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局原本是信访件挺少,只是由于局里要建一个苗圃,涉及到征地之事,与村民有了交集,这才有了信访之事,张小佳恰好分管这一块,到信访办来了好几次。

“上次开了会,现在暂时还没有来人,但是我估计元旦节还是闹一次。”任林渡对张小佳的态度就好得很,走下了市政府领导那一层楼,他又恢复了自信。

说了几句,任林渡道:“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在益杨工作过的青干班聚会,就在水陆空,侯市长要参加,你虽然没有在益杨工作过,但是算是益杨的媳妇,晚上一齐。”

小佳恰好没有什么事,吃饭地点又在水陆空,顺口道:“好吧,我下班以后过来。”

张小佳上了楼,就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杨森林是常务副市长,管了建设口,也管着园林管理局,张小佳是向他汇报沙州公园的改造方案。

正说着,侯卫东也转了过来。

杨森林见到了侯卫东,笑道:“今天你们两口子一起到我办公室,难得啊,稀客。”

侯卫东说笑了几句,开玩笑道:“张局长汇报完了工作,给我打个电话,我再给杨市长汇报工作。”他是过来帮着任林渡谈驻京办主任一事,见自己的老婆在里面,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过了十来分钟,张小佳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道:“我的事完了,杨市长在等你。”

侯卫东笑道:“你难得到我办公室,先坐一会,我给杨市长说个事。”

“在你们这些办公室坐着拘束,我走了。”小佳又道:“对了,刚才我在楼上遇到了任林渡,他说晚上益杨工作过的几个同志一起吃饭,邀请我也来参加。”

侯卫东没有想到任林渡嘴巴这么快,他实在不愿意郭兰与小佳碰面,道:“刚才我答应了,可是现在说不定了,晚上又有应酬。”

小佳知道侯卫东应酬多,道:“你少喝点酒,别以为自己的酒仙,喝醉了,难受的是自己,愉乐的是别人。”

送走了小佳,侯卫东心道:“任林渡工作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张快嘴,是否适合驻京办主任一职,还真值得考虑。”又想道:“任林渡尽管有缺点,他的基本素质还是挺过硬,这样的人不提起来,说不定还会选个更差的,比如说刘坤到了驻京办,那才是真的糟糕。”

他还是来到了杨森林办公室,郑重地向杨森林推荐了任林渡。

然后,他给任林渡打了电话,道:“我晚上有接待,就不去水陆空了,你自己安排吧。”

第704章 分寸(中)

由于侯卫东不能来到赴宴,张小佳与杨柳等人又不太熟悉,也就找了一个借口推脱了,这让任林渡感到一丝遗憾,任林渡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妻子温红喊来了,平时温红很少参加任林渡的活动,听到一起吃饭,便赶紧化了淡妆,换了一件新衣服,来到了水陆空。

郭兰、杨柳、秦小红三人都准时来到了水陆空。

郭兰见到了温红,暗自松了一口气,自从青干班开始,任林渡就开始发起了爱情攻势,这一场接近十年的爱情长跑,没有让郭兰感到幸福,特别是任林渡离婚以后,她还有了心理负担,此时见到了温红,她便明白了任林渡的心态,不禁为其感到高兴。

吃饭之时,最初的话题是青干班的诸事,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侯卫东身上。

任林渡很感慨:“当初参加青干班的同学,除了郭兰和侯卫东,大多境遇平平,幸好有你和侯卫东给青干班争气,否则青干班就要全军覆没了。”

郭兰长期从事组织工作,道:“青干班的目的就是培养科级干部,那一届的青干班学员中出了一个副市长,还有处级干部无数,已经算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秦小红仍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道:“侯卫东当年在上青林修路之时,是我们这一群人中最糟糕的,我那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有出息,我老公还真是有眼力,他在上青林修路之时,一直坚持认为侯卫东就是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现在看来,我老公的判断是正确的,比我的眼神要好。”

任林渡道:“青干班我就和侯卫东住一间寝室,谁料到他会当副市长,他这人的运气也太好了。”

“这不是运气好的问题,还是一个能力问题,他若是不当官,现在也是千万级的富翁。”秦小红马上纠正道:“他在上青林开着石场,这几年交通建设、市政建设的量这么大,他应该是千万富翁了,他这人,官至副市长,钱至上千万,就差几个美女了。”

