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纪委,省纪委书记高祥林将纪委副书记廖平叫到了办公室。

高祥林伸手拍了拍桌上的信件,道:“这厚厚一叠都是关于沙州的信件,有的纯粹是胡言乱语,有的是言之凿凿,涉及到了市长黄子堤、副市长马有财、侯卫东,还有国土局长、建委主任等,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茂云地区,那时茂云地区的上访也是特别多,与现在的情况基本一致,然后就出了震惊全省的窝案子,前车之鉴啊。”

高祥林相貌温和,长得很是白净,在岭西有名的白包公,几年时间,查出了茂云窝案等大案,在省委很有威信,近期中纪委也有意调动他的工作。

廖平熟悉高祥林的工作方式,此时见他把此事挑破,便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便道:“高书记,是否开展对沙州的调查,但是现在没有过硬的证据。”

高祥林点了点头,道:“我认为时机成熟了,由你来带队到沙州,从外围查起,从小事查起,只要突破一点,就出师有名了。”

廖平看了看名单,在调查人的名单中,沙州市政府领导就有黄子堤、马有财和侯卫东,另外还有一些部门领导、国企领导,如果真的查实了,则沙州又将成为另一个茂云。

他道:“黄子堤担任沙州市领导的时间挺长,他的爱人和女儿现在到了加拿大,儿子黄志强在去年有了美国国籍,这种情况很不正常,而且,在不少举报信中,都提到了土地问题,易中岭和黄志强都从沙州拿到了不少土地,我估计这里面的猫腻不少。”

高祥林摆了摆手,道:“这是涉及到众多的厅级干部,一定要慎重,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只能成为思路,不能成为证据,这一点有区别,我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哪怕就是收受赌赂五千块,也要固定下来才能成为证据,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廖平接受了任务,走出房门,一脸严肃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想着沙州市政府领导的众多面容,知道这一次查案,肯定又有人会中箭落马,不由得叹息一声。

在廖平带队暗中入驻沙州的同时,省委钱国亮书记关于市绢纺厂的批示已经放在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案头,这个批示,他看了好多遍了,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几年市委书记的生涯,无数的大事小事急事难事,让朱民生经历了一次一次的冲击,如今他比初到沙州之时有了更多的自信。

下午三点,黄子堤、宁玥、侯卫东来到了市委小会议室,侯卫东接到通知之时,正在益杨县新管会,下了高速路就直奔市委,到了小会议室,就见到了粟明俊。

秘书长粟明俊给侯卫东使了个眼色,侯卫东心知肚明,看着左右无人,拐进了粟明俊的办公室。

粟明俊与侯卫东关系不一般,他也就没有费话,直接地道:“省委钱书记对绢纺厂的事情做了批示,要求沙州市委彻底解决绢纺厂存在的问题。”

他担任了秘书长以后,成了朱民生与侯卫东之间的润滑剂,侯卫东通过了粟明俊,渐渐取得了朱民生的信任,而朱民生的许多想法也通过侯卫东得到了实现。

侯卫东又与赵东联系过,心中有数,就道:“绢纺厂就如一个脓疮,现在越来越糟糕,再不作处理就会危及生命,钱书记的批示将促进问题解决,这是一件好事。”

粟明俊道:“朱书记也就是这个想法,今天这个小范围的会就是要统一思想,寻找最好的办法。”他是点到即止,对侯卫东道:“黄市长已经来了,不多说了,赶紧过去。”

走到小会议室门口,刘坤正在与赵诚义谈话,见到了侯卫东和粟明俊,都闪在一旁,为两位领导让路。

刘坤此时已经得知了会议内容,眼光就有些复杂,等到了朱民生到了会场,便找了个借口,到了楼下。

“易总,事情不太对,钱国亮有一个对绢纺厂的批示件,对,有人给省委写了信,针对的都是项波,看来市委对绢纺厂有大的动作。”

经过大半年努力,易中岭手下的销售公司也有了一定收获,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完全可能以小博大,将绢纺厂吞进肚子里,只是现在时间不对,现在进行改制对他是不利的。

易中岭给黄子堤发了一条短信,“中午我所说都是可行的,只要一年时间,你就有百分之二十五。”

百分之二十五,是易中岭承诺给黄子堤的股份,折算成人民币,也就是以千亿为单位的人民币,黄子堤女儿、儿子以及夫人都已经出国,他此时去意已决,也下定决心要赌上一把。

他看了钱国亮关于绢纺厂的批示,顺手递给了侯卫东。侯卫东看完的批示,顺手递给了列席会议的赵诚义。

朱民生道:“黄市长,钱书记有了批示,我们必须得有回应,你有什么想法?”

