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县招待所工作四年,站在县领导身后倒酒的次数就如天上的星星一般,数也数不清,她平时挺注意观察来来往往的领导们,潜移默化中也受了不少熏陶。

朴书记等人只以为春天是县委的工作人员,见其应对得体,倒并不觉得意外,而侯卫东知道春天底细,见其落落大方地与镇领导互相敬酒,心道:“春天这个女孩子还真是机灵,如果能有一个平台,她应该很能干。”

祝梅一直坐在侯卫东身旁,她身有残疾,秘书杜兵早就抽个空子给朴书记打了招呼,因而朴书记等镇领导就没有给祝梅敬酒,祝梅就安安静静地喝汤,吃菜,看着众人站起来又坐下。

喝完一瓶酒,大家都有些意犹未竟之意,朴书记酒量不错,就是要上脸,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他道:“侯书记真是海量,再开一瓶。”侯卫东喝了二两酒,身体确实还没有任何感觉,大手一挥,道:“来吧,不过是最后一瓶。”

等到两瓶酒喝完,朴书记还想劝,侯卫东正色道:“那天寻个晚上,把手里事情放下,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场,我看朴书记酒量不错,到时刘镇长不许帮忙,我们两人单独较量一番。”

这一番话就透着些自家人的感觉,而且借着酒劲,亲切而自然。朴书记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道:“我怎么敢同侯书记较量,甘拜下风。”

大家谈笑了几句,侯卫东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我们到外面的荫凉坝子去坐一会。”

房东赶紧在树下摆了几张板凳,泡上了老鹰茶,抓了炒花生,侯卫东与飞石镇三位党政领导围坐在一起,他脸色便郑重起来,道:“省政府出台了关于整顿磷矿的文件,你们研究过此事没有?”

此时就有正式对答之意,朴书记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汇报道:“飞石镇是县里的三大磷矿镇,镇里对此次整顿高度重视,县里召开整治大会以后,随即召开了党政联席会,专门研究了此事。”

“嗯,谈具体一点。”

朴书记已经明白,侯卫东此行是冲着整治磷矿而来,他对此早有研究,心里并不慌乱,道:“飞石镇大小磷矿十六家,以前还有两家属于镇政府下属企业,经过改制以后,所有企业都是自主盈亏的私营企业,这十六家企业算得上中型以上的有六家,包括顺永磷矿和永发矿在内,另外十家都属于小型磷矿,小型磷矿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证照齐全的,也有六家,还有四家就是根本没有任何手续的。”

侯卫东盯着朴书记,道:“如果真是搞关、停、并、转,会出现在什么问题,我想听真实的情况。”

在原镇长刘永刚还在位之时,朴书记基本上指挥不动这些磷矿,自从刘永刚因为嫖娼案被免职并调走以后,他才渐渐与磷矿业主改善了关系,这些磷矿是飞石镇的财源,他基本上坐稳了位置,就并不太想大规模整治磷矿。

朴书记面露难色,道:“从我接触的情况来看,难度很大,一是技改的钱太多,没有哪一家磷矿愿意出,二是本镇的村民有很多在小磷矿里打工,关掉磷矿就是断掉了村民的财源。”

“总之,此事涉及面太广,很难。”

侯卫东见朴书记有畏缩之意,态度坚决地道:“这是省政府的决定,再难也要搞下去,有县委县政府站为你们撑腰、鼓劲,我相信飞石镇党政一班人能将整治工作搞好。”

镇长李建国看了看朴书记的脸色,没有说话。

“我在这里也谈谈县里的打算,飞石镇是磷矿三镇之一,这次将作为整治磷矿的试点镇,县里各部门将集体给飞石磷矿会诊,制定详尽可靠的策略,务必要首战成功。”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朴书记也只得表态,道:“侯书记,既然县委县政府信任我们,我们将尽力将整治工作搞好。”

侯卫东马上纠正道:“不是尽力,而是尽全力,县委县政府对飞石镇党政班子寄予了厚望。”

