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平西侯之女,其实大有裨益。待得平西侯百年之后,梧州四十城便可悉数纳入晋州地界之中。

谋士纷纷建言。

加入近来晋州大兴土木建造,农田开垦,驻军粮饷和武器筹集,处处需要钱财,官库自然吃紧。暂且不提梧州四十城日后归属,平西侯若有心嫁女,光是爱女的嫁妆就可解晋州燃眉之急。

商允不置可否,谋士建言便演变为群臣上书。

侯爷迎娶平西侯府小姐,乃是为晋州长远计量,兹事体大,还望侯爷思虑周全。

此回就连张相都在接连上书之列。

公孙夜的态度便也再明确不过,若为君臣立场,侯爷断无不娶之理。

诸事烦心下,商允难免焦头烂额。思量再三,终是以侯门千金尊贵,不宜做小为由开托,好让双方都有颜面下台。

他的意图已然传达明显。

不想平西侯竟遣使来晋州了,议事厅上温文有礼掷地有声,我家侯爷不嫌小姐做小。如此深明大义,众人皆赞起平西侯府美誉。梧州使者便顺水推舟,既然永宁侯心中顾虑已除,臣下即刻启程返回梧州向侯爷复命,敬候佳音。

商允在议事厅狠摔了茶盏。

顾言知晓的便是这些,卿予也未再多为难他,只是一人在苑中独坐了许久。怪不得他近日频频提起要杨桃,怕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人口。

恍然想起那句,娇妻在怀,一个本侯都吃不消,如何再娶旁人?

卿予略有怔忪。

临近傍晚,卿予起身回了东苑之中。小娟正带着葡萄玩耍,葡萄见了她便喜滋滋跑来,扑到怀中要娘亲抱抱。卿予嘴角才有了一丝笑意,亲了亲他的脸蛋,轻声叮嘱,“葡萄,近日爹爹烦心的事多,葡萄要听话,不要调皮惹爹爹生气,可记住了?”

葡萄睁大眼睛看了看她,又甜甜应了句,“知晓了,娘亲,葡萄听话。”卿予欣慰摸了摸他头顶,抱着他转身便瞥到商允也在苑中,笑吟吟看她。

“爹爹。”葡萄欢喜开口,身子一扭就想要扑到他怀中。都说儿子小时候更黏娘亲,越大便越喜欢爹爹,果然所言不差。在卿予看来,比起从前葡萄是更了黏商允不少。

卿予放了葡萄下来,葡萄蹦蹦跳跳跑到商允身边,扯着爹爹的衣襟仰头看他。“乖儿子。”商允俯身抱起他便往卿予这边来。

葡萄就用鼻子去蹭他鼻子,以示亲近。

商允回应。

父子二人玩得很欢。

商允遂又抱起他转圈,或而抛在半空中接住,葡萄乐得咯咯大笑。卿予站在一旁看了半晌,待得二人玩得累了,才让小娟去带葡萄洗澡。葡萄走前还不忘亲了亲商允,又贴上他耳朵说了悄悄话。

“娘亲说爹爹近日烦心,要葡萄听话,不要调皮惹爹爹生气。葡萄听娘亲的话。”“洛儿乖。”商允轻声赞许一句,葡萄才跟了小娟离开。

“你也去沐浴换身衣裳,再用晚饭。”夏日不比秋冬,商允陪着葡萄疯了一阵,卿予见他背后湿了一片,商允也不推脱。

卿予伺候他沐浴,他似是方才同葡萄亲近之后心情好了许多。“卿予,今日收到宋隐的书信,锦然有身孕了。”

锦然身孕?卿予喜出望外。

两人成亲半年有余,又是一桩喜事!想起宋隐平日里那副模样,卿予又忍不住好笑,“宋隐是不是终日乐得合不拢嘴?”

“岂止?”商允握着她的手,“恨不得昭告天下。”

卿予笑出声来,宋隐本就生了一张昭告天下的嘴,那还不是易事?