黄子堤将金边眼镜取了下来,道:“这事不用讨论,按照钱书记批示精神执行就是了,只是钱书记的批示很原则,以我的理解,钱书记批示精神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就是让绢纺厂扭亏为赢,焕发活力。”

他习惯性地将皮球踢到了侯卫东这边,道:“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具体方案你来提。”

话一出口,黄子堤就后悔了,若侯卫东当场提出了方案,朱民生又拍了板,则事情就麻烦,又不等侯卫东开口,又补充道:“绢纺厂涉及六千人,首先要稳定,没有稳定任何措施都不能施行,这与钱书记的精神也是相对的。”

稳定压倒一切,黄子堤这是定调子。

朱民生还是保持着“黑脸部长”的神情,黑脸黑面地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与朱民生眼光瞬间进行了交错,他吸了一口气,道:“要解决绢纺厂的问题,小打小闹解决不了问题,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认为根本就是产权,产权是纲,纲举才能目张。”

黄子堤斜了一眼,道:“卫东副市长,不是所有问题都是一卖了之,这样做是痛快了,就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我国的改革是渐进式改革,解决企力问题也得渐进式。”

黄子堤和侯卫东素来有意见,朱民生对此是心知肚明,作为驭人之术,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好事,此时,参加会议的人有市委副书记宁玥、市委秘书长粟明俊、副市长侯卫东,这三人都团结在他的旗下,而黄子堤则是势单力孤。

经过坚持不懈的布局,朱民生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终于见到了成效,沙州,他才是真正的一把手。

控制住人就控制了事,这是一条很现实的道理,作为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他是深信不疑,如今用在了实践上,仍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朱民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我同意卫东的意见,必须改制,绢纺厂才能走出困境,此事由市政府提出方案,然后报常委会进行研究,再上报省委办公厅。”

散会以后,黄子堤无意之间抬头看天,天高云淡,白云在高空中流走,好一幅美景。

他无心看风景,对跟在身边的刘坤道:“通知项波到我的办公室。”

当他回到办公室不久,项波很快就赶到了办公室,脸上颇为惶急,道:“黄市长,听说钱书记对绢纺厂作了批示。”

黄子堤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老绢纺厂的干部,熟悉业务,现在把你推上了一把手的位置,什么事都搁不平,要你当一把手有什么用。”

项波肉脸上已经开始冒汗了,道:“蒋希东经营了十年,所有中层干部都是他提拔的,我接手的时间太短了,还没有完全消化,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将厂里的生产搞上去。”

“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了,朱书记已经定了调子,今年必须改制。”

项波好不容易才夺取了绢纺厂的最高领导权,屁股没有坐稳就面临着改制,道:“黄市长,不是我无能,确实是时间太短,易总的销售公司眼看着也有起色了,目前改制确实还不成熟。”

“此事已经没有办法了,必须改制,你赶紧拿出一个改制方案,报给我。”黄子堤安慰了一句:“你也别象个无头苍蝇,改制也不是天要塌下来,改制也有很多种,你可以好好选择。”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项波擦了一把汗水,又道:“黄市长还有何指示,我赶紧回去思考方案。”

侯卫东当上了副市长以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绢纺厂罢工,此时经过近八个月的时间,绢纺厂的改制工作才正式确定了下来,这还是有了省委书记亲自批示的结果,其是还更换了厂长。

“在岭西,想做点事情还真是难。”这是侯卫东对绢纺厂改制的总结。

他思路很快转到如何改制之上,吩咐晏春平:“请计委计委主任江津、财委主任顾大攸和绢纺厂的项波、蒋希东、杨柏、高小军到小会议室开会。”

晏春平了解绢纺厂的事情,迟疑地问道:“侯市长,要请项波吗?他要坏事。”