话题就围绕着侯卫东进行,郭兰尽量不发言,她是局中人,听到耳中,滋味自然不同,渐渐地,座中人成了电影中的布景,她的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了难以忘怀的风景区。

散了场,郭兰一人在行走在街道上,街道上的热闹与她无关,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侯卫东与东城区区长东方胜见了面,吃过晚饭,他拒绝了去脱尘温泉泡澡的建议,坐车回新月楼,行至路上,他一眼就瞧见了背着手包在街上行走的郭兰。

他忍不住扭过头,透过车窗追随着郭兰的背影,只是晏春平和驾驶员坐在车上,他也就只能在车上看一看。

下了车,侯卫东脑中依然映着郭兰的身影,孤零零的身影让他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心痛。

走了中庭,他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还是拨通了郭兰的手机,“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路上。”

郭兰行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侯卫东影子,当手机上现出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全身血液的流动速度顿时就加快了,脸上一片绯红。

“今天晚上任林渡请客,我回家。”

听到郭兰的声音,侯卫东将所有顾忌抛在了脑后,道:“我想你了,能见到你吗。”

这一句话就如孙悟空的定身法,将郭兰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身边的行人被如玻璃隔开,瞬间就没有了声音。

“能。”郭兰静默了三秒钟,果断地回答道。

“那你在原地不动,我过来见你。”

“嗯。”

侯卫东快步走进了车库,开动奥迪车,就直奔街道上,看到了郭兰在街道上孤独的身影以后,他眼光如扫描仪一般,迅速将整个区域扫描了一遍,见没有相识之人,便将小车停在了郭兰身边。

上了车,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一踩油门,小车进入了主车道,很快就消失在了滚滚车流之中。

“我们到哪里。”

郭兰看着窗外的灯光,道:“不知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忧伤,还有些迷茫。

侯卫东看了郭兰一眼,也就不说话了,他将音响打开,小车内便回荡着《四兄弟》浪漫的歌声,歌声与仪表盘上的点点灯光共同营造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郭兰内心挣扎着,车上了高速路,她咬了咬牙,暗道:“既然是真心喜欢侯卫东,聚在一起何必这样矫情。”她脑中猛然间迸出了一句暴君的名言:“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上了高速路,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郭兰,道:“你在想什么?”郭兰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侯卫东侧影在车内仪表盘的灯光下,显得很是刚硬,他想了想郭兰的反问,道:“我刚才想起了路易十五的一句话——我死后,那怕洪水将至。”

听到了这句话,郭兰吃惊地看着侯卫东,半天合不上嘴。

“怎么了,这是我的实话。”侯卫东知道郭兰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只需要点到为止,路易十五的这一句话很符合侯卫东此时的心境,郭兰应该能够理解。

“我明白这是实话。”郭兰看着侯卫东的眼光热烈起来,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

“我正好想到了这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和你说的是同一句话的两个译本。”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说话了,都有了“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感。开了一会,天上下起了雨,雨点在车灯照耀下如万条银丝,车内就更加温馨。

下了益杨县高速路口,侯卫东将车直接开到了沙州学院。

“你怎么开到学院来了,我妈还在这。”

“这叫做灯下黑,越是危险的时间越安全。”

侯卫东下了车,抬头看了看窗外,郭兰家里的客厅还开着灯,微弱的灯光射出阳台,让人感觉很是寂寥。

侯卫东上了楼,打开门,然后打开手机作手电筒,在阳台上晃了晃。

进了门,两人就如冬天里穿着单薄的旅人,用尽力气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让我看看你。”拥抱一会,侯卫东用手托着郭兰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地仰起,这个动作在电影里一般是恶霸、流氓和花花公子的招牌,而且总会受到女主人公的反击,此时,郭兰微微抬起头,就如一朵盛开的水莲花。

十点,两人激情之后,关着灯,坐在客厅里听着音乐,浪漫如同音符一样,在黑屋里旋转。

这时,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嗡嗡”的低沉振动声在声音里很响亮。

侯卫东原本想关掉手机,可是作为副市长,管着许多具体的事情,彻底关掉手机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尽管他很是厌恶手机,也只是让手机静音。

当手机第一次振动结束,侯卫东看着怪物一般的手机,心道:“如果再响一次,就有重要事情,若不再响了,恐怕就有事。”

正说着,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侯卫东这才拿起手机,手机显示是杨柳的号码。

“晚上任林渡请我们吃了饭,吃完饭以后,我回办公室取材料,无意中听到些事情。”杨柳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急。

听到杨柳口气,侯卫东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别急,慢慢说。”

“我在上卫生间,听到有人打电话,打电话的人应该是省纪委的人,她大约没有料到这么晚了,在电话里说家里有一部蓝鸟和奥迪,这很不正常,我猜和您有关。”

侯卫东吃了一惊,口里道:“谢谢你,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郭兰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有急事吗?”

