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举起手中酒杯,看了又看,终是不舍放下。

礼成之后送入洞房,不久之后宋隐再出来陪酒。宋隐平素就是带头起哄的主儿,今日大婚,众人哪会轻易随了他?不多时分,便被灌得晕头转向,商允只得扶着他周旋其中。

宋隐甚是欣慰,还是你懂我,不枉我当年替你挡那些酒!

商允瞥他一眼,你悠着点。

宋隐已有些醉意,当着众人的面滔滔不绝。商允兄过去就同我说过,他只娶嫂夫人一人,那我宋隐也只娶锦然一个。

众人起哄陪笑。

一席豪言壮语后,灌酒的更多,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何人兴起,平远侯也只有一位夫人,商允,宋隐,你们三人当饮一杯!四围纷纷符合。

商允缓缓抬眸,卓文已含笑饮过,宋隐大呼一声好后,便也仰面饮尽。商允遂也端起酒杯,一滴不留。

叫好声中又有人问起,听闻永宁侯的夫人是平远侯的世侄女,可有此事?坊间传闻谁会特意问起,定是借着酒劲瞎闹。商允手中一僵,卓文瞥过之后湛然一笑。

“是,自幼视若掌上明珠。”

氤氲隐在酒气中,浑然不觉。

宋隐兴致上头,来来来,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应当痛饮三杯。商允一言不发看向卓文,卓文果真连饮三杯,临近身前,唯有一句照顾好她。

商允莞尔,何消旁人说?

酒过几轮,商允好容易在人群中寻到卿予,就将她箍在怀中不放,只是笑。卿予摸摸他额头,可是哪里不舒服,先歇歇?

周遭起哄,永宁侯带夫人出来秀恩爱也不是这般的。

你们不知,永宁侯去到何处都是这般带着夫人的。

商允喝得有些多,要帮宋隐挡酒不好走,又怕她跟在身边被灌酒,便笑着嘱咐一句,去苑外透透风。

卿予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多给他添乱子。你也少喝些。

商允吻过她耳后,夫人放心。

宋隐就借着送卿予出去的功夫,趁机溜回洞房中,卿予哭笑不得。

漫步外苑,偶有晚风流过,惬意闲适下头闹也清醒了许多。行至偏僻处的葡萄藤前停下驻足,月色正好,所幸倚坐在爬满葡萄藤的石亭中。

先前厅中一幕,她其实尽收眼中。

身影风华绝代,笑容便也清风霁月,他其实一眼瞥到她在不远出。——是,自幼视为掌上明珠。

我的青青,自然是为掌上明珠,彼时他如是说。

一瞬间,流沙迷眼。

她和他之间的羁绊究竟是恨多,还是爱多?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听闻消息便良久不语。无论隔了多少时光,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消融殆尽。

眼泪滴在衣襟上,浑然不觉。

身后的脚步声,卿予不必回头也知晓是谁,不知看了她多久,还是忍不住上前。

月色清晖下,从身后揽她入怀。

“最后一次。”他好似怕她挣脱才蓦然开口。

静默中,两人都再不说话。只这一汪湖水中,临水照影,宛若璧人,惊艳了时光。

“我很想你,”不知经年之后再说出这句需要多少勇气,也不知迟了多少年她哭得更甚。“每次听零星子提起你,不过只字片语…只是想到兴许会在这里见到你,便来了。”

她越哭越凶。

他紧紧环在怀中,过往恍若隔世,却又历历在目。

我若有心便不会迟,你若有心,又如何会迟?

你从小就仗着我喜欢你!万事都依你!

好,我成全你!我拿我一生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

“青青,我累了。”缓缓挑起她下巴,鼻息间都是酒意,“最后一次,从此两相忘。”

心底某处轰然破碎。

将她打横抱起,倚亭而坐,唇间的柔情亲吻仿若时光轻擦而过,月色之下,池水倾倒容华。

一吻良久,他终是松开。“对不起,今生是我先失约。”

卿予倔强睁眼,眼泪却犹若断线的珠子根本看不清楚,唯有他掌心的柔和拭去她眼角朦胧,她才来得及见到他唇瓣莞尔,定格在再无人可及的风华。

指尖再不舍流连,还是拂袖起身,再未回头。

最后一次,从此两相忘。

眸间的氤氲,目送他消失在眼帘尽头。依稀忆起初见时候,他一袭白衣身影清浅映入眼中,好看的哥哥。

原来比分别更伤痛的是怀念,比怀念更撕心裂肺的便是相忘!

