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该在五姑父和商允的计划当中才对。

卿予心中还是捏了把汗,光听声音就知人数不少,难保不会滋事?

而后便闻得五姑父的声音,大致意图是,入得茂城之后有官兵接纳,会分批疏散至周围的城镇。每个城镇都有官府开仓赈济,侯爷亲自督促,唯望遵守安排,勿生事端,则人人有余粮。

凡有滋事者,逐出之后,永不放入。

一个□/脸,一个唱黑/脸,将一出戏完整演绎,城门外的高呼声不绝。大门打开,四围是整齐列队的士兵,先前涌入的一波流民惊慌失措后,后面的便有序了许多。

越有序,进展越快。

卿予认得负责疏散人群的便是城守麾下最得力的助手,与民无扰,街角和楼上看热闹的百姓也有。

议论声也不少传到卿予耳中。

能如此善待宜州流民,又如何会亏待我们晋州子民?

永宁侯年少有为,难得由此般胸襟气度,宜州的信源侯是断然比不了的。

还是头一次见永宁侯本人,品貌兼具,气宇不凡,是我晋州之福。

卿予闻得心花怒放。

城楼上的商允,是永宁侯大气凛然,遥遥望去,自有旁人比不过的气度风骨。卿予恍然想起小时候,她从四海阁折回,才从刺客手中救下他。商允见她回来,便抱着她哭,卿予,不走。

卿予莞尔,一晃都是十年前的事,当年的爱哭鬼已是她的夫君,轻语言笑,自城楼由侍从簇拥着缓缓下了城门,熠熠生辉。

她又哪里会走?

想来一切进展顺利,都在掌握之中,眉间没有半分愁容,抬眸环视四周的时候却又一眼望到她。

坐在对街的茶铺托腮看他,手里握着伞柄,风轻云淡。她还是跟来了,他无奈摇头,却又觉她的笑容太好看。近日倒是怎么了,要不够,也看不够。

“夫人!”阿篮也看到。

商允往她这边来,周围是侍从护着。

卿予也就起身,拿着伞柄笑。近来果真是她多心了,关心则乱,不跟来却是不放心。

出神的功夫,他已走到街中。

卿予正欲迎上去,隐匿在两旁街道围观的人群和流民中暴起几十人,未及反应,商允周围的侍卫瞬间被斩杀十余人,血渍溅到衣襟之上,触目惊心。

“保护侯爷!”阿篮大喝一声,周围的人才纷纷拔刀,周围的士兵也不敢懈怠。

街上有围观的人群,还有大量的流民,一时间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也不知哪些是流民,哪些是刺客,冲撞之中又要护得商允安好,便是血光冲天。

卿予心中慌乱,抓起伞柄就往商允这边来。

商允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哪怕是被刺客追杀也不如眼下这般血腥,周围侍卫就将他围在中心。奈何人群太多,也有就着人群袖下藏刀之辈,心底的恐慌好似没有尽头,每隔片刻便有侍卫倒下,分不清敌我。

商允吓出一身冷汗。

离得太远又被人/流重重阻隔,卿予挤不过去,却见他身旁数十人挥剑而来。“商允!”迫不得已脚尖一垫,一个跟头踏着人群过去,千钧一发时挥伞一挡。伞柄旋转,推着伞面向上,伞面便如刀锋犀利,顷刻取了两人性命。

才来得及将商允拉扯至身后,左臂却被刀剑划伤,血痕立时涌了出来。

“卿予!”商允眼底一红,仿佛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般和刺客死搏才救了他性命。卿予吃痛,拎着伞捂住左臂,疏忽的侍卫才聚拢过来。

“带侯爷回官邸,快!”卿予吩咐。

阿篮领会他的意思,护着商允就往前走,其余人开路卿予断后。追杀的刺客都在身后,换了旁人招架不住。

“卿予!”商允大喊,听他声音卿予心下慌乱,可被十余人缠住,一分心又被重重打上一掌。“别管我,护着商允。”万不得已开口嘱咐。阿篮也顾不得商允意图,“侯爷,不要拖累夫人。”

恰逢城楼上大喊:“南边发现宜州军队!”话音刚落,喊话的军官喉结一箭贯穿,生生从城门落下,形势更加扑朔迷离。

流民还在涌入,若是不关会被攻破,若是关,恐怕便是森森白骨。

“公孙先生!”有人惊呼。

“五姑父!”卿予恍然想起,五姑父还在这里,抬眸见到不远处的士兵护着他,腹背受敌。“驻防守城!”公孙夜大喝一声,此刻是小,若是宜州军队攻入,便是血流成河。

城守明白他的意思,吩咐落闸,剩余的流民鱼贯而出。

公孙夜被隔开在城楼一端,近身只剩三两侍卫。

卿予才清理掉周围刺客,“阿篮,带侯爷回官邸!快!”

