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调查(下)

济道林效率很高,两天时间便将检举信上内容查得一清二楚,结论是——实质问题纯属捏造。

离开益扬之时,他向主持益杨县委工作的杨森林通报了市委调查组得出了调查结查。

检举信这件事,与主持县委工作的杨森林没有任何关联,可是,益杨正处于县委书记缺位的非常时期,这些检举信便显得颇不寻常。

当济道林向他出示了昌全同志的批示,杨森林心里紧缩了一下,暗道:“按常理分析,这封检举信应该就是马有财的竞争对手所写,也不知济道林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此事最令人郁闷的是,杨森林自身还无法主动解释,若主动解释,则显得心虚,但是不作解释,这盆屎盆子就会莫名其妙地扣在自己头上。

杨森林咬牙切齿地想道:“肯定是马有财自编自演的这场戏,为了当县委书记,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他妈的。”

尽管心里恨着,脸上表情却不能带出来,杨森林道:“这五条罪状真是荒谬,生活作风糜烂,与六位年轻漂亮女子保持情人关系,这完全是笑话,马县长的爱人虽然在沙州,但是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夫唱妇和,举案齐眉。”

“搞一言堂,破坏民主集中制,这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益杨县专门制定的搞好民主集中制的文件,凡是规定范围的重大事项,全部都上了常委会,要说搞一言堂,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书记,还真的搞过几次一言堂。”

“还有……”

杨森林作为县委书记,还得主动为马有财解释,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是被戏耍的感觉,让他心里怒火中烧。

济道林态度很平和,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调查组得出结论,这封检举信所列问题都是不实之言,市委可以放心了。”他略略提高了声音,道:“益杨总体情况是好的,党组织建设、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等几个方面都走到沙州前列,市委对益扬工作是很肯定的,如今东南亚金融危机越演越烈,国内经济面临着许多困难,你们党政一班人要增强团结,一心一意谋发展,将益杨前进的势头保持住,这也是昌全书记的交待。”

送走了马有财,杨森林心里一阵烦闷,他直接回到小招待所一个单独的后院,这是他在益杨临时的家。

在小院子侧门的车库里,停着一辆桑塔纳2000型小车,这是沙州一位企业家朋友借给他代步所用,挂的是沙州牌照,平时锁在门面里,虽然省里严禁领导自己驾车,但是他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总习惯了开车四处转转,所以也暗中违背了省里的要求。

开着车子,杨森林习惯性地沿着老公路便朝沙州开去,至从高速路开通以后,老公路车流量就大大减少,杨森林把车速控制在三十来码,慢慢地开,慢慢地想着问题,到了沙弯子,他停车熄火,独自在这个破败的地方抽了几支烟,这才继续上路。

“既然马有财能使用这等肮脏的招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会傻到坐以待毙。”

当车子开进沙州,杨森林也下定了决心。

就在杨森林郁闷得开车到了沙州之时,侯卫东也遇上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事还得从杨森林初到益杨说起,有一次他带着一帮子人视察新管会和开发区,刚进入开发区区域,就见到四家生产氨基酸工厂,这四家工厂污染特别严重,达到了触目惊人的程度,杨森林立刻严令工厂停工。

四家工厂汛染大,效益却不错,每年贡献的税费不少,工作停工以后,集体搬出了益杨,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拖欠了村民不少费用,村民拿不到原计划的钱,于是就闹将起来。

县里一方面想办法组织资金,把相关费用及时支付了,最后县里还将四个工厂的厂房及土地进行了回购,这些土地和厂房就成了国有资产。另一方面,杨森林态度很强硬,对几位骨干分子进行了拘留。

软硬两手同时施用以后,这才平息了事端。

但是搬走四家污染企业以后,开发区一直没有找到引来合适的企业,风吹雨淋之下,这些厂房便一天天破败下去,周围村民见状,逐渐开始蚕食这些土地。

当新管会与开发区合并以后,这些厂房基本上被村民非法占用,改造成各种小作坊,甚至还有人在其中居住。新管会接手以后,数次通知占据其中的村民搬迁,村民置之不理。

庆达集团的通运机械厂看中了这一块地盘,新管会开始强制搬迁这些村民,冲突就不断开始发生。

为了早日腾出厂房,分管领导张劲就安排基建科副科长游勇专门去劝说这些老百姓搬离这些厂房。游勇是新提拔的副科长,工作积极性很高,带着人去了几次,成效却并不显著。庆达集团通运机械厂催得急,侯卫东就数次催促张劲加快进度,张劲把副科长游勇批评了好几次。