“恐怕省纪委在查我。”侯卫东没有说是杨柳打的电话,只是将大意讲了讲。

“这事还有些麻烦,按你们家庭收入,不应该有这些东西。”

侯卫东道:“这是第三次调查我的家庭收入,真是烦人。”

郭兰安慰道:“你别这么想,作为高级干部,这是必须接受的调查,任何事情都是有得有失,你在得到政治地位的同时,也将失去部分自由。”

侯卫东将靠在肩上的郭兰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道:“烦恼还真是无处不在。”

郭兰激情地回吻了侯卫东,吻完,她道:“如果让你在官位和财富上选一样,你做何选择。”

侯卫东笑道:“石场等产业从法律上都属于我的母亲,我如何选择,如果必须选择,我,大约还是会选择财富。”经过了十年的奋斗,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与初出学校已经有了改变。

“省纪委来了人,你得有迎接风暴的准备。”郭兰立起身来,吻了吻侯卫东,又道:“我明天要到学院开会,就不回沙州了,你回去了,别太晚了。”

侯卫东知道郭兰心中不舍,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有分寸,他也没有啰嗦,吻了吻郭兰湿润的嘴唇,道:“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别开得太快。”

晚上十一点,侯卫东回到了沙州,当夜,他作了好几个怪梦,总是梦中爆竹声声。

上午十点,他正在开会,突然接到了父亲侯永贵的电话:“出大事了,煤矿瓦斯爆炸了。”

第705章 分寸(下)

侯卫东吃了一惊,反问道:“什么,我没有听清。”侯永贵声音很大,“矿上瓦斯爆炸了,你赶紧过来。”

侯卫东此时正在开会,道:“你稍等一下,我在开会,等会给你打过来。”说完,他就结束了通话,事情已经发生了,着急也没有用,父亲侯永贵当过多年派出所长,他相信父亲的现场处置能力。

十分钟后,侯卫东结束了会议,来到了办公室,关上房门,这才给父亲打了过去,结电话的却是母亲刘光芬。

“妈,死了几个人,伤了几个。”侯卫东这才显出一丝着急,如今省纪委正在沙州,火佛煤矿如果出了大事故,这事就麻烦了。

刘光芬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群汹激昂的场面,声音在打颤,道:“死了两人,还有几个伤员。”

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是重伤员还是轻伤员。”

“伤势都不重,已经送到医院观察。”

侯卫东再松了一口气,道:“煤矿出安全事故也是平常事,镇里唐树刚镇长是处理矿难的老手,与我关系也还不错,何红富也是多年的矿长了,按照正常程序走,只要把赔偿金准备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光芬听到小三平静的声音,蹦蹦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道:“我被吓死了,以前觉得那些老百姓挺忠厚,怎么出了点事就变成了强盗了,开煤矿太危险,干脆把煤矿卖掉。”

“老妈,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死了人,家属闹一闹也很正常,关键还是得出钱,给了钱,就没有什么事情,我等一会还要给何红富打电话,让他全权处理。”

刘光芬这时才醒过劲来,道:“小三,你千万别过来,我是火佛煤矿的老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官场的人太复杂了,小心他们借机整你,我就是一个老太婆,坐监狱我去,你千万别过来。”

刘光芬是一名小学老师,与官场没有什么交集,加上侯卫东回家基本上不说单位的事,因此,她对于官场的印象主要来源于影视剧和小道消息,而影视剧的官场生活大多是事而非,小道消息通常具有离奇色彩,她对沙州官场的印象既真实又虚幻。

侯卫东此时心情并不平静,矿难本身就很复杂,更何况还有省纪委的人正要沙州查案,听到母亲的关心之语,他笑道:“老妈,这事的核心就是赔钱,还没有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地步,赔钱以后就是整顿,你和爸一切听政府的,就没有错误。”

