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要不是高知州带着这些官差大人们及时赶到,那些倭寇也不会这么快的退下!”

“那些倭寇穿衣打扮就和普通人一样,高知州又哪里知道他们是倭寇?”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个刘秀才被说的满面通红,他们没有发现高老爷的脸也是越来越红。这事发生时他正在前院书房与人下棋,消息传来后他也傻住了,派了人去通知千户所,派了人去组织衙役,然后就是派人去把衙门中的一干官员都叫过来,期待着他们能出个什么好主意。可是衙门里的值班吏员固然都在,但像周判官这样的官员却不是常年坐班的,此时也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在他像个没头苍蝇乱转的时候,还是安姐找过来,告诉他必须遏制当前的局面:“父亲,倭寇也许没有多少,但若任事情发展,局面必定难以控制。”

“啊?”

“我刚才看了,目前混乱还只局限在东城门一带,大概就是金水、南山两条街道。父亲应派人在这两条街道守好,若是普通百姓就收容他们,若是倭寇就击杀他们,若有趁机作乱的也要一并拿下。只要控制了局势,待千户所的兵马一到,这些倭寇自然也就被拿下了。”安姐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她在现代看过很多这样的案例。面对突然而来的灾害,人们会惊慌失措,若是没有适当的疏导很可能会发生比灾害本身更严重的事件。

眼见高老爷还有些呆滞,她一咬牙又道:“父亲最好亲临指挥!”

“啊?”

“父亲,倭寇不可能真有几百个的。他们最多也就几十人,江宁并不临海,他们无论是从上海还是从别的地方过来都不可能没有丝毫动静。所以人数一定不可能多,父亲多带些衙役,把家丁也带上,安全方面应是没有问题的,有您在,才能稳定住局面!”江宁承平日久,从上到下都没有面对这种事的准备,师爷们平时帮着处理杂务政务没问题,但这种事,一来他们也没有经验,二来,也没有资格。这个时候只有高老爷顶上去了,虽然他也没有什么能力,但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定心丸。只有有他在,那些衙役在这个时候才会用心办事,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们才有可能稳定下来。

这一点高老爷也知道,虽然他也害怕,但这个时候也咬牙上了,此时像周判官这样的官员也找来了两个,他不由分说,就带着他们一起赶到了东门,这些官员们当然不愿意,可这时候高老爷都冲到了前面,他们又还能说什么?只有拼命干活。这些人真让他们打仗是不行的,但指挥衙役,疏导群众还是没问题的。

有他们的加入,局势总算得到了控制。而高老爷也没有完全听安姐的,他不仅收拢那些平民,还让一些年轻力壮看起来没有被吓破胆的同他一起维持秩序,此外,他还带着这些人一点点的往里逼进,并在这个过程中,安排人救火救人,帮扶弱小。所以在这个时候才会有这么多人维护他,才会有这么多人视他为救星。但高老爷还是脸红了。因为他早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如果他能做的更好些,本能将那些倭寇阻止在城门外的,或者起码,把这个事情控制的更好一些。要知道那些倭寇不过二三十人,就算个个刀法犀利,又怎么抵得住大军碾压?虽然军务上还有别人负责,可本来,本来他是能做的更好的!

“这一次多亏了高知州啊!”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那些百姓们纷纷冲着高老爷行开了礼,高老爷回过神,看着面前的百姓又是自责又是感慨,“是本官对不起各位乡亲!”

