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走在街头,脑海里占据了往昔的浮光掠影,便分不清附近的嘈杂喧嚷。手持兵器的人攻来,就麻木挥伞。神色混沌中,一袭白色锦袍染得鲜红,再有旁人也不敢近身,退而远之如同避讳煞神。

突如其来的戏谑,笑得苍凉。想得多好,他来报仇,让她置身事外。

可若你不在,我纵使报仇了,又有何用!

卿予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绝望见底的表情,幽黯的眸子沉寂如死水再泛不起涟漪。眼底的猩红,衬着面色煞白,唇齿间失了生气。左手抱着怀中之人,右手擒着同衣襟一起染红的油纸伞。

此生予卿,卿不在。

蓦然驻足,抬眸时便是一袭浅紫淡蓝身影映入眼帘。

昔日鸢尾旧颜,自是使君眼。

四目相望,卓文愣愣看向怀中,继而一松,“青青?”

“卓文。”淡然语气下眼波微澜,他果然还是来了。原来,能再见到他便好,腹间压抑已久的疼痛,喉间腥甜就在他面前溢出唇间。

以为身后的剑尖将要刺穿心间,却倏然跌入眼前温柔怀抱,想张口却隐隐说不出话,唇间溢出鲜血份外触目惊心。

卓文一手展臂将她护在怀间,一手掌心抓住剑尖,再近不得半分。耳边的滴血声顺着手臂划下,他似是浑然不觉,沉寂的眸子目不转睛看她。“文…文哥哥…”死死抓住他胸前衣襟,再发不出声音。

揽着她,好似剐心,耳畔凑近她唇边,才听清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字眼。

悲从中来,自嘲大笑,“好!我救!我去救!”

你让救的,我何曾不救过!

听他回答她好似安心,倚着他肩膀沉沉睡去。眼泪顺着鼻梁滑下,揪心的疼痛夹杂浓郁的嫉妒,掌心劲道一起,剑尖被生生断开自两半。

苍烈心中微滞,再看向眼前之人,持着血红的伞缓缓起身。揽进怀中的人,血染衣襟,凛冽的杀气好似要将周遭吞噬殆尽。

苍烈从未与他交过手,也没有理由和他死拼,冷眸看他,语气也冰冷见底:“平远侯,我是殿上旨意来取永宁侯夫妇性命,还请平远侯不要阻拦在下复命。”

“殿上?”他深恶痛绝,“你将她伤成这样,还有命回去复命?”

苍烈蹙眉一簇,方才明白他话中含义。继而惊诧,他是要带着她和自己死拼?

“你于她的,我定会千倍还你。”言语间伞面推开,分明和洛语青不是一个力道。苍烈遂才想起,四海阁除了洛语青,还有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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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护着商允和公孙夜往西赶,走得多是小巷穿梭,便于隐蔽也便于拖延。若是路上听到大批守军动静,再往大道上走也不迟。

商允起初死活不走,素来温和的阿篮却是甩袖低吼,我等追随侯爷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侯爷是想看夫人白死吗?夫人这么做是为何?是为了侯爷和小世子!

商允怔住,眼中氤氲一言不发,只是照做。

直至半途再遭人截杀,阿篮身中数剑勉强逃脱。

“阿篮!”商允两泪滑下,顾言和阿篮都是自幼跟随他,顾言受伤在官邸生死未卜,阿篮却是再撑不下去。

阿篮忍痛抱拳跪下,“方才是属下逾越了…但夫人将侯爷交托于属下,属下万死不辞…才会请侯爷大局为重…属下日后于夫人有所交待。侯爷…往后阿篮恐怕不能再伴您左右…”

阿篮!商允失声痛哭。

仅剩的几人却是扶起他,侯爷,请随属下来,勿作停留。

公孙夜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行至巷口却突然涌入四五十余人,众人心惊,狭长巷子里遭遇逃出生还的几率小只有小。“保护侯爷走。”两人拦在前方,剩余两人冷静抓起商允和公孙夜掉头就走。

来人却大喝:“永宁侯请留步,吾等是奉汝阳侯之命前来!”

四人驻足,前方两人却也不敢大意,缓缓退后。

汝阳侯地界本不在此,前来之人都是黑衣夜行装素,领头之人上前,扯下蒙面黑布抱拳下跪:“永宁侯可还认得江桓?”江桓是汝阳侯麾下的侍卫,商允自然认得。

“江桓!”商允说不清是何心情,上前扶他起身。

江桓才道此次从汝阳侯府来的并非这几十余人,先前守军入城封锁耽误,眼下正分散在茂城各处寻他。“侯爷请随江桓来。”

商允却滞在一处,“江桓,夫人只身断后,你遣人往东去寻夫人!”