侯卫东道:“项波是厂长,为什么不能通知他,我们做事要堂堂正正,用正道去打败歪门邪道,这是洪书记以前教我的。”

晏春平一边去出通知,一边想道:“洪昂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还就是政法委书记。”

第701章 大事(中)

得知了省委书记钱国亮对绢纺厂进行了批示,又听了侯卫东关于绢纺厂改制的几点要求,易中岭清醒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骂道:“他妈的,侯卫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挡老子的财路。”

项波对易中岭的说法不以为然,心道:“若是用官军与强盗来比喻,侯卫东是官军,易中岭是强盗,官军防范强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最应该的想法是如何躲过官军,而不是将官军杀死。”

易中岭见项波在走神,道:“项厂长,当年我在益杨土产公司,是胜利大逃亡,现在就看你的掌控能力。”

项波道:“我确实掌握不了当前的改制,侯卫东这个屁眼虫成立了改制领导小组,我、高小军、丘少中、赵大雷、杨柏、蒋希东都是领导小组的成员,我是组长,蒋希东是副组长,侯卫东再三强调,改制工作是大事,必须采取民主集中制,集体讨论,任何方案都必须我和蒋希东一起签字。”

他当上了厂长,虽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厂里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却逐步恶化,几个月的时间就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经常有放弃的想法,可是想起预期的收益,又强打着精神,继续着这个苦差事。

易中岭心里也在权衡:“如今省委书记已经关注到绢纺厂,此事难度太大了。”口里却说得强硬,道:“现在是厂长负责制,蒋希东来签字,这是乱来,破坏规矩。”又道:“我们投入了这么多,现在没有收益就要撤退,项厂长,这损失怎么算。”

他知道要想控制绢纺厂,原厂长蒋希东是最大的障碍,在脑中闪过了用汽车撞掉蒋希东的念头,可是很快又放弃了,以前在益杨之时,他敢打敢拼敢于下手,那是因为若是不拼命,他极有可能折在监狱里,此时他腰缠万贯,尽管绢纺厂的资产诱人,可是如果要拿命去换,他还是要考虑值不值的问题。

项波还有求于易中岭,态度挺好,道:“从今天这个情况来看,改制是势在必行,我们没有办法吞耿黄鳝,但是吃一段还是没有问题,现在利用销售公司多赚钱,这是用厂里骨头熬厂里的油。”

如今这个形势,鲸吞绢纺厂已经难度太高的事情了,能够吞进一部分资产,也还是可以接受的事情,易中岭道:“既然这样,那你要想办法,给我的价钱还得向下压几个点。”

项波苦着脸道:“现在已是成本价给你了,再低,我也无法给高小军他们解释,说不过去。”

易中岭拍了拍项波的肩膀,道:“老弟,你傻啊,绢纺厂马上就要改制了,赚钱就是当务之急,不管如何改制,总是得花钱来买的。”

项波接受了易中岭的观点,道:“你和黄市长关系好,在关键的改制中,还得让黄市长多说得好话,我感觉侯卫东这个太牛B,黄市长有些控制不了他。”

易中岭挥了挥手,道:“我们三人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利益共享,责任共担。”

与此同时,侯卫东先到了沙州农用车厂,看了厂里的生产情况,朱言兵说的一句话,给了他很深的印象。在厂里,朱言兵面对着几辆灰头土脑的产品,道:“沙州农用车厂与诸城汽车厂基本上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前身也是生产农具的,纺织机,卷杨机,杀鸡的脱毛鸡、绢纺厂的并条机,后来才发展到了农用车,如果这一次联营不成功,我在考虑不做农用车了,又去生产打谷机。”

说到这里,朱言兵这条昂藏汉子抹了眼睛。

离开沙州农用车厂,侯卫东道:“我们到绢纺厂去看一看,别通知厂里的人,我们搞突然袭击。”

进了绢纺厂,往日整齐干净的厂房一片狼藉,熟悉的机器轰鸣声也是零乱而无力,在厂房里走了一圈,在主持生产的杨柏得知侯卫东进了厂,连忙赶了过来。

“我看厂里的情况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侯卫东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不善。

