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林是和欧阳林一样,也是分到青林镇的大学,侯卫东比他们两人还要稍晚一些。

苟林从大学毕业以后,阴差阳错地分到了镇政府,而他的同学不少分到省里、市里的大机关,在他的心目中,镇政府也就是居委会一样的性质,一群老大妈看守着光溜溜的办公室,因此对于学校的分配极为不满。

初到青林镇之时,心态没有调整过来,也就在行为举止中肆意表达了对不公正分配的不满,迟到早退、怪话连篇等等大学生的特点被他原样照搬,镇政府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官味也俱全,苟林尽情表现三、四次,就迅速被赵永胜、秦飞跃弃之于农技站,从此不拿正眼看他。

在官场生活中,经常被领导批评的人,境遇并非最糟糕,那种被领导们视之如空气,放之于高阁的人,才是官场中的出局者,没有特殊机缘,很难再往上升了。

苟林经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经过数年光阴,他早已对官场丧失了信心,此时已经通过了助理会计师的考试,正在全面复习,准备考取注册会计师,如果考上了注册会计册,他就将走了新生之路。

因此,苟林被分到欧阳林小组以后,对工作根本不上心,成天就捧着厚厚的考试书,比高考之时还要努力。

身为小组长的欧阳林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组员,面对着情绪越来越激烈的学习班学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故此要求换人。

侯卫东对这其间原委也很清楚,他劝道:“我也理解苟林,他和我当初修路一样,都是在自救,只是方式不同,我们都是从大学出来的,对他多一点理解。”又道:“我刚才请这几位学员吃了烧鸡公,估计今天晚上很平静下来,我的电话也二十四小时开机,你随时可以与我联系。”

欧阳林神情这才放松一些,“侯镇,学习班是违法行为,我建议还是早点撤掉,若出了事,谁了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侯卫东对此也无奈,只道:“我还想早些结束这一趟浑水。”

从学习班离开,不紧不慢地朝粮站的宿舍走去。

老刑仍然在花园中忙碌着,见到侯卫东进来,面露喜色地道:“侯镇,快来看我的新品种。”老刑的盆景以前多是罗汉松,前一次意外的买卖,让他尝到了甜头,上青林山上森林繁茂,有不少可作盆景的老树根,老刑就带着锄头和砍刀,时常出没在大山中,还真给他找到了不少好品种。

侯卫东一直喜欢喝茶,喝茶与赏花品石向来是密不可分的,他泡了一壶青林春茶,就在院子里看着花花草草。

老刑谈兴甚高,“我准备到岭西去开一个盆景店,凭着上青林的绝好资源,应该能够创出名堂。”他眼光中闪烁着激情,与往日的修身者的淡漠大不一样,又感慨道:“以前一心想当官,被免职以后就心如死灰,现在总算知道自己还有点用处,并不是吃闲饭的废人。”

老刑的背略为佝偻,此时却挺立得笔直,他从副局长的高位莫名地跌落了下来,十几年来就靠着养花弄草来修身养性,存着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思,可是五千块钱的意外收入,给他打开了一道窗门,窗门以外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行政级别以及官场职务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金钱,这个以前的资本主义世界的魔鬼,摇身一变成为判别一个人成功的标准之一。

对于大都市的新时代人物来说,他们早已适应了这个标准,所以经济最发达的珠三角曾有一种传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只能去当干部”,但是这个标准对于老刑这样的老派人物来说,却是猛然间发现的另一扇窗户。

他的人生又有新的坐标,新的意义,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对传统社会道理的一次破坏和颠覆,而这个转变也是符合社会发展的趋势。

在青翠的景色之间漫步是一件快事,侯卫东喝完茶,回到屋里之时,心情格外平和。

“小佳,是我,还在生气吗?”打通小佳的电话,侯卫东声音很温柔。

小佳此时正在沈阳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坐在窗边,打开了双层玻璃,看着繁华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沈阳是历史悠久的大城市,虽然市政设施有些破败,色调也稍显灰暗,可是仍然不失其大气,很有些看头。

对侯卫东再大的火气,经过了大半个中国的行程,也降了下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变得冷冰冰了,“你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我挂了。”说完这句话,她心中又有些后心悔,如果侯卫东真的挂断电话,自己又要难受许久。

好在侯卫东没有挂断电话,而且态度诚恳且直接,道:“小佳,这次回来我们就结婚吧,也别搞那些求婚的虚仪,把结婚证办了,这样我们就不会受外人干扰了。”

