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他苑中果然只有栀子花开。卿予自顾垂眸,掩去眼底茫茫碎盈,将手中的药包攥得更紧。心神不宁时,小世子快跑着撞过来,她都没有留意,结果两人都摔了人仰马翻。

卿予手中的药包掉落,念念也跌倒。

冯珊珊倒是一惊:“卿予姑娘没事吧?”念念摔在她身上应是无碍的,她有些担心卿予。

见来人是冯珊珊,卿予眼中就掠过一丝慌乱:“没事,多谢夫人。”那日离得远,想是冯珊珊并未看清与卓文纠缠在一起的人是自己。

卿予自惭形秽,不敢看她。

扶起念念,才又低头去拾地上的药包。

冯珊珊业已上前,语气严肃道:“娘亲平日是如何叮嘱你的,怎会如此冒失,还不快给卿予姑娘道歉!”

若卿予只是婢子还好。但卿予和商允的关系在冯珊珊看来并非一般,算是永宁侯的姬妾,她不能怠慢。

念念有些委屈:“卿予姑娘对不起,下次念念一定不莽撞。”

粉嘟嘟的小脸上,鼻尖微红。只一瞬间,卿予心中百味皆生:“哪里会。”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念念收起委屈就是一笑,胖嘟嘟的小手去扯她的衣袖,可爱至极。

卿予遂才起身,脸上犹是笑意。

冯珊珊就吩咐丫鬟带他去玩。

“卿予姑娘很喜欢孩子?”冯珊珊轻声相问。她是过来人,先前一幕看在眼里,便知一二。

卿予微怔,继而浅笑道:“小世子聪明可爱,谁见了都喜欢。”

母亲都爱听人夸赞自己孩子,冯珊珊笑逐颜开:“念念其实调皮得很。”

卿予陪笑。

他是卓文的孩子,也和冯珊珊一个模子刻出来。

看到冯珊珊方才与念念的训诫和宽慰,这般母子情深,她许是永生也得不到了。

鼻尖一酸,眼泪将起时忍住,福了福身辞别:“卿予还要去给侯爷煎药,先行告退。”

冯珊珊道:“卿予姑娘若要煎药,我叫府中的丫鬟们代劳便好。”

“本就叨扰,怎敢再劳烦夫人,卿予自己便可。”她执意如此,冯珊珊也不再推辞:“那碧儿你随卿予姑娘一起去,若是缺些什么,你就去取。”

碧儿点头称好。

“多谢夫人。”卿予知晓冯珊珊是个好人。

即便她要卓文家破人亡,冯珊珊和念念她如何下手?

倏然抬眸,见一袭锦袍的卓文缓步而来,目光并无交集,好似与她不识。

“侯爷。”冯珊珊甚是温婉。

“听丫鬟说你带念念来花苑玩,我就来寻你,有事与你说。”他对冯珊珊从来柔和体贴,相敬如宾。

她才是他的妻子,而卓文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仇恨和发泄。

她恨他,他同样恨她,卿予转身离开。

卓文才抬眸看向她背影,直至走远才问起:“念念呢?”

“彩荷带着一处玩去了,侯爷找他?”冯珊珊笑得很好看。

四下无人,他先前目光中的笑意尽敛。“我才自宫中回来,你带念念去守郡的别苑小住一月,我会派人通知冯国公。”

卓文面色有些难看,冯珊珊懂他话中的意思,只管点头。

“马上就走,我让窦争送你。”

冯珊珊不想给他添乱就没有推辞,只问:“卓文你呢?”此番便是叫的卓文,不是侯爷。

“不用担心我,等风声一过,我就去接你们母子回来。”亦如往常的柔和暖意。

“卓文,谢谢你。”冯珊珊欲言又止。

“说这些便生分了。”卓文刚一转身,冯珊珊又叫住他:“你不必因我母子与他较劲,这些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就算是…”他打断,“就算是,恕罪。”

