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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文件包,拷进电脑里,我很严肃地提他的名字。

“菜头!”

“襄哥还是叫我小蔡吧。”

“叫什么不都是你吗?这次我去北京,有些事顾不过来,广州兔宝宝童装时间也挺紧,前期工作你先弄起来,等我一回来,马上开会讨论。”

“啊?”

“明白了吗?”我抬头看他。

这家伙足足犹豫了五至十秒,才摆出一副下狠心的样子,点点头,然后苦哈哈地接过优盘走出去了,搞的好像我在压榨他。

点开文件包,浏览文件。

青云策划从开张之日起,营运一直不坏,连着接了两个比较好的案子,客户反馈都挺满意。过几天就要去北京争取新项目,不知道运气怎么样。

已经算过了,如果这次也拿得下,还清欠关泽的50万指日可待。我跟合伙人老陈商量,亲自走一趟参与提案,不成功便成仁,直接去跳长城。

看时间,下午六点半。踱出办公室,缓缓地扫视一圈。很多同事都下班了。

做AE的小刘开着电脑,亮着一份Excel表格,显然打算加班,却又跟菜头火热聊天,笑得满脸猥琐,嘻嘻哈哈的:“…咱做广告讲究创意,那些俗!忒俗!谁跟你说求婚一定要玫瑰啊,我看不如扎捆杜蕾斯花送她,应景又实用,词也现成‘尽享激情,自有一套’…”

我一听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司了。

素质真低,工作场所谈什么杜蕾斯,全国都在扫黄,这些人懂不懂。

菜头今年虚岁才二十五,比我还小好几年,俗话说的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跟人求婚,人家女同志能答应吗?明天被拒绝了可别影响工作。

烦,开公司就是烦。

乘电梯,直接下到金欣大厦底层,拐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在冷冻区挑了个黑胡椒牛排盒饭,请店员微波,又买了根玉米火腿肠。提着东西再上11楼,钻回办公室。

“襄哥,今天又加班啊?”菜头在外面朝我喊了声。

“事情太多不加班不行,估计通宵,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刻苦一下?”

外面马上没声了。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都不抓,可见根本没长大,还学人沾沾自喜求婚…上次陈小安不是信誓旦旦,说女人都喜欢充满“安全感”的成熟男人吗?!

我坐到办公桌后面,扒开包装草草吃快餐。

吃了几口,不知为什么,左手鬼使神差地摸到鼠标,点开一个jpg文件。

喜鹊山森林公园拍的照片,前天Sam传给我了,大部分是风景,或者抓拍的单人照,但其中混着一张我和徐欢欢摆拍的合影:快门按下瞬间,我雄赳赳地搂着她,她头正好稍微一歪,靠在我胸前,还比着V字,笑得很甜。背景是连绵的山峦。

牛排饭在我嘴巴里越嚼越淡。

自从上次徐欢欢回来,我一直感觉,她好像渐渐开始对我有了点意思。比方说以前老冲我翻白眼,但现在态度越来越好;又比如,经常回短信,开玩笑,很高兴的样子;还有,居然托陈小安转送了一只名牌钱包…甚至主动请看《飞屋环游记》。

那天公司有事走不开,差点迟到,趁黑我还拉她手了呢。看完电影,我们一块儿溜旱冰、吃夜宵,跟普通男女朋友差不多。

所以以为时机成熟,可以再次对她表白了。

我琢磨了整整一个晚上。

倒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一边喝旺仔牛奶,一边暗暗地分析:正所谓天时地利,选合适的地方很重要——喜鹊山森林公园离市区不远,景色好,风水也好,还可以向宝哥借吉他弹给她听,保准浪漫,再说陌生的地方会让她增强依赖感、削弱警惕心。

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了。计划太完美。

说真的,我挺信心十足,没料到徐欢欢居然会不吭声。当时傍晚光线虽然黑,但我能察觉出她情绪复杂,不安、惊慌、意外、紧张…可她显然不感到高兴,连一点儿欲拒还迎的窃喜都没。

仿佛有块水泥砖高空坠物砸在头顶,把我从美滋滋的自作多情里砸出来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让人半点法子都没。

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外面办公室的同事,一个接一个,渐渐走光了。

我埋在电脑里,等把手边的事情基本做完,已经接近午夜12点钟。打开办公室窗户,站在窗前,双手抱胸地立着。

往外望去,和风缓缓,只见很高的邮政大厦闪着群星般的灯光,在远方挡住视野。左前矗立着另一栋宽厚阔达的写字楼。底下道路环抱,没有高架。

据老陈介绍,这叫“藏风聚气”、“背倚靠山”、“龙强虎弱”,最适合招财纳财。在这财富的世界,对一个心怀天下、雄才大略、鹏程万里的青年来说,人生,什么最重要?