小佳想起了两次到家中求婚的经过,脸上不觉浮现出笑容,道:“好吧,我回来以后就去办证。”她马上又觉得答应得过于爽快,补充道:“免得以后李晶、张晶、王晶等人又来气我。”

侯卫东心情大好,道:“你还有两天就回来,我到机场来接你。”此时,小两口在时间与空间共同作用之下,终于莫名其妙地和好如初了。

小佳道:“这几天我都在和赵姐联系,她说益杨县委柳部长使劲找借口,不愿意接收你,粟哥做了好些工作,柳部长才同意将你调到组织部,调令最近就要发出来。”

侯卫东明知此事,可是当真听到了结果,还是有百般滋味,他将这些滋味留下来慢慢咀嚼,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我现在是副科级,也不知道到了组织部会给我安排什么职务?”

“按照惯例不会安排职务,调到县委组织部是权宜之策,下半年市委组织部要从各县组织部进入,粟哥就会把你调过来。”

粟明俊虽然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可是沙州市委组织部要进人,必须要组织部一把手点头才成,为了以后的调动,粟明俊就提前将侯卫东的条件打造得符合市委组织部的所有要求,这样调动起来就少些麻烦。

第二天,侯卫东正在学习班与林勇等人进行双抠大战,杨凤扭着一身胖肉跑了下来,道:“侯镇,赵书记有事找你。”她满脸带着神秘,看着学习班诸人都看着自己,就故意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等到侯卫东出了学习班的大门,杨凤急不可耐地道:“侯镇,组织部肖部长到镇里来了,赵书记通知你立刻到他办公室去,侯镇肯定在好事了,要请客哟。”

侯卫东对此事心知肚明,暗道:“组织部的动作好快。”

办公室里,赵永胜不断地摇头,道:“侯卫东这一年进步很快,镇里的许多棘手事情都是他来处理,我正用得称手,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又道:“这事倒也怪了,组织部要调人,刘坤是最好的人选,怎么想起调侯卫东。”

组工干部手里总有许多秘密,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肖副部长作为副部长,自然心中有数,道:“这是柳部长交办的事情,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赵永胜与肖部长很熟,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

两人正说着,侯卫东来到了办公室。赵永胜笑得很灿烂,主动站起来与侯卫东握了握手,道:“侯镇,恭喜,以后到了组织部,有什么好事不要忘了青林镇,这可你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

等到侯卫东看过调令,肖部长解释道:“你这次到组织部,安排到综合干部科,职务嘛,暂时没有,保留副科级待遇,你有没有意见?”

从乡镇调到县里,很多人都会失去职务,这也是一个惯例,侯卫东知道这个规则,昨天也有思想准备,也就没有异议,笑道:“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肖部长又道:“综合干部科是由副科长郭兰主持工作,她是很能干的女同志,到了部里以后,你要好好配合她。”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粟明也赶了过来,他一路上都在盘算:“上一次听高县长的话外之话,侯卫东与市委的某位领导有关系,看来就是这位粟部长了。”回到了镇里,他就安排欧阳林,“侯镇调到组织部去了,你去买一床真丝的被子,要最好的哪种。”

安排了这件事情,他就朝张家馆子走去。

第195章 科员(上)

益杨县委办公楼是一幢五层小楼,组织部就在第二楼左侧,一共有八间办公室,一正二幅三个部领导各占了一间办公室,组织部办公室占了一间,一间作为打字室,另外三间办公室才是业务部门的办公室,所以显得格外拥挤。

综合干部科有四个人,一正一幅加两个科员,李科长在一次会议中突发脑溢血,直接滑到桌子下面,抢救成功以后,就一直在卧床休息,科里的工作就由郭兰在主持。

两位办事员,一位是詹才信,另一位就是新调来的侯卫东。

侯卫东的办公桌就被摆在一个很不舒服的位置,不仅紧靠着进出通道,而且背对着办公室大门,他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看着自己,心里很不自在。

他桌前摆了一叠旧文件,这是郭兰交给他的任务:读完这两年的所有文件,尽快掌握情况,进入工作角色。此时郭兰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打文件,综合干部科只配了一台电脑,由于科里只有郭兰一人会用电脑,所以也算是郭兰专用电脑。

侯卫东所坐的位置,恰好能清楚地看到郭兰的侧影,“文静贤淑、气质高雅”,这是侯卫东对郭兰的评价。

老科员詹才信长得白白净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拿着新到的《沙州日报》,从第一版仔细地看到了第八版,喝茶、抽烟,悠闲地观察着新来的同事。