就在济道林与杨森林谈话之时,游勇带着情绪又去给老百姓做工作。

“政府征地费用全部给齐了,你们凭什么搬到这里来。”游勇与前生产队长粟家林吵了起来。

粟家林当了好几任生产队长,知道些政策,歪歪道理也多,他振振有词地道:“新管会把土地征完了,给那点钱,老子早就花完了,现在没有土地,你让老子全家都喝西北风。”他嘴巴不干不净,道:“你们这些卵人,人家厂子生产得好好的,非要逼着老板关门,以前我和堂客都在厂里打工,每月能找一千多块钱,现在厂子搬走了,这一千多块钱应该由新管会来给我们。”

游勇怒道:“粟家林,你还当过干部,怎么不讲道理,我们去年将所有补助款发齐了,你们一家人得了四万多块钱,应该知足了,今天你必须给个准话,什么时候搬家,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粟家林道:“我在厂里整了一个蘑菇房,花了两元多元钱,你们把这钱付了,我立刻就搬走。”

“这个工厂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在里面种蘑菇,我没有收你的房租就算好的,还想要搬迁费,想得倒美,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情。”

两人吵得历害,很快就将占据着厂房的五、六家人吸引了过来,这些人家有老有人,都围在游勇身边一阵吵骂。

游勇早上被张劲批评了一顿,心中原本就火大,道:“今天就算说破天,你也必须要搬。”说完就要闯进屋去。

粟家林的老婆站在门口,端着一盆尿,见游勇带着人进来,便使劲泼了过来,游勇皮带以下部位全部被屎尿包裹,极为狼狈。粟家林老婆端着盆子,还咧着嘴巴道:“下次要进门,我就泼你脸。”

游勇扬着手,骂道:“打死你这个傻婆娘。”同时,一巴掌便打了下去。

粟家林婆娘挨了打,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粟家林更在一旁破口大骂,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围了过来。

游勇的手下见势不好,便拉着游勇朝外跑,周围五、六家人看到这一幕,都笑痛了肚子。

游勇是从沙州农校毕业的中专生,工作也只有三、四年,年龄也不大,跑出来以后,把脏裤子扔掉,又在田里洗洗了,穿着短裤回到新管会办公楼,躲在办公室里,委屈得掉了一串眼泪。

此事却没有结束,在十一点,突然来了上百个村民,冲进新管会办公楼,粟家林在院子里又哭又闹:“国家干部打人了,把堂客耳朵打聋了。”

年轻的村民便冲进新管会办公室,四处寻找游勇,幸好游勇被送回家换衣服,这才躲过一难。

侯卫东正在县政府开会,他身旁就公安局长商光化,得到消息后,向主持会议的曾昭强副县长报告了情况,又与商光化协商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地赶回到新管会办公楼。

办公楼院子里,乱七八糟站了上百号人,见到侯卫东回来,一窝峰地围了过来,而且上来的人全是老头老太婆、妇女,以及小孩子。

侯卫东没有料到场面如此混乱,醒过神来,脸上已经被抓破了皮,火辣辣的几条血印子,在这种情况下,侯卫东也顾不得脸上伤痕,他吼道:“李永富,把你的人喊到,大家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情都要得到解决,这么多人解决不了问题,选几个代表过来。”又对几个正要冲过来的新管会干部道:“你们别过来,把好自己的岗位。”

张劲在一旁跺着脚,跟着吼道:“李永富,选五个代表进来。”

李永富是村支部书记,他见到侯卫东来了,就与几个村干部过来劝架,又吵又骂,才将侯卫东身边的人群拉开。

第323章 风起青萍(上)

马有财刚看到检举信的开头,吓了一跳,他收过易中岭的钱,这事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所以看到检举信之时,他就想着这事。看完信上的内容,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市长刘兵道:“刘市长,这事让人感觉很滑稽,满纸都是无稽之谈,就算要诬告,也要找些有科技含量的东西。”

刘兵盯着马有财的脸,道:“你给我说实话,检举信上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他和济道林、黄子堤在昌全同志办公室碰了头,济道林汇报了调查情况,他已经知道了检举内容不实,却依然想当面听听马有财的解释。

