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数年,侯卫东机缘巧合又到沙州学院里面居住,虽然住在学院里,但是他早已没有读书时代的心境,上下班,小车从大道迅速通过,他很少注意到两旁的风景,有时甚至还嫌成群的学生挡道。

今夜,步行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上,前后都是说笑着的学生们,他不由自主怀念起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思绪又回到现实之中,他将手机从口袋里取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又将手机放了回去,暗道:“和段英的这种不明不白关系,迟早要有了结的时候,晚断不如早断。”

转念又想起毕业之初,他与段英偶遇的点点滴滴,这样干脆利落地断掉,似乎又不近情理。

段英早早地离开了县委举办的晚宴,尽管晚宴规格很高,菜品丰富,气氛热烈,主宾们欢聚一堂,她却没有多少心情,匆匆扒了几口饭菜,她便借口要去看一个老朋友,向王主任请了假,便离开了晚宴会场。

在益杨步行街道漫无目的转了一圈,和岭西比起来,益杨步行街差得太远,没有几个上档次的商店,设施也渐渐老化,八点钟,岭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益杨步行街的行人明显稀少,多数商店都准备打烊。

段英逛得兴味索然,她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借住在亲戚家中,调到沙州之时,这间住房就还给了亲戚,没有了住房,她在益杨生存就失去了根基。

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同时,这座城市也将她抛弃。

出了步行街,见到一辆出租车等在街口,鬼使神差之下,段英向出租车招了手,并说了一句“沙州学院。”

坐到了沙州学院门口,她便沿着校门慢慢地走进去,时间似乎在学院里停顿了,树依然,水如故,变化不大,沿着人行道,她停在一颗特别粗的大树前,借着路灯光,清晰地看到树枝上结的疤,当年,财会系的男友用小刀刻上爱情宣言:“英,我永远的最爱。”

字是模糊不清,但痕迹仍在,那个痴情的小伙子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如两叶扁舟在大海中漂泊,被暴风雨冲破以后,如果没有命运之手的特意安排,再次相遇的机会略等于零。

也正因为此,大学的爱情最短暂。

同时,由于大学校园的特殊环境,大学爱情会成为人生的一种体验,或悲、或喜、或浅薄、或深沉,总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一席之地。

在这颗树前站了一会,逐渐有同学从教室里出来,把段英追忆之梦惊醒,她怅然地离开了带着往日痕迹的树木,沿着大道朝前走。

步步皆风景,处处都留着往日的痕迹。她驻足于大道中段的一个小花园,在这个小花园,可以清晰地看到灯光在湖面的倒影,甚至能听到音乐系传来的隐约琴声。

到了九点,段英终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侯卫东的电话,刚刚拨通,小花园外面的人行道就传来了手机的铃声,在九八年,手机虽然渐渐放下了高贵的身段,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但是学生还是消费不起手机,所以听到小花园外面传来的铃声,她心中猛地一跳。

只见侯卫东正走过人行道,口中还在不断“喂、喂”。

段英道:“别喂了,我在小花园里。”

侯卫东吃惊地转过头去,只见街心花园站在一手,看身形,正是穿着短大衣的段英,“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回来看看母校,不应该吗?”

侯卫东呵呵笑了笑,道:“县委晚宴结束,没有安排其他节目?”

段英目光转回到湖边灯光,道:“无非是到县委小招待所里,大家一起唱卡拉OK,跳舞,喝酒,没有什么意思。”

“你和杜记者被县委拉去了,害得我们班子在重庆江湖菜馆里吃了一顿。”

段英淡淡地道:“我们不来,你们也要吃饭。”

侯卫东见段英情绪有些低落,也就不说费话了,道:“我陪你在湖边走一走,行吗?”

段英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两人便从小花园的小道直插湖边,这是一段被灌木和高大乔大覆盖的小道,也是沙州学院有名的爱情小道,他们默默地从小道穿过,不时可以在树影中看到拥抱在一起的人影,这些人影如坚固的石像,完全沉入自己的世界,根本不关心擦身而过的行人。

“毕业不过几年,变化真大。”来到了湖边,侯卫东主动打破了沉默。

“哪方面?”