在离开飞石镇的时候,朴书记单独又给侯卫东汇报了一件事,道:“飞石镇是磷矿大镇,不少镇里干部与磷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对下一步的整治工作不利,为了有利于整治工作的开展,我想将个别干部调出飞石镇。”

“这事你直接给宋部长汇报,她会给予充分考虑,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切以有利于整治工作为出发点为落脚点。”

侯卫东再道:“县委将制定政策,凡是在整治活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组织上将在任职、调动、学习等诸多方面给予考虑。”

最后一句话,让朴书记心里一动,他在基层工作了二十年,这几年随着年龄增大,升职的心渐渐淡了,他现在就想着调进城里到部门任职,此次整治磷矿,就是在侯卫东面前表现自己的最好机会。

侯卫东一行回到县委招待所,已经是傍晚时分。

回到了家,侯卫东这才有闲暇去欣赏祝梅的画作,他认识祝梅已有好几年时间,两人平时互通邮件之时,祝梅不时还要发送一些小型的画作,不过,对祝梅画作的印象,他一直停留在小女孩描美女的印象之中。

此时见了在飞石镇大山上的画作,笔力森然,气魄雄奇,暗有沧桑和忧伤之感,这与祝梅的年龄、性别以及经历极为不符,不过想想她身有残疾这个事实,倒也释然。

祝梅画作中居然还有一幅“知识青年项勇之墓”的速写,墓地上周围杂草丛生,旁边有几株大树,杂草与大树在随风而动。此画祝梅内心深处的忧伤用墓地这个形式反映了出来,无意中使得画面很有些沧桑感,与当初吴英到墓上的情感也很契合。

看着此画,侯卫东仿佛听到山风的呼呼声音。

“这幅画,送给我。”侯卫东发了一条短信,这一天时间,他不时发些短信,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起来,当然比起祝梅的十指如飞,还差了许多。

“当然可以,不过这只是一幅速写,我另外给你画一幅。”祝梅对于侯卫东的请求很高兴。

侯卫东没有给祝梅讲述墓地的来历,祝梅对那一段历史没有概念,要发短信讲清楚着实不易,他就发了过去,开玩笑道:“你以后成了大画家,这幅画肯定值钱了,我先收藏了。”

第488章 画(中)

将“知识青年项勇”这幅画作拿回了寝室,侯卫东又放在桌上欣赏了一会。

从侯卫东记事之日起,那个疯狂的年代已经接近尾声,他对两个细节有着极深的印象。

一个是在四、五岁的年龄,他和母亲刘光芬一起在吴海车站坐车,在车站大厅里,几个人将一位年轻人五花大绑,不是用手铐,而是用麻绳,这条麻绳将那位年轻人捆成了棕子,侯卫东当时年幼,自然不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可是那个年轻人英俊而狰狞的面容,至今栩栩如生。

后来,侯卫东也多次将此次询问过母亲,而刘光芬则是一脸茫然,根本记不清曾经在吴海汽车站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刘光芬被问得烦了,有一次道:“那个年代,天天都在绑人,我哪里记得清楚。”她说着此语,用手摸了摸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脑袋,又道:“你这个小孩子,别整天胡思乱想大人的事情,我关灯睡觉了。”

另一件事情就是发生在幼儿园的事情,当时刘光芬还在小学当老师,幼儿园与小学在一个院子里,刘光芬在学校里人缘很不错,小侯卫东在幼儿园自然是如鱼得水,他成为孩子王,带着一帮小朋友常常在园子里跑来跑去,幼儿园地势很高,站在幼儿园的坝子里,就可以俯视着外面的马路。

小侯卫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游行的队伍,他早就准备了一些小石头,当激昂的人群经过之时,在他指挥之下,小朋友就将小石头扔向人群,然后一群小朋友就飞一般逃向教室,背后惹来一片骂声。