“我可以用党性、人格保证,检举信上列举的五条,全部是胡说八道,以前祝焱在县里的时候,我是很配合工作的,如今杨森林来主持县委工作,他是年轻人,想改革,冲劲很足,有些事情我并不太支持,可是为了让班子团结,经常把意见咽在肚里。”

说到这里,马有财很气愤地道:“自已老好人也当了,原则也放弃了,居然还被指责为搞一言堂,真是天大冤枉。至于交通建设、益杨土产公司的事情,都是为了益杨发展,如果做这些事情也有人说三道四,我们基层干部就没有办法干事了。”

他见刘兵态度还好,加了一句:“有些人为了当官,不所不用,不择手段,不过这一次手段太拙劣了。”

市长刘兵道:“年轻干部,追求进步是人之常情,可是不能官迷心窍,象这种人品低劣的人,组织上是有考虑的,主政一方,才能固然重要,政治素质更重要。”他与马有财关系不错,自然就认为这封检举信就是杨森林所为。

马有财听刘市长话锋之中,已经生出了对杨森林的不满,暗自高兴道:“这一次,杨森林是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又聊了几句,刘兵接了一个电话,他站起身,道:“岭西第三建筑公司的老总准备到沙州投资搞房地产,三建司是岭西老牌建筑公司,技术力量雄厚,改制以后,在岭西做了不少楼盘,实力很雄厚,益杨要打造沙州后花园,必须吸引外地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光靠益杨本地公司是很难完成后花园的建设任务的。”

马有财跟在刘兵屁股后面,道:“如今面临国内经济也不景气,今年以来,益杨招商不容乐观,开工的项目都是去年初签的,今天基本没有大项目,三建司原意来益杨投资,我是举双手欢迎。”他曾经听说过刘兵的表弟在岭西搞房地产,却一直没有见过面,今天他们终于见了面。

三辆车就直奔益杨。

这封检举信内容虽然不实,却触动了马有财的心弦,他收了易中岭两百万,等于收了一颗定时炸弹,也等于收到了一副手铐,手铐的钥匙就掌握在易中岭手里,“我应该象刘兵学习,还是想办法找人搞一个正规房地产公司,几个工程做下来,自己一辈子都够吃了,何必担收受贿赂的风险。”

他脑子里琢磨着合适的人选,他当了多年县长,认识的老板着实不少,可是真要合作,他又信不过这些平时把豪言放在嘴里的人,自己的小舅子就在益杨搞建筑,他原本是合适的人选,只是这位小舅子很不争气,小打小闹还可以,却不是干大事的材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他对小舅子的评价。

基于这点认识,他只是帮小舅子揽了一些小工程,并不愿意与他进行更深入的合作。

下了高速路,刘兵和马有财都坐到三建司董事长那勇的小车之上,那勇也就三十出头,戴着一幅眼镜,文质彬彬,他递了一张名片给马有财,道:“马县长,请多多关照。”

马有财看了名片,除了印有董事长的头衔以外,还印有高级工程师的职称,他对那勇印象很好,心道:“怎么我们家里就没有这种高智商人才。”

那勇坐在副驾驶位置,视线很好,他看着新管会已经平整出来的土地,不由地赞扬道:“马县长,益杨新管会搞得真不错,省政府同意保留的十六个开发区,我都跑遍了,最好的有两个,一是岭西高新开发区,另一个是益杨县的开发区,一个县级城市的开发区能搞成这个样子,马县长了不起。”

他对刘兵道:“哥,共产党就要提拔这种办实事的干部,光会说漂亮话,人民群众是不会满意的。”

新管会是由原来的新管会和开发区合并而成,合并以后,侯卫东力主建设一条连接老新管会和开发区的大道,省发展银行货款到了以后,这条大道也正式列入了项目之中,如今路基已经扩宽,六十米宽的道路,两旁还分预留了十米宽的人行道,虽然大道还没有硬化,却也能看出其轮廓。

刘兵问道:“这条路占了多少良田熟土?人大、政协的同志有意见吗?”沙州新城区设计规划中,有一条交通主干道,他准备是修成百米大道,方案提出来以后,人大、政协反对得历害,所以,看到了新管会这条大道,心有所感。

马有财道:“人大政协提了不少意见,他们也认为新管会修这条道太宽了,良田熟土占得太多,不过,我们还是认为要修宽一点,益杨县城的公路太窄了,限制城市的升级。”