在益杨县委机关,每一个单位都会有这种年龄在四十岁以上,工龄在二十年左右,职务定格在副科长以下,符合这三样条件的人在益杨县俗称为老板凳,而老板凳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而且不少人还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让许多领导对老板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侯卫东,你以后叫我老詹就行了,我们部里不分年龄大小,官职大小,都叫我老詹,你也叫我老詹。”

詹才信就是组织部的老板凳,他看着侯卫东坐在办公桌前也是无所事事,便走了过去,随意地坐在侯卫东的办公桌上,道:“侯卫东,你在青林镇当副镇长多舒服,怎么想到要调到组织部,组织部名声好听,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情,我若是年轻十岁,一定不在这里干。”

郭兰正在抓紧弄一份讲话稿子,这是柳部长下午要用的稿子,今天早上分管机关的杨部长才办下来,时间紧,稿子的质量要求又高,她也就抓紧时间在赶稿,听到詹才信对侯卫东开展起了入门教育,便从电脑前扭过头,道:“老詹,我的稿子也出来了,帮我把把关。”

詹才信奉行的原则事情来了拖就拖,能推就推,此时来了新人,他就道:“侯卫东是沙州学院的高才生,又在镇里当过领导,就让他来看稿子。”

侯卫东连说不敢,郭兰耐心解释道:“这是综合干部科里的好传统,凡是部领导要的重要稿件,大家都要一齐研究,最后才能定稿,这样,我打印两份出来,老詹和侯卫东都帮着看一看。”

三人就闷头看稿。

等到看了稿子,郭兰问道:“侯卫东,你有什么意见?”

侯卫东实话实说道:“我对科里的工作不熟悉,提不出具体意见。”他又补充了一句,“稿子写得好,郭科长的文字功底深厚。”

侯卫东学法律出身,文字功底也不差,只是毕业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他修公路、开石场、当领导,很少写文章,最长的文章就是年终的述职报告,也就在一千字左右,此时拿到了十三页的稿子,一时竟然有些目眩。

詹才信也是飞快地将稿子看了一遍,拿出硕大的钢笔,在稿纸上改了几个字,也道:“郭科长的稿子是部里最好的,哪里用得着我们来改,我在这里给你加了三个柳部长最喜欢用的词。”

完成了稿子,郭兰就去找杨部长。

看着郭兰离开了办公室,詹才信神秘地道:“一般来说,来了新人,今天中午或是晚上大家就要聚餐,听说你是喝酒高手,今天晚上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侯卫东初来乍到,而且有着过境人的心态,也就很低调,没有得到官方正式消息,他对于詹才信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郭兰回来以后,用手拍了拍额头,道:“总算一次过关。”

分管机关的杨部长对文字把关甚严,经过他把关的文字材料,柳部长基本上是原文照读,也正因为此,杨部长对文字材料把关就到了挑剔的地步,各科室的人在送材料的时候都忐忑不安。

詹才信深知其中真味,道:“一次顺利过关是很少见的,我们应该好好祝贺,中午去撮一顿。”见郭兰没有表态,他建议道:“侯卫东今天报到,部里什么时候搞欢迎酒。”

郭兰眼光有意无意中瞟了一眼侯卫东,岔开话题道:“今天下午开会用的座牌打出来没有?”此时郭兰心中也有一丝疑惑,按照部里的惯例,凡是有新人调入组织部,部里都要聚餐,柳部长只要没有紧急事情,都要亲自参加,但是侯卫东今天早上报到以后,她问了两次,杨部长和肖部长都没有明确表态。

“如果柳部长对侯卫东有意见,就不会调他到部里来,既然调进来了,为什么又很有些冷淡。”这个念头在郭兰脑中来回转了几次,她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等着肖部长表态。

侯卫东是第一次到县级机关工作,并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在办公室枯坐了一上午,把科里的旧文件拿出来翻了一遍,就到了下班时间。

詹才信见中午生活没有着落,又问了一句:“郭科长,部里到底什么时间会餐,听说侯卫东酒量不错,我们要好好较量一番。”

正在这时,侯卫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交通局朱兵局长在电话里打了好几个“哈、哈”,道:“老弟怎么不声不响地调到组织部来了,中午有空没有,我请你喝酒,把你们科里的郭科长和詹才信一起叫上,就在益杨宾馆的黄山松。”

“郭科长、老詹,交通局朱局长打电话,想请我们科里的同志吃饭。”