“卿予!”商允抓着她不放,卿予抱紧他,“我去救五姑父,马上回来追你们,听话。”言罢推开,“带侯爷走!”商允不开口,十余人便怔在那里,卿予一怒:“出了闪失你们担得起吗?走!”

这一句是说给阿篮听的,看了商允一眼,也不回头纵身一跃往公孙夜那里去。

“侯爷,不要让夫人为难。”阿篮咬牙,“夫人的话没听见吗!”

众人微顿,便护了商允离开。

城门外喧嚣声重,该是宜州的兵马到了,幸而之前便有防备不至于措手不及。又有传令使来报,禹城,绕城和忻城的守军马上到了。

援兵来便是万幸,“死守城门!”城守大喝。

卿予救下公孙夜已是吃力,先前的伤口还在流血不止,“五姑父,跟我来。”也顾不得其他,抓起公孙夜就跑。

随行的侍卫只剩了三两人,迎面跑来得人是晋州的侍从,刚好撞上,“夫人…夫人…官邸遇袭!”

官邸遇袭!

葡萄,卿予脚下踉跄险些站不稳,忽而想到还有翠儿在,当务之急是撵上商允,勿往官邸去。

“走!去追侯爷!”商允不能出事!

行至转角巷子处,却是侯了一群人,她身边不过三个侍卫,还带着手无寸铁的公孙夜。

来人甚是嚣张,“可是永宁侯夫人?”

侍卫护在前端,“夫人绕道快走。”这三两个人与众人相搏无异于以卵击石,是拿命拖延,卿予眼底含泪,抓起公孙夜往后折回,绕道小巷之中,身后便是令人发指的声音,脚下却不敢停。

行至一处,却被人伸手拖了进来,卿予正欲出手。

“夫人是我!”来人是翠儿。

卿予怔,她不是该和葡萄一处,翠儿毫不迟疑,一边摘下她的头饰一边和她交换外袍,“夫人,我已将官尹和小世子藏到安全之处,动乱一过就会来寻你。夫人,这波人不是信源侯的人,对付不了,您赶紧往顺着这条巷子往西去,能追上侯爷。”

言罢又夺过她手中的纸伞,便是要扮她了,“夫人,我是平远侯的人,是平远侯让我护您安好,翠儿之前实非得已。”

卓文?卿予心口一滞。

翠儿眼泪已夺眶而出,“夫人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平远侯在往茂城赶来,夫人您一定保重!”言罢,纵身一跃,扮作她往相反的方向而去,追逐的人便一拥而上。

“五姑父,走!”卿予已泪流满面,翠儿这一去是死路,再回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我果然不适合写武侠。

中秋节快乐!

第五十二章 死别

第五十二章死别

往后一路没有再遇到阻隔,带着五姑父一人并不吃力。脚下生风,待得撵上商允时,他身边的侍卫也只剩了□人。

阿篮素来警觉,闻到身后脚步声回头,眼中却是一舒喜出望外喊出声来:“夫人!”商允猛然挣脱他,心急如焚折回抱紧她就不松手,原本木讷的眸子泛起道道幽波:“卿予!”

“我在。”她知道他定是提心吊胆一路,眼下却不是软语温存的时候。“官邸遇袭,我们暂往西边躲避。”

官邸遇袭!那葡萄!商允面色死灰。

卿予握紧他的手,宽慰道:“葡萄安好,稍后再给你解释,我们快离开这里,这次来到恐怕不止信源侯的人。”

公孙夜也跟着点头。

商允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五姑父是公孙夜,也才恍然明白为何总觉得他们亲如一家。

“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与我分开了,我们夫妻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只管攥紧她的手,她才发现他手心皆是汗。“知道了。”她清浅应声,由他握着一路同行,才见他眉梢少了几许愁容。

但当下这般紧要关头,又有谁敢大意?

卿予兀觉左臂已然有些抬不起,心中暗暗觉得不妙。

途中断断续续躲过几波人马,也打过几波人马,身边只剩了五六人。仓惶隐在一处时,听追杀的人道起:“已有晋州援兵抵达茂城了,宜州兵马恐怕难以攻入。得尽快搜到永宁侯,否则等守军腾出空余来,再杀永宁侯就难了。”

援兵抵达茂城了,公孙夜心中一块沉石放下。

商允揽紧怀中之人,只要再熬过最后一段时间就好,熬过去了便是曙光。卿予拂袖替他擦去额头鬓角的涔涔汗迹,他心中踏实许多。

风声一过几人再动身,对方不留余地搜索很快便会折回,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临到转角处,卿予却是突然驻足,脸上愕然神色让众人心中一紧。“夫人?”阿篮似是也有所觉察。

“带侯爷和公孙先生走。”卿予竟是淡然松开商允的手,推至阿篮处,“你在侯爷在,我可记得清楚?”