“这帮老同志,思想禁锢得历害,城市规划必须要有超前意识,小脚小手是建不好城市的,沙州新修的城市道路只有十来米,现在已是很拥挤了,两边房子密布,根本无法拓展,这是教训啊。”

那勇在旁边道:“这些老同志都是农民出身,对土地感情很深,他们没有见识过现代城市,也不知道世界发展的趋势,脑袋自然就转不过弯来,以前在改造岭西的时候,省人大政协的老革命提着拐杖跟到省委来骂街。”

刘兵笑道:“毛主席说过,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我看还得给扫除干部的小农思想。”

小车经过新管会大门的时候,眼见得一群人堵在门口,马有财脸上就挂不住了,自言自语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勇在一旁道:“不用说,也是为了土地的事情,那一个开发区没有被堵过,很正常。”那勇一席话,算是给马有财解了围。

在新管会办公大楼里,侯卫东正在与农民代表们激烈地争论,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他原本不想接,可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

见到马有财的名字,他拿起手机站了起来,走到窗边,道:“马县长,你好。”

马有财道:“我从新管会路过,怎么回事,又堵上了,群众工作要细致。”

侯卫东走出会议室,回到自己办公室,将发生的事情给马有财汇报了。马有财听说有村民耳朵被打聋了,道:“你要教育干部,怎么能动手,现在责怪也没有用,你要处理好,不要整成群体性事件。”

侯卫东道:“现在公安局已民经介入了,到底是不是耳聋,也不能由村民说了算,我准备让村民做司法鉴定。”马有财打断道:“细节就不说了,把握住大原则——不能搞出群体性事情。”

侯卫东放下电话,朝外面望了望,目光穿过大院,搜寻了一遍,却没有见过马有财的小车。

粟家林的哥哥等到侯卫东回来,大声道:“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我们是签了字的,你们当官的想征用就征用,几万块钱就把我们的土地拿走了,转手一卖就是十几万、二十几万,做人,心不能太黑。”

对于土地问题,侯卫东思考得很多。

城市要发展,必须要征用大量土地,这是社会发展的需要,也是城市发展的必由之路,国内国外都有大量的经验。

农民从土地上被赶了出来,迫不得已变成了城市居民,部分农民中的能人很快适应了城里生活,变成了真正的城里人,少数成了有钱的老板,比如曾宪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多数农村人文化程度低,对进入城市准备不足,当征地款用完之后,生活便顿时窘迫。

县级政府多数是吃饭财政,为了发展,他要征用土地,但是县级财力无法真正保障失地农民的生活,土地问题成为了让县级政府头痛的大麻烦。

侯卫东是位于改革开放第一线的干部,对这个问题有最直接的感受,纵然从理性来看,他认为如此征地方法也有待商榷,但是,作为新管会一把手,他必须立场鲜明,等到粟家发言人稍一放缓声音,道:“大河流水小河满,新管会发展起来了,企业多了,你们的日子自然就好了,也不比离乡背境去打工,益杨土地紧张,人均不足一亩,农业税、三提五统也不少,再加上农药钱和肥料钱,在土地上刨,真的没有什么意思。”

“有土地,总有一碗饭吃。”

粟家女人扯着喉咙道:“别扯这些,干部把嫂子耳朵打聋了,总要有个说法。”

第324章 风起青萍(中)

忙到了晚上七点,新管会四周皆是炊烟四起,群狗乱吠,聚集在新管会楼下的人群,多半与粟家之事没有直接关系,肚子饿了,在家里人的呼喊之下,东一个,西一个,纷纷散去了。

留在新管会办公楼的,全是粟家林的直系亲属,他们不屈不挠地守在了新管会会议室里。

侯卫东还是强调他的观点,“送医院,先医治再说。”

粟家一位女人道:“我嫂子耳朵打聋了,我们要把打人凶手游勇送到公安局去,你别蒙我们,我粟家人也有读书的。”

侯卫东态度还是很强硬,“你光说游勇打人,游勇为什么打人,谁叫你泼尿,有这样做人的吗,我来泼人一身尿试一试,看你动不动手。”他说得义正辞严,声势逼人,粟家人一时气夺。

他又放缓了声调,道:“你说嫂子被打聋了,口说无凭,必须拿到司法鉴定。”

粟家林哭丧着脸道:“游勇打人总是事实,我堂客要治病,你们总得拿些钱。”