至于幼儿园如何与游行队伍交涉,就不在侯卫东的管理范围。

侯卫东的印象很模糊且零碎,此时这幅森然之画作似乎有一种魔力,将脑海中那些零碎残片又连接起来。

“侯书记,休息了吗,我要耽误你几分钟。”带着些酒气的朱兵走了进来。

侯卫东将画作随手放在一旁,招呼着朱兵坐下,他闻到了朱兵身上酒味,就将果盘朝他面前推了推,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坐,喝了酒,吃水果。”

副县长朱兵、公安局长邓家春以及副检察长阳勇是侯卫东在成津的三架马车,也是最为得力的助手,朱兵又是多年老友,因此在私下里,两人还是相当随便。

朱兵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今天到了双河镇去开会,总体情况还不错,只是,温贡成的态度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温贡成与磷矿有牵连没有?”侯卫东虽然县委副书记,可是却是成津实际上的一把手,成津任务和困难都在他脑里装着,这一点,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朱兵自然不能相比,他每天都在琢磨磷矿上的事情,第一的反应就是温贡成与磷矿的联系。

朱兵则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修路之上,而且他并不知道侯卫东肩负的使命,对磷矿问题自然不太敏感,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双河镇不产磷矿,温贡成又一直在双河工作,应该没有什么联系。”

他又解释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温贡成对修路的态度有些让人琢磨不定。”

“温贡成的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贡成在开会时表态倒是积极,只是吃饭之时,说起修公路要占双河镇不少良田熟土,他很有些顾虑,提了不少困难,我估计以后恐怕不会很得力。”

侯卫东与双河镇党委书记温贡成单独接触过一次,在他印象中,温贡成与飞石镇的老朴很类似,是熟悉乡镇工作的老手,他想了想,道:“双河镇是城郊县,以前的菜蔬社主要集中在那里,一直都有种植蔬菜的传统,有了土地就能种菜,挑到县城的每一挑菜都是菜,这就意味着有了土地让全家人生存的保障,温贡成有这种顾忌也是正常反应。”

朱兵摇了摇头,道:“不仅是感觉,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是不好的苗头。”

“我这次到桔树、河西和双河三个镇去摸了底,按照你的要求,直接先到了村社,再到镇里,桔树镇、河西镇两个镇的发动工作都不错,就是双河镇的要差一些,几个村支书都是只知道有这件事,修路的具体情况村里就有些云里雾里,这与县里当初的要求不符合。”

在益杨,两人初识之时,朱兵已是县交通局副局长,侯卫东却是极为普通的驻村干部,如今两人都是副县级领导干部,但是朱兵已经迅速习惯了两人的地位变化,只要涉及到工作,他就用立刻把两人的关系由朋友关系转换成上下级关系。

侯卫东脸色这才凝重起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在成沙公路建设动员会上讲得很清楚,要高度重视,要充分动员,温贡成是老书记了,这轻重缓急他应该能分得清楚。”

侯卫东给组织部长李致打了电话,道:“这一段时间忙,没有来得及过问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情况如何?”

李致洗了头,正用吹风在吹着头发,接到侯卫东的电话,挺是意外,道:“前天,我和粟部长、还是郭科长一起到双河镇看了现场,粟部长对双河镇的条件很满意,把郭科长留在县里,帮着理清了思路,就让我们甩开膀子干。”

“这一次市委组织部能够将试点工作放到成津,是对县委最大的信任,对我们就是极大考验,试点镇的书记就是关键,我初来成津,对干部也不是太了解,双河镇温书记是否能够胜任这个工作?”侯卫东有意侧面了解温贡成的情况。

李致听了此语倒是楞了楞,为了挑选合适的试点镇,她费了不少脑筋,双河镇是近郊镇,镇里各村的条件都比较好,温贡成又是当过区委副书记的老干部,撤区、并乡、建镇以来,就一直担任镇委书记,基层经验丰富,与组织部的关系亦很好,最后,李致就将试点任务交给了双河镇。

常委会也通过了此议。

“侯书记突然问起此事,是什么意思。”李致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她将温贡成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进行了介绍,又道:“成津各镇大多是山区,交通不便,只有桔树、河西、双河三个镇地势较为平坦,成为试点镇以后,市委组织部经常要下来检查,不能太偏僻了。”

