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先前还有的阴霾霎时隐在愁容中,这阵势,又怕是要…

“别过来。”阮婉一边淡然开口,不忘一边轻车熟路伸脚。

邵文槿从未见过便稍有错愕。

叶莲还没来得及闭眼,只闻“轰”的一声,睿王就在眼前摔得人仰马翻。叶心奈何摇头,上前去扶睿王时,宋颐之已利索爬起,嘿嘿笑道,“少卿,你又绊我~”

转瞬又至跟前,语气中的喜悦分明难以掩饰。

傻子也无需掩饰。

“说了不许抱我,怎么还记不住?!”阮婉瞥了一眼,还是伸手替他拍拍外袍上的尘土,宋颐之趁势嘟嘴,“少卿少卿你出远门怎么都不带我?也不同我说一声,我日日来你家找你,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阮婉微顿,竟然只是委屈抱怨,竟然没哭没闹?

小傻子何时改了性子?

再看他的时候便有些惊异。

宋颐之不以为然,继续道,“夏天都过了,还说带我去捉鱼的,你是唬傻子不成?!”

近侍官极度汗颜,睿王殿下您这样说自己真的不太合时宜…

“嗯,我就是唬傻子的。”阮婉莞尔。

旁人便也跟着笑起来。

宋颐之气得跺脚,闹着不依不依,阮婉才拉起他往府内走,轻声问道,“小傻子,同我说说这两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阮婉示好,宋颐之马上不生气了,转而兴致勃勃开口,“在少卿家门口哭了鼻子,去南郊捉了鱼,还去禁军大营练了骑射。”

也分不清褒贬,只管如数家珍,兴高采烈得很。

阮婉蓦地驻足,眉梢微微上挑,“小傻子,你同谁去捉鱼,骑射的?”她不在的时候,也有旁人同宋颐之一处?

肯带宋颐之去捉鱼骑射,是真有耐性还是别有目的?

阮婉拿捏不准。

宋颐之拼命点头,“文槿,文槿同我一道的!”

言罢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四下打量。他先前似是同文槿一起来的,见到少卿后就将他彻底抛诸脑后,眼下才想起来。

文槿?阮婉微鄂。

这京城中还有几个叫文槿的?

还叫得这般亲密。

“邵文槿?”阮婉隐隐蹙眉,试探问出声来,语气中饱含嫌弃。小傻子竟会同邵文槿交好,阮婉心头恼得很。

宋颐之环顾四围,待得寻到邵文槿身影便兴奋挥了挥手,“文槿文槿!少卿回来了!”

傻子的世界向来单纯,少卿同他要好,文槿同他要好。那么文槿同少卿也该是要好的!就有些手舞足蹈。

果然是邵文槿,顺势望去,只见一袭华衣锦袍自马上侧身而下,阮婉脸色立时耷拉下来,晦气!

回京头一日便见到邵文槿,还有比这更晦气的事情?

厌恶的神色就毫不修饰。

阮少卿的举动皆在意料之中,这般嫌弃神色也无甚意外,邵文槿不以为然。侧身下马踱步而来,却依稀想起阮少卿离宫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近日以来更是不时浮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遂而脚下一顿。

定是那日的阮少卿太少见,他不习惯而已。

犹疑抬眸,眼中便是一滞。

有人先前的厌恶之色好似突然间消融殆尽,清澈双眸里泅开丝丝秋水潋滟,梨涡浅笑若隐若现。

短暂四目相视,脸色微赧,唇瓣轻抿出入水恬静,所幸瞥目不再看他。低眉垂眸,羽睫倾覆下剪影出一抹砰然心动轮廓。

邵文槿蓦地攥紧手心,这副模样便比当日在宫中所见更为深刻。再来不及细想,人已笑着迎向自己。

邵文槿一时不知该拿出哪种表情,心下情愫不知从何窜出。恍然想起富阳时,一袭素衣女裙,木簪随意绾过青丝,淡扫娥眉,寐含春水,肌肤的细润似温玉柔和。

他莫名受用,嘴角的笑意便不觉勾起。

身影渐近,呼吸之间,心跳倏然漏掉一拍!

阮婉却越过他径直跑开,似是,根本没看见。

邵文槿愣愣楞僵在原处,片刻便闻得身后略带喜悦得声音:“苏复!”

苏复?

