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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学的车子是辆蓝色雷克萨斯,陈小安坐副驾室,我和楚襄便各自占据后排的两端,正襟危坐,中间空得可以再搭一人。

路上气氛出乎意料的差,居然无人开口聊天。陈小安点开音响,调到某个FM频道,正好男女主持人讲着无聊又不应景的笑话,每讲一段,就“咯咯咯”傻笑一阵。

我坐立不安。

幸亏车速挺快,眨眼间驶进市区,径直拐到景园公寓大门口。宋敬学熟门熟路,把车停在保安亭旁边,拉掉安全带,扭转身体冲着楚襄,好声好气地说:“行了,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回家睡一觉休息休息,啊。”

楚襄不吭气。

宋敬学又说:“改天请你吃饭,宗元会所的苏州菜怎么样?”

楚襄还是不吭气。

陈小安看看手表,小声提醒老公:“阿学,刚才4S店打电话过来,叫我们下午1点前送车去保养。”

“下午1点?——有没有搞错,现在已经快1点了,还差15分钟。”

“赶一赶还来得及。”陈小安扭头对我微笑,说,“欢欢,不好意思哦,要麻烦你搭公交车回红太阳新村了,我们早几天跟熟悉的技师预约好的,不好迟到。”

我正听着,这时赶紧答应:“没事没事,麻烦你们。”

跟楚襄一人开一边门,各自下车。

雷克萨斯火烧屁股般“哧”地扬长而去,留下我和楚襄两个,杵在小区门口,像拍言情电视剧,春日下某个惆怅的定格的瞬间,接下来就是分手。

很明显,楚襄瞥我一眼,又把目光飘开了。

我口干舌燥,心里沉甸甸的,想来想去,觉得今天还是不要再给他火上浇油了。刚准备告辞,谁知他突然截住我的话头,语气可有可无地说:“徐欢欢,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我,问道:“你有其它事情吗?”

“没,没!”

“那走吧。”

声音低,不大听得出是不是很热情,但毋庸置疑这是个机会,虽然尴尬,放过可惜。我连忙剥掉脸皮,缩头缩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后面,心跳频率乱得几乎像做贼。

这景园公寓建于90年代后期,楼房不新不旧,周边配套齐全,是成熟的住宅小区,离红太阳新村四五站路远。当初租房时曾跟中介一道来考察过。想不到楚襄竟住这儿。

他住在6幢3楼,是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估计七八十平米。装修我说不上风格,总之相当舒适的那种:木地板光亮如新,客厅摆着一大一小两张沙发,很好的液晶电视与音响,还有大书架和树盆景。居然收拾得很整齐,只是桌面扑着少许灰尘。

是的,他去北京了,估计没来得及打扫。

我一阵不是滋味。

楚襄找出双棉布拖鞋递给我。鞋子肯定是他穿过的,有点旧,有点大。

“喝茶吗?”

“谢谢。”

他很有主人样地钻进厨房,立刻传来“哗哗”的水声。我假装看盆景,偷偷张望,他插一个小电壶煮水,冲洗两只玻璃杯,料理台上隐约还搁着只茶叶大罐子。

没多久就搞定出来了,我赶紧扭头,很感兴趣地用手摸摸树桩。

“这是什么树?树干这么壮,养了好多年吧?”

“雀梅,五六年了。”

“挺好看。”

“放养的,从来不拗造型。”他递茶给我,忽然笑笑,不经意间就露出一丝鬼头鬼脑的神采。

我心中乍然一宽,又莫名一喜。

正揣摩,听见他问道:“上次帮你种的花长出来了吗?”

“嗯?”我支支吾吾地说,“没长,还没长。”

“一根都没长?”

“其实发了两个芽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黄掉了。可能以后还会长吧。”

“…”

他喝茶,很挫败的样子。

电光石火之间,我微妙地感觉到,情况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坏,楚襄似乎仍对我不错!我情不自禁也笑笑,仿佛看见了穿透阴云的太阳光。

“坐。”

“噢。”

我和他笔挺地分别坐进两张沙发,除了身边没翻译,就像中央领导会见外国元首。

呆了片刻,鼓起勇气,我问:“楚襄,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回北京?”