侯卫东倒没有责怪李致的意思,道:“试点与工作不能成为两张皮,试点的目的是为了促进工作,如今修建成沙公路,双河镇占用的土地不少,组织部在开展试点工作的时候,就要做好宣传教育工作,促进此项工作的顺利开展。”

李致正在琢磨此事,侯卫东又道:“明天,你陪我到双河去看一看,不要提前通知,我们先到村社,再到镇里。”

见侯卫东已经重视此事,朱兵就回家睡觉,他在晚上的宴会上,着实喝了不少酒,与温贡成也碰了好几杯。

等到朱兵离开,房间里便静了下来,侯卫东忍不住就想到了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的郭兰。

自从知道了郭兰就是在沙州学院后门舞厅的白衣长发女子,侯卫东与郭兰的关系反而变得微妙起来,粟明俊有事回到了沙州,郭兰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代表却留了下来,就住在县委招待所前院,两人虽然都住在县委招待所,却只是在前日晚宴时见过一面。

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侯卫东还是下了决心,到了前院。

值班的服务员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见侯卫东走了进来,慌忙站了起来。

“市委组织部的郭科长在哪一个房间,她休息了吗?”

那服务员也刚从楼上下来,道:“郭科长住在302,她房间里还有客人。”

听说有客人,侯卫东反而轻松了下来,来到了302,只见房门开着,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302房间里坐着好几个人,除了戴玲玲,都是县委组织部的干部,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也在里里,他们见到侯卫东进来,这些人先是惊讶,随后又是欢天喜地将侯卫东迎了进来。

“你们不知道吧,郭科长是我的领导。”侯卫东坐定以后,主动爆了料。

戴玲玲与侯卫东接触过多次,相应要随便一些,道:“侯书记,我记得郭科长在市级组织部的时候,您在市委办当副主任。”

“当初郭科长在益杨组织部当科长,我是她的手下,你们不相信,问问郭科长。”

郭兰见到谈笑风声的侯卫东,心里更有百般滋味,脸上却是不露半点情绪,道:“侯书记以前在镇里当副镇长,调到组织部是临时过渡。”

聊了一会,成津县委组织部温永革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剩下孤男寡女两人面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第489章 画(下)

晚风在县委招待所前院和后院游荡着,热哄哄的,带着些暧昧的气息。

侯卫东额头有些细小的汗粒,他搓了搓手,有些感慨地道:“真没有想到,你就是那位白衣女孩子,我以前还以为是市商委的武艺,她当时恰好在沙州学院进修,幸好没有去问她。”

郭兰抬起头,看了侯卫东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开,道:“你对当年的白衣女孩子印象很深吗?”

侯卫东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粒,道:“当然印象很深,很特别,不是吗?”

“嗯。”

“当时我刚刚毕业,到益杨人事局报道,被忽悠了好几次,差点跑断腿,心里又对前途有着莫名其妙的不安,所以对你印象很深,后来一直在找那个长发女孩子,没有想到你变成了短发,相见不相识,是不是很好笑”说到这,侯卫东又问道:“当时,你怎么就匆匆离开了?我记得你掉了眼泪。”

在读青干班时,她就将侯卫东认了出来,一方面出于羞涩,另一方面也担心侯卫东根本不记得那件事,所以决定将跳舞之事埋在心底,此时得知侯卫东一直在找那位白衣女子,这让她心里感到一丝温暖,道:“当年,你在迷茫,我在悲伤。”

在这初秋的夜里,回忆着共同的记忆,两人都带着淡淡的感伤,还有温馨。

郭兰内心略为挣扎,讲述了自己的初恋,大学里的初恋其实都是大同小异,初恋之中的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这是一段独有的美好爱情,总是相信对方就是注定的另一半,但是生活就是生活,它总是在人们最幸福的时候将真相合盘托出,于是,爱枯石烂的爱情也就随风而逝,只留下一声叹气,以及对初恋的回忆。