他说着一揖到底,之后他站起身,看向那刘秀才:“你说的不错,若是本官能更尽职尽责一些,又哪里会让这些倭寇如此作孽?总是本官失职。”

他说的真心实意,下面的百姓更是感动,纷纷说他做的已经够好了,那刘秀才也满脸愧意的走过来:“高大人,是在下不知事情经过就胡乱开口,大人如此心胸实在令在下惭愧。”

说着连连作揖,其他人更是一片称赞。

听着这些称赞,那种高老爷早先分不清的东西越来越浓烈,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两手握的越来越紧。是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了!在他考上举人指点江山的时候,在他中进士想要大展宏图的时候,在他读史书看到历代先贤的时候,他都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是纯粹,是抱负,是理想!他抬起头,看着那些或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或在对他称赞的,或营营碌碌在寻找的人们,双手抱拳高举过头:“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厚爱,本官在此立誓,决不让此悲剧上演!决不让这些倭寇再踏进我江宁城内!”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热烈的欢呼,听着这些欢呼人,看着这些人的喜悦,高老爷笑了,就这样吧。他想,他是一个官,他想要发财,想要升官,想要获得越来越多的权利,但首先,他要为他的这些百姓做主!

在这一刻,高老爷的心情是平静而又喜悦的,在把下面的事情安排给其他人之后,他就回到了府里,然后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张弹劾一个人——东海舰队统领李永祥!

虽然大明上下互相掐架、弹劾已经成了习惯,但还是有很多人在很多年前就不受弹劾了。比如大同的廖宗旭,比如东海的李永祥。虽然他们是武将,虽然他们没什么辉煌的背景,虽然他们没有科举的资历,但他们凭自己的威望、战功,凭过去的诸多事迹,令朝中大小言官知道了什么叫闭嘴。

而这一次,高老爷就要弹劾李永祥!没有证据,他当然不能写李永祥兵匪一窝,但倭寇出现在江宁城内,就是李永祥失职!江宁此次死伤六十七人,被毁房屋初步统计已达到爸十四幢,被砍伤、烧伤者更不计其数,如此损失他这个江宁知州有责任,身为东海统领本身就是负责剿灭倭寇的李永祥是不是更有责任?

在这个小雨淅沥的白天,高老爷完全豁了出去,他以自己的官职、前程写下了这封弹劾。他知道这封弹劾上去,最先落罪的很可能就是他;他知道这是一个马蜂窝,那些马蜂大大小小,张家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现在他捅了,就连张家都不可能帮他;他知道,他现在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只要处置得当,他本可以轻飘飘的度过这件事。

他知道,他知道,他都知道!不用和金先生商量,不用向张家请示他都知道该怎么做。但他不能那么做,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今天这样的情景!

带着愤慨,带着激动,带着悲痛,甚至还带着对自己的绝望,高老爷把自己的才学全部融入到了这个奏折中,很多年后,这封奏折被列为大明十大弹劾书之一。被点评为情感充沛,文辞华丽。

当然这些高老爷此时并不知道,他只是写着,把自己的想法愤怒统统写了进去。在最后,他更是诛心的进行了反问:浙江一带早有倭寇登岸的消息,李永祥是否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如果不知道,那他这个东海统领又在做什么?

第82章

一个人的一生总要做些什么,在这个下午,高老爷觉得自己生来就是要写这封奏折的。他少年时的那些壮志,他青年时的那些踌躇,他中年时的那些迷茫,全都在这封奏折里得到了抒发。

待写好后,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痛快。他看着那封信,怔然片刻,回过头才发现外面的雨已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仿佛马蹄在道路上急踏。

他起身,推开窗,迎面扑来的疾风几乎要把他吹着往后走,空气中的凉意,吹的他打了个激灵,蓦然的,一股豪情突然而生:“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少年时他就学了岳飞这首诗,那时候每每读起都热血澎湃,恨不得能立刻化为岳武穆身边的一个小兵小卒与他牵马提枪,而今天,他终于做了一件令自己无悔的事!

他做了这么久的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与百姓有益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与百姓有害的事。他总是随大流,总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该拿的也拿了,该贪的也贪了,该做事的话他当然也会做。可是,要说真正的从心中想着百姓?他没有。因为他害怕,害怕同僚指责,害怕令张家失望,害怕别人说他是个土包子,就算中了探花也不会做官。

但这一次,他要做些自己要做的事!