“嗯,你…你这次走之前,通知我一声,我请你吃饭。你在北京,是不是公司给租房子住的?要待多久啊,以后还回来吗?”

他一听“咕咚”吞了口茶,神情非常古怪,好像被烫住了。忽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又顿了顿,迟疑一会儿,才失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北京,陈小安告诉你的?”

我登时想起那天追机场的事,觉得挺糗挺没面子,含含糊糊“嗯”一声,立即转移话题,干笑道:“呵呵,现在好多人都喜欢去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发展,北京好吗?”

“挺好的。”

“那你不准备回来啦?”又试探一句,表情若无其事地等下文。

然而楚襄半天不说话。

这八成算默认了,我心里越来越紧张。

终于,听见他说:“看公司安排吧,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过几天这边开个会,还要再商量商量,看着办,有些事情还没决定。”

“这样啊…”

我嘴唇蠕动,喃喃一句,有点庆幸也有点失望,暗暗盼他想办法留下来,但一开口,却变成了:“楚襄,你吃中饭了吗?”

“不吃了。”

“中饭也不吃?”

“懒得下楼。”

“怎么这么懒呢?我给你买份吃的,打包上来。附近有什么店?”我自告奋勇,脱口而出。

楚襄把头一歪,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很镇定。

心想别的不提,跟楚襄认识这么长时间,也算朋友,有交情,今天王小明下葬,无论如何安抚安抚他,买次中饭应该的。

“想吃什么?”

他搁起腿,装腔作势思考片刻,忽然把手中茶杯一放,站起身去厨房拿了只塑料饭盒,塞到我手里。

“拜托你买碗葱油拌面。”

“好的。”

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我取走饭盒,老老实实地换鞋准备下楼。

“等一下。”他把住门框,气势如虎地拦住我。

“啊?”

“徐欢欢,你知道葱油拌面怎么买吗?”

“…”

“跟你讲,下楼之后往右转,一直向前有排车库,背后是店面,小吃店起码五六家,所以你得找一找——其中一家店的门口种了棵白玉兰,但那家店不行;白玉兰右手边第二家,才有好的葱油拌面,浇芝麻油,不浇泔水油。”

我一听差点晕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块钱的面条还啰嗦一大堆。

跑下楼,心中却不知不觉窃喜,挺高兴。

楚襄终于又像楚襄了。

我觉得我这人蛮搞笑的,一会儿嫌楚襄太活宝,太闹腾;但等他严肃起来,又心慌意乱的不行,只想求他笑一笑。所以说,再次确认了,其实他没毛病,有毛病的人是我,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我很快找到沿街店面,发现种白玉兰的小吃店门面很大,招牌很亮,窗明几净;右手边第二家却显得黑咕隆咚,连店名都没。

毫不迟疑,听楚襄的话,走进指定店面。

这时接近下午2点,顾客不多,进门便看见老板慢条斯理擦桌子。

这老板四十来岁,胖乎乎面相挺和气,系着围裙,印有四个墨绿大字——猪头小吃。

我忍不住发笑,又乐又窘地把饭盒递出去:“一碗葱油拌面打包。”

老板接过饭盒,仔细看我一眼。

没等几分钟,热腾腾的葱油拌面就出炉了,果然浇芝麻油,满室生香。探头望去,见面条均匀撒着香葱,油滑发亮,老板正耐心往面条上码卤肉,一片片堆得整整齐齐,眨眼覆满面条,满得几乎扣不起盖子。

我吓了一跳,诧异说:“老板,弄错了吧?”

“没弄错。”

“要葱油拌面。不加料那种。”

老板笑眯眯:“本店特色,卤猪耳朵、卤猪鼻子、卤猪舌,免费赠送。”

难怪叫“猪头小吃”!

我有些糊涂,摸不着头脑——原来楚襄选这家店,买三块五的面,还加送十三块五的肉——这等好事?不会是骗子吧,出门就喊赔双倍钱。

“老板,你家的面,免费料这么足啊,不亏吗?”

“别人是不送的。”

“什么?”

老板笑眯眯瞧着我,像打量自家的儿媳妇,把我弄得心里发毛。他理所当然地说:“你是襄哥的女朋友吧,头回光顾,自然要表示一下。”

我张大嘴,下巴掉到地上了。

半晌,结巴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楚襄?”

