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人群间隙,隐约一道娇小身影,评头论足,振振有词。那副咄咄相逼的气势竟带了几分熟念的意味。

眉目间的清秀机灵,像极了当年的洛语青。

好似尘封的记忆突然有了一丝缝隙,年少时的心性纷涌而至。嘴角不觉挑起一抹清浅笑意,不由驻足多看几分。

而后,有人月事突至,恍然懵在原地不知所措,方才的趾高气昂就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哄笑声中消融殆尽,只剩尴尬脸红,窘迫至极。

—— 女扮男装。

—— 伶牙俐齿。

—— 惹是生非。

他嘴角笑意更浓,心中却蓦地生出一股护短冲动。

遂而垂眸展颐,轻解外袍,也不介意周遭目光,俯身上前将她打横抱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退散开来,窃窃私语里见她故作镇定,实则偷偷斜眸打量自己。

他尽收眼底,敛了笑意,好似不知。

稍许,有人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叫阮婉,家住长风成州,是来南顺寻我爹爹的…”

阮婉?

他低眉看过,明眸青睐下的贝齿轻启,似是真有一抹温婉清新,也就悠悠开口,“入水苏家,苏复。”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不知道写到什么时候,,,

第十二章 起争执

第十二章起争执

语气里惯有的淡然,衬得眸间温润,古井无波。

“苏复!~”阮婉薄唇轻抿,这一声便唤得言笑晏晏。有人心中微顿,已经许久没有旁人这般唤他。

不想,“苏复,你可认得去京城的路?”怕是再找不出比这句更易戳穿的搭讪,她还要雇他送她去京城!

苏复难得笑出声来,果真起了兴致送她一程。至于有人究竟是真的无意将他当成了吃雇佣饭的江湖人士,还是特意如此,他也佯装不知。

见他默许,阮婉眉黛微挑,双手便背在身后晃了晃,双眸弯成两道浅浅的月牙。

遂而一路同行。

阮婉心思聪颖,同她说话并不嫌闷,苏复也不觉比平日里健谈。她少有来往南顺,每至一处,苏复便都同她提起当地的风土人情,周道细致。

相处愉快,两人就逐渐熟络起来。十余天的路程过得极快,有人险些忘了来京城的目的。

“苏复,我日后要去哪里寻你?”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末了,却担心日后寻不到他的踪迹。

他鲜有对外人提起过自己的行踪,竟不瞒她。“如无意外,每年十一月我都会在慈云寺。”

十一月,慈云寺,阮婉记在心里。爹爹遣了宁叔叔来接,跟随宁叔叔离开的时候,每走不远便要回头看他一次。

苏复不禁莞尔。

认识阮婉,算是敬平九年的插曲。往后偶尔念起,脑海里便倏然闪过几许浮光掠影,继而唇瓣隐隐笑意。送小丫头去京城的十余日,心境似是与往常不同。

他与她很谈得来。

那丫头有几分像洛语青。

第二年冬日,苏复果真在慈州慈云寺再遇阮婉。

簇拥在人群里,一袭素衣白孝,神色黯然。

他也是远远望见。

私下寻得寺中沙泥打听,才知是昭远侯过世,敬帝特准了昭远侯世子以国礼在慈云寺做场法事。

苏复微楞,他只知昭远侯世子叫阮少卿,却并未听闻昭远侯有女儿。

折扇轻叩,夜里,绕过侍卫潜入房中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阮婉见到是他,怔了片刻,眼角的氤氲就再掩不住,喉间哽咽,“苏复,我爹爹去世了。”

去年还兴高采烈来南顺寻她爹爹,今年便是此间光景。

苏复心底微软,伸手揽过她,修长的手指轻抚上眼角,薄茧触及过肌肤,掌心的纹路就带着特有的柔和暖意。阮婉哭得更凶,哭累了,便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再后来,阮婉每年便都要以为慈云寺作画施赠做缘由,一连在慈州呆上好几日,一直等到与他照面。

苏复也不意外。

有时他中途耽搁,迟来几日,她也在慈州停留。

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于是有人拿出一日作画,剩余几日都在闲亭漫步。慈州的繁华仅次京城,却更多了几分水乡的宛转,阮婉就兴致勃勃同他说起攒了一年的见闻趣事。