哪怕前途尽毁;哪怕身首异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些年他的官都白做了,直到今天方才有了些滋味。

疾风劲雨,他眺窗看去,只见院中的芭蕉被打的枝条下垂,颜色却更为鲜亮。

院们不知在什么开了,一队人提着气死风灯从雨中走了过来,离的近了他才发现是安姐带着丫头妈子:“二丫头?”

“父亲。”说话间安姐已经进了走廊,她灿然一笑,“女儿给父亲带了些吃的。”

没有让妈子丫头跟进书房,安姐是自己提着食盒进去的:“女儿听厨房说父亲还没有用餐,就自作主张给父亲点了几样,这个鸽子汤是给父亲补身体的。”

“我补什么身体?”高老爷失笑。

“父亲今日辛苦,当然要好好补补。”安姐正色道,高老爷今天的表现真的是让她刮目相看。她知道高老爷说不上坏官、贪官,但要说是一个好官、清官也有些勉强,却没想到今天他不仅真的听她说的带着人亲临现场,还带着人往里面逼迫那些倭寇。虽然那些倭寇并不是被他打退的,但的确是他控制住了混乱,并压迫的那些倭寇只能在东门一带作乱,最后眼见不对只得匆匆撤走。

她不是真的小孩子,不会真的认为只有胜利才算是有功的。

她说着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件件端了出来,山药鸽子汤是用紫砂蛊盛着,保暖性极强。另外一个小圆盆里放的却是一碗羊肉烩面,这烩面是用羊汤下了,加入海带、千张、青菜和羊肉。除了这个,旁边还有两个小盘子,一个盘子里是调海带,一个盘子里是烧羊肉,肉不多,只有三片,却都是厚厚的肉丝。最后就是两个小碟子,一个放着辣椒,一个放着糖蒜。那辣椒是压成了沫又用油炸过的,刚出锅时,只是闻着就有一股香气。糖蒜是厨房自己腌的,用了上好的雪糖和白醋,不仅好吃,也好看。

“我想父亲劳累了一天,要吃些硬实东西。”安姐说着,又拿了一壶梅子烧酒。

高老爷原本不饿,见了桌上的东西也觉得腹中饥馑,喉头滚动,当下一笑:“还是我家二丫头贴心!”

说着把辣椒放进盆中,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他这一天,先是出体力,后是动脑力,也真的饿了。这圆盆虽不大,但以他过去的饭量是吃不完的,今天就着糖蒜,喝着鸽子汤他竟吃了个干净,吃的途中还不忘喝上半壶酒。直到酒足饭饱,他靠在椅子上也忘了在女儿面前保持形象:“以前我总遗憾膝下男丁少,现在我没什么遗憾的了,有安儿一个,足可抵三个男丁。”

“只是三个吗?我还以为是十个呢。”

高老爷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十个!不,二十个!”

“父亲也不要说的这么过火,要不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高老爷笑的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道:“我家二丫头原来也会不好意思啊。”

“父亲!”安姐佯怒的跺了下脚,高老爷道,“哎呀不得了,我家二丫头还生气了呢!我家二丫头可是未来的郡王妃,这一生气,我可承受不住。”

“父亲就会来打趣人家。”

高老爷呵呵的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儿。今年安姐已差不多要十五,虽还不能说完全长成,却比早先年抽高了不少,已显出少女的婀娜,原本偏圆的小脸也有些偏尖了,一双大眼睫毛浓密,扑闪间仿佛带着一层流光。

“我家二丫头,长大了呀。”高老爷叹道。

安姐一笑:“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过突然有这么个感觉。对了,这几日你就同老夫人一起回乡吧。”

安姐一怔,高老爷道:“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也没那么多人专门盯着我,而且此时已离先皇去世有一段日子了,你们动身,也没什么大碍了。”

“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不过你看,江宁现在越发不太平,你们早点离开我也能早些安心。”高老爷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风雨,他这个窗子是临走廊的,外面的雨虽大,却不会刮进窗内。