侯卫东不多言,只是听。

郭兰原本以为自己会哭,谁知讲这段故事之时,只是有些伤感,却并不悲伤,当讲完自己这一段原本认为凄美的爱情故事,过了一道深坎,全身轻松了下来,她见侯卫东认真倾听的神态,忍不住自嘲道:“我很好笑吧,在县委书记面前谈起了小儿女之事。”

侯卫东摇头,道:“县委书记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是人都会有初恋,初恋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初恋的时候只有爱情,不过治愈创伤最好的良药,就是时间。”

招待所是老式的日光灯,大约是二十瓦那种,并不是太亮,在暗淡的灯光之下,郭兰目光如水一般温柔,鼻子微微向上翘着,带着几分羞涩,带着几分清丽脱俗,还有几分调皮的味道,她道:“初恋真的美丽吗,记得有一部电影,叫做初恋时不懂爱情,现在回想起来,读大学时真是懵懂,什么样的人是可以依靠的男人,根本是一团雾水,那些婚姻美满的恋人,恐怕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全凭运气。”

她又道:“当初我们一起进青干班的时候,你的情况是最差的,任林渡、秦小红、杨柳,对了,还有刘坤,刘坤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大家都最看好他,没有想到你成了一匹黑马,成了沙州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不是沙州,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就别提县委书记这个事,而且也不是县委副书记,是县委副书记。”侯卫东感慨了一句:“我很怀念沙州学院的时光,夜深人静之时,耳朵里就经常出现钢琴声,还有沙州学院湖水拍岸声。”

郭兰就在沙州学院长大,对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异常熟悉,她道:“我也怀念住在沙州学院的时光。”

侯卫东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谈恋爱?”只是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他就忍着没有问,道:“郭教授还好吗?”

“我爸恢复得很不错,那事还多亏了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都得意犹未竟,说不出的投缘,可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实在不宜呆得太久。

侯卫东就道:“告辞了,明天要到双河镇去看一看,组织部在双河搞试点,我可不敢马虎。”

在侯卫东进来之前,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温永革已经将此事告诉了郭兰,郭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日历,道:“后天省党校请了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要来讲课,要求研究生班学员全部要到,我记得你很久没有去上课,后天去不去?”

“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上课,你和我一起去吗。”侯卫东当了县委副书记,就成了省研究生班的重点人物之一,研究生教学部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嗯。”郭兰点了点头。

侯卫东告辞之时,郭兰将其送至门口。

侯卫东转过身,道:“别送了。”同时,习惯性地把手伸了过来。

作为县委书记,天天都有人来汇报工作,侯卫东人年轻,又初到成津,特别注重礼节,当汇报工作人告辞之时,他一般都会与对方握手,以示友好和重视,握手已握得麻木,握手已经成为下意识的行为。

握住了郭兰的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握手这行为在如此环境下有些可笑,暗道:“他妈的,天天跟人握手,都握出毛病了。”

站在三楼的过道上,看着侯卫东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后院,郭兰这才转身回屋。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郭兰还算平静的心思被今天晚上的谈话搅乱,回到屋里,就坐在床边发呆。

想起了当年舞厅之事,她脸上有些发红,在当时特殊的环境之下,两人曾经忘情相拥,虽然只有短暂的时刻,却如刀刻斧劈一般留在了她的心中,她甚至还记得对方宽阔胸膛涌出来的温暖,还记得对方渐渐热力起来的下身。

她脸颊红红的,只觉一颗心就要跳出来一般。

到了卫生间,郭兰对着镜子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镜子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体,脖子细长,从颈部到胸部再到腰部,构成了一条很柔顺的曲线,乳房不太大,小巧、挺拔,显得很精致,小腹平平坦坦,皮肤仍然如绸缎一般光滑。

她双手环抱着肩部,对着镜子默默地看了好一会。

女孩子的心思,正应了古人一句话,剪不断,理还乱,似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春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后院,她见侯卫东还关着门,就先来到了祝梅的房间,祝梅起得很早,她坐在窗台边,正在画着院中的红花绿草。