商允瞥了她一眼,顺势言道,“下月宋隐要随舅舅出使南顺,怕是两三月才能回来。宋隐怕锦然一人在府中无聊,想起你同她是闺中姐妹,就想让你去趟汝阳侯府陪陪她。”

卿予微怔。

若是晌午没有听顾言说起缘由,她兴许会信以为真。

眼下,怕是商允有事要支开自己。

笑意敛了几分,伸手抚上他脸庞,“商允,你想让我去吗?”问得好似随意,又带了几分委屈,听来像是不舍与他分开这么长时间。商允眼中掠过一抹异色,顷刻便又敛了情绪,柔和笑道,“你与锦然要好,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卿予应了声好,也没再多问。

商允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

起身更衣,卿予亦如往常一般替他擦拭头发,她发间的馨香顺着鼻息流入四肢百骸,他不禁伸手环上她纤腰摩挲,“卿予,等我忙完这一阵,就亲自去汝阳侯府接你。”

抬眸望她,怕从她眼中读出旁的情绪。

卿予舒然一笑,俯身吻上他的双唇,浅浅道了声好。

见她如此,商允眸间轻松不少,亲吻便顺势落在他修颈锁骨。

也不等到内屋,抱起她坐于身前,扶着她的腰身深浅抵入。缠绵的喘息声就在彼此耳畔轻浮,动情交融时,唤着彼此名字,身心俱付,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入快意的云端。

徒留一室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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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予,乖乖等我。”他扶她上了马车。卿予莞尔,本是伸手撩开帘栊,却又倏然退了回来。双手攀上他的后颈,在他额间留下轻描淡写一吻,才转身吩咐开车。

商允心中繁花似锦。

马车缓缓驶离城门口,卿予趴在窗口望他,他还立在远处目送。卿予想起昔日在禹城学的手语,在胸前比划做了一遍,他该是能看见的。

却不想心有灵犀。

一同做完。

出了城门便再看不见,卿予心中怅然若失。小娟打趣,才不见侯爷一会儿就这副模样,还有三两月该如何过?

卿予笑而不得,心若琉璃。

他要支开她定然是有自己的缘由,她亦不想让他为难。

更因为,她信他。

送走卿予,商允折回府中,公孙夜和聂远已在书房中等候,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侯爷决定了?”公孙夜眉头微拢,聂远也迟疑看他。侯爷向来宠爱夫人,侯爷会送走夫人,该是同意了晋州与梧州的亲事。

商允掩袖提笔,洋洋洒洒一页信纸,字里行间清秀工整,一气呵成。落笔时,淡漠一笑,遂又封好盖上永宁侯官印,交予聂远手中。“替我送封亲笔信给平西侯,我答应与梧州结亲,需于三月内完婚。”

作者有话要说:又晚了!!!!肿么回事!!!!

第十六五章 失信

第六十五章失信

九月中旬,初秋渐凉,日子倒是比八月时爽利了许多。卿予的马车刚抵汝阳侯府,陆锦然便已迎了上来。

有人笑逐颜开,掀开帘栊便直接跃了马车。快步上前,头一遭事就是伸手比量陆锦然肚子几次,遂才好奇嘀咕道,“比我怀葡萄时候大了那么多,果真只有三个月?”

明显是不信的。

陆锦然闻言略有羞涩,道了一句先进侯府再说,就亲密挽了她胳膊。客随主便,卿予并无推辞。宋隐和锦然大婚的时候,商允和她来得晚,其后又大病高烧不醒,一直没有来得及和锦然好好说会儿体己话。

这一路便有说有笑。

入了内院,陆锦然才退了四围,同她悄声耳语。

“双生子?”卿予喜出望外,兀得想到若是能有两个小不点儿葡萄唤着娘亲,竟然有些羡慕。

陆锦然却是拉了她衣袖示意她小声些,都是赤脚大夫说的也不知晓真假。自己听来图一乐呵就是,也没告诉过宋隐和旁人,怕万一不是,空欢喜一场反倒失望得很。

卿予睥睨她一眼,怎么就不怕我这个做干娘的空欢喜?

陆锦然就笑,你以为要闺蜜是做什么的?

卿予徒然语塞,遂又笑了出来,轻轻摸了摸她肚子,郑重其事道,“乖宝宝,干娘一定替你们守好秘密,绝对不让提前你爹爹知道。”

陆锦然忍俊不禁。

片刻又有丫鬟送了酸枣进来,卿予忍不住嘴馋和陆锦然争食,小娟哭笑不得,小姐…

陆锦然倒是不以为然,由得她去,她自小就喜欢同我抢。

卿予对她的言论倍感“欣慰”,“还是锦然了解我,不过这酸枣也不像怀葡萄的时候那般有味儿了。”

陆锦然便问起为何没带葡萄同来,葡萄平日里是时时粘着卿予,她本也以为卿予会带了葡萄一道。卿予微怔,想起商允说葡萄正是调皮的时候,锦然有身孕在身,怕他冲撞添乱子。

陆锦然悠悠叹道,你家商允向来是个心细之人,不过这回倒是太心细了些,哪里会的事?