朱兵在当交通局副局长的时候,曾经分管过局里的组织人事工作,与综合干部科的人都很熟悉,詹才信听说是朱兵请客,当即道:“朱兵当了局长,还没有请我们吃饭,今天要让他出血。”

三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天,到十二点,各科室的人就如蚂蚁出洞一般,纷纷从办公室钻了出来。

县委大楼分为左、中、右三个楼梯,县委领导一般都走中间的楼梯,所以,大多数普通干部为了回避县委的领导,就走左侧和右侧的楼梯。

三人下了楼,侯卫东道:“郭科长、老詹,你们稍等,我去把车开过来。”侯卫东的皮卡车没有停在县委大院,而是停在了县委大楼外面不远处的院子里,这个院子是梁必发工程队的驻地,离县委大楼不过二十来米。

老詹上了皮卡车,看着里面暂时的设施,大发感叹,“还是乡镇好,工作轻松,年终奖也发得高,侯卫东也就工作了三、四年,汽车都买上了。”

汽车就在拥挤的人流中慢慢地穿行着,越过少少骑着自行车的机关干部,滑进了益杨宾馆。

老詹和郭兰下了车,站在宾馆门口,等着侯卫东去泊车。老詹道:“这个侯卫东不声不响地从乡镇调上来,肯定在后台,交通局一把手局长亲自请吃饭,他的面子也不小。”

郭兰也没有多说,只道:“侯卫东是第一批的公招生,和任林渡是一批的。”

老詹是肥胖型的老板凳,吊着双下巴,享受着宾馆大门的那一股清凉,他暗自盘算,“既然侯卫东与朱兵关系良好,或许我能搞到一个出租车的顶灯。”有了这个想法,等到侯卫东回来的时候,他的笑脸就灿烂了许多。

朱兵早就在黄山松等着,当了一把手局长以后,他不仅没有长胖,反而变得又黑又瘦,他对侯卫东道:“老弟不厚道,调到组织部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有郭兰和老詹在旁,侯卫东也不多说,只道:“在乡镇呆久了,想到县里来锻炼锻炼,所以就调上来了。”相较于郭兰和老詹,朱兵就更加了解侯卫东,他笑道:“据我看,益杨县也留不住老弟,老弟迟早要到沙州去,到时可别忘了老兄。”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秦飞跃的声音,“你调到组织部?调到哪里干什么,你跟祝书记都说好了,让你来开发区任副主任。”当侯卫东表示感谢以后,秦飞跃又道:“我在益杨宾馆吃饭,都是开发区的人,你吃饭没有,过来一起吃。”

“我也在益杨宾馆,黄山松,和朱局长在一起。”挂断电话,侯卫东就对服务员道:“加一幅碗筷。”

当端着酒杯的秦飞跃走进了黄山松时,老詹不禁对侯卫东刮目相看,朱后是交通局长,秦飞跃是开发区主任,两个人都是在实权派,在益杨也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侯卫东不过是青林镇的副镇长,却和他们称兄道弟,他暗道:“难怪侯卫东能突然地调到组织部来,果然道行不浅。”

第196章 科员(下)

到了组织部第三天,干部科科长杨红瑞调到农机水电局担任党组成员、副局长,部里就组织了饯行宴会,顺带着也将这个饯行宴会办成了接风宴会。

组织部的老大柳部长也出席了宴会,他坐在上位,左手是杨部长,右手是肖部长,其他人物依着职务大小分坐周围,吃饭时并没有定座牌,可是谁坐哪个位置,都有固定的套路,这些老机关心里如明镜一般。

杨红瑞要调走,就和柳部长坐在一席,侯卫东则坐在另外一席,此席全部是白丁,因为老詹年龄大,就成为席长。

肖部长是常务部长,代表柳部长讲了几句,柳部长稳坐如泰山,只讲了一句,“今天送旧迎新,大家要主动些。”

在柳部长的发动之下,杨红瑞和侯卫东就成为晚宴的中心,杨红瑞更是中心的中心,柳部长与他碰了一杯酒,依葫芦画瓢,肖、杨两位副部长也来碰酒,然后办公室主任、研究室主任、干部科长等二组班子成员也纷纷上来敬酒。

第一轮轰炸结束,杨红瑞就满脸通红,头抵着桌子,无论同事们如何相劝,他再也不喝,被肖部长左说右劝又喝了一杯,就跑到厕所里吐得惊天动地,满脸泪水地走了回来,柳部长知道杨红瑞酒量不行,当场宣布,“让杨局长歇一会。”

