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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楚襄就再没联系我。

我一切正常地生活着——每天睡觉,起床,搭公交上班,招待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顾客,整理库存,跟同事讲笑话,吃工作餐,然后再搭公交车回家,睡觉——正常得仿佛是一张不会变动的时刻表。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还是悄然改变的了。

比如现在我24小时开机,晚上不怕辐射,把手机放在床头。有事没事还不由自主地瞄屏幕,经常出现振动幻觉。每当收到短信会猛地非常开心,点开看见广告又觉得加倍沮丧。生怕错过讯息,连上班也偷偷把手机揣在怀里。

夜班回家需要穿过滨江广场,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一个习惯。

边走,边远远地找威廉 金烤串摊,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那个业余卖肉串的设计总监,希望撞见楚襄嬉皮笑脸,正买羊肉串吃…更希望他突然跳出来,笑眯眯地说:“嗨,徐欢欢,好久不见,真巧又碰上了。”

我竟开始做起白日梦。

有一天早班下得迟,赶上交通高峰,每辆停进站的公交车都已经塞满乘客,却有更多的人蜂拥而上,试图挤进那个密不透风的罐头。

于是我不想坐车了,转身就走。

我慢慢地,折向滨江广场,这时黄昏路灯乍亮,如同沿江的一排星火。双手搭在护栏上,眺望灰色的大江。

似乎变成习惯动作,无故又掏出手机,点开收件箱查看。里面存储的几十条短消息,除了少数几封来自同事和朋友,其余基本全是楚襄的:

“天热得太早,才三月份,人类迟早把地球搞爆炸!”

“16号黄道吉日,徐欢欢,再去看电影吧。”

“今天投标,项目拿下来希望很大。PS.你觉得双黄蛋孵出的鸡是不是双胞胎。”

“当当网订了本梁实秋翻译的《沉思录》。”

“股市又跌。”

忍不住一条一条地往下翻,看了很长时间。

楚襄本来是个话痨,隔三岔五,喜欢发短消息玩儿,像天气预报、搞笑段子、个人行踪什么的,自娱自乐发得挺欢。但现在我的手机已经整整沉默了两个星期。

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空落落的,仿佛心情被什么东西挖掉一块,缺了个口子。

很后悔。

是的,闹到他不愿意搭理我了,就感觉自己后悔了。

其实从森林公园回来的第二天,试探着给他发过一条短信:“楚襄,酒醒了吗?”却石沉大海,他没理睬我。

也想直接打电话,然而缺少勇气——电话里应该说什么呢?难道假装时间倒流,什么事都没发生,假装你好我好大家好,聊今天天气哈哈哈吗?脸皮再厚也不能厚成这样。

哑巴吃黄连,我有苦说不出。

江面长长的轮船队伍,大摇大摆地驶过去了,正朝它们出神,冷不丁,手机“嘎嘎”振动起来,手不禁一抖,定睛看去,屏幕闪闪显示“吕雪”。

“喂…”

“欢欢!”电话那头吕雪声音明显兴奋得要死,才打个招呼,就迫不及待竹筒倒豆子,哗啦啦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她的艳遇来。

“欢欢跟你说,昨天晚上碰见一个帅哥耶,开保时捷的!不是卡宴哦,正式的保时捷跑车。那人相貌蛮清秀,穿着阿玛尼衬衫,巨有型!”

“你终于遇到保时捷啦?”我哭笑不得,“多大年纪?”

“嗯…三十岁不到。”

“那是富二代吧,飚70码吗?”

“哎呀,管他是不是70码。”吕雪使出法宝,开始撒娇,声音甜得差点可以挤出蜂蜜来,“反正人帅脾气也好啦。我点了瓶啤酒,他还说呢‘外面乱,女孩子多喝不好’,晚上叫我早点回家,主动开车把我送回去。打听过了,目前没女朋友!”

“你们交换号码了?”

“当然啦!今天早上打电话,他说在开会。不过欢欢你知道,现在社会骗子太多,所以还要再调查调查,看他公司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就一定要把人间绝品追到手。”

隔着手机都可以想象她抛媚眼、摸指甲,一副含笑咬牙的表情。我不禁笑了,问:“上次请喝咖啡那个玩具厂‘奥迪’,你们不联系啦?”

“还联系,不过已经淡了。他奔着结婚,我年纪又不大,还想挑挑看嘛。”

“吕雪你真厉害。”

小妞儿咯咯一阵笑。“对了欢欢,上次那个警察打电话给我,曲里拐弯讲一堆,意思就是很中意你,你觉得他怎么样,中意不中意?”