晋州府幸存几人脸上都是一愣,竟有一人微微哽咽出来,都过去那么久了,哪里还能生还!

江桓当即明白了几分。

“是死是活,都请务必寻回夫人!”商允拱手,眼底的哀痛之意令人扼腕。

“你们何人随世子大人去晋州府的见过夫人?”江桓是雷厉风行之人。

“属下见过。”一人出列。

“带上二十人去寻夫人踪迹,现在就去。”自下命令到众人出发半分没有拖沓,商允心生感激。扬袖将一枚信号弹射入空中,领了众人就往约定好的地方去。途中虽有遭遇,但比起晋州府连番恶战的数人,轻松了太多。

到定好暗中定好的十字路口时,来人约有一百人。“江大人,往南走便可与茂城驻军汇合。”探路的回报。

“走!”江桓不做迟疑,众人围着商允便往南而去。一路遇到阻隔都迅速清理掉,不留喘息机会。

到了四岔路口前方众人才将停下,前方似是有几方人马在厮杀混战,没有一方是晋州府的。原本厮杀热闹的场景,随着商允的出现而突然冷却。相互怔忪,也分不清各方是何意图。

江桓不敢大意,手下黑衣人层层聚拢。

茂城是晋州地界,没有哪方愿意留下名号和来历,日后遭人话柄。

之前的几波人倒是不打了,反正都是杀永宁侯,也不顾之前的死伤,同仇敌忾要商允的命。一时间血腥杀戮,汝阳侯府虽有一百余人也架不住几方人的群攻,死伤无数。

商允却是大笑,来这里都是想要他的命吗?若他不带卿予来茂城,卿予就不会死,若是他前日里肯信她的担忧,或许就不会有今日!

再抬眸,目光中夹杂着愤恨,羞愧,仇视,凛冽,复杂得难以言喻。

汝阳侯府的人将他护在正中,一时片刻伤及不了,却突然有人层层迭起,踏着相互肩膀往中间而来。江桓和身边侍卫解决掉了几人,却又有更多同样路数的人杀了过来。

混乱中,几箭穿云而过,将人死死射下。

又有人马来?

弓箭手?难道是守军?陡然一静,四周牢牢围了一百余名弓箭手和五十余个带刀侍卫。与众人的黑衣夜行不同的是,这些人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京中禁军精英,连衣服都没有避讳褪下。

敢公然带出京中禁军还能有谁?

平远侯是疯了还是嚣张到了这种程度?

一时间没有人敢动。

禁军之中就有一人走出,目光扫过其中两拨人,拱手道:“平远侯让属下带话,他人已到茂城,两位还要继续吗?”

众人心中哗然,平远侯到茂城了?!

平远侯是殿上的人,殿上介入此事了?!

场面瞬时就有了巨大变化,有两拨人收剑退至后方,也不撤走也不上前,只是观望,那便是平远侯带话的人。

一群人腰板突然挺直,似是得到了相助,顿时气盛。

第四波人则是面面相觑,隐隐杀气四起。

第五波人和第六波人则完全分不清楚缘由,怔在原地,进退维谷。

汝阳侯府的人也不明所以,平远侯是敌是友言之尚早,众人只管将外围与永宁侯隔绝,守好永宁侯便是。

终是气盛的第三波人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既是平远侯的人,自然知晓殿上的意思,还在等什么!”

禁军头领瞥过那人,目光好似大漠猎鹰,那人不禁寒颤。

再没有人出声。

禁军头领才开口,掷地有声不容置喙:“无论是谁,凡有动作者格杀勿论!”

根本不分哪方势力动辄清除,平远侯是何意思?

公孙夜却是看得明白,“是平远侯要保侯爷,只要僵持不下,驻军到了侯爷就可安然无恙。”

江桓恍然大悟,商允却是攥紧双拳。

不过片刻,就有人紧随其后想通个中道理,但与其等死不如一搏。谁知稍一动作就有乱箭而来,丝毫不留余地,旁人亦受牵连。

禁军头领挑唇一笑:“还有谁,继续。”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不放正文中的说明:

前两波人是贵王和燕王的人;

第三波是信源侯的人;

第四波是华帝的人;