“你们将病人送到县医院,司法鉴定出来以后,如果确实是游勇的责任,你们凭发票来报帐,一分钱也不少你们的。”

副主任张劲当过多年的镇委书记,处理这些事情经验很丰富,他见侯卫东态度强硬,就在一边缓和气氛,他拿着一包红塔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散烟,一边抽着空子与粟家人聊着闲话。

粟家林原本以为新管会的干部打了人,便会息事宁人,谁知新管会主任侯卫东很不好说话,他心里着急,道:“我们家里的钱全部投到了厂子里,送人到医院,医院就要现钱,要么你们先拿钱到医院,要么我们把人抬到政府院子里去。”

张劲在一旁打圆场,道:“我们去和医院联系,先把人送去治病,钱就挂在帐上,老粟,你看行不行。”这个办法,其实也是承认了新管会出钱医病,只是出钱的角度不同,这在法律上的意义是不同的。

按照以往的工作经验,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政府出钱医病,有理也会亏了三分,以后打官司,相对人可以一口咬定:“如果你们没有错,那凭什么帮我们付钱,既然当初付了钱,你们就一定有错。”因此,帮着出钱医病会让政府很被动。

但是,如果政府不出钱,却又不人道,而且事情不好收场,所以张劲就出了这个主意,算是取了中庸之道。

双方就这个问题又搓商了一会,最后粟家的人勉强同意了这个方案,粟家林道:“我修了那个蘑菇房,花了两万多元,拆掉这个蘑菇房,必须赔钱给我,去年征地得的钱,我用了一半建这个蘑菇房,如果被拆掉,我就只有到新管会来吃饭。”

张劲笑眯眯又递给他一枝烟,“救人要紧,你们先将人送到医院,那个蘑菇房暂时不动。”

粟家林当过队长,办事很牢靠,不理睬张劲的拉拢,道:“你们要给我写一个字据。”

蘑菇房是建在氨基酸老厂房,这个老厂房产权属于新管会,没有经过新管会授权,粟家林根本没有权力在老厂房里建这个作坊,至于搬迁的损失,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只能是由粟家林自己负责。

法律虽然规定得很清楚,但是现实情况又是一回事,粟家林的行为虽然在法律上站不住脚,可是强制拆迁蘑菇房,粟家林就会损失一半的拆迁费,这种损失,对于益杨新管会的普通农家来说,根本不能承受。

处理这件事情,如果是律师就很简单,粟家不仅要无偿退出厂房,恢复原样,自负损失,甚至还要因为擅自占用他人财产而对产权所有人进行补偿。但是作为政府官员,顶着人民政府的帽子,就必须考虑社会效应,考虚粟家林家中实际的生活,考虑到粟家林以后生产需要。

侯卫东忍着气,道:“不写字据,你们村支书在这里,人大面大的,我说话算话,暂时不拆除你的蘑菇房。”

晚上八点钟,事情暂时得到了控制,粟家十来口人离开了新管会。

杨柳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请示道:“侯主任,已经八点钟了,我建议到城里吃饭,就到重庆江湖菜馆,价廉物美。”

“行,把游勇也叫上。”侯卫东对周围的同志道:“大家以后要吸取教训,我们是国家公职人员,千万不要出手,有什么事情可以考虑法律途径。”

张劲脸上笑容也消失了,他疲惫地坐着抽烟,道:“农村工作,完全按法律来办事,一点都不动粗,根本没有办法做下去,现在上面的政策把基层干部的手捆得紧的。”

易中成没有守在新管会大院里,他按时下班,来到了堂兄易中岭的别墅里,两兄弟弄了些卤菜,喝小酒,随意地聊着。

几杯下去,易中成就有酒意,他在新管会过得颇为失意,道:“我在新管会当办公室主任,对新管会发展也是做了贡献的,侯卫东才来的时候,屁事不懂,我熬夜帮他写了一份发展建议,后来县委的文件采用了我很多说法,给侯卫东增了面子,他却恩将仇报,无缘无故将我赶到了研究室,研究室没有任何实权,成天写文章,就是一个卖屁股劲的部门,我不服这口气。”

易中岭开导道:“你工作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样天真,侯卫东是新管会一把手,又是祝焱的红人,你跟他呕气,吃不了兜着走,从当哥的角度来看,你太书生意气了,受不了委屈,你怎么在这个社会上混。侯卫东好歹让你当研究室主任,算是手下留情了,你继续和他顶着,他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让你下课,你有什么办法,只能搬起石头打天。”