卿予只是陪笑,是心细还是有旁的考量,她不想再深究。离开晋州已有大半月,不知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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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允换上一袭华衣锦袍,玉冠束发,翘首立于城楼之上,身姿翩若出尘。等了些许时候,掏出袖袋中随身携带的茶花香囊轻嗅,积在心中的烦躁感才泄去不少。

早起便到了城楼,葡萄也有些乏,困在汀兰怀中连眼睛都睁不开。

商允摸了摸葡萄小脸,葡萄半醒,“爹爹,还要等多久,葡萄困了。”商允从汀兰怀中接葡萄抱起,“再等等,爹爹抱你可好?”

葡萄才怏怏点头,脑袋耷拉在他肩上又呼呼睡去。商允脸色并不好看,原本遣人传话是卯时一刻抵达,眼下已至辰时末梢,他带葡萄在城楼侯了足足两个时辰。

堂堂平西侯府的千金,初临晋州,这个下马威是留给他夫人的。

商允眉头微拢。

远处喧嚣声渐起,隐约看得见大片车队行迹。守城士兵请示,商允点头,便有两骑快骑迎向车队。

不多片刻,两骑返回,才道确实是平西侯府的车队到了。

商允冷冷一笑,吩咐以大礼迎接,众人照办。商允才又唤了葡萄,葡萄迷迷糊糊睁眼,在他侧脸香了一口。

商允抱着他走下城楼,一边叮嘱,“昨日爹爹给你说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葡萄奶声奶气。

“说给爹爹听听。”

葡萄有些委屈,“见到陈姨要问好。陈姨若问起娘亲来,就说娘亲病了,爹爹送娘亲去宅子养病。日后有陈姨在的时候,不许提娘亲。”

商允心疼摸摸他头,低声嘱咐,“葡萄听话,我们早日接娘亲回来。”葡萄乖巧道声“好”。下得城楼,商允才放下葡萄,牵起他的小手踱步至城门口。父子二人一大一小身影,宛若镌刻。

平西侯的车队陆续抵达,随行丫鬟撩起帘栊,十月里头秋意正浓,陈暖馨伸手,商允上前扶起。

两人相识一笑,陈暖馨多打量了他几眼,便是垂眸抿唇,“永宁侯…”眼神的清冽高傲之中噙着万种娇羞。

“暖馨,唤我商允即可。”商允随和道起,这本称呼便甚是亲近。

陈暖馨樱唇微挑,极其自然唤了声,“商允…”却之不恭。再瞥到他身后的葡萄,挑眉浅笑问起,“商允,这可是洛儿?”

问的可是洛儿,不是小世子,俨然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人。

葡萄慢吞吞上前,望了商允一眼才又轻声开口,“商洛见过陈姨。”陈暖馨俯身,含笑拍了拍他的小脸,觉得手感不错。朝一侧摆摆手,便有丫鬟送上一个锦盒。

陈暖馨接过,递到葡萄手中,“我给洛儿的见面礼。”

葡萄抬眸望了商允一眼,见爹爹点头,“日后都是一家人,收下吧。”

一句日后都是一家人,陈暖馨甚是满意,回头笑吟吟瞥了他一眼。葡萄才收了下来,却没有稀罕打开看。陈暖馨也根本不介意,草草环顾了四周,又悠悠开口,“怎么没见到卿予姑娘?”

卿予姑娘?

侯府随行之人心中皆是一惊,这位平西侯家的千金小姐怕是根本没有将夫人放在眼里过。

商允敛了情绪,葡萄委屈道,“娘亲病了,爹爹送娘亲去宅子养病了。”

陈暖馨微顿,看向商允时,嘴角笑意更浓。

哪里会那么巧就病了,商允该是怕损了自己平西侯府千金的颜面,才特地将旧人送到宅子上去,避免冲撞自己。

看来这位永宁侯远比想象中更识大体一些。

那倒也好,省得大婚时候才费心思搭理那女子。

临行前,平西侯便细心交待过她,就算永宁侯有夫人,以女儿平西侯府千金的身份地位,也不必屈尊降贵,侯府之内更无需忍气吞声!她嫁去永宁侯府,虽然名为做小,但一个正室的名份,日后想要还不容易?

陈暖馨自幼娇生惯养,喜欢处处被人捧着,又哪里肯轻易吃亏?

临到晋州,就吩咐原地歇息两个时辰。

初来乍到,自然要先给某人一些下马威,点个醒,她堂堂平西侯府的千金嫁来永宁侯府,旁人即便再受永宁侯喜欢,也是要看她脸色的!