“各个方面。”

在湖风吹拂之下,段英缩了缩脖子,她主动伸手挽住了侯卫东的胳膊,有些感伤又有些自嘲地道:“刚才我从门口走过来,有一棵树上有他刻着的字,那时候真以为爱情可以天长地久,谁知毕业分配结果刚刚出来,他就毅然地与我分了手,没有留下一点挽回余地,现在回想起来,他还真是男子汉,快刀斩乱麻,一点都不拖泥断水。”

段英与财会系男友的点点滴滴故事,都由小佳转述给了侯卫东,从某种意义来说,侯卫东是最了解段英情史的局外人,他问道:“毕业以后,你们联系过没有?”

“我只是偶尔怀念当年的大学时光,现实生活中,我不愿意再次见到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

站在湖边,段英伤感且平静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们只是谈恋爱,毕业以后,才知道爱情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生存,才是人的第一需要。”

段英毕业后分到了益杨县县属企业——益杨丝厂,工作不久,丝厂便同众多同类企业一样,在市场化进程中被迅速淘汰,在丝厂这艘船即将沉没的时候,她为了生存,成为了刘坤的女朋友,也由此调到了益杨报社。这一步,对段英来说格外地关键,没有这一步,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岭西报社系统,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切。

沿着弯曲的湖边小道慢慢地走着,就如九十年代初期某一天,浪漫、伤感。

侯卫东道:“你别睹物而伤感了,谈点高兴的,人的潜力真是可以无限挖掘,你是学生物的,如今却在新闻界如鱼得水,你当年能想像自己会成为名记吗?”

段英道:“你别乱说名记这两个字,在岭西,这是用来调侃的。”侯卫东这才想到,“名记”和“名妓”是谐音的,他笑道:“你别见怪,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从湖边小道转到了教授楼,看见教授楼点点的灯光,侯卫东心道:“事已至此,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邀请道:“到我屋里去坐一坐。”

段英给侯卫东打电话之时,已经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侯卫东发出邀请之时,她内心深处也还是斗争了片刻,道:“我总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小佳。”

侯卫东脚步正抬起,听了此语,又轻轻收了回来,回头看着段英的脸。

湖边路灯很稀,灯光是星星点点,照在段英脸上,与平时相比又是不同,少了些干练,多了些朦胧。

“卫东,答应我,就这一次。”段英抬起脸,略厚的嘴唇意外地清晰。

两人再次沉默不语、心照不宣地朝教授楼走去,在楼下之时,侯卫东见郭教授阳台黑乎乎,便与段英快速地上楼,一边走一边祈祷:“郭师母可别出来了。”

当进了门,侯卫东轻轻地将门关上,没有开灯,就与段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两颗心都“砰、砰”地跳动着。

“你还是这么丰满。”侯卫东将手在段英内衣外暖了一会,等到热了,才伸进了内衣,他手掌并不小,却捉不住丰满的乳房。

第319章 角逐(下)

“几点了。”段英趟在床上,看着屋顶,很幸福。

侯卫东睁开眼睛,扭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道:“还早,七点不到,再睡一会。”

侯卫东伸手在抚摸着段英的小腹,哑然笑道,“昨晚三次吧,我们这是暴饮暴食,小心撑坏肚皮。”他们两人做爱三次,每一次都特别疯狂,昨晚,不断变换着姿势,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卫生间,转战了几个战场。

侯卫东这次很仔细地关闭了窗户,呻吟之声也就传不出去。

段英睁着睛睛看着对面的墙,上面是侯卫东与小佳的大幅结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天造地设,格外地和谐。

这幅照片很刺眼,段英默默地想道:“这是最后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心里却是隐隐作痛,每次与侯卫东做爱,她都反复告诫自己是最后一次,这也是她很疯狂的心理基础。此时,贴着这强健的男人身体,淡淡而温暖的男人身体如一座磁场,让她欲罢不能,在心里念着最后一次之时,心里就如一根针在刺着。

她翻过身,抱着身边这个男人,胸口两团绵软就如大军的先头部队,紧紧抵着侯卫东。

段卫东不知段英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他把头缩在被窝里面,用脸蹭在段英胸口上,蹭了一会,口里就含着红润的乳头,又咬,又吸。