春天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不会言语的女孩子,最初她对祝梅亲热,是为了讨好侯卫东,可以陪了三天以后,她就有了当大姐姐的温馨之感。

她进了屋,拿起纸笔,写道:“早上想吃什么,面条?馒头稀饭?油条豆浆?”祝梅先是伸手抱了抱春天,然后在纸上写道:“包子,稀饭,还要一个咸蛋。”

春天又写道:“你自己吃,还是同侯书记一起吃。”祝梅想了想,写道:“和侯叔叔一起吃。”

春天站在祝梅身后,看着祝梅那一枝神奇的画笔,小时候她学过神笔马良的故事,此时见到祝梅看似随意地勾了几笔,一株树,一朵花便跃然纸上,祝梅的画笔就和神笔马良的画笔相差不多。

“画得真不错。”侯卫东走了进来,夸了一句。

春天看得忘神,没有留意侯卫东进屋,不好意思地道:“侯书记,今天早上想吃什么?”

侯卫东原先是到小餐厅去吃饭,可是住在县招待所前院经常住有各地的客人,清晨之际,他不想去应酬,所以就让春天把早餐送到后院。

“你今天还是陪着祝梅去写生,不要到太险的地方,就在桔树镇、河西镇和双河镇沿线。”侯卫东给胡永林打了招呼,春天就开始全职陪同祝梅外出写生。

对于春天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高兴地道:“小梅好历害,我真的佩服她。”

侯卫东温和地道:“祝梅能取得今天的成绩,是很不容易的,得益于其意志力坚强,你比祝梅大不了几岁,这一点要向她学习,努力工作,同时给自己充电,只有提高自己以后,有了机会才能抓住。”

侯卫东如此说,也是有感而发,春天虽然只是普通的招待所工人,年龄也并不大,为人处事却颇为练达,有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已,就很没有来由地想起初出社会的李晶。

春天充满希翼地看着侯卫东,道:“我就是高中生,能够做什么?”在成津县里,大学生已经并不罕见,但是在行政机关里,主体还是高中生和初中生,春天如此说,故意提醒侯卫东,她是一名高中生。

侯卫东在春天面前就有极强的优越感,他将春天的小心思看得很透,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想到交通局上学,去上课没有?”春天有些激动地道:“已经上了两节课,侯书记,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第490章 水电(上)

成津县委招待所里面的树木格外繁茂,引来了不少麻雀在其间停留,招待所不仅食物充足,也不担心有人恶意伤害,这个曾经的四害之一在里无忧无虑地自由生活。

郭兰住在302房间,窗前就是树冠,无数麻雀的隐藏其中,欢快的“啾啾”声在林间跳跃,想着心事,睁着眼睛听了一会小鸟的鸣叫,这才起床。

洗漱完毕,听到汽车的刹车声音,不一会,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致施施然地走了上来。

“睡得好吗?”

李致道:“我以前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很熟悉,这里居住条件挺好,有两个缺点,一是蚊子比外面的要大一倍,个个身强体壮,咬一口就是一个大包,二是麻雀多,早上吵得人心烦。”

郭兰快速地整理洗漱用品,道:“我喜欢听鸟叫,轻快、自然。”李致又道:“侯书记很重视基层组织试点工作,今天要亲自去双河镇,等一会就出发。”

郭兰在益杨组织部时就认识李致,还曾经一起到大连考察学习,关系一直不错,两人在房间里闲谈几句,李致就与郭兰一起来到了县招待所的小餐厅。

小餐厅是为县领导和上级部门领导服务的,设施虽然老化了,却很干净,服务人员低声问了几句,很快,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便端了上来。

吃着喷香的小笼包子,聊着天,郭兰却有些走神,没有在小餐厅里见到侯卫东,让她有些失望。

直到吃完早餐,侯卫东也没有到小餐厅来。

八点半,侯卫东才从后院出来,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下身是质地很好的西裤,这是最为普通的打扮,秘书杜兵也是基本相同的打扮,可是两者的味道却完全不一样。