浅笑离去。

冯珊珊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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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予摇着蒲扇,壁炉上的药味有些呛人,她却频频失神。取了药碗下来,凉了许久,不知该不该饮。

恰好碧儿前来:“卿予姑娘,您要的蜜饯。”

“多谢了。”商允怕苦不肯喝药,若是没有蜜饯是一定不会下咽的。她回来时一路走神,竟然忘记了买,只好托了碧儿在府中寻些。

见她客气,碧儿就有些歉意:“卿予姑娘客气了,本该早些拿来的。刚才府中急着收拾东西,便耽误了些时间。”

府中收拾东西?还这么急?难道是出了何事?

见她一脸茫然,碧儿就笑:“是侯爷让夫人带着小世子去别苑小住,还让今日便走。夫人和小世子的东西向来是我和彩荷在搭理,方才便都去忙活去了,这才来晚了。”

别苑小住?

卿予心头一紧:“那平远侯呢?”送走了自己的夫人,他是要一日都不放过她?

碧儿当她不知,笑道:“我们侯爷和永宁侯不同,侯爷在京中有差事,自然不能去别处的,只能留在京里。侯爷和夫人伉俪情深,是京中的美谈,侯爷空了就会去接夫人的。”

卿予笑得有些勉强。

他疼爱他夫人,却也不愿意放过她。

卿予心一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到舌根,却不及心中半分。放下药碗,心就好似掏空。掩上房门,蹲坐在角落,仍由眼泪浸湿衣襟。

偏苑中,碧儿也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为何会找她来问话,她便如实交待:“侯爷,卿予姑娘喝药了。”

她还是喝了,卓文一丝冷笑。“知道了,你去吧,别告诉旁人我知晓了。”

碧儿点头,也不多问。

卓文便又掏出那个花色的陈旧荷包端详,眼眸中只剩一抹深邃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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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允回来之后就在东苑和卓文说话。

卓文向来倨傲强势,商允是温文有礼,聊得还算投机。

“侯爷,喝药。”卿予不去看一旁的人,只将药碗呈上,商允有些孩子气:“卿予,能不能不喝?”

卿予轻咳两声,意思是有外人在,还是要有永宁侯的样子。商允只得接过,眼中甚是哀怨。卿予轻巧一笑,又将手帕打开里面是蜜饯。

商允便是一笑,他喜欢甜食,尤其是蜜饯,卿予一贯知晓。

屏息喝了一般,实在苦极就停了下来,有些呛着,摇头将碗递给她,说什么都不喝了。卿予接过碗,伸手替他顺顺后背。商允送了蜜饯到口中,包子脸才隐去,便冲着她一笑。

卿予收了药碗,退出去。

商允还是满脸笑意望着她背影。

卓文面色铁青,眼前两人其实登对。

【“文哥哥会抚琴吗?陆锦然能抚琴,爹爹就老拿她和我比,好像是别人家的女儿好似的。”

“不会。”他直言不讳。

“哦。”大眼睛就噙着失望,孩子气得很。

“我倒是会吹笛。”他有意逗她,她眼前一亮,继而黯淡下去:“你没带笛子。”

山中有竹,竹可成笛。

她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做好。放在唇边一试,音色果然不佳,只够勉强入耳。卿予却新奇得托腮看他,好听好听!

前一刻还在说好听,不多时竟又睡着,果然是孩子心性。背起她,漫步而归,这个孩子和她特别投缘,他长她六岁。她习惯粘着他,原因是他长得好看,他哭笑不得。

后山回去的路不近,他小心翼翼怕把她吵醒,好似珍宝。她却突然开口,小娟说我们不等对。

登对?他啼笑皆非。

文哥哥,什么叫登对?

他微顿,却没有停下脚步,思忖着如何回答她的问题。登对,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他抬头,夕阳给远方镀上了一层金辉。

那会不会今日很登对,明日就不登对了。我和逸之在一处玩,就有时登对有时不登对。

卓文笑出声来,他唯独与她一起,最开心。

“我和青青登对,再无旁人。”】

我和青青登对,再无旁人,心头猛然一沉。他从商允脸上,读到自己过往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登对,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登对得收藏一下把!