刚放下电话,晏春平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晏春平很激动地道:“侯市长,刚才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火佛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了两个人,有一个是红坝村的。”

听说死者有一个是红坝村的,侯卫东心里一喜,但是他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晏春平。

晏春平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他稍为楞神,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即使是侯卫东开的煤矿,自己绝对不能说出来,心里明白嘴里不说是好同志,心里明白嘴里说出来则落入下乘,心里不明白则是糊涂蛋。

他想到了这一层,眼睛一转,改口道:“我爸知道侯市长联系过红坝村,关心红坝村的事情,因此打电话告诉我。”

侯卫东见晏春平改口还迅速,尽管改口显得很勉强,总体来说还算机灵,他道:“开矿是双刃剑,一方面搞活了当地经济,另一方面也出了不少安全事故,上青林石场和下青林煤矿,这些年死的人也不少,你给晏书记打电话,让他尽量为死者尽取合情合理补偿,不能让死者家庭生活困难。”

晏春平走出了办公室,仔细回想了侯卫东交待的话,心道:“我看重点就在合情合理上面,什么叫合情合理,就是死者不狮子大张口,煤矿及时给钱。”

他马上打了电话给父亲晏道理,讲了这层意思。

晏道理正在死者家里,儿子传达的意思基本上也是他的想法,他把手机放回裤袋里,回到死者家里。

死者的母亲和一帮子亲戚去了矿上,父亲与见过世面的堂兄弟留在了家里,他们把村支书晏道理和村主任刘勇请到家里,大家都沾亲带故,一齐商量事情。

一位堂兄道:“把事情闹大,让矿里拿钱,不拿钱就抬棺材到镇里,实在不行就抬到县里去。”

另一人道:“听说煤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可是副市长。”

“就是侯卫东开的矿,平时是侯老爷子在这里守着,我在那里拉过煤,侯老爷子为人还是可以,应该要出钱。”

死者父亲抱着脑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让他没有了主张。

晏道理抽了一会闷烟,对死者父亲道:“代二哥,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闷在心里怄气,不管这是谁的矿,都得按规矩办事,应该给的钱必须要给足,我们找矿上的目的就是拿钱,你说是不是。”

大家都知道这是矿难的规矩,开始集中精力讨论钱的事情,由于青林镇矿难较多,也有现成的例子,死者父亲咬了咬牙,道:“我儿死得惨,不拿十万块钱,搁不平,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得到了这个数字,晏道理给儿子晏春平打了电话。

侯卫东得知了这个数据,心中也就有底了,他给父亲侯永贵打了电话,道:“我摸了底,红坝村的那家要十万,我的想法是只要不离谱,尽量满足,一定要注意好分寸。”

过了半个小时,侯永贵又将电话打了回来,道:“如今县安监局、镇政府都到了矿上,唐树刚镇长刚和村民开了座谈会,赔偿定在六万一人。”

“爸,这两年煤矿生意好,赚钱也不少,别亏了死者,尽量满足他们。”

侯永贵道:“刚才唐镇长和我私底下交谈了,他的态度是我们不能超标准赔付,我们把标准提高以后,以后镇政府就不好谈判了,唐镇长的意思是青林镇赔付标准就在六万块,我们每家给六万就行了。”

这倒让侯卫东感到为难,他略为思忖,道:“这事处理一定要干脆果断,不能让村民闹起来,即使明面上给六万,暗地里也可以多给一些,当然不能留下后患,手续要干净。”

挂断电话,侯卫东把晏春平叫到办公室,道:“春平,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放你两天假,回家看看你爸。”

晏春平顿时两眼放光,他知道为侯卫东效力的时刻到了,他挺着胸膛道:“侯市长,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父亲吗?”