每个女人都有着自身固有的敏感点,段英的前胸最为敏感,她被侯卫东咬着吸着,只觉小腹又有一阵收缩,一阵阵快感如水波一样在全身荡漾开来,趁着侯卫东暂时松口之际,她带着决绝之心,又爬到侯卫东上面,用手撑着床,这是最方便亲吻自己胸部的姿势。

过了一会,侯卫东再次兴奋起来,下面是硬绑绑直立着,便对段英道:“你坐起来,就在上面。”随手拍打着段英的屁股,道:“别怀疑我的战斗力,让我进来。”

他伸手往前一摸,段英下面也是湿了一片。

“嗯,啊,重一点,使劲。”

当大战正在进行之时,侯卫东忽然想起了一事,他从床头柜上取出手机,又嘘了一声,让段英呻吟声暂时停止,他对着电话吩咐道:“今天早上就不接我了,我用车再给你打电话。”

段英坐在侯卫东身上,等侯卫东放下电话,便抓着他的肩膀,恶狠狠地道:“不许打电话。”又猛地抽动起来。

八点半,侯卫东与段英才穿戴整齐,段英站在镜前化妆,见到了镜前放着不少化妆品,都是雅蜜牌子,这个牌子是小佳的最爱。见到这些瓶瓶罐罐,她心里一阵发紧又一阵发虚,情绪也低落下来,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会,这才走了出来。

大战之后,荷尔蒙一泄千里,侯卫东心情不错,他从冰箱里取了些牛奶、面包和一些卤牛肉,招呼着段英坐下吃早餐。

这间房子里充满着小佳的气息,这让段英很不安,她匆匆吃了几口,便完成了任务,道:“准备走了,王辉他们还在等着。”

侯卫东打开防盗门,伸头朝外望了望,见走廊上无人,连忙走了出去。段英跟在侯卫东身后,对他的动作很敏感,眼泪差点夺框而出,却强忍着。

幸好这是教授楼,教授们的儿女们大都很有出息,都考上名牌大学,不再回益杨工作,所以教授楼里住的都是中老年人,多喜欢呆在屋里,走廊很干净,也很清静,没有碰上闲杂人等。

坐上蓝鸟车,也就安全了,不会遇到楼上熟人,侯卫东暗自松了一口气。

段英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上了车,当小车出了校门,段英努力让自己恢复了记者的职来表情,平静地道:“听王主任的意思,准备精心弄一篇内陆地区县域经济发展的文章,就以益杨为标本进行认真分析。”

侯卫东笑道:“那就没有新管会什么事了?”

“新管会是益杨的一面旗帜,写益杨,怎么能少得了新管会,新管会的这一部分,准备让我来写。”

段英将副驾驶顶上的镜子拉了下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见无异常,又将镜子推了回去,说道:“杨书记到底是沙州市委办公厅出来的干部,很重视舆论宣传工作,一般来说,重视宣传的领导干部都有前进的空间,这是经验之谈。”

侯卫东素来不多嘴,更不喜欢将工作上的事情随便乱说,所以,他没有道出杨森林如此重视宣传的原因,笑了笑,关心地道:“昨夜没有休息好,你得找时间睡一会,否则会变老的。”

听到这话语,段英眼睛里一下子就充满的泪水,她脸上伪装的职业模样就崩溃得稀里哗啦,道:“卫东,我们不能这样了,我有很深的负罪感,我对不起小佳,破坏了你们的家庭。”

侯卫东没有想到段英突然情绪失控,便将车停在路边,这辆蓝鸟的车窗经过处理的,里面可以看出去,外面却看不进来,他停车以后,将车窗摇了上去。

段英痛快淋漓地流着眼泪,侯卫东耐心地递给她十来张手纸,当泪水流得差不多时,段英情绪才稍稍好了起来,又拉下镜子补了妆,道:“走吧,王主任还等着我。”

车子很快就滑到了小招待所附近,侯卫东停下车,道:“我就不过去了。”

段英脸上神情充满着忧伤,她并不知道车窗是经过处理的,却仍然侧身抱住侯卫东,主动寻着他的嘴唇,使劲地吻着,她想咬破他的嘴唇,给他留点记念,又想到他上午还要工作,便忍住了。