邵文槿自嘲轻笑,有人原是看见了苏复。

缓缓回头,一袭白衣锦袍映入眼帘。五官精致,神色淡然偏冷,腰间萦绕的软剑好似玉带,便该是入水苏家的标志。

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

这几天一直在帮一个很尊敬的长辈做课程资料,受益匪浅。

脑袋又变成了数据思维。

今天打电话来说课程反馈很好,特别开心。

对手指,我会加油更新的。

第十一章 心上人

第十一章心上人

南顺武林五大世家,底蕴向来深厚,诸如西秦国中盛极一时的四海阁亦或是长风的明月楼,与之相比都略显捉襟见肘。

入水苏家便是五大世家之一。

五大世家皆是世交,惯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湖之大,便都公认南顺武林为首,五大世家在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可见一斑。

就连朝野上下行事也需顾及几分周道。

所以南顺国中兴许有人不知昭远侯,却无人不晓入水苏家少主苏复。

邵文槿早前就认识苏复。

两人的父亲有些私交,一人是朝廷封疆大吏,一人是武林泰山北斗,平日里走动算不得勤近,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苏复却并未认出邵文槿。

父亲四十寿辰庆贺上,苏复是与邵文槿照面过。那时前来入水恭贺的宾客众多,邵文槿尚还年幼,又大都跟在邵将军身后,苏复对他并无多深印象。

见他回眸打量自己,苏复也礼节性点头致意。

邵文槿的目光便落在阮婉身上。

“苏复,你怎么来了?”语气中的惊喜跃然脸上。

苏复其实到了许久,见阮婉同睿王一处说话,便在远处并未出声相扰。眼下阮婉问起,他才缓缓解颐,“你九月里生辰,我答应过来看你。”

宋颐之很少有不喜欢的人。

因为他是傻子,傻子不同人计较,心便是宽的。

宋颐之却很不喜欢苏复,而且由来已久。

他爱吃清风楼的红烧肉,少卿每月月中都会陪他去一次,吃完之后就折回睿王府陪他下棋。他虽是傻子,棋艺却好似带着变傻前的记忆一般,一直下得很好,又倍感兴趣。依照御医所言,做这类事情兴许对有他的恢复所帮助,少卿便时常同他对弈。

宋颐之欢天喜地。

只是清风楼中人多嘴杂,又时有江湖人士出没,偶尔提及入水苏家的苏复,少卿就会懒着不走,非要听完为止。

听得越久,陪他下棋的时间便越少。

实在等得着急,便会私下里扯扯她的衣袖,五官纠结成带褶的包子型,“少卿少卿,我们回王府下棋吧…”

再等等,她明显听得意犹未尽。

宋颐之跺脚,不依,耍横,生气,仅有的本事轮番上演,她照样鲜有搭理。一直等到听得尽兴,才会牵了他的手,左一个小傻子又一个小傻子哄他开心。

他哪里会生少卿的气?

他只是讨厌苏复。

讨厌听人提起苏复,更讨厌苏复本人。

加之过往少卿去到何处都会带上他,唯独慈州却不行。后来偶然听到叶心和叶莲两姐妹私下提起,才晓得少卿是去慈州见苏复的。

遂而对苏复芥蒂更深。

眼下,自昭远侯府离开,宋颐之嘴角就一直嘟起,“文槿文槿,我不喜欢苏复。少卿方才还拉着我说话,见到他就将我们赶走了。”

邵文槿恍然记起去年十一月,有人将他当成苏复,吱吱唔唔的那句,“苏复,我喜欢你。”

眉头微微拢紧。

其间还有一段插曲,是宋颐之和邵文槿走后的事情。

昭远侯府不仅同睿王府毗邻,还同陆相府邸对门。

“阮少卿!”彼时一声大喝,阮婉应声回头,听来该是陆子涵的声音,结果环顾四周几个回合都没见到人影。

纳闷之际,却见苏复悠悠抬眸。阮婉顺势望去,眸间顷刻写满睥睨。敢情她先前没见到人影,陆子涵竟是爬到相府内的临街树端同她高声喊话。

阮婉委实无语。

陆子涵却哪里顾得了那般多,扯开嗓子哀嚎道,“阮少卿,你放我出去!”生怕他听不清。被父亲坑得在府中禁足两月,陆子涵苦不堪言。

今日早前闻得昭远侯回京,便吩咐人赶紧架好云梯。父亲身为百官之首,最好颜面,要等父亲拉下脸来去找阮少卿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他却等不及了。

不是禁足不能出府吗?

那他在府中的树上喊话总该是合情合理的!

阮婉嫌弃一瞥,“你在自己家中,要我放你做什么?自己没长腿吗?”