第五波和第六波是盛昌侯和永信侯的人。

第五十四章 怒杀

第五十四章怒杀

霎时无声,之前隐隐杀气的一群人中,有人沉声开口:“平远侯在何处,可否借一步说话?”原本是随苍烈前来的大内高手,比旁人更沉得住气,言谈举止也拿捏有度。

平远侯再如何是殿上的人,苍烈大人还在茂城,若是其中有误会,两人见面说清楚即可。

既奉殿上密旨取永宁侯项上人头,平远侯断然没有干涉的理由。

禁军头领冷眸瞥过,这三十人反倒是其中身手和镇定最棘手的一群。旁人听闻他开口,也纷纷望向禁军头领,都关心平远侯在何处。禁军头领受命在此维和,自然懂得棒打出头鸟的道理。“侯爷没空。”

言多必失,不如言简意赅来得震慑。

没空?

那人身上的杀气渐藏不住,完不成殿上的的密旨回京也是死路一条,即便逃跑也是面对其他大内高手天涯海角追杀。

不如一搏!

斜眸睨过身后两人,一群人皆是领会他的意思,恐怕不等苍大人前来就要直接强杀永宁侯了。强杀,则要出其不意,也要人牺牲做箭靶子。

但箭靶子可以是旁人。

那人高声开口,“信源侯是让你们来看戏的吗?你们呆着做什么,等晋州叛军到了一遭作死?还是等他日拷问时,合盘供出你们的来历?”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紧,与其等晋州守军前来不如拼死一搏。

现场情绪有所失控,最先冒失的却是之前分不清状况进退维谷的两群人,一袭“供出来历”徒然间乱了分寸。盛昌侯和永信侯都是晋州的盟友,若永宁侯没死,两人倒戈之事又传出,今后只会脸面无存不说,再遭定远侯和永宁侯报复只会更进退维谷。

江桓眉峰微蹙,果然这些是被人当了枪使!

倏然间,盛昌侯和永信侯的人已和禁军交手。

禁军占据有力位置,一轮弓箭清剿死伤过半,弓箭兵之外的侍卫却丝毫未动,表情释然得很。片刻,信源侯的人也加入混战之中,便是这时,大内侍卫三十余人暴起,却是突向永宁侯方向。

这三十余人的身手与旁人不同,不过短暂交锋,汝阳侯府侍卫损失严重,禁军侍卫却是按刀不动。

江桓清楚对方意图,己方要死护永宁侯就会不惜一切代价,那不到危机时候不得令,禁军侍卫便不会参与其中。

鹬蚌相争,他们只管最后收尾干净利落。由此来看,平远侯与永宁侯关系未到殊死相护的程度。反是,诡异得很!

现场打斗更胜,一时间尘嚣四起。

禁军头领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反正今日能从这里走出去的也没几个,不如让他们先自行解决,他来掌控大局就好。

任凭周遭越打越烈,禁军头领冷眼旁观。

不多时,却又突然拢眉拢紧,警觉转身,宽阔街道中便多了一道身影。“侯爷!”禁军头领开口,打斗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停下,都想知道平远侯露面晋州究竟是何意!

待得看清,又纷纷不寒而栗。

平远侯抱着一人走来,一袭白衣锦袍被血红然就得近乎看不出原色,仿佛从前便是这般触目惊心。手中拎着的伞柄鼓胀,油纸伞面上全然被血渍浸透,伞尖缝隙处,鲜血滴了一路。

他整个人透着戾气,深邃眼眸间杀意四起,浑身的凛冽之气好似煞神。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有人吓得生生咽了口水。

禁军头领也是惊诧。

跟随卓文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平远侯。

“卿予!”商允一眼认出,激动时颤抖开口却被江桓果断按下。此刻的平远侯绝非善类,江桓素来习武,也知晓这一身阴冷肃杀之息来得委实慑人,动辄爆发恐怕便是一场屠戮。

四下静得只有他手中伞柄滴血的声音。瞠目结舌中,有人的刀剑掉落不敢去捡,就连呼吸都暗暗敛住。

僵持片刻,卓文似是在人群看到了面色煞白的商允。他眉头簇成一团,焦急而恐惧得望着自己怀中之人,旁人强行拦下他,他才没有开口。卓文便也不移目,死死盯着他,仿佛周围都隐在眸光之外,置若罔闻。

对面的盛气凌人商允心间微滞,可望着他怀中的卿予,一股怒火又涌上心头,两人眼神互不相让。

旁人不禁怔忪。

平远侯不是同永宁侯一道的吗?

当下却又不是这般情景,两人的关系说是宿敌也不为过。平远侯为何要出手干涉此事?

难道是,平远侯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亲图亲自动手之快?