阿篮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先前还并不明显的杀气越渐明朗。“属下记得。”眼中便隐隐泪光。

“我夫君就交由各位照顾,还请将他送至安全处。”卿予拱手一拜,“多谢各位了。”

“卿予,你说什么!”商允才反应过来她口中所指,便要上前,阿篮含泪拦住。“卿予,你方才答应我什么!我们二人要生一起生要死一同死!你又出尔反尔!”

卿予的性子他怎么不清楚,情急之下,不顾其他嘶吼,再后来便是“不守信用”,“骗子”,“你敢”,“夫人”,“卿予”,软硬兼有,眼底都是红色。

“商允,好好照顾葡萄,他娘亲…”话音未落,身后脚步声渐起,卿予瞥目,继而抽起其中一个侍卫的长剑,吩咐道:“马上走!快!”

阿篮咬紧牙关,“侯爷,得罪了!”拖起他就往前方的巷子跑。

“卿予!”商允喊得撕心裂肺,卿予只觉心中狠狠揪起。而身后的凛冽杀气,若是她不留下周旋,便一人都活不下来。想起方才的一席话,援兵业已抵达茂城,拖到那个时候,商允是有活路的。

她只要他活着。

握紧长剑,梨涡浅笑在身前比划那日才学会的手语,夫君,我爱你。

只消一眼,商允蓦地怔住,眼前一幕痛彻心扉。“卿予!”

她与他诀别。

卿予深吸一口,转身再不看他,也闻得众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尾一端,不舍轻叹。再抬眸时,一袭黑色身影映入眼帘。气息凛冽,带着肃然杀气,便是先前察觉的那道,让人莫名颤栗。

她恐怕不是他对手,手中又无伞,唯有一把长剑。

“是永宁侯夫人?”苍烈冷淡开口,惯有的居高而下气势清冽慎人。

卿予愿意与他周旋:“嗯。”

“听闻永宁侯夫人是四海阁的传人?”在他意识中商允已然是池中之物,苍烈并不急切追捕猎物。

“是,四海阁,洛语青。”她应得直接。

“过往西秦武林北千羽南云归,四海阁是北方翘楚。可惜四海阁覆灭太早,在下一直想领教四海阁的绝学,未果。”冰冷的语气中透着惋惜。

惋惜到可以暂时放任商允,来和她置这些废话?

他还果真是有心,她又岂能轻易如他的意?

卿予戏谑一笑,悠悠开口:“家父生前便多有教诲,四海阁是西秦武林泰山北斗,即便有一日没落亦不可自降身份。四海阁的人,从不和无名之辈交手。”

动手可以,先自报家门。

算是江湖规矩,她要知晓他是何门何派才能思量怎么应付。

苍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趋步上前,气势中隐隐带着威压。“夫人可曾听过长风段无涯?”

长风段无涯?

卿予是觉几分熟悉,但是长风武林素来和西秦武林瓜葛甚少,远不如南顺来得亲厚,且多半是世仇。

世仇?

卿予骤然想起段无涯在何处听过,多年前长风段无涯以残忍手段挑衅西秦武林,被爹爹诛杀。

“夫人似是想起了,那我也不便隐瞒,段无涯正是恩师。”苍烈依旧是平淡语气,只是这本平淡之中依稀透着阴森笑意。“多年前,恩师他老人家死于令尊手中。”

卿予才算知晓他为何会置商允于不顾。

原是有这般缘由。

他只怕对自己恨之入骨。

话已说开周遭戾气徒现,卿予微诧,他已随手扔了一把伞过来。“恩师技不如人,死有余辜,师门颜面我却是要讨回的。你不用伞,我胜之不武。”

卿予接过看了一眼,唇畔轻笑:“你我既有血仇,便按江湖规矩死斗,一方至死方休。你敢?”