对,事业,只有事业。

事业才是衡量男人的标准,别的都不算数。爱情尤其没意思——我何必耿耿于怀?

想来想去,很久没看午夜场电影,不如去看本电影放松放松。锁上公司门,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影院。

墙壁贴着海报,今天播映《午夜凶铃》。

买票进场,随便拣个后排座位。观众很少,除我之外,只有三对情侣,其中一对穿成熟的衣服,但看脸就知道还是高中生,正相互亲密拥抱;另外两对则陷在阴影里,看不清状况,不知道有没有偷偷摸摸干坏事。

我单枪匹马,看上去像个倒霉蛋。

《午夜凶铃》这种悬疑风格的老鬼片,只要看过两遍以上,马上变成搞笑片,我索然无味地等最后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脑海里不知怎么,又闪出那个女人的影子,实际上从森林公园回来的第二天,她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楚襄,酒醒了吗?”

掂着手机,我踌躇很久。

有点搞不清楚,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答复。觉得她大概会说得更明白些,然而整整一个星期过去,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果然她并不重视。

古罗马有个身兼苦修哲学家的皇帝,叫玛克斯 奥勒留。留下了斯多亚派哲学最后一部典籍《沉思录》。前不久我刚买了中文版收藏。

书里有这么一条:“你有理性吗?我有。那么为什么不用它呢?因为一旦理性发挥它的力量,你还能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吗?”

被同个人拒绝了两次,现在是不是也到该拿出理性的时候了。

抬头看一眼荧幕,离贞子钻出来还差段时间,我无聊站起身,离开电影院。

凌晨街道相当萧条,所有小摊小贩都撤得干干净净,毫无目的乱晃半天,走进一家空荡荡的麦当劳买了杯饮料喝,感到心里也空荡荡的。

我摸出手机。

先拨一个给Kiwi。关机。那混蛋最近一段时间作息明显规律,难道想造人。

拨一个给Sam。关机。Sam不可能有生物钟,肯定出发去采风了。

继续拨,打给关泽。很快被接起了。

“你好。”

“嗨,关泽!就知道你没睡,这么晚干嘛呢?”

“原来是你啊。”电话那边有点惊讶,问道,“你怎么换手机号码了。下周出差去日本,剩点事处理,还在加班,有事吗?”

“没事,聊聊天嘛。”我笑呵呵,“你也出差,礼拜几?”

“周三。”他说。

“嗨,咱真有缘!”我登时兴高采烈,“正巧,周三上午我去北京,不如搭你的车去机场,省得拦出租啊。而且这么久没见,怪想你的。”

关泽显然顿了顿。

“小楚,最近你的经济状况怎么样?”

“什么?”我耳朵猛地竖起来了,很警惕,这人是不是想来讨债。

“哦…”他语气又顿顿,慢条斯理地,“那么,你跟你的‘八年啊’分手了。”

我瞪起眼睛,有点不可置信。这人太聪明,迟早会吃亏,不知道“难得糊涂”才是世间真理吗!再说我没分手,正式建交的国书从没被批准,谈什么分手。

“在哪儿瞎逛?请你吃夜宵。”他说。

十几分钟后,空阔的马路悄然驶来一辆黑漆漆的车,又悄然停下来了。我颓丧地拉开副驾门,把座位上堆的外套和文件夹“嗖嗖”扔到后座,钻了进去。关泽手放在方向盘上,转头瞄我一眼,微微一笑。

我觉得他笑得很慈祥,仿佛深更半夜领回一只流浪狗。

“去哪家店?”

“不是你请客吗?”

“我一般在家吃点心。”他想了想,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很快开到市中心,停在璀璨的斐丽酒店门口。穿制服的泊车生把车开走,蓝色旗袍小姐满脸微笑,把我们引向西餐厅。

这变态,夜宵还上大酒店,反正他有钱,我不吭声。

餐厅明显是法式的,挂了好几幅莫奈的仿制品,音乐优雅,位子很空,只有弎小日本聚在角落嘀嘀咕咕,还有个大块头老外正跟年轻中国女子吃饭。见状我不客气,随便翻菜单,点了个锡兰红茶和歌剧蛋糕。

“周三去北京出差?”关泽要了杯咖啡,边喝边闲聊,“你最近好像挺忙。”

“还行。”我乐呵呵地说,“公司几个项目时间紧嘛。”

“去几天?”

“两三天吧。”

“宋敬学前几天好像找你几次,说有事,不过你原来的手机一直关机。无缘无故,怎么突然换号码了。”

“没换,最近事多,没时间理朋友号,工作号开的。”

关泽一听,忽然轻声地笑,说:“你跟你的‘八年啊’究竟发生什么情况,连手机都关了,上星期小安来我家吃饭,还说你们处得挺好,一起看电影逛公园,‘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与幸福之中’,才没多久,说分手就分手?”