李致微笑道:“侯书记,你可真是精神。”她原本想说你真帅,可是县委书记长得太帅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就用“精神”两个字来代替“帅”。

侯卫东眼光飞快地从郭兰身上掠过,听到李致的寒暄,就用手摸了摸下巴,道:“是吗,我刚刮了胡子,所以看着精神些。”他又将目光转向郭兰,道:“基层组织工作试点的事情,还请郭科长多指点。”

郭兰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耿开着交通局的越野车,早就等到前院,杜兵站在车门外,手里提着侯卫东的提包。

“还是按照昨天的说法,先到村社转一转,再到镇里。”侯卫东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就上了车。

郭兰则上了李致的座车。

一辆越野,一辆桑塔纳2000型就出城,沿着老成沙公路,很快就来到了双河镇的辖区,双河镇有一半村社都沿着公路分布,坐在车上,就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绿色,还有些大棚,这是双河镇最重要的蔬菜种植地,成津县城只能吸纳一半,另外一半就要运到沙州才能消化掉。

侯卫东、李致、温文革和郭兰就站在了公路边,看着一大片的菜地。

原来的公路弯道特别多,而且平均只有五米左右,在窄的地方错车都有些困难,在新方案中,一要截弯取直,二要扩宽,这样一来,公路沿线的不少菜地就要被占,涉及到桔树镇、河西镇和双河镇三镇上千户农家的田土,每一家虽然不是太多,可是涉及的户数不少,这就增加了工作难度。

停车地点恰好有一男一女在菜地里劳作,两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龄,在一片竹架子前忙活着,抬头见到两辆小车停在菜地旁边,也不管,自顾自地挖着地。

侯卫东初出学校就被发配到了上青林,天天泡在村里,是货直价实的驻村干部,与村民打交道也很有经验,他走到田土边,扔了一枝烟给正在做活的男子,道:“老人家,你有多少田土?”

那男子面相很是憨厚,把锄头放在一边,接过烟,道:“我们东渡村人多田少,人平不到一亩地,比不得后山的哪些村。”

在成津县,按照地形可把全县分成两个部分,后山和河边,后山哪些村土地倒是多,可是半山坡的土地贫瘠,河边土地肥沃,完全没法比。

侯卫东又道:“成沙公路很快就要改造,你的土地恐怕要被占一些。”

老农看了一眼公路上的小车,猜测了着来人的身份,故意道:“当官的只晓得坐车舒服,把公路上的凼凼填平就行了,非要把公路修这么宽,这些土都是做熟的土,把种子撤下去,就有收成,他们没有当过农民,不知道田土金贵。”

那位妇女在一旁骂道:“死老头,你不张嘴巴就会发臭。”她见来人开着小车,怕惹祸,就对老头一阵乱骂。

侯卫东道:“要想富,先修路,修路是为了全县发展,并不仅仅是为了当官的屁股,镇里面没有开会宣传?”

老头平时常抽叶子烟,口味很重,侯卫东的烟是好烟,在其嘴里却没有劲道,他猛抽几口,香烟就剩下不多,道:“我管不了这么多,要占河边土地,就搁不平。”

侯卫东眉头紧了紧,心道:“按照全县统一要求,此时已经进入了调整土地或是征用土地的实际工作中,看样子双河镇的工作确实落后了。”

李致亦知道成沙公路的大体情况,见侯卫东神情严肃起来,便问道:“老人家,这次扩宽公路的事,镇里没有来讲过?”