苏复少言,便大都在听她讲。

她讲得开心便手舞足蹈,连带慈州的初冬都沾染了几许暖意。

她的同胞兄长才是阮少卿,她就是公子宛,从前在慈州的时候就遇见过宋颐之等等,大凡此类她通通说与他听过。

并未拿他当作外人。

阮婉喜欢他,他心知肚明,却一直不远不近。

直至敬平十一年正月,他在苍月偶遇陆锦然,陆锦然却道她见过了洛语青。送至唇间的酒杯蓦地停在半空,指尖轻扣酒杯,心口猛然一滞。

洛语青。

二月里,苏复就随陆锦然一同北上西秦。

永宁侯世子满百日,席间宾客满座,人群里他一眼认出她来。怀里抱着小葡萄,跟在永宁侯身后,笑容款款。

苏复目不转睛。

依稀旧时模样,又似换了新颜。

眸间的复杂意味就连自己都分不清缘由。

待得洛语青回眸,半晌才认出他来,眼中便是噙着几缕错愕。两人忽得相视一笑,却又纷纷默契摇头。

“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死,如今果然便还活着。”他惯来的淡然语气,其实对她分明不同,只是洛语青从来都听不出。啼笑皆非时,又转身同一旁的永宁侯招呼,“商允,这是我从前同你提过的入水苏家少主,苏复。”

商允点头致意,温文尔雅。

苏复则是目光一凛,不冷不热应声。

时至五月,苏复方才从西秦返回南顺国中,没有直接回入水,却是辗转到了京城。

初夏光景里,熏风微雨,压抑在心中的情愫就化为鼻息间的酒意撩人心扉,“阮婉!”兀得揽她在怀里,良久不着一语。

一晃到了敬平十二年,阮婉在京中高调做昭远侯,惹得满城风云,他无论行至何处都能听到她的趣闻。

“苏复,九月里是我生辰…”阮婉不止一次“委婉”提起,见他笑而不语,阮婉有些恼意,他忍俊不禁。

亦如眼下,见到有人心猿意马,画了好几日却一副都没画出来,窝火得很,苏复眼底就沾染了几许笑意,摊开折扇,递于她跟前,“替我画幅折扇可好?我也想要福公子宛的真迹。”

阮婉梨涡浅笑,接过折扇轻扣,展开。反复几次,眼眸微动,心思游走。

稍许,胸有成竹后才落笔勾勒。随手绾起耳发绾,羽睫修长,侧颜便隐在灯火中,剪影出一抹清秀如水的轮廓。

苏复敛了笑意,细下打量她许久。

不多时,阮婉收笔,通篇还算一气呵成,墨迹还需等上些时候才能晾干,又掏出公子宛的印鉴盖上。

如此,就是名副其实的真迹!

再打开多看几眼,觉得满意后遂才递于他。苏复伸手去接,她却陡然收起藏在身后。趁他凝眸看她,她微微扬起下颚,“苏复,我喜欢你。”

苏复似是并无意外,却依旧怔在原处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一抹湛蓝,唇角的笑意噙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撩人心扉。

她便也不恼,悠悠开口道,“那你可喜欢我?”

苏复眼中笑意更浓。

心底就好似蛊惑,明眸青睐下秋水潋滟,“你若有一丝喜欢我,就亲下这里。”扇端指向脸颊。

“你若很喜欢我,就亲下这里。”额头。

“你若非常喜欢我,…就亲这里。”这次换了食指,在唇瓣淡淡一抹。

抬眸看他,只见他眼眸含笑,遂又懊恼道,“你若一点都不喜欢我,”直接将折扇塞回他手中,“就现在拿着它出府!”

不想缄默良久,阮婉笑意渐敛,心底沉甸得发慌。眼底微红,也不肯抬头,脸色再挂不住时倏然转身,却有双臂将她带回怀中。

折扇一端挑起她下颚,俯身贴近,温润的鼻息像是要吻上脸颊,额头…临到唇边却蓦然停下,缓缓松开双手。

阮婉抬眸看他,盈盈水汽在眼眶里打转。苏复垂眸敛目,片刻,又恢复往日淡然,“谢谢,折扇我很喜欢。”

阮婉微愕,手中兀得攥紧,恰逢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卿少卿!”

愣愣转眸,便见宋颐之怀中抱着盒子欢天喜地自远处跑来。见到苏复,重重皱了皱眉头,遂又朝阮婉道,“少卿少卿,上次你说喜欢青花玉的棋子。今天有人送了一副给父皇,我就管父皇要了来。…”

再往后的话,阮婉全然没有听清,只凝眸望着一袭白衣锦袍消失在眼前,心思骤然跌至谷底。

“少卿少卿,我们下棋好不好?”

“不好。”

“少卿平时都陪我下棋的。”

“不下。”

“少卿你对我不好!”

她对他不好?

参合着些许委屈,阮婉心中有气,“凭什么你要下棋就偏要下棋,我今日就不想下!”

少卿竟然凶他!