“入秋风大,一路舟车劳累,先回府歇息吧。”商允温和开口,陈暖馨才从方才思绪中回过神来。商允缓步上前,揭开自己府上马车的帘栊,陈暖馨她会意一笑。

既是晋州府的人,自然该乘晋州府的车。

遂而伸手,由他扶着上了马车,余下身影阿罗多姿。陈暖馨得意弯了弯嘴角,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永宁侯也不像传闻中那般目无旁人。从前喜欢他夫人,怕是没见过世面,此番定是被她美貌折服。

再想想商允,本就是个温文尔雅,俊逸清秀的男子,便也不是那么介意他还有个夫人,有个儿子。她一直唤洛儿并非亲近的缘故,而是和唤卿予一样。这些,迟早都是她的!

目送陈暖馨一行入城,商允面色渐沉,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傲慢跋扈,蛮横无礼。

待得顾言行至跟前,才沉声开口,“人接来了吗?”

顾言点头,继而附上耳语。

商允脸色才舒缓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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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陆锦然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小娟也道定是双生子,陆姑娘好福气呢。陆锦然欢喜抚上肚子,脸上笑颜如花绽放,甚是好看。卿予便贴上耳朵去听动静,彼时商允就喜欢这般,她也总好奇想听听是何动静。

没法听到自己的肚子,眼下便常常去听锦然的肚子。

陆锦然笑不可抑。

闹得正欢,丫鬟推门而入,“夫人,侯府外有位公子和姑娘求见,公子姓风,姑娘姓伍,说是夫人旧识。”

一人姓风?一人姓伍?

“风渐越!伍晓月!”陆锦然和卿予异口同声,竟是他们二人。定是风老头子和伍伯伯下棋起了争执,婚事吹了,才私奔到陆锦然这里来的。

多年未见,卿予不知表情该是欢喜多一些还是惋惜多一些更合适。迟疑之时,丫鬟已领两人进了偏厅。

“陆锦然,我来投奔你了。”伍晓月性子没有变过,风渐越便也笑问了声好。待得看清她身旁之人,又活像见鬼似的的表情, “洛…洛…洛语青?你还没死!”

诚然这么多年没见,伍晓月开口便是这般丧气的话,卿予没好气,“天不遂人愿,没死成。”

风渐越笑出声来,这定是洛语青无疑了。

伍晓月则是冷哼一声,瞥过头去。和陆锦然相比,她自幼就更讨厌洛语青一些,虽然眼下见到她还活着心中小有激动,不多片刻便被熟悉的厌恶感掩盖。

风家和伍家都在南顺,一时半刻哪里会想到来西秦寻人?两人便在汝阳侯府住下来,陆锦然让人置了些酒菜接风。

即便看不惯卿予,伍晓月却和陆锦然是要好的。叽叽喳喳说起南顺武林的趣事和一路上的见闻,也不生分。

倒是风渐越怕尴尬,不时与卿予说会儿话。

都是幼时的旧识,卿予同风渐越也熟得很,伍晓月却不喜欢。若是见他二人聊得高兴些,就出口打断,卿予无奈也由得她去。

伍晓月比他们几人都小上两三岁,卿予既然清楚她的脾气也不和她计较,伍晓月自己都有些错愕。洛语青,似是变了不少,好像也没有从前那般是是争强好胜,终日呲牙咧嘴。

风渐越也有同感。

卿予自己倒不觉得,只是后来伍晓月就没有先前那般排斥她,也会不时同她说些话。风渐越唇瓣含笑。

算是冰雪初融?

伍晓月问起她近况,四海阁的变故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带过,提及嫁娶,才道夫君是永宁侯。

不想伍晓月和风渐越同时怔住。

卿予一脸不解,陆锦然则是脸色微变,风渐越眉头微拢,“语青,你真是永宁侯夫人?”

卿予木讷点头。

伍晓月则是快语问出,“那永宁侯府上下置办囍事,你在锦然这里做什么?”

永宁侯府置办囍事,字字犹如利器扎进心里,卿予半晌才反应过来。永宁侯府置办囍事她为何不知晓?

卿予再看向陆锦然,宁愿不信,心中还是猜到了十之八/九。陆锦然轻咬下唇,她是答应过商允照看卿予。他有些要事处理,卿予在不合时宜,却不知道是这么一出。

卿予缓缓起身。

“侯爷要是娶平西侯之女,其实大有裨益。待得平西侯百年之后,梧州四十城便可悉数纳入晋州地界之中。”

“平西侯若有心嫁女,光是爱女的嫁妆就可解晋州燃眉之急。”

商允,这些对你真的如此重要?

想起在台州时,他俯身背她,昏黄灯火下拉长的背影在甘甜似蜜中摇曳。除夕夜里环着她和成儿读话本,冬日虽冷,却暖人心扉。亦或是那句,卿予,你可知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