深吻之时,段英眼圈再红。

“我爱你,永远永远爱你。”段英心志已坚,她用力抱着侯卫东,用下巴在他头顶上蹭着,短硬的头发将她刺得很疼。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我心里永远留着你的位置,永远爱你。”说了这句,段英便毅然下车,她穿着短大衣,手里提着小坤包,不紧不慢地朝小招待所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侯卫东没有言语,他将天窗打开,点燃了一枝烟,目光追随着段英的背影,当段英进入了小招待所,他将烟头猛地弹出去好远,一踩油门,车子便朝前开去,转眼便从小招待所的大门冲过。

九点半,侯卫东与张劲、章湘渝一起,坐着单位的三菱车来到了小招待所。

刚与王辉等人见面,宣传部刘部长县委办杨大金等人也过来送行,杨大金握着王辉的手,道:“王主任,在益杨多住一天吧,杨书记上午到沙州开会,中午就要赶回来,特意交待我,务必要请王主任留下来。”

通过实地考察,以及从其他方面的了解,王辉对益杨新管会的印象很不错,他笑着拱了拱手,道:“刘部长、杨主任,侯主任,这一次回访,我们还要接着跑几个地区,任务很重,就不久留了,益杨各方面工作在岭西各县中是最扎实的,新管会发展得也最好,这次回访报告将体现这一点。”

他又笑道:“客走主人安,请转告杨书记,感谢他的盛情。”

侯卫东默不作声,用眼角余光看着段英,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如触电一般,又飞快地躲闪开。

等到王辉等人离开益杨,侯卫东便与新管会诸人回新管会,在路上,章湘渝愉快地道:“段英以前在丝厂工作,与刘坤耍朋友以后,才调到报社的,她从益杨报社又调到沙州报社,再调到岭西报社,这么顺利,不知跟那些领导的儿子们耍过朋友。”又道:“也不知刘部长看到段英是什么感觉。”

除了侯卫东,车上几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越是基层干部,口里的黄段子也就越多越露骨,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逞口舌之快,这也算是一种民间文化,侯卫东偶尔也会来上两段。

可是这一次,侯卫东听到这话特别刺耳,他冷冷地道:“刘坤是我同学,段英是新管会客人,你少说两句,有意思吗。”

侯卫东的语气很不善,把章湘渝弄得楞住了,他讪讪的停住了嘴,心道:“说段英又有什么了不起,莫非侯卫东与段英有什么关系。”章湘渝也就是随便一想,并没有意识到侯卫东真与段英有着密切的关系。

车上气氛就很别扭,下了车,侯卫东脸色稍为缓和一些,道:“通知二级班子到会议室开会。”

岭西日报的记者刚走,岭西电视台专题部的记者就从高速路上下来了,刘部长亲自到高速路口迎接。

这是刘部长通过自己的关系,特意从岭西电视台请来的贵客,他是代表着县长马有财来迎接这些客人,专题片的内容是益杨交通状况的嬗变。

马有财出任县长以来,就开始着力推动交通建设,几年来,益杨交通出现了巨大变化,基本建成了公路路网,方便了群众,也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

益杨交通网的建设,算得上马有财的主要政绩之一。

第320章 调查(上)

四月,岭西省委关于调整部分地区负责人的文件出台,祝焱正式出任茂云副书记。

这让益杨官场犹如爆发了一场小地震。

祝焱一动,就意味着益杨官场将有一场大调整,有想法的官员立刻如春天的虫子一般,立刻从地底下苏醒过来,开始琢磨着如何打点关系,为自己弄一个好职位。而那些原本就占着好位子的人,则拿出母鸡保护小鸡的警惕心,保护着自己的官位。

只是益杨的情况比较复杂,杨森林虽然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但是他在益杨来的时间不长,在马有财的围追堵截之下,说话有些不灵,这就让益杨不少干部两头为难:“如果想要快刀切豆腐——两面光,则成本太高,还有两头不讨好的风险;如果把宝押在一人身上,又要担心偷鸡不成反蚀了半把米。”

