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便在一旁开口:“夫人若是想侯爷了,去远远看看也好,反正院中也无聊得很,我陪夫人一道?”

卿予弯眸一笑:“还是翠儿深知我心,走。”喂完葡萄这口,替他擦擦嘴,“葡萄,我们偷偷去爹爹好不好?”

葡萄摇头。

卿予笑不可抑。

会面选在风月场所是掩人耳目,卿予不方便去,就远远呆在对面的酒楼。翠儿举起手指数了数,“侯爷该是在那个房间里。”

窗户皆是闭着,当然什么也看不清,只是知晓他在那里便又踏实许多。

恍然想起在京城杏云楼的时候,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似是久远之前又好似近在昨日。那时尤为胆怯,眼下却比从前成熟了太多。

“葡萄,你猜爹爹一会儿出来,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翠儿被她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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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厅内氛围尚佳。

定远侯世子容庆和商允交好,定远侯又如何会在意小小的宜州北部十二城,容庆是摆明来给商允抬颜面的。

一旁的永信侯与盛昌侯不会多加为难。

过往虽多听闻永宁侯无能,此时亲眼所见,却是笑而不答,心意也难以揣摩。恐怕除却定远侯世子,又是一个难对付的人。

但利益面前,始终一致,只是看谁手中的筹码更多。

所谓谈判,秉持己方的底线,比得便是多方耐性。从辰时到午时言过九论,都是各方谋士开口纵横,公孙夜强势分毫不让,又有定远侯府一旁帮腔,永信侯与盛昌侯其实恼火。

难不成他商允想独大?

那何必与他一起趟浑水,冷眼看他如何吃得下去才是!

但既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也懂得如何敛起情绪,所幸继续听下去。至多,言不投机各走各路,也没有损失。

见他二人渐渐失了兴趣,商允才缓缓开口:“宜州天灾,流民多往茂城而去,我会亲自开城门收纳流民。北属十二城,我晋州可只北部取接壤五城,剩余七城,商允不夺各位所好。”

公孙夜之前动作不过是将二人心中怒气挑起,商允再来退避三舍,效果便比直接开口大要五城好得多。

果然,两人先前眼中的索然无味霎时收起。

北部十二城中,与晋州接壤的北部五城最为平穷,拿着也是鸡肋,远不如南部一城来得有价值。商允如此开口,两人自然来了兴致。

“好。”永信侯提一个开口,“若将西边两城与我,我愿安抚周围诸侯,不会生起事端,各位附议即可。”

谁人不知西边两城最为肥沃,盛昌侯冷笑,“若是西边两城与我,我自有办法挑头滋事,各位只需背后拾柴。说不好这北部十二城,哪日就变为了北部十六城,我们四家可再行瓜分,何乐而不为?”

容庆瞥过一眼,不冷不热:“西边三城之中,我定远侯府占其一便可,其余的各位如何分配,我并无意见。”容庆底蕴自然足,定远侯府要拿西城之一,无人敢有异议,他只拿一城即可,于旁人皆是好事。

商允又只要北部五城,剩余的便是永信侯和盛昌侯二人的博弈。

未时三刻大局已定,公孙夜便拿出敲定文书,要留官印以备万一。

“官印?是否不妥?”永信侯不削,诚然将这种事放诸台面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的。

商允笑道:“官印敲定,就是四家利益共存。有了约束也不怕中途生变,大家都可放心,谨慎些不是坏事。”

盛昌侯也是犹疑,初次合作,有些屏障自然更好。

“好,我信永宁侯,官印拿来。”容庆带头不留余地,旁人也不好推脱。四家官印集齐,容庆拱手请辞,“永宁侯,我定远侯府坐等你的好消息。”

四家分批散出,低调不觉。

商允也由顾言和阿篮二人贴身护着,出了正厅。余光瞥过之处似是心有灵犀一般,竟然抬头,便见二楼临窗处,她低眉看他。眼中款款笑意,樱唇轻挑,好似一副绝美画卷,他愿倾其所有守候。

微风撩起青丝,掠过修颈锁骨冰肌剔透,眸间的清波流盼除却他,便再容不下旁人。她是他的妻子,想他便可随他东奔西走,担心便可在外等候,他何其有幸?