他想,自己还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虽然写了那封奏折,却不想家人受牵连。当然,若是他真的获罪,家人必是要受点连累,但他却不想家人受这直面打击。在家乡总是有些香火情,就算有什么也能缓冲一下吧。

安姐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高老爷说的在理,今天倭寇已经敢堂而皇之的攻击东门,谁知道明天又会做出些什么事?但,她怎么总觉得高老爷还有别的事瞒着她呢?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向老夫人请安吧。”

安姐白天其实没少在松鹤居呆,但这个时候她当然不能说不去。

今天那事当然也把高老太太吓住了,不过老太太也算是经历过事的,听到消息,一是让人去找高老爷,二就是收拾东西。所以当安姐白天来的时候,就见这里虽也个个慌张,到底没有失了分寸。不过此时高老太太一见高老爷就又不一样了,她立刻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的儿啊,你可算来了,我几次想让人叫你,都听说你在前面,我怕有什么重要事,不敢去打扰。”

“让母亲担心了。”

“快说说,那些该死的倭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同母亲说这件事呢。往日说倭寇严重,母亲总不信,这次可信了吧?”

“往日总说倭寇在海上,哪知道他们真上了陆地?还进了城,闹出这许多危害!”说到这里她看了眼高老爷,“我知道你不管军务,可这些也要仔细。你不知道老百姓啊,最怕的就是这些事了。早些年安县闹匪,你姥姥天天往我们姐妹脸上抹锅灰,我们除了做活就是练翻墙,就怕什么时候那些土匪进来了我们跑不掉。有一次你小姨崴了脚,哭的眼都肿了,不是因为疼,是害怕这时候土匪来了她跑不快!那时候每见一个穿官府的,我们都是又敬又供的。”

这些话过去高老太太是说过的,不过此时高老爷听了更有感触:“母亲说的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就算如此,母亲也还是先回老家吧。”

高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我不回。你不用劝了,如果说早先我还有可能回的话,那现在我怎么也不会回去的。我知道你的心,想着让这一家老小都换个安全的地方。可你就不想想,我们要是这个时候回去了,别人会怎么说你?你以后还怎么在这江宁做官?”

“母亲!”

“你不要再说了,反正我是不会回的。不过老二一家却可以先走,只是他新找的那个现在正有身子,这路上……老大,不如就把老二新找的那个叫什么娘的先接近府?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再有什么事。你说她本来是个寡妇,不好好守寡,勾搭上老二,还有了身孕,这老二也真是,找的一个两个……”虽然月娘手段高超,迷的高二老爷不知东南西北,高老太太却对她不感冒,更看不起她的寡妇身份。

高老爷是来劝她离开的,哪有心情和她扯什么月娘金氏的,当下道:“母亲就算不想想自己,也帮儿子多想想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若不走,杨氏、二丫头死丫头留哥就都要留下来,若真有个万一……”这话高老爷本不会说的,此时也顾不得了,高老太太听了火立刻就冒出来了。她不愿走,更多的是考虑到高老爷。她虽不懂政治,却知道她这一走没什么,高老爷却必是要被人说叨的。在高老太太的心中,高老爷读书是极好的,做官必然也是极好的,她在外面,可没听过几个人说高老爷不好。就算那些人是故意奉承吧,可那神色却不勉强,而且看这江宁上下繁华一片,虽说她们来时江宁就是繁华的吧,可这些年下来,也没见江宁哪儿变的不好了,就算现在有些东西不好买了,那也不是高老爷的错。

总之,在高老太太的心中,高老爷是个为民做事的好官。她平时在外面被人一口一个老太太老夫人的奉承着,不能在这时候拖儿子的后腿。她知道留下来有危险,但这有什么,她也是六十多的人,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别说那些倭寇不太可能闹到衙门里,就算真闹进来了,她大不了一头撞死。

高老太太青年守寡,一人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本性中是有一种悍劲儿的。不过此时听高老爷这么一说,她也来了气:“好啊,你这不是担心我,是担心你这些小妾孩子,那好,让他们都走,我一个人留下来!”