在机关单位,凡是新来一个或是离开一人,大家一般都很乐意采取群殴战术,或是表达心中的祝福,或是在心底里暗骂一声,总之,大家的目标很明确,集中火力灌醉。

柳部长发话以后,杨红瑞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侯卫东就开始承受同事们的敬酒,他知道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拿出当年在上青林的豪气,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

柳部长对于侯卫东的观感多数来自于刘坤,其次就是换届选举中的跳票行为,两者叠加起来,让他对侯卫东很有看法,在组织部部长面前,这个“看法”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不是粟明俊亲自打电话来说这事,柳部长是不会答应调侯卫东进入组织部,此时,柳部长就暗中观察着侯卫东,见侯卫东喝了两轮,接近四十来杯酒,心中道:“侯卫东喝酒倒是好酒量,他与粟明俊关系肯定不一般,否则粟明俊不会接连打两次电话。”

等到同事们敬得差不多了,侯卫东端起一杯酒,来到如弥勒佛一样稳如泰山的柳部长面前,恭敬地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酒。”柳部长身高体壮,长着一幅黑脸,当侯卫东敬酒的时候,他装作没有听见,扭着头与肖兵讲话,故意把侯卫东谅在一边。

侯卫东也不急,在身旁站了一会,在柳部长话话的间隙,又道:“柳部长,小侯敬你一杯。”

柳部长这才转过头,端起酒与侯卫东碰了一杯,一句多话也没有。

肖兵是柳部长的亲信,知道侯卫东调到组织部的前因后果,他为了不让侯卫东过于难堪,就道:“侯卫东到底在基层锻炼过,今天至少喝了四、五十杯酒,面不改色,神智清楚,应该是组织部第二高手,以后出去打酒战又多了一把好手。”

他又发动身边的几位科长道:“侯卫东是新同志,你们怎么不去多敬几杯。”几个科长欣欣然领命,端着酒杯就来找侯卫东。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便开始了。

酒足饭饱,侯卫东已脚步微有踉跄,只是他喝酒不上脸,越喝越白,白到发青就是醉了,他此时脸已有青色,随着众人来到门口,看到路灯摇晃得历害。

杨红瑞彻底喝醉,被拖上了柳部长的小车,柳部长小车一走,余下的人也就各自散去。

侯卫东灌了一肚子酒水,几乎没有吃东西,站在街边,看着来往人流以及汽车车灯,只觉一阵昏眩,由于有了上次上青林两树夹一车的经历,侯卫东再也不敢酒后开车,他将皮卡车锁在了梁必发的院子里,就站在公路边等着出租车。

郭兰和办公室副主任杨娜最晚从餐厅走出来,郭兰见侯卫东颇有醉意,站在公路边,伸手着作打车状,好几辆车就从他身边滑了过去,看上危险万分,一辆车的司机伸出头,骂道:“你他妈的想找死。”

郭兰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把侯卫东拉了上来,责怪道:“你站到人行道上来,太危险了。”杨娜在一旁笑道:“侯卫东今晚喝得不少,酒量在部里要排在第二名。”

郭兰生活中书香门弟中,亲戚朋友中也没有酒鬼,其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喝上一小杯,正因为家教颇严,尽管跟着柳部长参加了不少酒战,她对醉鬼还是没有好感,只是侯卫东喝醉情有可原,她也就不觉得讨厌。

她就站在街边,帮着侯卫东拦下了辆车,等到出租车离开,杨娜开玩笑道:“这个侯卫东长得蛮英俊,他结婚没有,我看和你很相配,要不要我来当红娘。”

“去你的。”郭兰伸手欲打杨娜,杨娜笑道:“我这是好心,兰兰也是老大不小,老姑娘的滋味可不好。”

郭兰认真地道:“侯卫东有女朋友,是沙州建委的办公室副主任,长得很漂亮。”杨娜闻言,若有所思地道:“难怪侯卫东能调到组织部来,应该是沙州有人在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人不是一般人,否则按柳部长的脾气,肯定不会让跳票的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来。”

郭兰与杨娜逛了街,买了一袋香瓜子,坐着公交车,在略显忧伤的路灯光下,慢慢地回到了沙州学院。

学院的路灯隐藏在高大的树林里面,光线透过树叶,昏黄而斑驳,随风而闪烁、跳跃,发出“沙沙、哗哗”的声音,就如月光曲一般。

上了楼梯,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这是从胃里翻出来的酒味,酒味十足而且还有着浓浓的酸味,郭兰从小就生活在干静整洁的环境中,鲜花、音乐、蓝天、白云是她的最爱,这一阵刺鼻的味道,令她作呕。

