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得台下各个深信不疑,开怀大笑,惯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婉婉倒与这南顺京中搭调得很。

由得堂中气氛尚佳,说书先生便又将从前的段子悉数发出来,借着昭远侯返京的热潮再炒一遍,众人正好在兴头上重温。

昭远侯都平安回京了,还怕日后段子少吗?

从头至尾,便听得阮少卿屡屡捧腹。恍然想起,阮婉每每回成州都要同他抱怨。

——南顺京中那些个刁民暴民,尽知道诋毁本侯,污蔑本侯,他们以为我这冒牌的昭远侯好做吗?本侯女扮男装,他们说本侯断袖!本侯谨言慎行,他们说本侯犀利!本侯演技超群,他们说本侯猥琐,本侯若是表情不丰富如何吓死他们!!

过往总觉是她牙尖嘴利,言过其实,不想真在同整个京城的人怄气。

还果真是难为她了!

分明是值得伤怀的事,他却就是想笑得很,叶心无语至极,公子同小姐从小便是如此。

未及多思,楼梯间传来阵阵急促脚步声。

他们在二楼正中的雅间,有人是冲着这边跑来的。阮少卿尚未敛起笑意,只闻得一声意味悠长的“侯爷哪!”,一袭官服就扑门而入。

阮少卿微微移目,就见叶心覆手做掩,只对口型,不出声念道,京兆尹。

遂而出声,“京兆尹大人。”

回京之前,大多人的画像他都见过,但初初回来便要一一对上并非易事,幸有叶心从旁提醒。

听到昭远侯唤他,语气还算和善,京兆尹就骤然聚气,兀得憋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是声泪俱下,“侯爷哪!下官可算把你平安盼回来了…呜呜…你都不知这几月,下官是如何过的?”

这便是京兆尹?

阮婉处没少提起过他,阮少卿就饶有兴致看他表演。

京兆尹也反应过来,方才似是演过了。怔了怔,又调整了下位置,重新修改了言语上的错误,“你都不知这几月,下官日日担心侯爷安危,是如何过的…呜呜…”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自己抹汗,又偷偷抬眸瞥阮少卿。

只见阮少卿自顾发笑,又不知晓他在笑何,笑得京兆尹心中没了底气,莫非是真演得太过了。又觉大有道理,倏然敛了哭相,一本正经开口,“侯爷安好,便是京中晴天…”

一语既出,阮少卿险些笑抽。

京兆尹滞了滞,遂而窘迫得想哭。

叶心忧心捂了捂嘴,轻咳提醒,阮少卿才挥袖示意他落坐就好。

京兆尹顿时受宠若惊,先前的坐立不安好似抛到九霄云外。同昭远侯一处听堂中说书,昭远侯笑,他就陪笑。

哭不成,笑还不成吗?

不过片刻,京兆尹笑得脸都僵了,才反应过来,台下讲的就是昭远侯啊!

他自己在京中的各种奇葩举止他自己不知?!不仅能笑得出来,还越是糗事他笑得越欢,好似笑得旁人一般!!

京兆尹顿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哭不笑更不是。

尴尬之时,高入平气势汹汹踢门而入。

“高…高…高大人…”京兆尹骇得连下都险些掉落。

叶心也怔住。

只见高入平一脸怒意。

谁都晓得二楼正中的雅间惯来是留给他的,他府中的两位夫人若是起了争执,他心烦就会来此处饮茶。

恰逢今日又是,家中闹得不可开交,到了此处,却还有人敢触他眉头。

方才行至屋外,就是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刚烈性子一起,便一脚踹门而入,怒气不减,满脸凶神恶煞。

阮少卿?高入平怒气似是消了多半,只觉诧异,若是旁人来此处尚有缘由可猜,阮少卿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还特意挑得这个房间。

莫不是挑衅?!

阮少卿挑衅他又不是第一次,越想越合理,高入平再次恼怒。

有人昨日才将回京,今日就上门挑衅,分明是有意同他过不去,要当着旁人的面给他下马威看!