“母亲你这又是何必?”

“你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你回去吧。”

高老爷见她这个态度,也只有叹口气先告辞,想着明日再来劝说。安姐当然也不会久留,就跟着一起退了出来。他们刚要出松鹤居,舒姐就赶了过来,她先对高老爷行了礼,又道:“父亲,我有些话想对二姐说。”

高老爷见她们小姐妹要说话,点点头,就自己先走了。

“妹妹来我屋里吧。”此时的雨虽然小了不少,却一直没停,他们此时已出了走廊,全靠下人在旁边打着伞。安姐这边还好,身边的妈子已经穿上了蓑衣,舒姐却是临时跑出来的,她的丫头大半边身体都被淋着。

安姐挑了下眉:“若不是太急,不如明日再说?”

“是有些事要与姐姐说说的,姐姐也过来歇歇脚吧。”

她都这么说了,安姐也不好立刻就走,只有随她一起又拐了回去。经过金氏那一遭,舒姐的屋子已经素净了不少,但她本性喜欢那些漂亮的奢华的,所以待金氏一走,那镶珐琅的音乐盒,两尺高的白釉描金美人壶又都一一摆了出来,屋子里还熏了香,一进去就是一股甜腻的味道。

“姐姐要喝些什么?我这里有些才得的明前姐姐要不要尝尝?”说完又道,“我知道姐姐不稀罕这些,总是我的一片心。”

安姐无奈:“那就来一点吧。”

虽然这时候已经不适合喝茶了,但她本来就打算坐坐就走的,也不会喝多少。舒姐立刻吩咐人去取茶具,又让人拿了些瓜果出来。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舒姐本来想喝两杯茶,聊的热乎些再开口的,但她也知道安姐和她聊不热乎,因此虽有些不甘心,到底挥手打发走了屋中人:“我刚才听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们都回老家的。”

“嗯。”

“但我看祖母却不愿走,若只留祖母一人,我、我不放心。”见安姐有些诧异的看过来,舒姐脸上一热,却还是咬牙道,“我想留下来。”

第83章

安姐怎么也没想到舒姐会来这么一句,当下一怔:“你可知父亲为何让我们离开吗?”

舒姐点点头:“我知道父亲大人的心思,可祖母若不愿离开的,我也不忍她一个人留在此处,虽说还有父亲在,但父亲平日公务繁忙,祖母一人实在寂寞。”

这话说的安姐肃然起敬。高老太太虽然不得她们的欢心,但对舒姐还是不错的,现在舒姐有这个孝心,自然是极好的。她想了想,道:“父亲既让我们离开,必然是有原因的,也许一些还不方便告诉我们。你若怕祖母孤单,不如劝她离开。这样父亲也能更安心公务。”

“但祖母这样的性子,她既这么说了,必是不愿意离开的。”

“由你劝也许更好些?”安姐一边说一边想着是不是让高二老爷也来劝劝。在她看来高老太太虽然固执不讲道理,可也不能说是那种主意拿的很死,做了决定绝对不会更改的那种。

“就是我劝也没有用的。”

安姐有些疑惑的看向她,怎么她觉得是舒姐不想离开呢?

舒姐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仓促了,连忙道:“我当然会再劝劝老夫人,可若老夫人真的不愿离开,我想也留下来。这一点还望姐姐帮我。”

“这一点我恐怕是帮不了你的,父亲大人的意思很明白。”

“姐姐!”

安姐站起身:“你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为何对我这么冷酷?”舒姐也站了起来,“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得罪了姐姐,可这些年我可有再做什么令姐姐不好的事情?反而处处赔小心,有点什么好东西就赶快拿来孝敬姐姐,虽然姐姐并不稀罕,但这总是我的一片心吧?”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泫然欲泣的样子如同被雨水敲打过的白莲花,安姐面上一囧:“你这又是何必?有人投缘就能多说几句,有人不太投缘,就少说几句。我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吧?”