捂着嘴,尖着脚,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抬头就看见侯卫东门口有一堆黄白之物,几只绿头苍蝇被脚步声所惊醒,轰地飞了起来,在空中侦察着敌情,郭兰逃也似地进了自己的家门,郭教授和郭师母罕见地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兰兰,听说侯卫东调到你们科室来了,他怎么喝得这么醉。”郭教授不断地摇头,道:“年轻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到老了才知道,财钱、官位、名声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健康才是自己的。”

郭兰想到门外这一堆黄白之物,嗓子就开始发痒,郭师母又说了一句:“他吐在门外的那一堆,如果让狗死了,狗都要被醉死。”

“别说了。”郭兰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就“啊、啊”地一阵干呕,从卫生间出来,郭兰坐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她打开琴盖,不知不觉弹起了月光曲,而这曲子却隐隐带着些酒味。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钟,侯卫东就醒了过来,总觉得自己有事情未做,他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丢失了什么东西,在卫生间,将冷水开到最大,痛快地冲了五分钟,出来之后,只觉得神情气爽,昨日之酒气荡然无存。

侯卫东又开始怀念上、下青林镇的两个姚豆花馆子,纯正的石磨豆花,清凉的井水,简单的佐料,也能营造出能在舌尖跳舞的美味,在益杨县城内,除了与李晶同去的面馆,他还没有一家固定的早餐馆子。

“哎,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不成家。”

他站在窗边,迎着朝阳的万丈霞光,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小佳昨夜睡得晚,两眼挂着细密的眼屎,瞪着天花板,嗔怪道:“老公,我还没有睡醒,这么早就来骚扰我。”

“昨天组织部送杨红瑞到农机水电局去任职,附带着给我来了一个接风酒,喝了太多,醉得稀里糊涂。”

小佳清醒了过来,道:“你动车没有,我跟你说,那怕喝一口酒,也不能动车,这是死命令,必须要遵守。”

“昨天晚上在赵姐家里打麻将,粟哥给我交待,这段时间你要认真工作,你们那个柳部长是北方人,豪爽倒是豪爽,可是这种性格也有两面性,他若看不惯某个人,就要不假颜色,你可要小心。”

又笑道:他有一个最大特点,就是酒量好,也喜欢酒量好的人,这一点你倒不吃亏。

侯卫东叹息道:“在青林镇,好歹是副镇长,也算是班子成员,现在调到了组织部,却一下回到了解放前,成为了普通科员,这个落差让人很不习惯。”

小佳做起了思想工作,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耐心地呆上几个月,年底争取调到沙州市里来。”

侯卫东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八月六日是我们两人的黄道吉日,你别忘了,到时我请假过来办结婚证,你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专心结婚。”

“嗯,你放心,这是我们的大事,怎么能忘记。”

领结婚证的日子是刘光芬托人找一个半仙看的,侯卫东不信这些玩意,只是为了让刘光芬顺心,这才准备按着母亲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去领结婚证。

挂断电话,穿戴整齐,侯卫东拉开大门,一眼就看见门前黄黑白蓝一片,还散发着阵阵变了调的酒味,他这才猛地醒悟,“难怪自己总觉得有事,原来昨晚放了一个地雷在门口。”

正在紧急打扫战场,郭兰开门出来,她如大姑娘见到了小鬼子一样,捂着鼻子飞也似地逃走,远远地回头道:“侯卫东,下回不准喝这么多的酒,好难闻。”

在美女科长面前丢丑,让侯卫东很郁闷。

打扫完战场,侯卫东这才出门,顺手在路边买了十个小笼包子,边走边吃,八点二十七分,来到了组织部办公室。

侯卫东刚放下手提包,屁股还没有挨着椅子,老詹就走了进来,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忙着泡茶,随后又窜了出去,把侯卫东一个人留在办公室。

侯卫东见办公室有些脏,就从门背后拿起扫把,把屋子里打扫一遍,看到四张办公桌上都有灰尘,又拿起抹布把桌子抹干净。

在洗抹布的时候,杨娜正好经过,道:“侯卫东,各科室的卫生都是轮流打扫,怎么你们科室天天都是你在打扫卫生。”

她的声调颇高,声音就在办公区域回荡,侯卫东飞快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见左右皆无人,心才稍安,笑道:“这些都是小事,谁做都是一样。”他初到组织部,还没有弄清部里的人事关系,因此,大小敏感问题一律回避,争当一名循规守纪的好科员。

在办公室无所事事地坐到了十点钟,郭兰这才提着包回来,她道:“今天上午到机关大会议开了一个会,县委县政府各个部门都要搞竞争上岗,部里要抽好几个小组,参加各单位的竞争上岗。”

这事已酝酿一段时间,侯卫东也知道,随口问道:“部里搞不搞竞争上岗?”