话题陡转,我怔了怔。匆忙含糊说:“才见了一面,谈不上中意不中意。”

“这么说就不是不中意啦!”

“…”

“我帮你们订好位子了,叫他请你吃饭。”

“什么?!”

“后天晚上在双龙大厦十七楼,是家西餐厅,气氛很浪漫,最适合第一次约会。”小妞儿心情好,语速都比平常快一倍,兴冲冲地说,“把他手机号发给你,到时候你们自己联系。”

“吕雪…”

话没说完,她已经风风火火挂掉电话,几秒钟后“叮咚”一声,短信发过来了。“注意存好,1358888XXXX,他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只好苦笑。

呆了半晌,把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这时天完全黑了,风把江水淡淡的腥气送进我的鼻子。微微仰头,只见月亮挂在天边,城市的夜空太亮,找不到星星一号。刹那不知怎的,心里发酸,觉得看不起自己。

楚襄,我忽然想,楚襄有哪里不好,值得我挑三拣四、嫌东嫌西。

虽然他看上去油腔滑调,可时时刻刻都很照顾我,从不骗人,从不耍心眼,也从不对我指手划脚。还指望一个男人什么,难道怕他以后小孩脾气不负责任,闹崩离婚下场凄惨?

就我深思熟虑,就我冷艳高贵。

小时候父母常把一种话挂在嘴边:“以后你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以后…”于是我为了“以后”,几乎沦丧了人生最宝贵的四分之一,唯一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可没想到,现在我竟也主动抓着个虚无缥缈的“以后”不放。并且失掉了把握“现在”的胆量。

明明知道喜欢楚襄,明明知道放不下,我偏还要再弄个相亲对象来备用,人家警察真心诚意,我是专门去耍他的,还是已经打算好脚踏两只船?

真够无耻的。

对着江面深呼吸,我终于不迟疑。

拨通吕雪电话,告诉小妞儿:警察的相亲,不去了。

吕雪一听,有点惊诧,说:“不要错过机会噢,其实去见一面没损失的。啊!”说着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啊?”

我支支吾吾。

吕雪马上懂了,嗔道:“欢欢你这么保密,都不跟我说,他是什么人啊,你们认识多久了,有房有车?”见我仍旧“唔唔”敷衍,又追问:“是什么车?”

简直快晕倒,我想了想,说:“QQ…”

“不是吧!”

听得出她想发表意见,赶紧转移话题闲聊几句,草草结束,把电话挂掉了。

然后,翻开通讯录找到楚襄的名字,按下键去。很快就接通了,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有些发怔。

回家后不同时段又连拨好几遍,楚襄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再次拨打,竟仍在关机中。我心里十分忐忑,忽地想起他的公司。

看看时间正好9点,按耐不住,便打114查询,问来了“青云策划”的电话。这回打过去倒很快就被接起了,是个年轻女人:“您好,青云策划。”

“您好…”我心跳速度猛然加快,“请问楚襄在吗?”

“哦,您找楚襄,他今天不在。您贵姓?”

“免贵姓徐。”

电话那头隐约有翻纸的声音。片刻,女人颇为礼貌地说:“我们总监今天去北京出差了,您愿意的话可以留个口信,我帮您转达。”

“北京?”我不禁挺意外,“今天去的?”

“嗯,大约中午的飞机。”显然这不是秘密,她回答得很爽快。

我慢慢挂掉电话。

心神不宁地想,这回楚襄是真的懊恼了,连出远门去北京都不打招呼。

脑子里灵光一闪:反正今天上午有空,那不如去趟机场,看能不能堵着他。如果凑巧能送到,他肯定觉得…我挺诚心,说不定就消气了,哪怕遇不到,当散步也没损失。

踌躇着,胸腔里越发腾起热烘烘的冲动。

我换衣服出门搭直达大巴,一小时后赶到了本市的机场。

从不乘飞机,对机场不熟悉,走进候机厅才发现,今天虽没赶上节假日,但拖着行李的旅客还是不少,到处来来往往。

站在门口忽又有些措手不及,觉得自己过于轻率,可能言情电视剧看太多了。其实我连正确的时间与航班号都不知道。

没头苍蝇般绕了一圈,在那些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中徘徊。

值机柜台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我离得远远的,用目光仔细寻找。没有楚襄的踪影。正在低落,不知是不是福至心灵,蓦地眼睛一亮,居然发现了个眼熟的男人。

那男人穿深色西装,打着领带,显得非常严谨,手随意抵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正在自助值机柜台旁边,和几个同样穿着西装的同伴谈笑。

是南嘉集团的关泽。

我忍不住注视他,却不敢走过去。

这个大人物怎么也在机场?记得关泽以前跟楚襄一块儿泡吧,关系肯定不错,说不定他知道楚襄的航班,还有可能,他们是一起结伴搭机的。

我傻傻地偷偷观察了五分钟,楚襄没出现,反而关泽一行人似乎办好了手续,拖起行李将要离开的样子。

脑子一热,赶紧跑上去了。

“关总!”