“难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暖不热姐姐的一片心吗?”

舒姐眼中的泪意更浓了,安姐看向窗外,一脸黑线,很想咆哮一句——尼玛暖我的心干什么啊!

“这些年姐姐与绣姐、颖姐交好,城中的名门贵女也都与姐姐交好,但姐姐却极少带我出门,落在外人眼中,姐姐可想过我的感受吗?是,姐姐是未来的郡王妃,我不过是一个失去姨娘庇护的庶女,可我与姐姐,也是亲姐妹啊!姐姐可想过这样做,别说我没面子,就是姐姐您,也落人话柄啊。可是,每次别人说起,我总与姐姐遮掩,不让别人说姐姐一分不是,这些,姐姐可知道?”

“你以后可以不用这样做了。”安姐正色道,“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用替我圆场。我有我的处事方针,别人也有别人的说话权利。我与绣姐、颖姐交好是我的事情,我为什么非要带着你?我不想与你算老账,那没什么意思。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了,那我也就挑明了。我不喜欢你,没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就像我不喜欢吃肥肉蛇肉肝脏一样,它们没什么不好,可我就不喜欢。你我是亲姐妹这一点没错,可也不必事事都黏在一起。心姐与静姐还是一母同胞呢,我看性格也有差异,所以咱们更不必那么交好了。你也不用这么委屈失落,你仔细想想,我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随着安姐的话,舒姐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咬着下唇:“姐姐好狠的心!”

“你要非这么说,那就当我是个狠心的吧。”安姐说着就向外走去,她知道这些年舒姐一直在巴结、讨好她们母女,可就不提她对原身做的那些事,她对这个女孩也没什么好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和。像她这种过去在男人堆里厮混,一个人拉着旅行箱转战各个城市的还是更喜欢那种爽利活泼的。舒姐这种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嗯,就当她们有缘无分吧。

想到自己无意间竟用了这么个词,安姐又是一脸黑线。

“我看到了……”背后突然传来这么个声音,她一怔,然后就又听到舒姐的声音,“我看到姐姐和一位公子在一起了……”

安姐回过头:“你说什么?”

舒姐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咬牙道:“那一天我看到姐姐同一位衣服鲜亮容貌俊美的公子一起走进了福来楼,过后,又一起出来了。”

安姐看着她,慢慢的反应了过来:“你跟踪我?”

舒姐立刻用力的摇头:“没有,我只是无意中看到的。姐姐,你已同……”

“若不是跟踪,你怎么会在福来楼附近的?你平日外出,大多是同老夫人一起,而老夫人若外出不是去寺庙就是找几位朋友,我可不记得那一片有什么老夫人的朋友。还有,你若不是故意的,又怎么会还等着我们出来?”

“我不过是看到姐姐往那边去,一时好奇……”

“你好奇什么?我的去向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

舒姐的脸红了,此时她又是恼怒又是气愤。是,她是跟着安姐而去的,因为她觉得那一天安姐有些不太寻常。她一开始倒没想到安姐会同哪个男子相会,只以为她是又遇上了什么好事。虽然没有故意宣传,但秦举人、叶娘子这些人也没有避着人,所以舒姐知道安姐在这江宁城里还有产业,隐隐的还知道她有一些生意。

这令舒姐妒忌异常,虽然吴姨娘也与她留了不少东西,但那都是死物,不是不好动用,就是用一些少一些的。而安姐呢,房子可以出租,生意更可以赚钱。将来安姐越来越富有,她则会越来越落魄。她一直在努力的改变,却没什么效果。这一天眼见安姐要出去办什么事,她就留了心思,想着若安姐又要做什么生意,她就算当时插不进去,将来也能说服高老夫人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