杨柏此时已经知道了省委书记钱国亮的批示,此时已经是图穷匕现,他便故作义愤地道:“以前我认为蒋厂长经营上有问题,现在才发现,项厂长才是真的无能,而且蒋厂长只是经营上的问题,项厂长还夹带着私货,他居然将生丝以成本价给了易中岭的销售公司,这是犯罪。”

“还有新近投产的生产线,项厂长强制要用不合格的配件,如今整条生产线都出了问题,这一条生产线是全厂的希望,就这样毁了。”杨柏捶胸顿足地道:“再不改制,绢纺厂完了,六千职工没有了工作,牵涉到了数万人,请侯卫东慎重考虑。”

侯卫东在杨柏陪同之下,在厂里转了一圈,这才驱车回到了市政府。

回到办公室,想着两个厂的事情,侯卫东忍不住拍了桌子,沙州农用车厂与岭西汽车厂的联营已经万事俱备,可是黄子堤市长始终没有最后拍板,他作为副职还没有权利独自决定这样的事。

“妈的,以后再不当副职了,实现不了自己的意志,这个官当起来有什么滋味。”侯卫东当惯了一把手,这一次当副市长,自己有思路有办法,却很难变成具体行动,此时眼看着绢纺厂要酿成大祸,这让他胸中无比愤怒。

在办公室左思右想,侯卫东火气也上来了,骂了一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不能再等了,必须要主动出击,绝不能让绢纺厂演变成群体性事件。”

下定了决心以后,侯卫东发挥了以前当一把手的强硬作风,给衡山打了电话,直截了当地道:“关于沙州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我需要你烧把火,敢不敢到沙州来暗访,把基层的真实情桨况捅到上面去,如果你不敢,就算了。”

衡山是专写内参的记者,捅事正是他的本行,他知道这是侯卫东是激将法,笑道:“侯市长,只要题材对路,只要对社会有益,我怕什么,捅事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不怕捅事,就怕捅得没有水平。”

“这一次是国有企业走出困境的题材,绝对是利国利民的题材,帮我在上面点个名。”侯卫东仔细讲了沙州国企面临的情况。

衡山正在外省,闻言精神一振,道:“我马上坐飞机回来,晚上看资料,听侯市长讲情况,然后再决定。”他声明了一句:“侯市长,我将客观地写这份内参,但是你作为分管领导,这一份内参出来以后,不一定对你有利,你要三思而行。”

侯卫东声音很坚定:“我是心地无私天地宽,欢迎衡山先生客观报道,不做一点隐瞒。”又道:“就算牵连到我,最多就是回家卖红薯,但是眼看着工厂在我手里败落,而我无所作为,这不是我的性格,晚上,我派司机到岭西机场接你,晚上我给你看一些材料。”

在晚上十一点,驾驶员将衡山接到了新月楼,两人进行彻夜长谈,天亮之时,侯卫东又给了衡山一份采访名单。

尽管一夜未眠,衡山仍然神采奕奕,道:“卫东市长,你是男人,就等着我往省里送炸弹吧。”

侯卫东握着衡山的手,道:“除了你的内参,我还会向市委提交一份建议。”

衡山再次提醒,“卫东市长,到底有没有必要,你要想好?”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我意已决,按计划行事吧。”

送走了衡山,侯卫东在寝室里奋笔疾书,写下了《关于对沙州市属企业进行改制的建议》,写完了这份建议以后,他暗道:“衡山写了内参以后,我接着写建议,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我这是不按潜规则操作,又是何苦?”

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事情,绢纺厂的事情我准备了一年,就算留点骂名,也胜过厂子垮掉,我是分管领导,除了工人的利益,也有我的尊严。”

上交了建议书,侯卫东又到了省政府,向周昌全副省长报告了沙州国有企业面临的困境。

他又到了岭西日报,找到了王辉和段英,请他们一起造势,写几篇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文章。

十天以后,一份关于沙州、铁州国有企业面临困境的内参摆在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案头,衡山很客观地分析了沙州、铁州两个工业强市面临的问题,各举了两个案例,沙州的案例之一就是沙州农用车厂。

省长朱建国看到了这份内参,批示道:“请昌全副省长提意见,在省政府常务上研究,朱建国。”

这是周昌全的份内之责,他看了批示以后,先到了铁州,再到沙州。

在市委小招待所,副省长周昌全与朱民生、黄子堤、侯卫东、粟明俊、蒋湘渝见了面,传阅了衡山的文章以后,周昌全道:“今天不是务虚会,是真正的务实会,大家别谈理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研究沙州国有企业如何办?”