遂而想起南郊马场,阮少卿当众戏谑,唤他高不平,引得四围哄笑。诸如陆子涵之流,拿“狂躁的高不平”嘲讽了他将近一年,直至今日还有人在背后偷偷笑他。

舅舅(高太尉)也觉脸上无光,甚至迁怒于他。

阮少卿,高入平恨得咬牙切齿。

怒意瞬间点燃,刚烈喝道,“滚出去!”

叶心先前就提醒过阮少卿,但阮少卿一笑了之,叶心只得作罢。又想高入平并非每日都来此处,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再者,即便他来了,侯爷也才回京,高入平应当不会主动生事。

她哪里猜得到高入平方才的心路历程。

心中恍然想起何事,突生不好预感,赶紧瞥向阮少卿,想做口型告诉他,这人是“高入平”。

谁知阮少卿果真没有看她!

笑意不减,悠悠开口问道,“高不平?”

京兆尹想死的心都有了,高太尉的侄子最忌讳便是此事,因为京中贵族子弟间的戏谑,已然打了不知多少次,他拿着很是头疼。眼下,阮少卿此举,在旁人包括他自己看来,就是煽风点火外加有意挑衅。

叶心满心无奈,公子会唤“高不平”根本不是挑衅,而是小姐过往就一直记不住高入平的名字。

小姐说的是高不平,公子知道的就是高不平。

叶心不知如何解释,还来不及开口,只见高入平脸色一变,一旁又无人相拦,骤然冲了上去,好似压抑在心中的怒火通通爆发,“阮少卿!”

京兆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狠拳下去,昭远侯怕是吃不消,京兆尹都愣愣忘了躲开。

高入平猛然上前,阮少卿便倏然敛了笑意,凝眸看他,也不动弹。待得掌风临到跟前,才兀得伸手,高入平只觉手腕处力道不浅。阮少卿?诧异瞥目,却见他唇畔微微勾勒,惯有的挑眉一笑,“可是要作死?”

叶心无语,有人分明是方才学的。

高入平微怔,还未及反应,就觉重心不稳,出乎意料之时,被他猛然拽住,狠狠摔倒在地。

闷哼吃痛。

京兆尹便惊得连下巴都无处寻了,“高…高…高…”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不抽赶上今天更新,,,

第九十七章 风雪夜(中)

第九十七章 风雪夜(中)

阮少卿魅惑一笑,不待高入平反应,便拂袖起身。

眼神略微瞥过,叶心遂即会意,赶紧快步跟上。屋内就只剩了满眼怔忪的京兆尹和高入平两人,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台上说得正当热闹,方才的动静又算不得大,堂中几乎没人留意。自二楼下阶梯时,却被闲人一眼瞄到。

昭远侯?

昭远侯如何会来这里?

那人先前也不信,以为是喝酒喝晕了。但转念一想,自己饮得是茶,哪里有酒?遂而闭眼再睁开,身后跟着的婢女,他从前也在别处见过,不是昭远侯还会是谁?

分明就是昭远侯!

“是昭远侯!”激动之下,当即起身喊了出来,手还指着阶梯处不放。

旁人纷纷循声转眸,京中虽大,认得昭远侯的人却不少,堂中顿时犹如炸开了锅一般,人声鼎沸。

“真是昭远侯!”

“次呐~我要告诉三舅舅的女婿家中的小表妹,我今日竟然见到昭远侯了!”

“侯爷!”更有甚者,本也不相熟,便直接高声问候开来,也不拘束,就似已然神交许久。旁人纷纷效仿,也不管适宜不适宜,堂中都是问候声,听来亲切不已。

叶心不甚唏嘘。

阮少卿不好拂了旁人好意,便微微扬起折扇抵在唇边,稍许莞尔,台下会意静声。

“先生说得好,继续。”声音温和润泽,言简意赅,执扇致意后下楼离开。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未有分毫不妥。唇畔笑意虽和往常相似,又不似往常那般猥琐,反是少了几分故作的别扭,自然气度了许多。

一袭锦袍背影,更是翩若出尘,众人恍然想起早些年前,昭远侯初到京中也是如此,想来其后便是扮猪吃老虎了。

越想越觉有理。

说书先生明显受宠若惊,连昭远侯都说他讲得好,堂中自然更为热闹。

最欢喜便要属茶馆的老板,有昭远侯亲临称赞过,日后便是抬价十倍,也有大把大把的银票进兜里。

一路送至门口,阿谀谄媚,脸上都挤出了好几道褶子,“侯爷慢走,侯爷再来。”弯腰鞠躬,笑得合不拢嘴。

这南顺京中还果真是有趣得很,阮少卿轻笑摇头。

方才行出几步,却见一道身影挡在眼前,阮少卿骤然驻足,抬眸一笑,便悠悠开口,“邵兄,巧?”