文哥哥。

抬眸才现,三月的夜风,碎了一地软蕊馨香。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很久,

还有一章,晚些时候补上。

第六十三章 隐瞒

第六十三章隐瞒

宋隐大婚后,卿予大病一场。

汝阳侯府的大夫看过,说是酒后在苑中吹了夜风着凉。就着病理开了汤药,前后服了两日剂量也未见起色,仍旧高烧不退。

商允便守着她,谨遵医嘱每夜给她用酒擦身子。

卿予脸颊烧得滚烫绯红,“商允”,唤他时嘴唇干涸发抖。

“我在。”商允温柔应声,伸手来回抚过她额头。待得她贴着掌心入睡,商允才缓缓敛了笑意,静坐在一旁凝神看她,眼眸中的深邃幽兰中却沾染了几分暗沉。

到了第三日上头,卿予稍微醒了些,枕上他胳膊呢喃。

说是想家了。

商允便辞行,带了她启程回晋州。

一路马车颠簸,她烧得迷迷糊糊,商允怕她睡不安稳就一直护在怀中。先前同她说话,她还不时吱唔一声,后来就枕在他怀里昏睡不醒。

商允也缄默不言。

帘栊外草长莺飞映入眼界,春意正浓。临水中的倒影,却似梦魇般浮上心头。“前日,我在苑中见到你与卓文一处。”

几日来数次话到嘴边,还是权衡再三,直至今日她烧得愈加严重丝毫未见好转,“我没上前,是怕酒后失言,冲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不是想看你如此…拿旁人作践自己。”

许久之后,闷闷箍紧怀中,声音有些嘶哑颤抖,“若是当初没有葡萄,你会不会嫁我?”

其实,他比何人都在意。

本不期许她回答,问过之后,才觉如释重负。

而后低眉看她,烧得再迷糊还是依赖着自己,不时唤声“商允”。他心中微舒,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目光却是落在帘栊之外,“卿予,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

“我摔断了腿,躲在山洞中又饿又怕。你替我接腿,找野果充饥,刺客寻来时拼死救我。我便在想,娘亲死后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对我这般好?”

眼底碎盈茫茫,搂着她嘴角略微扬起,“我知晓我自私,明知你失了亲人便要做你亲人,兴许你会同我一道回晋州?”喉间愉悦叹息,好似意犹未尽,“后来你果真随了我回晋州府,你可知我有多欢喜?”

手指宠溺滑过她发间,唇边呵气如兰,“你事事依我,也从不让旁人欺负我。有人贪慕权贵,有人贪慕虚荣,我贪慕的却是你一人的倾心相护。”

埋首在她发间良久,才将下颚轻托在她头顶,“你失踪那三月,我以为你因着陆锦然的事同我置气出走,许是再也不想回来了。我四处寻你,却到处都寻不到你。卿予,我那时很怕回到从前一个人的日子,只要你回来,你不高兴的事我不做便是。”

只要你回来。

彼时的心情,当下仍可体会,几许晦涩便隐隐浮上眼帘。“顾言说寻到你的时候,我一路跑来医馆,只恨自己不能替你受着!你当时同我说的一句话,可还记得?”

卿予默不作声。

商允我答应过你的,我回来了。“你怎么…这般傻…”轻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还是滚烫灼心,她却兀觉一丝清凉甘甜。

“后来困在京城,我知晓时凶多吉少,明知你的脾气事后会怨我,还是想将送你走。卿予,我怕你死…其实我喜欢你,是由来已久的事…”

“我没有江湖侠士的身手可以护你,也比不过一方权贵只手遮天为你计量周全。我能给你的,是最平凡普通的,也是我所珍视的全部。”低眉垂眸,狠狠吻下她掌心,“你一直想要一个家,我便给你一个家。你有葡萄,我有你,于我而言便是世上最幸福的家。”

“商允…”她轻声唤出,转瞬又湿润了眼眶。

他蓦地僵住,脸色骤然一红,瞥过头去,语气中又略带几分苛责。“纵有何事,也别忘了我和葡萄总在挂心你,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

“对不起。”她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至于胸前,“让你担心了。”

商允心头微软,眉间却好似置气般拢了拢,“还有几日就到晋州,葡萄若是见到你这副模样,怨他爹爹没照顾好娘亲该如何是好?”