宋颐之便也跟着嚷嚷,“就要就要!”言罢扯起她衣袖就往苑里走去,阮婉恼了,抢过他怀中的盒子扔在递上,青花玉的棋子就碎落一地。

声音连绵不绝,就连叶心和叶莲都闻讯跑来。

阮婉微怔,宋颐之瞧着散落一地的棋子,哇得哭出声来,“少卿你偏心!你就同苏复好!我再不同你好了!”衣袖一甩,哇哇哭闹着跑开,叶莲便会意跟了出去,叶心才快步到阮婉身旁。

阮婉回过神来,俯身拾起一枚棋子,已然碎成两半。

“侯爷同睿王置气做什么?”叶心幽幽一叹,“睿王虽是傻子,平日里待侯爷比旁人都好,侯爷就不能让着些?”

阮婉敛眸不语。

宋颐之便果真没有再来侯府。

阮婉心思花在苏复上,也不作搭理。

接连好几日,阮婉缓过神来,宋颐之都没有再出现过,阮婉嗤笑,傻子倒还真同她置起气来了!置气就置气!

又不是没置过!

叶心奉茶的时候就是摇头,“侯爷,您不在京城的时候,听闻睿王就同邵公子走得近。您同睿王置气,睿王便日日都去将军府找邵公子。”

阮婉眉头一皱,“他同谁好不行?偏偏要同邵文槿交好!”

她越想越气,一口茶就饮得不甚滋味。

翌日,宋颐之照旧来寻邵文槿,一坐就是一日,只嘟着嘴也不同旁人讲话,原因是在同阮少卿闹别扭。

邵文槿啼笑皆非。不如我同睿王殿下去骑射?都坐了几日了?

宋颐之眼巴巴看了看他,没有异议起身。

行至将军府门口,却见席生慌慌张张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公子!…二公子被禁军带走了!”

禁军?

即便是在京中,禁军也不该贸然动将军府的人也不知会一声,更何况是将军府的二公子。

“究竟出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写完了,,,

第十三章 邵文松

第十三章邵文松“你方才说什么!”

“少卿!”

身旁两人就异口同声喊了出来,神色各异,声音却都震耳欲聋。

席生脑中“嗡”的一响,又不敢伸手捂住耳朵,只觉身体由着本能反应略微皱眉闭目,脖子顺着气流稍稍斜偏到一侧。

躲得过一分算一分。

待得平息后才又悻悻抬眸看了邵文槿一眼,继续吱唔道,“今日早前,二公子同昭远侯一言不合起了口角,然后二公子就突然上前,一拳把昭远侯的眼睛打肿了…”

直至此刻,席生还心有戚戚。二公子是同他一道出府的,是他没有看好二公子。

彼时不止昭远侯,就连一旁众人都未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哪里会有不拦的道理?根本就没有人会料到有这么一出!

昭远侯在京中是何等跋扈,只需三月里去江边滩涂看看螃蟹如何擒着钳子横着走便知。

气焰盛时,煜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道避过。陆相家的二公子陆子涵才无辜在宫中宴会被戏谑一翻,回来之后还要被罚禁足,关到现在还未放出相府,销声匿迹已久。

就连将军府的邵文槿也都是借着旁的契机才会隐晦挑衅,从来不同昭远侯正面冲突。

更不必提京中的其他酱油甲乙丙丁。

简直是,碾压到无法直视。

敢如此明目张胆,直接上前打人的决计是头一遭!

打得还是眼睛。

京中任谁都知晓,眼神犀利笑容猥琐是昭远侯的金字招牌,有人竟然出手就将其招牌砸了。

当时四下便静得鸦雀无声。

起初众人都是抱着不耻的心态前来围观昭远侯恶行,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替对面那个不吭声,不作响,不常见的公子狠狠捏了把冷汗。

却不想上演了这么一幕戏剧性转折!

周遭围观之人连眼睛都忘了眨,纷纷倒吸凉气。

面面相觑时,气氛甚是怪异。

陡然,闻得一声哀嚎“你作死!!”

便都晓昭远侯炸毛了。

禁军遂才一拥而上。

席生虽然为人憨厚了些,机灵却是有的,撒腿就往府中飞奔,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不想他话音刚落,邵文槿就湛眸一紧。顺势拎起席生胸前衣襟,鼻尖近乎敛了气息,按耐住内心的惊异,沉声问道,“人现在哪里?”

“…押在禁军大营中…”席生懦懦作答。

邵文槿不多停留,撩起衣摆就跃身上马。

文松失语四年,看过的名医不计其数,无论如何费心思他就是不肯开口,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爹爹一斥责,他就怕得更凶,后来竟连家里人都也避讳,只低头躲在娘亲身后。

父亲怒其不争,每每在家中都免不了摔碗筷。

今日竟会同阮少卿起了口角争执?!

阮少卿每次出行都有江离等人跟着,换言之,他竟然当着禁军的面动手打了阮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