第197章 结婚(上)

竞争上岗就如一块巨石,扔进了还算平静的水塘里,溅起了几朵水花,泛了几圈涟漪,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组织部的干部都是明白人,即使竞争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来,却在暗地里较着劲,侯卫东初到组织部,又时刻准备调到沙州,就很知趣地没有报名参加科长、主任职务的竞争,与人无争,且手中还有一票,在部里的日子自然也就过得波澜不惊。

就在这十来天,青林镇却发生了不少大事。

首先是学习班出现了事故,林勇在学习班呆了十几天后,越来越烦躁,最后情绪突然失控,将饭碗砸碎,用破瓷片将难得露面的晁胖子脸上划了一条娃娃口子,差一点就伤到颈部大血管。

晁杰是被免职的前领导干部,在学习班值班本来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林勇砸碎饭碗的时候,他刚好在楼上睡了觉,擦干净梦口水以后,背着手下楼来看人打牌,刚下一楼,就被从房间里的林勇劈头盖脸地划了一下,随即血流如注。

林勇这一击,并没有针对性,只是晁杰阴差阳错正好下楼,此次受伤纯粹是运气太差,不过,祸福之间也就一层纸,他为了学习班守伤,惊动了县里的领导,被树为整顿基金会的先进个人,上了县委简报。

而林勇当即被抓进了派出所,随后又被刑事拘留。

林勇的一位堂兄是岭西的律师,接到林勇父亲的电话以后,从岭西赶了回来,他了解了整个情况以后,并不为林勇打人辩护,直接状告青林镇政府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学习班虽然是层层政府默许的事情,不过毕竟是非法行为,真要打起官司,大家都脸面无光,最后通过协商,林勇被放出了派出所,又从学习班放了出来,林勇堂兄也就撤诉,打人事件以双方的妥协而化为无形。

林勇打人事件刚刚解决,青林镇又出新闻,前农经站黄站长因为涉嫌接受大笔回扣,被检察院立案侦查,新任农经站长白春城被纪委双规,青林镇的常青树赵永胜,突然被调到县气象局任副局长,青林镇由粟明任党委书记,刘坤任代理镇长。

听说刘坤就这样当了青林镇代理镇长,侯卫东半天闭不上嘴,生活就是一出戏,而且这出戏比舞台上的戏剧更加精彩,更加出人意料。

想着柳部长正气凛然的模样,侯卫东暗叹一声:“刘坤这几年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明显过错,只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顺顺当当地当上了青林镇行政一把手。”

相对于青林镇的风云,综合干部科的工作琐碎而又无味,侯卫东每天按部就班地应付日常性的工作,没有创意也没有激情,甚至没有自己的头脑,就如一架巨大机器的齿轮在惯性的带动之下,不断地向前运动着。

生活也就波澜不惊。

八月五日晚,侯卫东开车直奔沙州,根据刘光芬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八月六日是办结婚证的日子。

到了新月楼的家,等到六点钟,小佳的手机终于打通了,她压低道:“老公,沙州园管局正式成立了,正在开动员大会,宣布园管局的班子组成人员,我被调到园管局,在计财科任科长。”

侯卫东听到小佳语气很高兴,道:“祝贺,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不过计财科管着财物,也不轻松,而且园管局是事业局,你以后就是事业编制干部,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这事我反复想过,建委的重点培养对象都是建筑学院的毕业生,我就算当了办公室主任,也很难再进一步发展了,园管局是新局,与我的专业结合得紧密一些,发展起来也容易一些,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成天陪领导喝酒应酬。”

说到这,小佳突然温柔起来,“领了结婚证,就要考虑要小孩了,我想找一个工作时间稍微正常的岗位,以后也好照顾小孩。”

想到领结婚证,侯卫东心里也就甜滋滋的,道:“开了会再点回来,我们要提前庆祝。”又道:“晚上就在家里吃,我来弄吧。”

“得了吧,还有一会就开完会,冰箱里有饺子,是我妈昨天拿过来的,你别管,等我回来再煮。”