易中成眼睛红红的,道:“大不了我不干了,跟着大哥去做生意。”

“你以为生意这样好做,这一次东南亚金融危机,沿海很多企业都跨了,还有千万富翁一夜之间就破产,你入了官场,就安安心心在里面混,有了一官半职,当哥的也跟着你发财。”

易中岭漫以不经心地道:“新管会发展得不错啊,侯卫东能力还不错,为人也精明,这么早就当上了新管会主任,有过人之处。”

易中成不服:“如果没有祝焱的关系,他这个年龄根本当不上新管会主任,今天游勇把粟家林老婆耳朵打聋了,这事够侯卫东喝一壶。”

易中岭生意出现亏损以后,便认识他最擅长的是同政府机关打交道,离开了政府,纯粹靠市场赚钱,这不是他的强项,所以,当祝焱调离益杨以后,他就积极主动地帮着马有财夺取县委书记职务,他甚至比马有财本人还要迫切。

写了检举信以后,他时刻睁大着眼睛,寻找着杨森林的破绽,当听说游勇将粟家林老婆耳朵打聋了,顿时精神一振,将事情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等到易中成喝得醉醺醺离开了他的别墅,他便给原来益杨土产公司的胖厂长打了电话。

胖厂长原来是益杨土产公司保卫处的,一心跟着易中岭,后来就被提为副厂长,他、杨卫革和易中岭就成了益杨土产公司的铁三角,后来祝焱追查益杨公司,杨卫革死于检察院,易中岭金蝉脱壳,胖厂长便跟随在易中岭的左右,成了新顺发公司的副总经理。

听罢易中岭的交待,胖厂长使劲点了点头,道:“易总,你放心,这种事情是我拿手好戏。”易中岭确实很放心胖厂长,因为他曾经当过保卫科长,捉过无数敢于偷盗厂里财物的贫穷工人,捉盗之人当盗,也算是专业对口。

侯卫东当日听说易中成是易中岭的堂弟,立刻就想起了检察院发生的杨卫革事件,于是,他将易中成赶到了研究室,远离了新管会的中枢机构,但是他没有将事情做绝,为自己留下了一个隐患。

第二天,新管会一切正常,粟家林将老婆送到了益杨医院,新管会去打了招呼,医院就同意为粟家林老婆挂帐医治。

第三天,侯卫东坐着车来上班,来到新管会大院门口,一眼就瞧见数十人扑向新管会大门,口里还在嚷着喊,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侯卫东正在纳闷,办公室主任杨柳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主任,你先别过来,听说粟家林的蘑菇房在昨晚上被拆掉了,守房子的粟家瑞还被暴打了一顿,村民们情绪激动,嚷着要找你算帐。”

侯卫东急了,道:“这事是谁干的,谁同意的,怎么我不知道?”杨柳道:“应该不是我们的人,两位主任和基建科都不知道此事。”

“第一,通知城关镇派出所,请他们维持秩序,同时勘察现场,找出打人凶手,这事要大张旗鼓去做,造出些声势,让村民知道;第二,通知李永富,让他带村干部过来;第三,我要继续跟他们对话。”

杨柳道:“侯主任,这次你别过来,他们全都是冲着你来的。”

侯卫东斩钉截铁地道:“事已至此,躲也躲不过,出于人道主义,我们可以帮着粟家林异地重建蘑菇,但是新管会也不是冤大头,谁都能来敲诈一笔。”

第325章 风起青萍(下)

城关派出所接到新管会报案以后,来到了氨基酸厂来勘察现场,蘑菇房的设施全部被砸坏,地上还洒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粟家瑞头上包着纱布,手臂也吊着,“公安同志,昨天晚上的人好凶,有四个,人高马大的,都拿着棍子。”

一位公安问道:“他们进来说了些什么?”