卿予遂才一笑,由着病了,笑容浅得有些揪心。商允心中一沉,才又摊开手帕,里面包着几枚蜜饯,“你从前便是这般哄我的,不记得了?”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拿了一枚喂她,她乖乖张嘴,笑容才丝丝泅开在心迹。

良久,商允终是奈何挑眉,“夫人,何时才肯放过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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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晋州已是四月末,府中的茶花又开了一轮。两人好似默契,马车上的事再未多提,却更融洽交心。

有了小娟照顾葡萄,卿予则将更多心思放在商允身上。

我没有江湖侠士的身手可以护你,也比不过一方权贵只手遮天为你计量周全。我能给你的,是最平凡普通的,也是我所珍视的全部。你一直想要一个家,我便给你一个家。你有葡萄,我有你,于我而言便是世上最幸福的家。

托腮在一旁看他专注做事,卿予就频频想起。

想起便笑,笑便又招惹了他。

“你是不想我安心做事的,是不是?”放下手中卷轴,慵懒挑起她下巴。卿予怔怔点头,兀觉不对,继而诚恳摇头。

他吻上她双唇,暧昧道,“那就先做做别的事情安心。”

片刻之后,卿予才知晓所谓安心的事情便是让自己含着他的手指。恼意看他,他也不搭理,他不消想也知晓她此刻的表情。“上次是谁干说不听,又咬又吮,含了一个时辰也不放?”

他绝对是故意的。

彼时她使性子,非说安心,就含着他指头不放。

眼下,他便果真让她含了半个时辰有余。

她跪到膝盖都有些酸痛,他才抱起往床榻而去,眼底犹有笑意。那日若不是她病着,如此暗示性的挑逗,他早已不知在马车上就压着她做了几回。今日偶然想起,捉弄她一翻也别有乐趣。

足足折腾了半日,她浑身酸痛起不了身。

后遗症则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看到他的手指伸到眼前就心有余悸。

时间转眼到了八月,晋州府内琐事频繁,商允怕吵到他们母子,便多在书房里呆着,晚了就歇在那里。

“怎么自己来了?”卿予给他送解暑的汤水,推门而入时他正盯着手中卷轴烦心,见了她心情好了多半。

“不是来扰你的,只是想你了,便来随意看看。”放下汤碗,又替他添了些灯油,稍微整理了身后书架凌乱杂物,再折回身后替他摇扇取风。

“近些扇,凉快些。”他拉她坐到怀中,依然低头看他的卷轴,两人互不干扰。

算来入夜已有些时候了,五姑父和武将军却同时来了书房,卿予起身。“你去后屋歇歇?”商允好似随意开口。

嗯,卿予点头,心中的诧异没有写在脸上。过往政事他从不避讳她,大都是她不想听,今日他却是有意要她避开,卿予知晓他有事隐瞒。

后屋离得不远,隐约可以听到三人的声音。

说得似乎都是打紧的事,新纳的宜州三十五城百废待兴,需要投入一批官银开垦,来年就是好光景,费用不小。

晋州驻军扩充,粮饷是笔支出,武器也该购置一批新货。近来西秦国内,诸侯蠢蠢欲动,操练不能落下。

平西侯提议的事情,侯爷即便不想也需给个答复。平西侯为人势利,但手中有老侯爷的亲笔文书在,闹大了怕是不好。

件件都是急事,事事都需要人力和财力,卿予不消多想,也明白他现下定是焦头烂额。

待得五姑父和武将军走后,她才从后屋踱步出来。

“还没睡?”商允笑得有些勉强,卿予“嗯”了声,便上前给他按头。他正好闭目休息,语气不甚疲惫,“我要先看完这些折子,还要再想想方才的事,今夜怕是睡不了了。乖,你回去陪陪葡萄。”