他看了一眼在座之人,道:“侯卫东是分管领导,先讲。”

侯卫东此时下定了决心,道:“我前几天提交了一份《关于对沙州市属企业进行改制的建议》给市委市政府,里面的观点很明确,只要把企业搞活,不管企业是否姓沙。”

第702章 大事(下)

这一次小范围高规格的会议开了约两个小时,取得了两个成果,一是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继续深入,第一批改制企业要按时间完成;二是针对绢纺厂的特殊情况,将绢纺厂纳入第一批改制企业;三是促进岭西汽车厂和沙州农用车厂的联营。

后两个个例,将提交市委常委会。

在这一次会议上,侯卫东的建议基本上得到了全部采纳,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一阵压力。

吃过晚饭,秘书楚休宏悄悄给侯卫东道:“晚上周省长要找你,你到岭西家里来。”

侯卫东没有解释也没有询问,道:“谢谢。”

小车过了沙州收费站约二分钟以后,恰好有能看到沙州夜景,灯火辉煌的景象很快被扔在了一边,沿途皆是黑暗,只有车灯刺出了一道光亮。

进了小区,侯卫东下车之时,抬头看了看周昌全的窗口,站在车旁抽了一枝烟,这才上了楼。

大周为侯卫东开了门,他指了指书房,道:“在里面等你。”又道:“你惹了他?”侯卫东在大周面前故意表现得很洒脱,道:“能被老爷子批评,这是好事,如果有一天惹得老爷子完全不理你,那就是坏事。”

走进了书房,穿着薄毛衣的周昌全正在喝茶,侯卫东换成了一张笑脸,道:“老领导,怎么就穿上毛衣了。”

今年的秋天来得早,有些阴冷,侯卫东年轻,火气重,只穿了一件厚的棉布衬衣。

周昌全干瘦的脸就如高速路两旁的黑夜那么深沉,没有笑意,没有怒意,他指了指书桌上的那份有省委书记批示的内参,道:“这是谁的手笔?”

尽管侯卫东早已独立,周昌全仍然保持着对他关注,每逢重大事件发生之时,总有媒体为其呐喊,这已经成了周昌全观察侯卫东行为的秘道,因此,看到内参,他就明白是侯卫东的所作所为。

侯卫东委婉地道:“这篇文章出自衡山,他对国有企业有研究,也采访过我。”他这是变相地承认了与这篇文章相关,在周昌全面前,他愿意说些心里话,特别是周昌全让他跟到岭西来,摆明了没有把他当外人。

“别在我面前玩外交辞令,是他主动来的,还是由你策划的。”

侯卫东见到周昌全脸有怒气,道:“我同衡山谈了沙州国有企业改革的困境。”

周昌全目光冷冷的,道:“你以为全岭西皆醉,就是一个人独醒吗,你是沙州市政府的官员,不是愤青,反映情况有多种渠道,将沙州的事情通过内参捅到上层,这是最不可取的方式,你若是市委书记、市长,有这个一个副职,你会如何想?”

侯卫东这才说了实话:“绢纺厂就是一个不断膨胀的脓疮,如果不及时解决,就是一个灾难,而沙州农用车厂只能走联营道路,这是市场决定。”

周昌全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越来越严历,道:“你要牢牢记住,你是沙州副市长,是领导集体中的一员,如此重大的决定只能是集体的声音,而不能由你来当英雄。”

“你的想法只能是个人的想法,只是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一个人的英明决定是极其危险的,你现在还有着个人英雄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在高层决策中格外危险。”

“或许,在沙州国企改革上你的观点正确,但是你采用了一条错误的路线来实现你的观点。”

……

周昌全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侯卫东就完全说出了心里话,道:“沙州情况特殊,朱民生手握重权却怯于决策,黄子堤熟悉沙州但是带着私货,我采用这种方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衡山写内参之时,我还用实名方式给沙州市委市政府写了建议。”

“你和黄子堤矛盾不小,他到底如何带着私货?从外人角度来看,你在南部新区搞独立王国,是不是也可以被人认为带着私货?”