“我开门便被敲了一棍,头昏脑胀的,只到几句,好象有人说,谁叫你泼尿,还有人说,如果明天不从厂里搬出去,打断你的腿。”

几位公安相互对了一眼,一位老公安道:“他们是走路来的,还是坐车。”粟家瑞道:“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不知道,走的时候,我听见有车子的发动声音。”

老公安道:“你受的是轻伤,养一养就没有事了,这个地方是新管会的房子,你也不要守在这里了,免得晚上又被人敲了一棍子。”

粟家瑞昨天就被吓破了胆,听老公安这么一吓,哆嗦地去收拾衣服,飞快地打了一个背包,跟着公安离开了氨基酸厂。

公安局长商光化看了调查笔录,就给侯卫东通了话:“侯主任,我是商光化,城关镇派出所到氨基酸厂去了,据守蘑菇房的人笔录,是新管会派人去砸的。”

侯卫东只觉头都大了,道:“商局长,我绝对不会干这种愚蠢的事情,你想想,若真是我派人去砸的,还会留下这么多线索吗,这肯定是贼喊捉贼。”

商光化道:“我当然相信侯主任,只是从现场勘察情况来看,现在不能排除新管会的嫌疑。”

侯卫东苦笑道:“也就是两万元的事情,我哪里有必要去派人砸房子又伤人,看来有人想把事情搞大,商局长,谢谢你,现在新管会大院子里还有好几十号人,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这时,杨柳又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子,低声对侯卫东道:“沙州商报来了几个记者,说是要采访打人事件。”

这一下,侯卫东坚定了刚才的想法:“派出所才检验完,晚报就得到了消息,这件事情应该是有人从中捣鬼。”他安排道:“章湘渝回来没有,回来就好,让他去应付记者,张主任要留下来,和我一起应付这里的事情。”

回到小会议室,听到粟家林骂道:“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当面说好不搬迁蘑菇房,半夜却派人去砸房子,你们是人民政府吗,我看和土匪差不多。”

粟家瑞被砸怕了,反而低着头不说话。

这两天,杨柳一直陪着侯卫东解决此事,她忍了很久,听粟家林骂人,终于忍不住了,她跑到粟家林身边,指着他的鼻子道:“粟家林,你再骂一句,我把你嘴巴撕烂,你看见是新管会的人去砸房子吗,是谁,你给我指出来,如果指不出来,你一分钱也得不到。”

杨柳个子长得娇小玲珑,站在粟家林面前,就如发怒的母老虎一般,倒是气势汹汹。

粟家林进入新管会以后,一直气势汹汹的,以为自己占着绝对的道理,可是被杨柳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他气得够呛,气势却弱了几分。

为了解决这个价值两万元的蘑菇房,整整两天的时间,侯卫东都被缠在了新管会的会议室里,等到杨柳奋而站出之时,侯卫东、张劲等人都没有阻拦,反而抱着手臂,看着平时温柔的杨柳发起威来。

张劲趁着杨柳出来战斗的时候,轻声道:“侯主任,这件事情已经成了糨糊,有理也弄成无理了,也就是两万元钱,我的意思是悄悄给点钱,如果不给钱,他们闹到县里去,我们即要受批评,最终还得给钱,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给。”

他见到侯卫东默不作声,道:“我当镇党委书记的时候,遇到好多次这种事情,都是这样处理的,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花钱买平安吧。”

侯卫东想了一会,道:“遇到群体性事情,最终妥协的多半是我们,张主任,就按照你说的办,你中午与粟家林单独接触一下,把事情处理了。”

中午,张劲暗地与粟家林谈了话,二点左右,对蘑菇房一事达成了暗自协议,粟家林这才暂时离开,离开之时,还道:“我老婆耳朵聋了,这事没有完。”

如此解决,侯卫东颇有挫折感,当粟家人乱哄哄地离开了新管会院子,他和张劲各自点了一枝烟,站在窗口看着粟家林等着弯曲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

当人群离开之时,侯卫东使劲将烟头使劲的按在烟灰缸中,道“算了,不想这事情了,明天继续派人去氨基酸厂,就算再赔些钱,也要把厂房腾出来,让庆达集团的通远机械厂搬进来。”

张劲道:“游勇怎么办,这几天是否让他回来上班。”

“他这次动手打人,虽然不对,但是情有可原,如果我们不给他撑腰,以后同志们工作就没有积极性,我一会到医院去一趟,问问粟家林老婆的真实情况。”

祝焱的爱人蒋玉新仍然是县医院的副院长,她见到了侯卫东,道:“小侯,你也是大忙人,怎么想到我这里来。”随意聊了几句,蒋玉新道:“我在这里干不了多久了,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调到茂云第一人民医院去,他们院长前天来了一趟。”