第七章 报复

第七章 报复

卓文面色不虞,就起身辞行:“不妨碍永宁侯歇息了,明晨再陪你一道去初云寺上香。”

商允才回神,谢过之后,一直送他至东苑门口。

卿予有意躲他,就再没有露面,坐在后屋的池塘边喂鱼。鱼儿见到吃食,纷纷涌上,池塘一处就金黄一片,甚是好看。

她听到商允送他,蓦然回头,他果然没有驻足多留一刻。

手一抖,鱼食通通掉落池塘之中,卿予有些怔。

商允就寻在她身旁坐下,好似随意开口:“你近日不爱笑,倒爱对着这群金鱼发呆。”

“哪有?”她不理会,伸手去捞掉落在池塘里的鱼食袋子。商允就拦过她,自己去捡:“你不舒服就不要沾水了。”

卿予愣住,他何时留意这些的?

商允从前在晋州就听大夫说起过,女子月事要少沾凉水,到现在便都还记得。

卿予犹在怔忪,他又已开口:“明日约了卓文兄去初云寺上香,可惜眼下你去不成。不过我打听好了,初云寺的素点心远近闻名,回来的时候带些回来给你。”

月信时候不能参拜佛事,卿予应了声好。

“如今我也馋起户巷的紫香玉蓉糕来了,这可如何是好?”他有意调侃,卿予就笑出声来。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商允很早便困了,卿予就替他收捡书桌。卿予不识字,却认得他近来一直在读一本书。

该是不下看了三回。

商允只喜欢读闲书,卿予轻手轻脚,灭了灯芯,才掩门而去。

月上中天,她行至偏苑,一眼便看卓文在石凳上握着笛子发呆。卿予认出是他一直觉得音色难听的那把。

他还留着。

听到动静,他就回头看她,她突然记不得上次听他的笛声是什么时候。

“过来。”语气一如既往。

“我月信至了。”她声音发沉,却隐隐一丝轻松。他伸手揽她到怀中,用笛子抬起她的下巴,轻佻一笑:“青青,满足男人的方式又不是只有一种。”他吻上她的双唇,笛子便从下颚划到她的腿间。

卿予心中一紧,揣摩过后,羞愤看他。

他略有蹙眉。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不知该何种恼怒。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臆想着他会用何种方式折辱她,他知晓她误会。

松手起身,也不解释,只倚在石桌上缓缓吹笛。清风月下,偏苑内溪水潺潺。还是那般笛声,不算优雅的音色,却好似穿透心间的桑丝,明明很细,痛处连绵不绝。

他兀自垂眸,侧颜隐在昏黄的灯光中,旁若无人。纤长的手指,深深浅浅触碰,段段宫商角徵羽就勾勒出心中的幅幅画卷。他从前想的,便是这般到天荒地老。

然后,笛声戛然而止。抬眸看她,她却只是低头。

落笛良久不曾从她身上移目,捏起她下巴的一瞬,便是时光偷走的八年。她双眼打湿,胸前衣襟深了颜色。“如果你要报复,你做到了,够了。”她少有的轻言细语,比强占她身体更痛苦的就是回忆过去。

他冷眸扯回怀中,“谁说够了?”

拉她进房,狠狠摔门。

打开书柜,满满全是她从前送他的物什,小至一片干花做成的书签,他通通收着。

“这只兔毛笔是十年前生辰你送我的,你去后山抓的兔子,让逸之教你做成的毛笔。”

“这只瓷娃娃,是我第一次偷带你下山时买的。你说我若是想你就拿出来看,十年,从未断过!瓷娃娃下面写的是你名字,洛语青。”

“你绣得第一个香囊,便也是送给我的,扎到满手是针伤!”