葡萄在小娟那里,她是铁了心赖着不走。

商允拿她无法,“那你去后屋睡会,我好了再来陪你。他是有烦心事,也怕平西侯发难被她知晓。

踟蹰之时,她已在他面前轻解罗裳。夏日的衣衫本就单薄,不着片刻,只剩白皙的手臂羞涩遮挡在胸前,又似瞥目不敢看他。“商允,你该歇一歇了。”

商允微怔,缓缓抓住她的手臂分开,让她的身子完整展现在自己眼中。喉结耸动,下腹欲/火被挑起,就再不做耽误。抱起她一路亲吻往床榻上去,心中积郁多时,缺口一开便收不住。

将她摆成各种诱人姿势,屈身挺入,先前的愁事尽数抛于脑后,享受她给他的床笫之欢…

缠绵悱恻之后,她伺候他沐浴更新,商允便果真清爽了许多。

重回书案面前,卿予还是替他摇扇。他对着一封信函看了许久,不知函上写了些什么,商允眉间越蹙越紧。卿予心中担忧,又不好直接问起,出神之时,他又缱绻吻向她耳后,“卿予,再给我生个小杨桃可好?”

卿予僵住,零星子的方子她确实没有瞒他,他也知晓她身子调理得差不多,只是突然想起要杨桃做什么?

商允好似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悠悠道,“府中只有葡萄一人,若有杨桃和葡萄作作伴也挺好。”卿予心中更为诧异,他平日里是巴不得只要葡萄一个的,他是有事隐瞒她。

未及思忖,他已掀了书案上的旁物,拽了她便覆身压了上去。书案生硬,膈得卿予后背有些疼,他却好似兴致正浓,有些粗鲁撕开她衣襟,“今晚不做旁事,做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晚真的干别的去的,捂脸,早起码的。

今天的我速速动手,不能拖了。。。

第六十四章 婚约(加更)

第六十四章婚约(加更)

打从很早之前起,顾言便有深刻的切身领悟,这永宁侯府中最可怕的人不是侯爷,而是夫人。

譬如早些年间侯爷时常被二公子欺负,夫人便“礼貌”地将二公子从苑内直接扔到侯府外去过。顾言便亲眼目睹过二公子直接跃过围墙被扔出去的过程!夫人连眉头都没拢过,全然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后来二公子在府内足足躺了三月才能下床,期间只字未有提及过夫人,只道是自己爬树时失足跌了出去。

从此见了夫人绕道就走。

又如在平远侯府的时候,侯爷让他盯着夫人,勿让她下床走动。但他哪里拦得住夫人?夫人唇角微挑,也不同他多言一句,直接拔剑稳稳架在他脖子处,再近一分就见红。

夫人不会有闲心同他开玩笑,亦如当下不会有闲情逸致请他饮茶。

这哪里是饮茶?分明饮的是苦水!

顾言喝了一肚子苦水,惴惴不安。偏偏八月里天气又热,额头便是冷汗热汗兼有,饱受煎熬。

“侯爷近来是不是有事瞒我?”卿予也不同他绕弯子,“你日日跟着他,定然是知晓的。”

不知晓,话接的倒是快,只是卿予瞪他的时候,顾言有些心虚移目。

顾言忠厚老实,连撒个谎都不会,卿予幽幽一叹,“顾言你若瞒着我,大可试试后果。”

夫人的恐怖之处从前便深有感触,顾言面有难色,“侯爷交待过不许传到夫人耳中,是怕夫人生气。若是夫人知晓了,侯爷定是要重罚的。”

卿予弯目一笑,你不说我也自有办法知道。到时候便先打断你的腿,再说是你说与我听的。

顾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卿予方才从顾言处得知。

平西侯坐拥西南梧州四十城,梧州同晋州相似,偏安一隅,却因着祖上的基业殷实富饶。平西侯年事已高,膝下又无子嗣继承,老来才得一千金,视为掌上明珠。

梧州本与晋州北部毗邻,平西侯往常与商允并无来往,如今却想将爱女嫁于商允。

竟还是请的鲁阳侯做媒。

以鲁阳侯的声望,商允若是当面婉拒于情于理不合,只得暂时搁置下来,结果平西侯书信询问就未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