侯卫东曾奉命追查益杨土产公司,狠狠地得罪过马有财,这个过节很深,难以轻易揭开,侯卫东对此心如明镜,他对马有财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之,保持着正常上下级关系,这种正常上下关系,在官场中意味着关系的疏远。

他小小翼翼地向杨森林伸出了试探性的橄榄枝,并不想在杨森林手里升官,只求平稳过渡。

四月十六日,风和日丽,万里睛空飘着朵朵白云,正是春意盎然,外出逗花弄草的好时间。

上午,庆达集团老总张木山来到了益杨,在益杨这座县城里,庆达集团投入了一个大型水泥厂,两个中型机械厂,这在沙州都是手笔极大的投资,县里高度重视庆达集团的动向,听说张木山到达,杨森林亲自带着委办主任杨大金、新管会主任侯卫东、青林镇党委书记粟明等一众官员,陪同着杨木山。

上青林铁背山厂房,基础厂房全部完成,在九九年初就能正常开始生产。

张木山对铁背山水泥厂的进度很满意,离开厂房以后,他打猎的瘾又来了,对杨森林道:“杨书记,你每天日理万机,也应该适当休息,我介绍一个运动,绝对令人神情气爽。”

杨森林感兴趣地道:“木山老总推荐的项目,肯定是不错的,高尔夫就算了,我如果有瘾了,还要跑到岭西去玩,也累得慌。”

张木山“呵呵”笑道:“打猎,上青林望日村是天然猎场,第一次过来之时,还从武装部弄来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这都是当兵的后遗症,摸着枪就兴奋。”

杨森林立刻吩咐杨大金,“给武装部联系一下,让他们派人送几条枪来。”又问张木山道:“木山老总,刚才你说是什么枪?五什么式?”

张木山笑道:“杨书记,不用了,今天我有准备。”他的手下机灵无比,如变魔术一般从车尾箱中取出了三条猎枪,都是很粗的管子,看上去就很威武。

“这三枝枪都是正规的,办了执枪证。”由于杨森林是县官,是要遵守法律的,所以特意解释了几句。

三枝枪,张木山拉了一枝,杨森林拿了一枝,侯卫东与杨大金互相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由杨大金使用这把枪,粟明是青林镇领导,他和村支书贺合全就充当了领路人,再加上张木山的贴身随从,六个人一头扎进了树林子,等一小会,就听得数声枪响,林子太密了,倒没有听见欢呼声音。

侯卫东、任小蔚以及几个驾驶员就无聊地等在林子外面,几位驾驶员都与侯卫东挺熟,说笑了一会,杨森林的驾驶员提议打双扣,几人便把牌放在车头上,也不管条件恶劣,兴致勃勃打起了双扣。

任小蔚在县委办工作了一年多,还是嘻嘻哈哈的阳光女孩的样子,几个驾驶员都挺喜欢她,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一幅和睦的样子。

侯卫东暗道:“县委办的人素来喜欢沟心斗角,这个小姑娘人缘好得一塌糊涂,真是不简单,能做到这一点,仅靠嘻嘻哈哈是不行的,还得靠眼力和政治头脑。”想到这一点,他就注意用眼角余光观察这位阳光女孩,她算牌之时,神情专注,鼻子微微皱起,即严肃又成熟。

中午等到一点半,六人打猎小组还没有从森林里钻出来,打牌的人还有事情做,肚子倒还忍得住,两个在旁边看牌的人却不停地看表,在一旁走来走去。

侯卫东便让一位驾驶员来替他打牌,出去走了一圈,很快,他就拿啃着白面馒头回来了,这白面馒头里面还有些咸菜丝,吃起来嘎嘎直响,把几个饿汉馋得不行。

“侯主任,在哪弄的,你不能一人吃独食。”

这些驾驶员都是给县领导开车的,个个都很牛气,虽然侯卫东是他们曾经的领导,现在也还任着新管会的一把手,他们却随意开着玩笑,并不拘谨。

侯卫东大开吃着馒头,含笑不语,弄得大家打牌也没有了心思。过了一会,一个五十来岁的健壮妇女,挑着一个盆子,里面全是面条,她的儿子是初中生,是上青林的文化人,如今是狗背湾石场的记帐员,每月拿一千多工资,全家人因此对侯卫东极好,当侯卫东说要弄点饭,当家人就一声大吼:“娃儿妈,下面条,放十个鸡蛋。”