晚上七点,小佳才从单位回来,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侯卫东便躲在了门背后,等到小佳探头探脑走了进来,就被侯卫东拦腰抱了起来。

“轻点,哎,让我把东西放下来。”小佳被侯卫东的熊抱勒得喘不过气来,她双手各提着一个提包,在空中晃来荡去。

侯卫东右手轻车熟路地伸进了小佳后背衣服,手掌触及纤细温润的后背肌肤,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他亲吻着小佳耳珠,轻声道:“还是自己的老婆好。”小佳问:“为什么?”侯卫东手掌滑向了翘翘的小屁股,道:“老婆可以随便乱摸,乱摸其他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去你的。”小佳咬了侯卫东肩膀一口,道:“放我下来,看一看我给你父母买的礼物。”

小佳的礼物是两件羊绒衫,她喜气洋洋地将衣服展开,分别在侯卫东和自己身上比划着,道:“这是内蒙古最好的羊绒衫,缓和又轻巧,明天我们领结婚证,回吴海之时,总要带礼物,这衣服最适合老年人穿。”

“别动,你脸上长了一颗小痣。”

在小佳的下巴左侧,长了淡淡的一颗小痣,反倒给小佳增添了一丝妩媚。小佳听说长了一颗小痣,便丢下侯卫东,急急忙忙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仔细地照。

“我以前就小痣,只是颜色很淡,一点都不明显,恐怕就是这一段时间长的。”小佳站在镜子前,忧心忡忡地道:“听说痣变黑以后,容易得癌症,我是不是要得癌症了。”

侯卫东跟在小佳身后,笑道:“你这个脑袋瓜乱想什么,明天是我们的好日子,先来进行巫山云雨。”小佳微红着脸,道:“谁和你巫山云雨。”眼中却要滴出水来。

等到两人在床上安静下来之时,已是七点半了,两人平躺在床上,说了一会闲话,小佳忽然从床上跳将起来,道:“坏了,等一会单位的几个同事要来打麻将,我们赶快起来。”

“你不是长期到粟部长家里去打麻将,怎么将战场转移到我们家里来了?”

小佳飞快地穿着衣服,道:“到家里来打牌的人都是建委的人,今天来的谢姐和我一起分到了园林局,她以前是建委的工会主席,现在调任园管局的副局长,她的哥哥是岭西省委办公厅的一个头头。”

她一个人在沙州,平时闲下来的时候,就被拉去打麻将,一来二去,也就喜欢上打麻将,两年来,也就培养了好几个圈子麻将圈子,较为固定的是粟明俊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以赵姐为中心,来往的都是赵姐的朋友,另一个就是小佳家里的圈子,这个圈子是建委朋友圈子。

两个圈子各玩各的,小佳有意没有让他们交集,毕竟粟明俊身份特殊,更是一个稀缺资源。

热腾腾的饺子起了锅,两人围坐在桌前,享受这甜美的两人世界。

小佳头发披散着,皮肤雪白如玉,娇嫩如花。

侯卫东虽然将这张脸看得烂熟,却也没有厌烦,他忽然问道:“我们明天领了结婚证,步高就应该偃旗息鼓吧。”曾宪刚打了步高以后,到底效果如何,他并不清楚,此时就绕着弯子问小佳。

小佳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心眼,怎么这个时候提起他。”她又笑道:“我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了,柳主任过生日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不知得罪了谁,他被人在家门口揍了一顿,变成了猪头,建筑协会的几次活动都没有参加。”

得知这个结果,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当真应了那句古话,横的变不要命的,步高也是纸老虎。”

刚刚收拾完简单的碗筷,就听见一片笑声在门外响起,打开门,更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声浪袭来。

谢婉芬是新成立园管局的副局长,副处级干部,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在四个女子中年龄最大,打扮是却最鲜艳,一身大红裙子,相当地耀眼,她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一番,“哇,侯卫东,久闻大名了,今天终于一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一个帅小伙,与小佳很般配。”又开玩笑道:“小佳是园管局的局花,你可要有危机感。”

小佳在一旁幸福地道:“我们明天就要去领结婚证。”

三个女子听到这个消息,分贝立刻上扬,一阵惊声尖叫以后,谢婉芬道:“园管局后天挂牌,我建议你们小两口后天去办结婚证,我们计财科长的结婚日与园管局挂牌日在一起,就是双重喜庆,我们全局的人为你们两人祝福。”

闲话聊完,四人就在客房里摆开战场,“哗、哗”声音之响到半夜,也亏了明天要去结婚手续,这才在十二点半就收了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