她颇为烦闷地道:“跟着老祝,我调动了好几个医院,也不知以后还要调到哪里去。”侯卫东笑道:“调得越频繁,说明祝书记事业越成功。”

“他倒是成功了,我调来调去,总是没有归属感。”蒋玉新道:“昨天老祝还给我说,等他去上班以后,把你也调过去,茂云经济比沙州要差一些,前一届班子又出了问题,正需要一些干实事的人。”

“我也想早些过去,跟着祝书记工作,有劲,有奔头。”

侯卫东道:“今天过来,我想来打听一件事情,前天新管会送来了一个女的,四十来岁吧,她与我们的干部发生了冲突,女人泼尿,我们干部就给了他一耳光,据说就把耳朵打聋了,我想了解此事。”

蒋玉新给住院部打了一个电话,问了情况,道:“这个女的左耳确实聋了,我建议送沙州医院,那里医疗条件要好一些,可以做全面细致检查,至于耳聋原因,要等检查以后才能确定。”

“真的聋了?”侯卫东脸色凝重起来,如果真的是游勇一耳光所致,这就不仅仅是民事责任,而上升到刑事责任了。

蒋玉新解释道:“有的人身体很结实,不管怎么弄都没有问题,而有的人身体就脆弱得很,稍稍一碰就要出事,这个女人就属于后一种,你们那个干部运气不好,算是遇上了。”

离开医院,侯卫东心里闷得慌,回到办公室,老是想着游勇的事情,最后下定了决心:“如果司法鉴定结果不好,就用钱去把事情摆平,公家的钱不方便,我就用私人的钱,不能因为这事让一位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受到牢狱灾。”

他仔细想了想,粟家林家庭环境一般,如果给他们十万元,他们极有可能就将此事隐藏下来。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心里这才平静下来。

侯卫东又想起了蘑菇房被砸坏一事:“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事情,目的是什么。”

此时,砸蘑菇房的胖子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带着四名手下,连夜就回到了岭西。

易中岭又给马有财打去电话,道:“马县长,向你作检讨,昨天胖子到我这里,听说杨森林下令将几个氨基酸厂关闭了,他就跑到几个厂里去看稀奇,结果与守院子的人打了起来,还把守门人的房子砸了,我把他臭骂了一顿,准备扣发他的半年奖,嘿、嘿。”

马有财大怒:“易中岭,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易中岭并不生气,笑嘻嘻地道:“马县长,当兄弟的是真心帮你,不把杨森林搞臭,这小子就要转正。”

放下了电话,马有财在办公室里转了一阵圈子,如今,他对以前收受易中岭钱物极度后悔,至从他没有忍住诱惑,收受了易中岭的财物以后,易中岭就失去了对他的恭敬,特别在益杨土产公司一事中,甚至还赤裸裸威胁了自己。

对于易中岭曾经的威胁,他时刻铭记在心里。

他当了数年益杨县长,除了正常收入以外,每年县级部门发奖金都要给他备上一份,沙州市委市政府要对县里进行考核,考核合格以后也有一份奖金,平时过年过节,还有些灰色收入,这些收入拉拉杂杂地汇集在一起,一年收入还是不错的,他并不缺钱。易中岭给的两百多万,他基本上是原封不动藏在隐密之处。

“看来,是要解决这两百万元,否则,自己就成为了易中岭的牵线木偶。”

第326章 乱麻(上)

夜晚,沙州学院沉浸在睡梦之中,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岸石,音乐系的钢琴声被湖风吹散,变成了岸边树叶的摇晃声、小虫的呢喃声。

侯卫东平时很少用浴缸,今天跟粟家林家人辩论了一天,他着实有些疲惫了,放了满满一缸子水,就钻进去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刚钻进去,就接到了小佳的电话,侯卫东在浴缸中微微摇晃,道:“我在家里,在浴缸中泡澡。”小佳奇怪地道:“你怎么也泡起了浴缸,遇到难题了吗?”

侯卫东不太喜欢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情,只是简单地道:“这几天事情多,烦人,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液体按摩。”

小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现在上海这边按摩房很多,流行三点式按摩,你不准到这些场所去。”她听到老公的声音带着些疲惫,警告过后,又关心地道:“你也别太拼命了,回到家里,就别想着单位里的事情,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而身体才是你自己的。”

侯卫东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道:“放心,老婆大人,我很听话的。”他原本只是想泡澡,听到小佳说起上海的按摩房,反而弄得心里有了些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