大家吃着面条,狠命嚼着鸡蛋,杨森林的驾驶员三十来岁,是部队才转业回来的,以前在部队跟师参谋长开过小车,技术很不错,也懂规矩,他夸张地道:“妈妈的,这个鸡蛋面怎么这样好吃,我吃了三碗了。”

任小蔚端着个粗碗,吃得挺香,她道:“侯主任,再煮一盆,估计几位领导就要出来了。”侯卫东对那位妇女道:“我们领导去里面打猎,肯定有收获,你去烧一锅开水,等会帮我们收拾野鸡。”

那妇女领了任务,欢天喜地走了。

任小蔚看得瞪眼,道:“侯主任,我真佩服你,现在干群关系很恶劣,你怎么威信这么高。”

镇政府是最基层政府,直接与老百姓打交道,落实党的政策全靠这一帮子人,“收粮摧款、刮宫引产”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九四年财税改革以后,基层政府财务的困窘立刻暴露无疑,镇乡政府为了维持运转,又层层加了码,所以,干部与群众的关系对立情绪十分严重,“防盗与防干部”成为了不是笑话的笑话。

正因为此,任小蔚对侯卫东奇怪的威信很是不解。

“其实老百姓最好对付,他们是农村户口,除了薄薄的土地,就一无所有的,在数十年生存压力之下,他们是最讲现实的人,凡是给了他们实惠,他们就真心拥护,凡是要从他们手里拿钱,他们就敢弄刀子,敢闹出群体事件。”

“那这么说,你在上青林给他们带来了实惠。”

侯卫东骄傲地道:“这条路是我发起修建的,没有公路,上青林是益杨县最穷的地方,有了公路,这里靠山吃山,许多农家生活有了飞跃。”

又道:“城郊附近的农民与政府关系最差,原因也很简单,城市要发展,必然要用地,在我们这种发展水平的县级城市,这是无法解开的矛盾。”

侯卫东侃侃而谈,任小蔚是真心真意地听着。

张木山、杨森林等人从森林里钻出来,扛着枪,手里提着一只野鸡,笑得很灿烂,走到近处,张木山道:“我把人约出来,就给杨书记打电话。”

侯卫东不知张木山要约谁,但是从直觉上,应该是约省城里的要害人物,张木山是民营企业家,能发展到这种程度,早已是手眼通天,为一位县委书记活动,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这一次侯卫东猜错了,以杨森林的背景,他根本不需要张木山来牵线,张木山所约之人,是岭西另一位实力雄厚的民营企业家。

晚上八点,将张木山送上了高速路,侯卫东陪了一天客人,累了,便回到沙州学院的家里,正在喝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不知疲倦地叫了起来,侯卫东实在提不起兴致,第二次铃响,他才将手机拿了起来。

侯卫东忙道:“粟部长,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卫生间里。”粟明俊道:“我在益杨的那个步行街,你有空没有?”

听说粟明俊在益杨,侯卫东抓起手机就朝外跑,在步行街找到了粟明俊,两人就直奔重庆江湖菜馆。“这一次沙州纪委牵头过来的,是一个调查小组,我是里面的副组长。”

“什么事,要你亲自出马?”

“有一封检举信,检举马有财的,省里、市里收到很多,昌全书记很重视,责成纪委济书记牵头调查。”

第321章 调查(中)

侯卫东与粟明俊是在九四年认识的,因粟糖儿离家出走而认识,随后两家又同时搬到了新月楼,不知不觉已有了四年时间,两家关系着实不错,前一阵子,他们还一起当上海玩了一趟,小佳是向导,也给赵姐和粟糖儿买了不少高档衣服,而当年离家出走的小女孩成了初一的学生。

在步行街见面以后,来到街口的茶楼,这个茶楼是益杨最好的茶楼,坐在二楼临街的座位上,可以俯视益杨步行街。

粟明俊简单将调查小组来到益杨的事情讲了一遍。侯卫东吃了一惊:“居然有这种事情,检举马有财!多半是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惹出的祸事。”

“你知道这事就行了,具体内容就不说了,估计明天要找你谈话,主要是益杨土产公司迁到新管会的事情,你在这方面有问题没有?”