侯卫东想趁着这个时机,将多年的恩怨向周昌全作一个汇报,道:“当年黄市长当秘书长,我是市委办副主任,我们关系还很不错,出现裂痕在于我在成津之时,修沙津路之时,分为了四个标段,黄市长想让易中岭承包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是我和黄市长产生的第一次隔阂,当时我之所以拒绝黄市长,只是原因是不信任易中岭。”

周昌全在当市委书记之时,对发生在益扬检察院纵火案和杀人案还有印象,他心道:“黄子堤与易中岭怎么就混在一起,他心有贪欲,这是他的致命伤。”

当年提拔黄子堤之前,他知道黄子堤爱占小便宜,他当时只认为这是小家子气,并不是致命伤,犹豫之后,还是向省委推荐由黄子堤出任市委副书记,可以这样说,黄子堤能走到今天的岗位,周昌全在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

此时,面对着另一位心腹手下的说法,周昌全也就没有故作清高,道:“领导打招呼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罕见,这里面情况复杂,不能一概而论,但是打招呼并不是了不得的坏事,你认为他带有私货,还有什么更具体的事情。”

由于是两人密谈,他说的都是实话。

侯卫东认真回想了一会,黄子堤除了与易中岭等人关系密切以外,还真没有其他明显劣迹,尽管易中岭和黄二在沙州获得了不少土地,但是这也是通过正规程序办理的,黄子堤即使打了招呼,可是谁又能拿得出证据,而在办理绢纺厂的事情上,摆在明处,只能说黄子堤与自己的观点不同。

“在沙州,目前有两人几乎将最好的土地拿去了,一个是易中岭,另一个是黄二,黄二也就是黄志强,我被任命为南部新区主任以后,为了改变这种现象,才建了南部新区交易平台,这套制度建成以后,我只是监督制度的执行,具体的事情我不管。”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道:“重视制度建设,这是我跟您学的思路。”他只知道黄子堤夫人和女儿出国,对于黄二的国籍问题,由于他一直在沙州出没,他也陷入了习惯思维,根本没有考虑。

周昌全当过一方主官,知道土地中的猫腻,他略作思考,道“这些也是现象,你再谈细一些。”

在书房谈了一个多小时,结束这次谈话之时,周昌全推心置腹地道:“卫东,你有理想有追求,这很好,可是官场有着自身的规律和规则,你这一次让衡山写内参,犯了官场之忌,不仅黄子堤对你有意见,朱民生也会对你严加防范,传出去以后,谁还愿意对你交心,大家都担心你在背手插刀子。”

“你现在就是朱民生的一把刀,但是他仅仅会帮你当成一把刀而已,你是岭西最年轻的副市长,有着远大的政治前途,说话办事要慎之又慎,对于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形成的潜规则,即使有不合理性,也得遵守,这是为官之道。”

“只有做到戴着脚镣和手铐还能跳舞,还能为人民办实事,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要成为政治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周昌全最后道:“好在此事目前只有我知道,出了这间屋,你绝不能承认此事,还有那个衡山,你不能再用,免得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离开了周家,侯卫东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上了车,也不说话。

周昌全这一番话完全是肺腑之言,是出自对于侯卫东的关爱,否则也不会让侯卫东到省城的家里来接受训话,侯卫东对于这一点理解得很是深刻,因此,在出门之时,他对周昌全行了一个三十度的鞠躬礼,这是发自内心的礼节。

晏春平没有想到侯卫东头脑中经历了一次暴风骤雨,等到侯卫东上了车,如平常一般问道:“侯市长,回沙州吗?”