这一声“邵兄”唤得极其别扭,犹是那个“巧”字,连叶心听后都几分慎得慌。

更何况邵文槿?

邵文槿脸色就不好看。

阮少卿昨夜入宫赴宴,一直同敬帝叙话,敬帝龙颜大悦,宫宴结束,还要单独留话,他便趁着空隙去寻阮少卿。

阮少卿本尊,过往在长风他就见过,算不得陌生。他认得阮少卿,阮少卿也不掩饰,借故当时还有旁事,让他在宫外稍等,他一等便到三更天,一直没有消息。

恰逢宫中一近侍官有要事出宫急办,见到他还在宫外,分外诧异。简单问过,就说起陛下已留昭远侯在宫中歇下了,昭远侯没有遣人告诉邵将军?

邵文槿微怔,阮少卿是未遣人告知一声。

谢过之后,只得打道回府,明日再来。等到翌日清晨,邵文槿起早入宫,旁人却道昭远侯昨天夜里就离开了。

夜里离开?他明明等到将近三更。

寻了宫门处禁军相问,禁军才道,昨夜邵将军刚离开,昭远侯便离开了。

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邵文槿眼中微滞,再问起送昭远侯出宫的近侍官,正是昨夜偶遇,还告诉他敬帝留阮少卿在宫中歇息的那人。

阮少卿是有意的,邵文槿心知肚明。

到了宫门,应当入宫问候,没见过敬帝和陈皇后之前,他离开于情于理不合。御医晨间要入宫给陈皇后请脉,悉心调理一翻,少说要一个时辰。等到御医离开,陈皇后才宣见,陪陈皇后说话,去御花园散步,到了晌午又要留饭。

这些都算计在内,他从宫中脱身最快要等到晌午过后。

真正等他从宫中出来,直奔昭远侯府,府中小厮又道,不巧,昭远侯刚刚出门,就是方才的事。

邵文槿微微敛眸,平和问起,昭远侯去了何处。

小厮尴尬一笑,侯爷说可能要去南郊马场看马,也可能去禁军大营走一趟,或是清风楼用饭,再不然去茶馆听书,兴许还可能去富阳几天…言及于此,就见邵文槿脸色渐渐挂不住,小厮不敢再言。

邵文槿却沉声道,继续说,还有呢?

果然就同侯爷早前吩咐的一般,小厮只得硬着头皮道起,还有城东的饺子铺,城西的锦绣坊,城南的花月楼,…

邵文槿真是耐着性子听完才走的。

小厮心虚不已,连他都知道侯爷定是有意刁难,邵将军没有揍他已是万幸。

侯爷若是真的不想让人知晓行踪,就不会特意叮嘱他说那么多地方,说了便是有意折腾人去寻。特别是那句兴许去富阳待上几日,又没有个准信儿,邵将军如果不去寻,根本不知他去了何处,他人在京中还是在富阳。

若是急事找他,只得将他方才说的地方全翻一遍。

邵文槿自然脸色挂不住。

不敢贸然去富阳,快马加鞭一路来回都需十余日,更何况要在富阳城中寻人?而有人是料定他着急,一定会大费周折在京中各处翻一遍。若是不翻,阮少卿真去了富阳,不知等到何时才回!

拿捏不准阮少卿脾气,只有四处去寻。

一直从晌午寻到黄昏,片刻未停,才在城西茶馆门口寻到阮少卿,将好把他告知的地点通通寻完。

而阮少卿抬眸便笑,戏谑风凉,“邵兄,巧?”

巧?分明他让来此处寻他的,邵文槿脸色并不好看,又不好作罢,便沉声问道,“她何时回京?”