“绝对没有。”

粟明俊点点头,道:“我想你也没有问题,还是要提醒你。”他平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只有在侯卫东这种关系很好的朋友面前,才说些老实话,而且,今天粟明俊特意来找侯卫东,也想给侯卫东打些预防针。

侯卫东感激地道:“粟哥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会愚蠢地做自毁前程的事情。”

“昌全书记接到检举信,很生气,要求查个水落石出,虽然现在没有结果,但是从我个人感觉,你点到了问题的要害处,益杨县委书记是肥缺,几任书记都被提拔使用,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想这个位置。”

侯卫东暗道:“杨森林不会这样愚蠢吧,在这个关键时期用上这种下等招术,除非他手中有铁证,看来事情并不简单。”口里道:“查个水落石出,是指查马有财,还是查写信的人?”

“恐怕两者皆有吧,济书记是组长,想来昌全书记给他交过底。”粟明俊说到这里也就打住了,问道:“你希望谁当县委书记?”

“这是你们组织部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侯卫东本来想开玩笑,见粟明俊很认真,便认真地道:“我是希望杨森林当县委书记,他到底是从大机关下来的,见多识广,冲劲很足,前一次清理污染企业,虽然当年要损失些税收,但是留给新管会一个干净的环境,变相也增加了新管会价值,算总帐并不亏损。”

两人边喝茶边聊,粟明俊谈了些沙州组织人事方面的逸事,九点半左右,粟明俊便要回小招待所,分手之时,他建议道:“你曾经是祝书记的秘书,而且是很受重用的秘书,留在益杨,不论是杨森林和马有财,都不会重用你,所以,你最好能跟着祝书记到茂云,这是发展的捷径。”

沙州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如此直言不讳,让侯卫东心里暖洋洋的,他也就没有遮掩,道:“茂云形势还有些乱,祝书记让我暂时呆在新管会,等那边理顺了,再调我过去。”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粟明俊叮嘱道:“杨森林和马有财都有些后台,谁当县委书记还说不定,你别轻易投向哪一边,老老实实呆着,等祝书记在茂云站稳脚跟。如果在益杨干得不顺心,我想办法将你调到沙州去,只是昌全书记还没有开口子,你进不了市委市政府,而且暂时性不会有很合适的位置。”

将粟明俊送回了小招待所,在距离小招待所一百米处,侯卫东停了下来,目送着粟明俊进了小招待所。

侯卫东心道:“对于组织部的领导,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错了,虽说以前曾帮助过粟糖儿,可是现在与粟明俊关系弄得这么好,小佳走夫人路线,她功不可没。”

经常到新月楼家中打牌的女人,除了粟夫人以外,还有市园林管理局的谢局长,以及建委的几个科长们,在麻将的哗哗声中,这些女人们也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侯卫东作为小佳的老公,已经感受到了这张关系网的益处。

“小佳学习两年回来,就成了货真价实的业务骨干,再加上粟明俊的关系,说不定再过个二、三年,还真能当上副局长,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副处级。”

想着自己费了不少心,也就是一个正科级干部,侯卫东有些感慨:“鸡朝后面刨,猪朝前面拱,真是各有各的招数,这些女人们的小手段还真有大作用,也不能太小瞧了。”

第二天,侯卫东便安心等着纪委的电话,他没有在新管会贪污一分钱,所以根本不怕纪委的调查。十点钟,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刘凯打来电话:“侯主任,你好啊,我是纪委刘凯,请你在十点半到小招待所,来了就知道了,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侯卫东笑道:“刘书记,你别吓我,弄出心脏病来,你可要负责。”在益杨土产公司一案中,侯卫东与刘凯有过合作,两人关系也还可以。刘凯虽然是纪检干部,却并不古板,道:“没事,就是例行调查,问些小问题。”