侯卫东道:“晏书记说死者要十万,我同意死者的要求,可是唐树刚的说法也有道理,你到了镇里,与矿上的何红富联系一下,想办法给每个村民补足十万,这样才不会亏欠死者。”

他补充道:“这次是放假回家,顺便办事,别在镇里招摇,住上两天马上就回业,我再给你一个号码,侯永贵,XXXXXXXXXXX。”

晏春平尽管还不太稳重,可是爱动脑筋这个特点越来越象晏道理,办事也灵活,因此,让他回去办理此事,还是比较放心。

等到晏春平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对矿难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他思路转到了省纪委身上。

“自己当初还是不果断,如果将煤矿处理了,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侯卫东进行了自我批评。

另一个声音道:“煤矿行情起来了,这就不是一笔小数目,轻易让出去损失太大了。”

“你还是贪婪,本身就处于矛盾的旋涡之中,你自身还有缺陷,这就是给人当靶子啊。”

侯卫东在屋里转了几圈,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火佛煤矿和我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在上面签一个字,就算调查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他也明白,作为领导,其直系亲属在分管领域里经商办企业,这不符合廉政规定的。

这一条,或许就是致命伤。

侯卫东没有猜错,此时省纪委办公室收到一个电话,报告了侯卫东的煤矿发生了安全事故。

白包公高祥林听到汇报,高度重视引事,立刻指示带队到沙州的廖平,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你派人去暗访,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情的。”

廖平道:“出矿难的是火佛煤矿,侯卫东以前在这里工作过,这人煤矿是他母亲刘光芬名字办的所有手续,平时是他父亲侯永贵在经营。”

高祥林已是心里有数,道:“侯卫东这几年做了不少难事,官声不错,你要尽量收集客观资料,注意分寸。”

廖平又道:“我觉得侯卫东的问题不太严重,问题严重的是黄子堤,沙州土地买卖很不规范,易中岭和黄志强两人拿了百分之六十的地,黄志强就是黄子堤的儿子,不过黄志强已是外国籍。”

高祥林沉吟着道:“此事线索是出来,但是涉及到正厅级领导,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否则最多就是擦边球,这个公寸你要掌握好。”他加了一句:“你在沙州的活动,只能让朱民生和济道林两人保持联系,这两人都是政治觉悟高的党员干部,可以信赖。”

放下电话,高祥林心情也很沉重,心道:“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发展潜力很大,如果犯了错误,就太可惜了。”

第706章 黑白(上)

在事故当天,晏道理安抚了留在村里的家属,又接到镇里的电话,让他赶紧到火佛煤矿去招呼红坝村村民。

他是知道内情的,赶紧到了煤矿。

在处理此事时,市安监局也派了三位同志参加,他们看了火佛煤矿处理事故的现场,在青林镇政府在与村民谈判之时,一名安监局的同志便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围观人群之中。

他看到了一位矿工模样的人,便散了烟,道:“听说这个矿是侯卫东开的,他开的矿怎么也出事了?”

矿工抽着烟,他没有理会第一点,道:“青林这边的煤矿都是高瓦斯矿,容易出事,火佛这边设备最好,安了瓦斯报警器,这是第一次出事,煤矿要出事,谁能说得清楚。”

那人又继续问道:“这是侯卫东的矿。”

矿工道:“我不晓得,厂长是何红富,平时倒有一位侯老头在这边。”此人来到矿里只有一年多时间,对矿上的情况还是一知半解。

此时,晏道理恰好在劝说村民,耳朵里听到这几句对话,他斜着眼睛看了那人一眼,心道:“这人还有些怪,怎么总是问侯卫东,莫非有什么名堂。”一般来说,智者多虑,晏道理仔细看了那人,越看越是怀疑,凑了过去,仔细听那人说什么。

“平时你看到过侯卫东来没有。”

晏道理在一旁接口道:“侯卫东在市里当官,到矿上来做什么,我几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那人见晏道理一幅农民相,道:“我听说这个矿就是侯卫东的,他还真有钱,买得起煤矿,这几年赚钱赚惨了。”

晏道理对眼前人已经很有怀疑了,道:“老板是谁管我们屁事,只要按时发工资就行了。”他对那名矿工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就知道火佛煤矿工资最高,条件最好,老板大方。”

那一位矿工并不认识晏道理,附合着道:“火佛煤矿伙食好,澡堂子还是淋浴,还给工人买了保险,工资也高。”

晏道理散了一枝烟给那人,道:“你是县里的干部,怎么不到里面去坐。”

那人道:“我是安监局的。”

晏道理觉得此人奇怪,正在问他几句,这时接到了儿子的电知。

“侯卫东叫你回来处理这事。”

“他没有明说,就是这个意思。”