“葡萄,看爹爹。”卿予握住他的小手挥了挥,商允笑得合不拢嘴。

他与她母子二人仅有一街之隔。

难掩心中喜悦,踱步而来,她也抱着葡萄起身。倏然间,街角飞快窜出的马车,马匹受惊。商允未及反应,顾言和阿篮眼中大骇。卿予脸色一变,惊呼而出,“商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变故

第五十章 变故

“商允!”卿予瞬间面色煞白,抱起葡萄就要从二楼往下跃。背后力道毫无预兆将她扯回,她措手不及,衣襟连诀便有身影代替她自临窗跳下。

翠儿?

卿予反应过来之时,那辆马车已撞入临街的商铺中,随行的侍卫蜂拥而上制住,她哪里再有心思顾及旁人!

阿篮才将商允扶起,方才马车冲撞过来,两人只得前后扑上将商允推到对面。万幸得是人与马车都没有碰撞,商允只是擦伤,顾言拦在前面伤得最重,腰间被街边的铁器刺入。

阿篮拦在马车和商允之间,也近乎无事。

总之有惊无险。

翠儿就在身前,卿予将葡萄递给她便去看商允,“有没有伤着?”

商允含笑摇头,又觉卿予握他的手有些冰凉刺骨,料想她方才定是吓得不轻。牵着她的手便是调侃:“这种地方果然和我八字不合,夫人放心,为夫以后再不来就是了。”

亏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卿予哭笑不得。

阿篮又去扶顾言,铁器扎得有些深腰上使不上力,只得他扛着起身。

商允道:“阿篮你带顾言去看大夫,我这里有夫人就好。”

阿篮照办,顾言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卿予犹疑看向马车处,侍从来报是马匹突然发疯撞上,也检查过马车上没有异样。马车内是外来经商之人,也吓得不轻。

应当只是一场意外。

商允本是私下到此不想声张,便唤了侍从回暂住别苑。卿予还是不放心,回头望望还在交涉的侍从和马车主人,心中隐隐不安。

真会这么巧合?

商允牵起她手,问:“又在疑神疑鬼了?”每次外出游历若是中途生变,卿予都格外小心规避,这次也同样。

又似是,不同?

卿予没有接话,还在想事情。

“我这不是好好的?都说是意外了,无需担心。”他继续宽慰,见她眉间异色,遂又干脆揽她在怀中:“好夫人,今日之事进展很顺利,去过茂城之后便可返回晋州了。”

卿予笑颐初展:“顺利便好,我是有些想家了。”

见她脸色舒缓过来,商允安心,又想起葡萄便从翠儿手中接过儿子。卿予回眸看她,以她先前的身手,应该不比顾言弱。再直接些,恐怕三个顾言加上一个阿篮都不及。

若是真动手打起来,自己胜她也要耗上不少时间。

这样身手的人,会来永宁侯府当丫鬟?

还藏拙如此久?

她有疑虑也是自然,但翠儿之前的动作分明是不想让她涉险,才会自己从二楼跃下,好在商允也没有出事。

翠儿待她从来极好,也没有恶意。应该,只是隐瞒了来历。

商允毫无觉察,自顾抱着葡萄在前。卿予就有意落在后面,翠儿果然知趣走到她身边。“翠儿不是有意隐瞒夫人,只是家道中落想寻一安身之地,刚才是一时情急。翠儿伺候侯爷和夫人绝无异心,夫人明鉴,不要赶翠儿走。”

她倒是开门见山,但一句家道中落确实触到卿予心中软处。

自己也是家道中落。

“我为何要赶你走?”卿予便是笑,翠儿是护她才露了马脚,其心可见。“多谢你都来不及。翠儿,你擅长何种武功招数?你知道我用伞,是攻击的路数。”

翠儿才露出一丝欣喜笑容。“翠儿比不过夫人,只是轻功好些用以保命。”

“轻功?最难练了,我自幼就练不好…”

不远处,有人放下马车帘栊,先前一幕尽收眼底。又有侍从上了马车,轻声道:“苍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办妥,没有露出破绽。”

苍烈摆摆手,那人便退了出去。

永宁侯身边只有四人要留心,一人已伤,一人不足挂齿。剩下要提防的便是他夫人,和她身边的侍婢。

一场意外如何能伤人?不过是借这幌子看清对手布局。

永宁侯,似是并未留意局势。

自己设了一处闹剧试探他周围,却有旁人动了其他心思。他只需静观其变,自会有人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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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暂住的苑中,翠儿神色并未轻松,苑中四处有她布下的痕迹。她们离开之后果然有人来过,而且,人数不少。

卿予也不动声色,之前同商允外出时便有习惯,如果在一处久待必定会在苑中留下印记,若有外人涉足一眼便能看出。

眼下,也有人动过她的印记。再联想到方才的马车冲出,应当不是意外和巧合。从他怀中接过葡萄,葡萄睡得正香,她随意问起:“商允?禹城的事情谈完了吗?”