在他人面面相觑中卓文步步逼近,禁军头领不开口相拦,仍由他往人群中走去。四下的禁军弓箭手和侍卫自动规避,严谨让出一道空白。江桓则攥紧了剑柄,额头隐隐渗出冷汗,就连背上都湿了大片。

是人都看得出来,平远侯是冲永宁侯来的!

有人是等着看好戏,有人是几分错愕,更有人是乱了分寸。卓文临近之时,大内侍卫头领开口:“平远侯,我们受命…”

话音刚落,卓文缓缓驻足,转眸看他。

那人明显一滞,谦卑低头拱手道:“我们大人想见见平远侯,有要事相商,平远侯见过他便知晓了。”

良久,没有闻得他回话,也没有见他有半分动静。那人终是按耐不住抬头,却见平远侯早前的戾气中夹杂着隐隐一丝笑意,微妙到令人——毛骨悚人。

大内侍卫头领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卓文隐晦笑意时手中力道一起,原本鼓掌的伞面中竟然滚落出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不乏有人倒吸凉气,却吓得不敢动弹。

苍大人!

几十余个大内侍卫都僵在一处。是苍烈大人!

“我见过了。”直至此刻卓文才冷言开口,凉薄得仿佛从冰窖深渊传出,“你们可认清了?”目光直看向大内是为头领,好似回应他先前所问,又似轻蔑挑衅,你们要奈我如何?

平远侯是殿上的心腹,不可能不认得苍烈大人。平远侯见过了苍烈大人,却取了他首级,不消想也知道平远侯是何意!

众人怒意涌上心头,平远侯除了震慑,恐怕还是要杀人灭口的!

否则他如何回京向殿上交待?!

当下顾不得旁人,血气上头挥剑上前就是死搏。大内侍卫都在卓文近身,十余人暴起,江桓倒吸一口凉气!卓文身后的禁军侍卫虽然训练有素,竟然一个没动!

是要看他一个被数十人围剿?

屏息之间,只见卓文单手挥伞,锋利的伞沿犹如催命的转轮。来人接近之时甩袖一挥,带着杀念的伞沿割得血肉模糊,来人应声倒下。

回身之际,伞尖刺入身后之人的胸膛,再使力道,那人动弹不了缓缓跪坐而下,手中兵器闻声而落。左右两旁突来的两人,一人正面受了一击,直接毙命。

再扑上来的人失了屏障,又被他的杀年吓倒,捉襟见肘更不足为惧。平远侯挥伞行云流水,杀伐果断利落。血腥之中,眼眸却不眨分毫。旁人看呆,才愣愣明白他一身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恐怕这一路上,都是这般杀过来的!

不消片刻,方才的数十人已七零八落躺尸地上。“还有要来的?”卓文冷冷开口,话里的威压隐隐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了?”他嗤笑一声,眼眸再瞥向商允时声音陡然一厉,“杀!”

一声令下,便是宣告屠戮的节奏。

旁人未及反应,身后的禁军侍卫已倏然跃入战场。惨叫声和惊呼声四起,汝阳侯府的侍卫心底亦泛起惶恐,所幸禁军侍卫未与他们动手,周遭的势力却是血溅当场。

卓文只身立于混乱之中,却再无旁人敢过到他跟前。

他也未从商允身上移目。

商允却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她怀中的卿予,她是活着还是…商允鼻尖一酸,她就近在眼前,他却不知晓。刹那心死,也不顾江桓阻隔就要上前。江桓牢牢护住,死活不让他逾越一步。

商允怒得面红耳赤:“她是我夫人!”

江桓语塞,却还是没有松手。

卓文心中好似重器撞击,喉头的腥甜险些喷涌而出。“夫人?”戏谑大笑,怒意顺势而上开至极致:“本侯怎么忘了她是你夫人?!”语气之中的盛气凌人透着几分抑制的歇斯底里。

卓文一袭话旁人皆是僵住,平远侯怀中的正是永宁侯夫人,众人脑海中飞快转动得便是平远侯与永宁侯之间的桃色猜忌。

恰逢四围杀戮停止,除却一早撤离战场的两群人,剩下的四波人中都只杀得只留一人。

留下得还都是胆小之人,跪在不远处,牙齿打着哆嗦。

卓文也不移目,看着商允,就着先前的戏谑语气一字一句开口:“留你们的命,是让你们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一声。从今往后,谁敢再动永宁侯夫人,就是与我卓文彻底撕破颜面!”

众人一惊。

那几人更是怕得不敢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