关泽闻声转头一瞥,目光落到我身上,很显然地露出了微微诧异的表情。我以为他不会理睬,谁知关泽停顿三秒,竟出乎意料抛下同伴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好。”他伸手跟我友好地握了握。

“你…好。”我很少跟人握手,紧张地吞吞吐吐。

“嗯,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他微笑着非常准确地问。

这大人物居然还记得我!

“是见过一次。”见他挺平易近人挺客气,我故作自然地笑笑,试图提醒,“在春宜商场的职工食堂里,楚襄也在…”

“是的是的。”他恍然大悟,“原来是徐小姐。徐小姐碰巧也出门吗?”

连我的姓都记得,我没来由一阵高兴。

“不不,不出门。”我笑道。

“是这样的,听说楚襄今天飞北京,上午反正不上班,就想过来送送他。”说到这里心脏突然又“咚咚”直打鼓,头一抬,满怀希望地看着关泽。

“送楚襄。”关泽重复了一遍。

“徐小姐不知道吗?楚襄的航班10点钟已经起飞了吧,没告诉你时间?”他很自然地抬腕看看表,又看着我,神色挺意外。

我一怔,刹那仿佛有盆冷水迎头浇下去,全身都凉凉的。

“哦,哦…”只好挤出点笑容,“那么关总知不知道他几号回来?”

关泽不说话,看我的眼神似乎更奇怪了。

仿佛在暗中揣摩,半天,终于微笑着说:“这次楚襄去北京常驻,应该公司有任务吧,短期都不回来,他难道没跟你说?”

我乍一听,心里有点不太敢相信——常驻,常驻是什么意思?

头皮忽然炸开了。

“徐小姐,你白跑了一趟。楚襄北京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要不你打电话去问问他。”关泽又看表,若无其事地客套,“不好意思,要去安检了。下回再聊吧。”

“…”我嘴唇蠕动,有点说不出话。

“再见。”关泽朝我笑笑。

我还是动动嘴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再见”。

呆望着关泽和他同伴的背影,心里很乱,像个铁坨子沉沉的。

楚襄竟自顾自走掉了,去北京常驻…没跟我打招呼…不过也是,我算他什么人啊?

之前他做了各种各样的事,处处都在讨我开心。而我,我为他做过什么——送了一只其实是给前男友的钱包;除此之外,买了张《飞屋环游记》的电影票。

我从来就没好好地付出过,还几次三番地拒绝他。

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我犯贱。我错过。

我活该!

又一个星期忽忽而过。

我毫无办法地吞下自己种的苦果,再没有联系到楚襄。他大概改成了北京手机号,又或者特意把手机号换掉了。

公历四月份很快就走到末尾。

正全面灰心丧气的时候,却陡然接到一个陈小安的电话。

她直接问:“欢欢,现在有没有空?”

我凭空一阵哆嗦,直觉是和楚襄有关,心里不禁充满了“死灰复燃”的侥幸心理:“啊?…有空,有空!”

“出事了,能不能过来一趟?”

“哪里?”

陈小安顿了顿,说了三个字:“殡仪馆。”

“襄哥,这期的策划案,你给看看。”

“最终的定稿?”

“定稿。”

“上次那个讨论很久的PPT呢?”

“都在里面——打了个文件包叫‘北京’,把相关资料全部收拾进去了。时间紧,这回可真是吐血做的,有些东西讨论了好几个通宵,等襄哥你通过,就彻底搞定。”

“‘彻底搞定’?还没去北京参加比稿呢。”

“嘿嘿…陈总不是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嘛。再说襄哥出马,满城尽带黄金甲!”同事菜头伸手乐颠颠递来个红色优盘,抹着发蜡的头发根根竖得精神抖擞的。

早就注意到了,上午开会宣布去北京出差的人选,这家伙一知道自己不必去,就忍不住笑嘻嘻的。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老板面前也不知道表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