“完了,准备明日出发去茂城。”商允接得自然。

“不如,今日就动身吧。”她少有插手他的行程安排,商允好奇:“为何?”

“我呆得有些闷了,想去茂城。”她语笑嫣然,茂城是晋州和宜州交界之处。是交界,便有守军驻扎,比起禹城要安稳得多。再说禹城已有端倪出现,断然没有再留的道理。

难得她开口,商允道好,“我吩咐他们备马车,再去告诉公孙先生一声。你先歇着,好了我来寻你。”

卿予含笑点头,待得他走后才吩咐翠儿,去打听下早些是否有人来过苑中。翠儿点头称好,看来夫人也看出些蛛丝马迹了。

片刻翠儿带了消息回来,听留守苑中的侍卫提起,下午是有一群修葺鱼塘的劳力来过,都是一早和苑子主人商量好的,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修葺鱼塘的劳力?

这便不好说了,兴许真是劳力,还是掩人耳目?

当天马车连夜往茂城赶去。

商允一向不喜留宿在官邸,觉得官邸约束。这次她却执意要住,“好吃好玩住着有何不可?”

依你,商允奈何摇头。

抵达茂城是后半夜,茂城官尹和城守亲自来迎,商允有要事需先嘱咐二人,卿予也就寸步不离陪着他,全无睡意。

回到官邸时已近天明,商允累了一日困乏至极,“夫人,有事明日再说可好?为夫真的困得厉害。”卿予叹气,伸手给他按头,他舒服靠在她怀中,“卿予,你真好。”

卿予轻笑出声,“何时学起宋隐来了?”

夫人,那是他学我,再后来已然只剩均匀呼吸声,卿予就也倚着床柱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糊之际忽觉身体一轻,被人抱起放回床榻之中。睁眼便是商允,“可以不眠不休了?”语气之中略带苛责。

晌午的阳光透进窗户有些刺眼,卿予伸手遮住眼睛,是觉有些疲惫。

商允好气好笑,“好好睡一觉,我一会儿回来看你。”卿予却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商允,我有话同你说。”煞有其事,一幅正紧模样,若是再不如她意便会置气,商允莞尔,“好,夫人说,我听着就是。”

卿予将昨日疑惑说与他听,商允眉头微拢,却是笑吟吟揽她怀中。“是不是近来赶路太累,草木皆兵了?马车的事是意外,苑子里的动静不也找人确认过了,是修葺鱼塘吗?”顿了顿,脸上笑意更浓,“看来我得多花些时间陪陪夫人,免得她终日胡思乱想。”

“商允!”她果真有些置气,抓住他胳膊的手都有些捏紧。“你舍得让我和葡萄提心吊胆?”

商允微怔,继而松口:“我请公孙先生来一趟,再做商议,夫人可放心?”

卿予才偎在他怀中,四海阁变故时她就尝过家破人亡的滋味,她不能再失去商允。他颔首,下颚贴在她头顶,她耳畔便都是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声。

三日后就该是流民涌入的日子,筹备数月,又一路南行都是为这一出,商允断然不会因着可能的猜测半途而废。

“侯爷,派人连夜赶往附近禹城,绕城和忻城,将三城的守军秘密调来茂城。夫人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信源侯屯了驻军在北部边界,趁流民涌入时破城,晋州功亏一篑。”

从前没有顾虑过信源侯,是笃定他没有胆识和气度做这番事情。若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又另当别论。

“侯爷,这三日就暂时先呆在官邸里,让官尹加强守卫。”若这一路是巧合还好,若不是巧合,安排得这般周密恐怕起得不是普通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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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夜没有料到的是信源侯当下便身在茂城之中。殿上承诺将晋州二十五城尽数划归宜州,就需出师有名。

他身在晋州,商允一死,便一口咬定是晋州为了北部十二城之事掳劫他至此,晋州百口莫辩。

结果连待三日,更沉不住气。“还没有动静?”