我越听越不耐烦:“陈小安怎么什么都跟你们八卦啊!”

“太太们很关心你。”

“少来!”

关泽用手稍微松了下领带,故作热情,说:“上次我在春宜商场的食堂见过你的‘八年啊’,没觉得特别出众,不然就这么算了,帮你另外介绍一个,绝对更漂亮。”

这话真不中听,我忍不住心烦。“绝对更漂亮你自己留着啊!现在的富人不都时兴养情妇吗?”

“这么说你还不准备放弃,打算愈挫愈勇,屡败屡战?”

被他“啪”一下问到中心点,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有点垂头丧气地喝口水,含含糊糊地敷衍:“不知道,再说吧,反正现在忙。”

关泽看着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趁这个机会,你为什么不试探试探她。”

“试探?”

“你的‘八年’叫什么名字?”

“不是给你介绍过吗?”

“对不起,忘了。”

“徐欢欢!”

关泽点点头,表情淡淡,出谋划策:“比如你可以告诉徐欢欢,公司经营很不理想,失败破产,卡宴被我卖了,你打算上吊。”

“什么?”

“又比如,哄骗她,说公司派你去北京,从此扎根首都,再也不回来了,让她看着办——相比较这条似乎靠谱点。”

我张口结舌,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这变态似笑非笑,很镇定的样子,居然一点不脸红,难怪房地产开发商在社会上的口碑仅次于政府贪官,这就是原因啊!

“嗨!关泽,我从来不骗人,尤其是女人。”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策略,兵不厌诈,谎言只是催化剂。再说你不必亲自出马,可以迂回,陈小安不也认识她吗?派小安去游说就行。”

“…”

这时服务生端上餐点,我叉一块蛋糕,埋头就吃。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灵魂空虚,思想卑鄙,只懂使诈,只会耍不正当竞争手段。虚伪,真虚伪!

“陈小安做事靠得住吗?”

“嗯,也许吧。”关泽也往嘴里送了口蛋糕,若无其事地说,“她不是挺精明的么。”

“我感觉关泽你更合适。”

“帮帮忙,我又不认识你的‘八年啊’。”

我偷偷去了趟红太阳路17号。

陈小安正蹲地上码书,好几摞公务员考试复习指导、大学英语四六级参考教材、高考模拟试卷之类,两个月顾不上,这儿基本被她改造成考试书店了。

听见动静,她抬头一看,见我就笑眯眯打招呼:“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指导工作啊?”

“嗨,小安。”

我把手插衣兜里,四下张望,觉得难开口。大概犹豫不决的样子被发现了,她显得有点疑惑,问道:“你有事吗?”

“没事。”

“没事?”

我嘴里胡说:“来看看营业状况怎么样,反正书店你得照看好,别弄亏本,否则年终没钱办年货,就去你家过年。”

“放心放心。”

“唔。”

眼神上下扫着一排排书架,我忽然觉得,沮丧极了。

关泽只会出馊主意。

其实我这种人跟他不一样,我仁可以托孤,廉可以寄财,从来很正派,不像他使起坏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再说徐欢欢不是傻子,诈一下就懵了,她真会在乎吗?

已经决定理性了。强扭的瓜不甜。

双休日加班,还要跟老陈开最后的碰头会,商量去北京的各种细节——现在北京最重要,先搞定,别的事等回来再说,指不定遇上个北京妞,就把徐欢欢丢到后脑勺了。

踱到柜台后,一屁股坐下来。

陈小安眯眼瞅着我,表情活像发现老鼠的猫。

她忽然慢慢站起身,拍怕手上灰尘,说:“对了,你怎么会没钱办年货,最近不是忙得连手机都不开了吗?傻人有傻福,赚大钱了吧!”

这女人根本不会说话,难怪写的小说不吃香。心情不好,懒得理她。

谁知她不依不饶,又问道:“楚襄,最近你和徐欢欢怎么样了?”

“跟你有关吗?”

她走过来,把胳膊支在柜台上,目光炯炯地观察我,满脸不怀好意。过了会儿,居然自顾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觉得徐欢欢人挺好,半点花花心肠都没有,你可别不当一回事,见异思迁,在外面乱搞。”

“…”

“徐欢欢挺配你,真的,你们纯良VS纯良,两个人都放心。”

“…”

“长得也漂亮,S身材哦。”

“…”

“所以要珍惜嘛,别再挑肥拣瘦了,看准徐欢欢,Come on Come on就行!…楚襄,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