侯卫东到了小招待所,就见到纪委孔正友站在门口,他是那种办事极为认真的人,回地方工作数年,办了好几件案子,功劳大,得罪的人也就不少,侯卫东从一般科员混到了新管会主任,他还在原地踏步。

见到侯卫东,他脸上也没有表情,淡淡地道:“济书记要和你谈话。”他这种表情被称为纪委脸,很不招人待见。

孔正友将侯卫东带到了济道林门前,转身离开。侯卫东进屋就见到了济道林和一名年轻人,他主动招呼道:“济书记,你好。”

济道林倒很是随和,让助手给侯卫东泡了茶,主动与侯卫东拉了些家常,“当年你们那一届学生会干部,我是很熟悉的,你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新管会一把手,很不错,李元分到省委,听说当副处长了,从你们身上,可以证明学生会还是培养干部的摇篮。”

聊了几句,他脸色一正,进入了主题,问道:“你当年在县委办的时候,对益杨土产公司很熟悉,现在又在新管会,能否谈一谈益杨土产公司改制的事情。”

昨晚,侯卫东早就考虑成熟了,他为今天谈话定的基调是——实事求是,假装思考了一会,他道:“益杨土产公司在一年前就资不抵债了,对其进行改制是符合国家政策和公司现行情况,将益杨土产公司搬迁至新管会,符合益杨县的总体规划,公司搬迁以后,原厂房挂牌出让,现在运行得也比较良好。”

济道林问道:“在县里,重大工程是如何操作的?”

“重大工程要经过政府常务会讨论,涉及全局的项目则必须提交县委常委会,益杨土产公司的项目从改制到拍卖都经过了正常程序。”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在新管会征用土地是我经办的,我作为新管会主任,还是按照市场价拍卖的土地,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在,减免的税费也是经常委会研究决定,至于原厂房的土地情况,不在新管会范围内,我不清楚。”

济道林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对身旁的小伙子道:“这样,你和刘凯到新管会去一趟,将益杨土产公司买卖土地的情况的档案调出来看一看。”

侯卫东身后有石场以及精工集团股份作为支撑,他并不缺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利用职务之父便发财,经得起调查,当刘凯接受任务以后,他神色依旧。

济道林温和地道:“这是例行检查。”

侯卫东道:“纪委的检查是对我们保护,你们检查过后,我就更加可以放心去工作。”

听到侯卫东表态,济道林便高兴地道:“我们学院的毕业生素质就是不一样,小侯能有这个认识,很不错,纪委对大家要求严格,其实是对同志们负责,一是防微杜渐,二是让廉洁干部受到保护,三是铲除腐败。”

他又随意地道:“小侯在益杨工作也有几年了,听到过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作风问题没有?”

“没有。”

“从来没有听说过。”

侯卫东心道:“难道检举信中还有风流事,马有财在这方面从来没有传闻的。”口里道:“益杨不大,也没有多少娱乐设施,县里领导要有点花边新闻,早就传开了,我确实没有听说过。”

济道林曾在沙州学院工作了相当长时间,对益杨这种风气也是了解的,他点头道:“我是了解的,当年学院一个女老师和大学生搞师生恋,益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害得有些老太婆还跑到学校来看稀奇,这是封闭落后的象征,在上海、深圳这样的大城市,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人会注意,除非他们是明星。”

说到学院,济道林想起许多往事,“我记得你是九三年毕业的,在你们毕业那天,男生楼朝下面扔了不少东西,当时你扔没有?”侯卫东嘿嘿一笑,“读书四年,只能发泄四次,我肯定要扔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聊了一会,济道林接到了刘凯电话:“新管会关于益杨土产公司帐目清楚,与事实相符。”

“这么快?”

刘凯肯定地道:“新管会有专门档案管,管理规范,帐目没有问题,很清楚。”

济道林放下电话,看着侯卫东便有几分赞许,道:“今天,我是代表沙州纪委找你了解情况,此事还正在调查之中,希望你能保密。”

等到侯卫东离开,济道林便给昌全书记打去电话:“昌全书记,今天下午,我们分成两组,找相关干部谈了话,目前检举信上反映的内容,一件都没有查实。”

昌全书记便有些恼怒,道:“济书记,此事关系着党风问题,我们决不能姑息,彻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