谋士拱手:“永宁侯自入了官邸之后再未出来过,日日与夫人在官邸调情,官邸守卫森严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信源侯一把摔了茶盏,而上青筋抱起:“岂有此理,又是他夫人。”

谋士又道:“上次在禹城本想绑架永宁侯夫人逼他就范,结果人走得好快,我们的人到的时候苑中已经没有人了。应该没有惊动过他人,不知是她夫人谨慎还是巧合。只是侯爷,眼下动手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和适宜?”就差没有一耳光甩在他脸上,自己身在晋州本来就是冒险,若是为了此事丢了性命得不偿失,他却告诉他不合时宜。

“永宁侯一行既是为了北部十二城,断然不会轻易放弃,他若是起了疑心还不走,定然是在等流民涌入。届时他一定不会呆在官邸内,只要他出得官邸,我们便不惜一切代价刺杀。”

信源侯想想有理,“若是他不出来呢?”

谋士湛眸一紧,“按照从前计划,偷袭茂城,血洗官邸,不留活口。”

信源侯嘴角才浮起一丝笑容,他屯兵北部,茂城却全然没有动静。即便最后果真闹得鱼死网破,商允一死就死无对证。“想要宜州北部十二城,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让人家收藏过100吧,闪瞎我的眼睛吧~

第五十一章 生离

第五十一章生离

“我都在官邸足不出户了,夫人日日抱着伞做什么?”

三日以来风平浪静,无论是守军还是官邸都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卿予还是处处粘着他,他在官邸中召见何人她都呆在身侧。

“伞不离身的习惯我自小就有,改不了了,眼下却来笑话我不成?”她向来不落他口舌,还是这般同他伶牙俐齿,商允抱起她就往屋内走,“这几日官邸无聊得紧,只好委屈夫人陪我。”

掩上房门,就抵至墙边,“许久没有如此做过了,再试一次?嗯?”衣衫层层褪去,亲吻带着些许急促。

怎样都好,只要你在我身边。

商允怔住,眼底的笑意不减,“何时变得多愁善感了?”

她攀紧他后背,脸蹭上他胸膛也不说话,像只依偎的小猫。商允哭笑不得,先前徒增的欲/望淡去,抱起她就往藤椅上一靠,“来,快给夫君说说,究竟有何心事?”

卿予正欲开口,屋外是阿篮的声音:“侯爷,城守大人来报,流民围在城门外了,公孙先生请您去一趟。”

卿予心口微滞,贝齿轻启:“我陪你去。”

商允替她系好先前凌乱的衣襟,浅笑道:“流民滋事,我怕会伤到葡萄,你留下来照看葡萄,阿篮他们跟着我就好。”他亦起身整理衣襟,刚要出屋又折了回来,低头吻她额头:“别胡思乱想,你这副模样也让我担心。”

卿予微楞,她倒是不曾想过,楞过之后就是含笑点头。

送他出屋,“护好侯爷。”她难得交待过阿篮,阿篮嘻嘻一笑:“夫人放心吧,阿篮在,一定护得侯爷周全。”

“等我回来,今夜要好好陪我。”揽过她腰间,又在唇间重重一吻才作罢。

玉冠束发,锦衣华服,一袭背影便是翩若出尘。好似觉察到身后目光,商允回眸,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便是她心底最不舍的一抹清澈。

她不与他争,待得二人走远才唤来了翠儿和乳娘。将葡萄交由乳娘手中,要她好生照看,而后只留了翠儿在场。

卿予并不避讳:“翠儿,你留在官邸和乳娘一起看好葡萄。如有变故,就带葡萄先返回晋州府中。”

翠儿武功不差,轻功又好,带上葡萄自保不是问题。有翠儿在,她才能安心照看商允。

翠儿才知她是要暗中跟去的。

便果然和侯爷从前说她的性子,如出一辙,翠儿垂眸应声。

卿予拎伞出府。

因着流民聚外,驻守的士兵多了许多,卿予远远跟在一行人后也不打眼。商允一路都在和五姑父交谈,想来也怕是途中意外并未用车辇。随行的有几十余个从晋州府带来的随身侍卫,身后又有守城的士兵跟着,该是无事的。

唯恐纰漏。

行至城门处,城守已是焦头烂额,流民数量太多,他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唯独记得侯爷抵达当夜吩咐的,等他到了再议,眼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侯爷,流民数量太多,您三思而后行。”

商允便随了他登上城门,身后的侍卫不敢携带,前后左右都有人跟着。

卿予就在城门口不远的凉茶铺观望。

不多时,闻得他响亮声音:“宜州不仁,我晋州不可不义,开城门!”城门外是人声鼎沸,还有此起彼伏的永宁侯千岁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