侯卫东突然间很怀念当年在青林山青春热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而在沙州,最好的朋友就是上青林的曾宪刚,他道:“先不回沙州,我要找老朋友喝酒。”

独眼曾宪刚正在带着小儿子玩耍,手机响了起来,宋致成提醒道:“手机响了。”

曾宪刚道:“我跟儿子玩的时候,不接电话。”他穿着一件短袖,健壮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好日子而变成脂肪。

当铃声要结束的时候,宋致成还是拿起了手机,看了号码,道:“是侯卫东的电话。”

听说是侯卫东电话,曾宪刚这才赶紧接了过来,道:“疯子,你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一声“疯子”传来,让侯卫东心里觉得异常舒服,道:“宪刚,我在岭西,找你喝酒,在哪里,馆子还是你家。”

曾宪刚道:“和领导喝酒就到馆子,和朋友喝酒就在家里,我给你准备了好酒。”自从曾宪刚前妻被杀以后,他就戒了酒,不过他在家里长期备了些好酒,有国产茅台还有洋酒,这不是他喝,是专门给到家里喝酒的客人准备。

得知侯卫东要来,宋致成赶紧去看冰箱,取了些鱼、肉,经细地交待了阿姨。

侯卫东一个人上了楼,晏春平和驾驶员到金星宾馆去开了房间。

由于曾宪刚仍然不喝酒,就由宋致成陪着侯卫东喝茅台。

喝了一半,宋致成红了脸,话就多了起来,道:“我们宪刚今年要成为省政协委员了,以前是区政协委员,这几年我们做了些工作,有领导答应他进入省政协,我的目标是下一步成为政协委员。”

曾宪刚瞪了她一眼,道:“进政协又什么好吹的,你这女人,到一边去。”

宋致成脸红红的,很有些喜色,并没有因为曾宪刚说话而生气,道:“进了省政协,有了社会地位,被人欺负了也有地方说话,有人帮着说话。”

侯卫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能进入省政协这是一件好事,当初我们在上青林开石场,哪里能够想到这一天,只是可惜了秦大江,我们三人喝一杯。”

三人正喝着,秦敢和曾宪勇也开着车来到了岭西,他们两人在成津做磷矿,赚钱赚得意气风发,遇到侯卫东,不听宋致成的阻拦,开着车到专卖店买了最贵的洋酒。

这一夜,秦敢、曾宪勇、宋致成皆醉,侯卫东喝得半醉,与曾宪刚说了闲话直到凌晨两点,然后才回过程金星宾馆,痛痛快快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床以后又冲了一个热水澡,当他从卫生间出来,又变得精神抖擞。

上了高速路,他暗道:“这一次就算莽撞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

第703章 分寸(上)

新改制方案经过了周昌全认可,而且朱民生、黄子堤、宁玥、粟明俊和侯卫东等与改制相关的领导都参加了小规模高规格的座谈会,因此在常委会上常委们都没有什么意见,顺利通过了,在常委会上,侯卫东提出了“请国内知名评估公司进行清产核资,同时成立沙州国有资产管理公司”等原则性意见,也获得了通过。

新改制方案通过以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绢纺厂召开了中层干部会,在会上,绢纺厂厂长项波悲哀地发现,几乎所有中层干部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蒋希东的阵营,包括以前配合得还不错的杨柏,居然也在会上表示支持蒋希东,关于捆绑销售之事,成为项波最失败的工作之一。

沙州农用车厂从厂领导到工人都充满了期待,如果联营方案通过,他们就将成为岭西汽车厂的一部分,做为岭车职工,无论从经济效益还是自豪感,都比做为沙农厂职工要大大增强。

就在侯卫东全心全意投入到国有企业改革之中,任林渡也开始忙于进行公关,沙州驻京办主任出现了空缺,他作为信访办副主任,想争一争驻京办主任这个位置。

转眼到了十月底,秋意渐渐逼来,天高气爽,沙州大地沉浸在秋的收获之中。

侯卫东散会以后,刚好走到了办公室,就见到任林渡站在走道外,手里拿着文件夹。

“有事吗?”侯卫东以为任林渡来汇报信访办的相关工作,一边走向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边问道。

由于任林渡一直带着下级的神情,他便也把任林渡当成了下级。

任林渡只是笑了笑,并不答话,等到侯卫东进了办公室坐在了椅上,才道:“侯市长今天晚上有空没有,我约了秦小红、杨柳和郭兰等人,以前我们老青干班的几个人,在一齐聚聚。”

侯卫东此时百事缠身,晚上东城区东方区长还请吃饭,他看到任林渡企盼之情,想了想,还是答应了,道:“好吧,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顿饭。”

又道:“林渡,你是不是有事要说,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也别吞吞吐吐了。”