怒意中如数家珍,卿予不愿再听转身就走,他就将她扯回,压至床榻窒息亲吻。

他们之间有解不开的结,都在报复对方,却是在报复自己。

凝神的熏香,看她躺在自己怀中熟睡,耳边平稳的呼吸让他莫名安心。掏出袖袋里的那枚陈旧花色荷包,趁她熟睡将二人的头发结在一处,放入荷包之中。

结发共连理。

他吻上她的脸颊。

她不想他碰她,他便将药换成月信提前。他其实护她也由着她,她不知晓。否则以他的性子,又如何容得下商允?

“你就这么喜欢他?”明知怀中之人熟睡,还是忍不住开口,“还是在报复我?”良久,轻声一叹:“青青,其实是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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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他到东苑等候。

初云寺在京城西北角,山清水秀之地,人杰地灵,自然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商允好玩,四处的名胜都喜欢游览,卓文一提起他便兴致勃勃响应要去。

所以才约好了今日。

出来的时候商允一脸歉意:“对不住卓文兄,久等了。”

马车已在侯府外候着,两人就一同往府外走。

“既是去佛寺,我就想着换身素静些的衣服。这些东西一贯都是卿予收着,她近来又嗜睡得很,就耽误了些时候。”商允略作解释。

平远侯府去往初云寺要将近两个时辰,往返便是四个时辰。卓文专程陪他一路,他还迟了,自然有些不好意思。

听起来甚是扎耳,他却笑得很淡。“本也等的不久。”

一路闲谈,抵达初云寺已将近晌午。撩开帘栊,两人前后下了马车,跟在马车一侧的侍从便也下马徒步。本与卓文一道,商允就只带了顾言一人。

“方丈吩咐,若是施主到了就请先随小僧去用些斋饭,小僧稍后再领施主去各处参拜。”听闻平远侯要来,初云寺不会怠慢。卓文都没有意见,商允却之不恭。

佛家的饭要连用三碗,幸好初云寺的斋饭可口,商允心中唏嘘。卓文却吃得很少,漠不关心。过了些时候顾言竟又携了药碗前来,是趁他用饭的时候请院中师傅们帮忙熬的。

商允心中叫苦不迭,继而怒目看他。顾言只得尴尬一笑:“临行前卿予姑娘特意交待的,若一日不能停。”

两人还在交锋,卓文就起身。他是该嫉妒,若是置于他面前,再苦也甘之若饴。可惜她没有心,对他远不及商允的百分之一。

侍卫就跟了出来,悄声道:“侯爷稍后离开即可,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了。”

凉薄笑意浮上嘴角。

初云寺四围风景虽好,却通体掩在崇山峻岭之中,稍有不慎跌落其中便是粉身碎骨,实非他人所能庇护。

商允却浑然不觉。

用过斋饭,就去院中一一参拜。

时至七月,天色说变就变,商允望向外面就有些怔。卓文就道,多半是临时雨,虽大了些也完结得快,不妨碍游览。商允愣愣点头,唤了顾言来悄声叮嘱几句,卓文听不真切,却看到他连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信都已支走。

“府中有些事让顾言先回去办。”商允只是笑笑,往后的参拜就有些心神不宁,零零散散大半个时辰才将初云寺拜完。

卓文一个眼色,侍从便假意上前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永宁侯,对不住了。京中突有要事,我要先行返回,只能留樊彭陪你。”卓文缓缓开口不似有假。商允好玩,又最喜四处游览闲逛,此处的风景别致宜人,以他的性子定然会留下。

此时自己借口要事脱身,游览时再安排人与商允争执,不慎坠崖,与他半分瓜葛都没有。

卓文转身要走,商允竟然开口:“卓文兄,我随你一道回去。”

卓文就迟疑看他。

商允见瞒不过他,若不说实情又怕卓文误以为自己拂了他颜面,只得开口:“实不相瞒,卿予早些年间染了旧疾,一到雨天就疼痛难忍。我先前遣顾言回去就是照看,若是还有不妥就让他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