卿予知晓苍烈此人要取她性命,却又冷峻自大。既为死斗只能锲而不舍,否则等同俯首认输颜面无存。若他接受挑衅,她引他往相反方向而去,那商允便越安全。

“好。”他拔剑出鞘,“不过需快些,我还要取永宁侯性命复命。”

卿予瞥目,手间力道一起伞面便倏然开启,油纸的材质借着内力运转竟也不输于剑锋的碰撞。苍烈眼中有丝惊异,很快却被狂热的兴奋感覆盖。四海阁洛家绝学,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卿予原本左臂受伤,单手使伞近乎吃力。若是从开始便露出破绽,凭她现在的功力应付不了他几招。为了以假乱真不露破绽,上来便耗了十成功力。

苍烈没见过四海阁的功法和用伞招数,再加上卿予出手强势,他不敢大意,竟有几分捉襟见肘之姿。

两人才得以打成眼下不分伯仲局面。

腹中气息渐渐紊乱,稍一分神便连受了他两掌险些中剑,咬紧牙关将近身交锋的失利片刻找回来。出其不意凭借伞柄的推收幅度,用伞沿划破了他的左脸。重击之下,又在他腰间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

卿予强忍着身上的巨痛,将腥甜隐在喉间,笑道:“地方小倒是打不开身,随我来。”言罢纵身一跃,一个跟头便向相反的方向撤去。

苍烈果然耿耿于怀,他才被她打了脸决计不会放过,永宁侯的事瞬间抛诸脑后。

卿予翻过两条小巷,唇间便溢出鲜血来。

先前一击近乎耗尽了全力,眼下已是樯橹之末,怕是不久就会露出破绽。除却七年前与卓文的一场死拼,她从未被逼到这般境地。但万幸的是,苍烈恼羞成怒就不遗余力上钩,又随她连追了几道巷子口。

卿予头一次悔恨幼时偷懒,没将轻功学好。葡萄出生又才八个月,雨天旧疾愈了,身体却没恢复多少。眼下自己还剩几分程度,她自己再清楚不过。咬紧牙关,又抄小道躲避。

可越急功近利,越急中出错,脚下兀得踩空,扶着墙起身时,那道黑影便堵在眼前。见她这副狼狈模样,苍烈才知自己上了当,有人从一开始就是做戏给他看的。

手中利剑一起,卿予本能撑伞架住。

论内力,论劲道,再论伞和剑的锋利程度,她哪里及得过苍烈。

利剑惯穿伞面往下。

卿予一惊,左手撑掌起身躲过,却有掌风袭来正中后背。卿予跌落在地,伞柄滚落至一侧,还来不及避开便眼前白光一闪,利剑冲着腹间而来。

“青青!”震痛心魄的嘶吼,晚来了一步。

那把油纸伞从前在永宁侯府便见过,是她随身携带之物,伞面上浸满的血渍灼烧出心底的痛处。不远处的背影,一剑贯穿腹间,殷红的血迹泅开在后腰,好似周遭隐退黯然无光。

闻得他惊呼,身前的人微楞,想转身,却徒然无力慢慢跪倒下去。

手中掉落的伞柄敲击地面,好似空寂中一缕清晖粉碎殆尽,溢出的鲜红沾染泥土,扬不起半分尘嚣。这一幕便似扼断他心脉,令人窒息的剜心刺骨。

卓文不知如何上前接在怀中,只知晓杀红了眼,杀至身旁空无一人,血迹溅满衣襟,与眼底的猩红融为一体。跌跌撞撞跪坐在地,将怀中没有气息的人抱紧,声嘶力竭呐喊:“你为什么不等我?”

“你就这么厌恶见到我吗?!”箍紧的双手,恨不得将怀中之人揉进身体,“洛语青!!”

沾满血迹的双手因用力泛起苍淡的白色,喉间悲戚的呜咽转为痛苦的哽咽:“我杀了你爹,害死四海阁上下三百人,我辱你清白,我要取商允性命,都是我做的,你不是恨我吗?你起来继续恨我啊!”

身体抑不住的颤抖,仿若承受不起之痛。

“你连我的命都不要了吗?!我给你!我通通都给你!”狠狠握住趋于冰冷身躯,却好像握不住的流沙迷眼,无处宣泄。

郁结在五脏六腑的悔恨,撞击着胸膛。双目灌泪,染湿衣襟上的血迹,猖狂得力不从心。

你让我放手,我放了。

你让我成全,我成全了。

你要嫁人,我让你嫁了。

我什么都依你,到头来,你还我的就是一出生离死别吗?

“啊!”悲从中来仰天嘶吼,湛蓝如洗的天空之下,却是萦绕不去的痛彻心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禁军

第五十三章禁军

心死若海,周遭只剩万籁俱静,连喉间的哭声都隐了痕迹。卓文拾起落于一旁的血红纸伞,面无表情抱着她缓缓起身。

青青,我们回家。

回四海阁,同四哥和逸之团聚,等我办完最后的事就来陪你们。

端午包粽子,重阳插茱萸,年关辞旧岁,平日里就去后山嬉戏,栀子林练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