陆子涵却如蒙大赦,“阮少卿,你说的!”

压抑着心中狂喜,也不待他反应,就飞快下了云梯。这是长期对敌斗争以来取得的最为长足的一次胜利!

他笃定阮少卿初回京城,不明就里。这种情况之下就该主动出击,凭借对方不清楚缘由的漏洞,诱导对方开口。

这一次,他完胜阮少卿!

许是心中激动难平,脚下一滑,竟是惨烈得从树上摔下来,嚎得就比刚才还要厉害些。足是解了,却眼中摔伤腿骨,一直躺到明年二月才能下床,连年都是绑着木板过的!

还不如禁足!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彼时阮婉眉间一蹙,只当他间歇性抽风,做了好几年邻居从前如何不知陆子涵有爬树的嗜好?

心思就没有多放在陆二身,只是将就着惊天动地的哀嚎背景声,同苏复一道回了府中,“你看,这京中的王侯贵族里就没有几人是正常的。”

小傻子暂且不提。

对门的陆二是,将军府的邵文槿更是。

苏复垂眸一笑,“听闻你这两月不在京中,可是去了何处?”

阮婉手心微滞,脚下好似万千滕曼交织,低声言道,“苏复,是我娘亲过世了。”

苏复蓦地驻足。

阮婉同他无话不说,阮婉的事他大都知晓几分。阮婉和她娘亲感情从小便好,长大后还同榻而眠时常说些体己话,有时更像是交心姐妹一般。

娘亲去世…苏复心中微软,俯身擦去她眼角氤氲。“苏复…”阮婉鼻尖微红,后半句哽在喉间。苏复眸色一沉,倏然俯身贴上双唇,清浅的一吻便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眉间,复杂几许。

有人便倚在怀中嚎啕大哭。

苏复这次竟破天荒在昭远侯府呆了十余日,阮婉没问,他也就没特意提起。大多时间她作画,他就在一旁静静看她。

她也心猿意马,不时扭头瞥他,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就像极了当年的洛语青。

苏复心口微滞,恍然想起认识洛语青还是在多少年前父亲四十寿辰的时候。

那时父亲让他多加照顾西秦四海阁的洛语青,但洛语青却同他处处不对路,惹祸滋事,近乎一刻不曾消停。

远到是客,父亲又和洛叔叔称兄道弟,他不好多言,心思就时时放在提防那个千年祸害身上。往后几日,看她便如同看管犯人一般,事无巨细。洛语青的入水一行,近乎处处都有他身影。

“苏复,连如厕你都要跟着吗?”

“…”

“苏复,这里的青蛙有三条腿。”

“…”

“苏复,你总是这般跟着我,旁人会以为我断袖的!”

“洛语青,你适可而止!”

送走洛语青后许久,才知晓西秦的四海阁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少主,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掌门千金。

他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洛语青,是女子?

怔了半晌,才肯接受有人故意女扮男装愚弄他的现实。

再往后,苏复就时常鬼使神差打着游历的名义从南顺往西秦四海阁去。

一袭女装的洛语青依旧牙尖嘴利,三脚猫功夫打不过陆锦然便上演斗嘴,斗嘴就无人可及。苏复看在眼中,笑颜就大抵隐在眸色里。

偶尔见她实在狼狈,还会出手帮衬一二,旁人错愕不已。

“还是苏兄仗义哪!”

他冷眸瞥过,谁同你是兄弟?!

洛语青便借机抱怨他不好相与。

苏复脸色一沉,他哪里同她不好相与了?!

再后来,四海阁突生意外,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屠戮,三百余口竟无一人幸免。

彼时他尚在长风国中,听到传闻便不分昼夜赶往西秦。

抵达四海阁时,只有火烧过后的山门废墟,犹如阴霾般掩隐在崇山峻岭里。脑中“嗡”的一声,空白窒息。

恍恍在眼前的断壁残垣中整整僵了一日。

洛语青,死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心底倏然隐痛。

有人从前的性子就偏冷淡了些,不苟言笑,后来便更是少言寡语。加上行事素来低调,坊间关于苏家少主的传闻就少之又少。

大凡不过苏家独子,好游历,至今未娶。

—— 兴许,是断袖?

赞同的就大有人在。

然则诸多揣测也无从得知,遂而逐渐淡出旁人视野。

一晃多年,南顺几轮草长莺飞,景色如故。偶然路经入水街头,恰好闻得四下喧闹,周遭围观之人众多,热闹无比。

苏复本是一眼瞥过,脚下却生起了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