坐地上一穿,我马上后悔了,溜冰鞋轮子滚来滚去,压根没办法站起来,稍微一动肯定要摔跟头。太狼狈了,我手撑着地半蹲半坐搞了很长时间,别的小孩已经在旁边叽叽嘲笑。

“嗨!”

楚襄大摇大摆冲过来,很稳定地托住我的胳肢窝,像拔萝卜似的一提,把我弄起来了。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拉着我驰进场地,嗖地溜了半圈。

我吓得魂乱飞,尖叫了。

“啊啊啊——啊——”这小疯子为什么不去死!

“不要怕。”他在我耳边居然态度很温柔地说,“徐欢欢,我保护你。”

我一听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敢乱动,只好紧紧抱着他,像抱一只救生圈。

“徐欢欢,你不是80后吗?80后都会玩溜旱冰的。”他若无其事笑逐颜开,手搂住我的胳膊乐呵呵地说,“小时候很流行啊,不会你就是不合格产品。”

他带着我又飞快赶了趟大弯。

溜冰场劲爆的音乐“蹦擦蹦擦”打得人很兴奋,我缓过劲来了,心惊肉跳之下,居然萌生出一种暗暗的欢愉。

抿嘴唇,我紧张瞪着前方,许多人穿梭来去,游乐场四面景物交错闪动,各种色彩眼花缭乱,仿佛地球跌进另外一个轨道,所有的规则都在速度中消失了。

手忙脚乱间瞄瞄楚襄,他笑得非常开心。

我把脑袋顶在他的肩膀上,似乎这样很心安。

不知道玩了多久,楚襄逐渐放缓速度,往场地边沿的护栏慢慢滑过去。我醒悟,他快要停下来了,赶紧摆正位置假装不苟言笑,像段老木头被他拖走。然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护栏,保持身体平衡。

“你怎么不溜了呀?”我不经心地问。

“溜不动了。”

“什么?体力这么差。”我很鄙视地说,“这样就没力气了啊。”

“徐欢欢你没听见吗?”他抹把脸,沮丧地看着我。

“听见?”我上下左右观察,没发现异常。

“离我近点儿。”

他愁眉不展地伸手指指自己腹部,正巧这时,很响的“咕噜噜”一声,冷不丁从他肚子里发了出来,一下还没停,又是“咕噜噜”一声。

我根本毫无准备,登时笑惨了。

他左右张望。

“没吃晚饭吗?”

“开会太晚,怕迟到嘛,来不及吃就赶过来了。”

“那你是不是很饿。”

“是啊。”他有点郁闷,大概觉得这话问得实在水平太低。

“这边七楼正好是美食城,要不然,去吃点牛肉面什么垫垫肚子吧。”我忍住笑,扒着护栏往楼上探,有一块“台湾沙茶牛肉面”的广告牌。

“不好,七楼又贵又难吃。我不吃面条。”他很挑剔。

“那你想吃什么?”

“我们一起去吃烤肉串啊。”他毫不犹豫,两眼放光,哈拉子都要流下来了。显然暗地里已经琢磨半天,早就不知盘算过多少回。

我想想又觉得乐,不禁笑弯了腰。

正准备撤退,没防备乐极生悲,脚下的溜冰鞋不听使唤,忽然失去重心,两只手抡了好几圈,“啪嗒”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支着胳膊想要爬起来,不料脚底是轮子,撅屁股使不上力。

楚襄把我捞起来。摸摸鼻头说:“小姐,你真性感。”

已经挺晚了,不过综合购物中心附近,还热闹得很。在这儿上班我知道,夜间只要一过十点,滨江广场就会摆起好多夜宵摊子。什么凉面啦,什么羊肉串啦,什么肉夹馍啦,总之天南地北的小吃都聚一起了。

夜班回家我吃过一次,匆匆忙忙,没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