那男人道:“镇里村里都来人讲过这事,可是有谁愿意将这么肥的土地拿出来。”

“死老头,我们回去了。”那位妇女见这几人问个不停,害怕惹祸,拉着老头就走,不再理睬侯卫东。

沿着公路走走停停,在十点半钟来到了双河镇政府。双河镇政府是两楼一底的青砖房子,院子里种着几株大树,比一般的镇政府要气派得多。

温贡成微弯着腰,胖脸上全是笑意,道:“今天早上听到喜鹊在叫,果然有贵客到了。”

到了三楼,等大家坐定以后,侯卫东开门见山地道:“早就准备到双河了,今天终于抽出了时间,所以没有事先通知你,两件事情,一是听取基层组织工作试点的汇报,二是听取成沙公路征地工作情况报告。”

温贡成就拿出了笔记本,暗道:“好你个温永革,都是本家兄弟,侯卫东要来居然不打一个电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基层组织试点工作,温贡成讲得头头是道,对于郭兰、李致的提问同样是对答如流,对于征地工作,温贡成汇报的语速也就放缓了,一脸苦相。

侯卫东只是听着,很少插话,等到温贡成汇报告一段落,他才道:“温书记,成沙公路是县里的重点工程,关系着成津的发展,可以这样说,成沙公路就是成津发展的生命线,我们都要从这个高度认识修路的意义。”

温贡成背心沁出此汗水,道:“双河党政高度重视成沙公路建设,制定了详细措施,配齐了力量,只是双河公路沿线都是传统蔬菜社,土地收益比其他地方要高得多,公路要由原来的五米扩宽到十二米,占用的良田熟土太多,群众接受不了。”

通过与公路沿线几户村民的交谈,侯卫东意识到问题的普遍性,他道:“成沙公路方案是经过县委县政府与专家一起反复讨论,具有一定的前瞻性,村社干部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但是镇党委政府必须要将思想统一到县委的决策之上,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成津经济和社会发展虽然排在四县之后,可是有煤、磷矿等资源,发展后劲十足,这一次修路就要有超前性,十二米的路基,设计速度每小时60公里-80公里,双向行驶,无中央分隔带的双车道公路,按照这个标准修好的公路才能保证三十年内不落后,标准低了,年年修路,永远落后。”

温贡成其实是理解并赞成这个政策,只是方家的要求给他留了不少阴影,他在两方面力量的夹击之下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平衡,此中苦和累,只是他自己明白。

侯卫东正在琢磨着温贡成这个人,手机响了起来,“卫东,我是朱小勇,今天要过来扰你的大驾。”

侯卫东楞了略有二秒,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走到了门口,这才道:“朱大哥,欢迎,你到了哪里?”

朱小勇与侯卫东一起战斗过,对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极有好感,道:“我和蒙宁一起,在成沙公路上,已经进入了你的辖区。”

侯卫东回到了会议室,对温贡成道:“温书记,我先告辞了。”温贡成见侯卫东要走,心里放松了些,口里道:“侯书记,你是第一次到双河镇,怎么能不吃饭,说出去别人要笑话我。”

“有客人要过来,中午我就不吃饭了,李部长和郭科长都不走,你们一起认真研究基层组织试点的事情。”侯卫东与温贡成握了握手,快步下了楼。

一边下楼,侯卫东一边想:“省委书记的女儿女婿跑到成津来做什么,莫非又要去看项勇的墓,不应该吧。”

第491章 水电(下)

一路上,秘书杜兵都在猜测这两人的身份,能让县委书记开车到路边迎接的岭西人,应该是很有身份的人,特别是“蒙宁”的姓,让他发生了奇妙的联想。

只是,侯卫东不说,他就不问,这是当秘书的基本素质。

到了百年牛肉清真馆子,老马正叉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徒弟在弄牛架子,不时地指点两句,听到汽车响,抬头见到了侯卫东下车。

老马的臭脾气是在成津远近皆知,所谓臭脾气,是指他对顾客一视同仁,不管是县领导还是普通人,或者是地皮流氓,凡是进了门就是客人,换一句话说,在百年牛肉清真馆子吃饭的领导们享受不了大爷的待遇,在这里吃饭还真是不多,撑起百年清真馆子生意的多是寻常百姓。

此时见到了县委书记侯卫东,老马还是迎了过去,一方面侯卫东是县委书记,另一方面他是顾客,来到面前以后,老马不卑不亢地道:“雅间准备好了,侯书记请到二楼,就是上一次您吃饭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