任林渡在青干班之时,算是班上的风云人物,他调到益杨县团委之时,侯卫东还在上青林艰苦渡日,在侯卫东当上县委书记秘书之时,他亦当上了县委副书记赵林的秘书,后来赵林当了吴海县委书记,从资历来说,他和侯卫东相差不多,甚至还略高于侯卫东。

两人拉开差距,在于同当县委书记秘书之时,侯卫东深获祝焱信任,后来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开发区主任、科委主任,再当上了周昌全秘书,从此正式走上了沙州的政治舞台。而任林渡过于外露的性格却成了县委书记秘书的致命缺陷,他当了吴海县委办主任多年,始终当不了常委,从科级到处级这关键一步落后以后,便步步都落后于侯卫东。

调到了信访办任副主任,解决了副处级,任林渡痛定思痛,承认了现实,将面子和自尊都抹了下来,经常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他是打定主意走侯卫东的路子。

对于任林渡来说,他用这种态度与侯卫东接触,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凤凰在火中重生。

此时听到侯卫东询问,任林渡便道:“我听说驻京办主任要调整,我想争取这个机会。”以前他争取过这个职位,可是没有成功,他没有放弃,一直紧盯着这个职位,因此在第一时间打听到了异动。

侯卫东对任林渡认识很深,心道:“任林渡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交际,驻京办主任倒是很适合他,而且有任林渡到了驻京办,以后我到北京办事也方便一些。”他当场表态道:“这事我尽量帮你撮合,但是话我要先说清楚,如果两位主要领导有了特别的人选,我就无能为力了。”

有了这句话,对任林渡来说已是足够了,道:“侯市长只要肯出手,我就有信心了。”

侯卫东笑道:“林渡,你别恭维我,我先帮你摸了摸底。”他给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打了电话:“湘渝,在忙什么?”

蒋湘渝曾经是成津县长,两人搭过班子,关系不错,说话也就随便,“侯市长,我是在执行你的指示,在与几个评估机构接触,这些人都见过世面,要价很高,我选定几个信誉良好的,到时你们来定。”

谈了几句工作,侯卫东道:“听说驻京办老曾另有安排,新人选有意向没有,没有就好,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信访办副主任任林渡,他当过县委办主任,在信访办岗位上也很出色,到时你要帮着说话。”

这事蒋湘渝不敢打包票,道:“驻京办一直是杨市长在管,我就是消息快一点,有什么消息,给您报告。”

侯卫东办事很是爽快,他决定要帮助任林渡,也就不遗余力,那一次他借助陈曙光的力量让粟明俊成为了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如今粟明俊在朱民生身边,对侯卫东帮助甚大,从这个角度来说,帮人其实就是帮自己,万事不求人之人其实就是没有什么本事的人。

他给蒋湘渝打了电话以后,给直接拨通了粟明俊的电话:“秘书长,给你推荐一个人才,驻京办主任要调整,信访办副主任林渡是一个人才,在合适的机会,你帮我推荐。”

粟明俊当过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当时的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有过接触,笑道:“我知道任林渡这个小伙子,挺机灵,放在驻京办还挺合适,老弟交待的事情,我会记在心上。”

侯卫东打了两个电话,又对任林渡道:“我找机会给杨市长谈一谈,尽量推荐你去,但是这要在两位主要领导没有内定人选的情况下,希望你能理解。”

任林渡见着侯卫东连打两个电话,心中已是甚为感激,道:“谢谢侯市长了,如果能到驻京办去工作,一定不会给侯市长丢脸。”

离开了侯卫东办公室,他想起了侯卫东与两位秘书长打电话的轻松随意,心中又充满了失落,暗道:“我和侯卫东同时毕业,此时有了天壤之别,我看见两位秘书长都是恭恭敬敬,连话都说不上,侯卫东却和他们如兄弟一般,真是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又想:“现在想这些事有什么用,还是得承认现实,刘坤靠着黄子堤,我就靠着侯卫东,我总不能输给了刘坤。”

下楼之时,就遇到张小佳到政府来办事,任林渡主动打招呼,道:“张局长,你好。”

张小佳作为园管局副局长,也是副处级,与任林渡平级,她对任林渡挺有好感,道:“任主任,在忙呢,近期有没有我们园林局的信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