“老顾客啊。”老板伸出一只手,笑得相当和蔼,说,“这家店开了五年,襄哥就吃了五年的葱油拌面。看这只饭盒就知道,襄哥的饭盒难道我还不认得?”

我不禁瞄一眼,很普通的塑料饭盒,用久了,盖子表面的印花褪成浅浅斑点。

老板指着花斑向我说明:“原本是两只蘑菇。”

“您记性真好。”

“哪里。”

老板还在不慌不忙往面条的缝隙塞卤猪耳朵,我有点不好意思,说:“肉太多了,吃不完的,要不然付钱吧,卤肉怎么卖,多少钱一斤?”

见我摸钱,老板面容一肃,明显有点不高兴。

把钱团手心,我进退不得,想半天,觉得白拿人家东西总归不好,便瞎解释:“我跟楚襄是同事。”

“哦,办公室恋情。”

“不是不是…”

老板朝我加意看一眼,心领神会,说:“第一次看襄哥带女人回家,不是女朋友又是什么,再来,这个饭盒在你手里,还会弄错吗?”

这逻辑不对劲,我瞪大眼睛脱口问:“饭盒怎么了…难道你们有暗号?”

“暗号?不需要暗号,事情明摆着嘛!譬如古代的钦差出门办事,都会带把尚方宝剑,那是身份的象征;有了尚方宝剑,不是钦差也是钦差。”

我吐血,张口结舌彻底无语了。

老板把饭盒挤得满满当当,“嗒嗒”两声,扣起盖子,文绉绉地说:“小姐,你跟襄哥郎才女貌,很般配,祝你们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

老板指着围裙“猪头小吃”四个字,极欣慰地说:“这个店名当年还是听了襄哥的建议给改的,果然改名之后回头客猛增,生意兴旺了两倍。当时我就说,怎么谢谢襄哥呢?就请他女朋友吃一顿猪头吧,五年了啊,心愿了了。”

我扭头就走。

“喂,小姐!你还没付面钱,三块五!”

捧着饭盒回楚襄家,我心里暗暗发愁,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都结交了一批什么人啊?但不免又偷偷欣喜——楚襄从没带别的女人回家,至少没带别的女人吃过葱油拌面——那是不是说明,我仍旧算比较特别的一个。

我的逻辑也开始夹杂不清了。

胡思乱想一路,回去后发现,楚襄仰面倒在沙发里,脸上没有笑,满脸阴云的样子。仿佛强风吹散雾气,瞬间把我乱七八糟的想头都给灭了。

轻轻放饭盒在桌上,讷讷看着他,说:“葱油拌面买回来了。”

“谢谢。”

“不客气…那你趁热吃吧。”我随口问,“晚上什么时候去丧宴?”

“晚上不去了,看一群人吃吃喝喝,心里就烦。”他嘀咕,摆出不痛快的表情。

我不禁笑笑。

想起以前爷爷去世的时候,确实,宾客们在丧宴上大吃大喝、谈笑风生,说是八十而丧算喜事,但亲人去世,怎么能算喜事呢?

盘算着想再安慰几句,谁知刚刚动嘴唇,见楚襄打了个呵欠。

我把话全吞了进去,很贤惠地问:“累了吗?”

“有点。”

“吃完面条就休息吧,我先回家了。”

楚襄没挽留,只想了想,说:“徐欢欢,有个东西给你。”说着欠欠身,随手拉开茶几的小抽屉,取出一个黑色小方块。

“优盘。”他淡淡解释,“喜鹊山森林公园的照片,Sam拍的。”

“哦…”

一时默然。

出门走下半层楼梯,鬼使神差地转头瞥去,发现楚襄还站在门口注视着我。

胸口不禁一阵发热,我停下脚步,期期艾艾地拜托道:“楚襄,你去北京之前,告诉我一声,好吗?”

他的表情高深莫测,半晌,点点头。

我怏怏不乐地离开景园公寓。

这时想想看,认识楚襄并不算太久,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四个季节。然而回头归纳一下,却又吃惊地发现,这四个季节发生了相当多的事情:跟吴诚分手、被春宜辞退、回老家、又返回来做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