没有直接问阮婉可好,是因为阮少卿都已返京,阮婉该是没有大碍。既然没有大碍,却没有传回只字片语给他?

阮少卿缓步上前,轻声言道,“不回来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哪好意思一直让妹妹冒险?婉婉没有告诉你?”

字字戳中软肋,邵文槿蓦地怔住,诧异转眸看他。

阮少卿心中舒坦得很,正欲离开,邵文槿伸手相拦,“她在哪里?”顿了顿,“我去寻她。”

阮少卿便笑得更欢,“她从小就喜欢画画,说是四处游历作画去了,本侯哪里知晓她去了何处?邵将军莫要强人所难才是。”

言罢轻笑,又拎起折扇,推开他挡在前方的手径直离开。要寻阮婉,想得美!过了他这关再说!!

邵文槿敛眸不语,叶心在一旁欲言又止,阮少卿却唤,阿心!叶心只得歉意点头,继而飞快跑开。

整个五月,阮少卿都有意刁难。

邵文槿回回问起,就在阮少卿处日日吃瘪。阮少卿还与他不对路,公然挑衅更是常有之事。

过分的时候,便连邵文松都有些气不过,阮少卿!

邵文槿一把拦住,宁正不在京中,只有阮少卿知晓阮婉下落,他没有必要与他冲突。

他想见阮婉。

而在旁人眼中,昭远侯却是朽木开窍。朝堂之上,不似从前那般默不吭声,或是宁正一开口他便赞同。

如今的昭远侯,离了宁正上得台面,也在朝堂上噎得死人。好似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一般,却又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昭远侯。

收到阮婉书信,问起他在京中近况,还有大半篇幅是问及旁人的,阮少卿不满得很,叶心捂嘴偷笑。

合上信,遂又想起阮婉过往的评述。

南顺京中那些贵二代,各个是奇葩。陆子涵就是个尖嘴猴腮的,高不平动不动就刚烈,至于邵文松,多动哑巴加蛇精病。

还果真贴切得很。

陆子涵见了他,是一里开外就绕道走的,虽是绕道走,却还是趾高气昂,不落人后。

西郊茶馆交手过后,高入平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不时看他,却不知心中作何猜想,反正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

邵文松起初见到他,还意出望外,而后就是怒目相视。

最麻烦的,当数睿王宋颐之。

宋颐之每日必到侯府哭闹一场,骗子,把少卿还来。旁人拖也拖不走,唯有等他哭够过后,气鼓鼓就走。

阮少卿头疼得很。

回京之前,阮婉多有交待,宋颐之从前待她很好,要他多照顾小傻子,不许明里暗里欺负小傻子。他没有欺负,只是同傻子实在难相处,不知阮婉平日里哪来的耐心?

宋颐之少有安静的时候,就是同他下棋之时。

宋颐之人虽傻,棋艺很好,而且棋路同父亲在世时如出一辙。不消宋颐之说,他也知道宋颐之的棋是谁教的,父亲肯教宋颐之下棋,决计不是逢迎,是父亲很喜欢宋颐之。

阮少卿错愕看他,他却认真落子。

阮少卿如此,宋颐之同样如此。阮少卿的棋路他熟悉无比,他喜欢同现在这个假的阮少卿下棋,总让他想起,阮叔叔。

下棋的时候,宋颐之便是安静的,下过之后就恢复原样。

若是阮少卿赢了他,他便闹开,“假少卿!少卿赢不过我的!!”

阮少卿无语,便又只得输他,结果输了他,他还是闹,“少卿从来不唬我,假少卿才唬傻子。”

阮少卿想死,不知阮婉从前是如何同他相处融洽的?

好赖天天吵,还是愿意天天往他这里来怄气给他看,阮少卿司空见惯,倒也不像从前那般措手不及。

宋颐之闹宋颐之的,他该如何便如何。

若是天气晴好,他去南郊马场看阮婉那匹巴尔进贡的宝马,宋颐之也寸步不离跟着,“不许骑!那是少卿的马!”

“偏要骑!”气死你!

宋颐之“哇”得一声哭开,叶心只得上前相哄。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与京中各路奇葩二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