晏道理脑筋转得快,道:“侯卫东这人精明,他派你来处理这事,你一定要好好办,办好了就能得到他的信任。”

晏春平道:“我走之前,给侯叔叔打了电话,他说可以出十万,明里不好办,暗中都可以操作。”

“既然侯卫东愿意出十万,这事就好办了。”晏道理的眼光看来,钱是最缺的东西,有了钱,村里的事情就太好办了。又道:“对了,我刚才遇到一位干部,很有些奇怪。”

晏春平得知此事信息,赶紧给侯卫东报告。

经过一天紧张的讨价还价,加上晏道理暗中帮着矿上使劲,死者明里拿了六万补偿,暗地里又各拿了四万,聚在矿上的人也就散了,县安监局给火佛煤矿下达了整顿通知,也就撤回了县里,一场风波基本上消于无形。

侯卫东对于瓦斯爆炸并不是太担心,当他听到了晏春平的报告以后,他便猜到这多半是省纪委的人跟了过去,尽管无法证实这个想法,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了,我不想这事了。”侯卫东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烦恼扔进太平洋。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案头上的改制方案。

这个改制方案是借鉴了最流行的管理层收购,进行了调研以后,请省计委鲁军作了指导,并征求了绢纺厂管理层意见,在各职能部门共同努力下,做出来的绢纺厂改制方案。

沙州市绢纺厂改制方案:由现有领导层作为经营团队融资控股、职工持股并引入战略投资伙伴的产权改革方式,绢纺厂管理层持股比例这51%,绢纺厂职工通过工会持股29%,引进战略投资持股20%……

侯卫东已经看了好几天,他将火佛煤矿一事扔在了一旁,在方案中加了两条要求。

要求一:管理层按政府规定不以国有资产抵押融资。

要求二:为做好清产核资,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绢纺厂改制要充分利用了社会中介力量,由岭西中介机构介入改制进程,市政府多个部门协同监控。资产评估报告初稿由监管部门认真审核,交市政府部门反复讨论,并将意见反馈给评估机构。

写了两条补充意见,他又在方案前面的意见栏签下:“原则同意此方案,送子堤市长阅示,侯卫东。”

黄子堤看了方案,把侯卫东叫到了办公室,道:“方案我没有意见,目前全省都在流行管理层收购,绢纺厂就是沙州市管理层收购第一案。”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真不准国有资产抵押融资,绢纺厂管理层哪里有资金持股51%,如果谁有这个能力,此人一定是贪污分子。”

“也就是说,你这个管理层持股的方案根本不能实行。”

侯卫东也考虑到这个问题,道:“如果用国有资产抵押融资,则是用国资的油来熬国资的骨头,管理层等于是空手套白狼。”

黄子堤扶了扶金丝眼镜,道:“岭西比起经济发达省,还比较封闭,这个方案出台,我们要背骂名,一句败家子是跑不了的。”

侯卫东心里只想将事情做好,道:“骂名无所谓,我是分管领导,就由我来背这个骂名。”

黄子堤道:“绢纺厂职工比较多,可以将职工持股提高到32%左右,你将此方案修改以后,先召集绢纺厂领导层见个面,听取他们的意见。”

蒋希东、项波、杨柏、高小军等领导层很快来到了市政府,将改制方案初稿发给众人以后。

蒋希东苦心经营多年,今天终于要见分晓了,内心如擂鼓一般,脸上却仍然是黑脸黑面的样子,闭了一会眼睛,这才打开了厚厚的草案。

看到管理层持股比例,他心中一阵狂喜,几年来,他们团队一起另起炉灶,将厂里的利益剥离了一块在三大销售公司,这三大公司的资金就是他们用来管理层持股的资金。

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了杨柏的目光,两人眼中皆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两人目光一碰就分开,低头掩饰着。

约摸半个小时,侯卫东问道:“这个草案,大家有没有意见。”

厂长项波脸上一阵发白,他当厂长以前,一直是党委书记,被蒋希东排挤在了决策层以外,这也意味着,他前几年并没有多少财产,因此第一个发言:“绢纺厂资产不少,管理层持股55%至少有好几千万甚至上亿,不准抵押融资,大家就是卖屁股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蒋希东针锋相对地道:“我愿意卖房子卖血,也要把钱凑出来,大家愿不愿意。”

所有高管异口同声地道:“我们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