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笑了几声,大郎二郎被训的低下了头,觉得她说的有些过了,却又无法反驳,只有雅姐道:“母亲不要这么说,赵姨娘总是死了……”

金氏本想再说几句,听了这话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是啊,人都死了,她再冷嘲热讽也没什么意思,不管她再恼恨月娘也没用了,而且,她真的恼恨月娘吗?

想到这里,金氏也有些怔然,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你们几个跟我去洗漱一番,我去同二姑娘商量一番看怎么安置你们。”

二郎道:“母亲,杨姨娘既然好了,我们不回去吗?”

“杨姨娘还没好利索,至于是否回去……再说吧。”

其实安姐没想过回去的,起码现阶段不回。一是杨氏的身体,二来也是当下的局面。他们在魏阳,从上到下都知道她还有个大粗腿,就算真传来高老爷谋逆的确切消息,总会先留一份情面;而回到安县,难道她再上下去宣扬一番吗?所以在前两天,她就再次给刘家透了信,想买一处合适的院子。

刘家是想让他们就这么住下来的,但看安姐坚持也不再勉强。他们是这魏阳的地头蛇,真心相帮之下很快就帮忙找了几处还过得去的院子,当然要住人还都要好好收拾一番,秦举人这两天正在四处相看,准备挑一处最合适的。

看到大郎二郎几个,安姐先让人腾了一个房间给一对兄弟,至于雅姐,就先跟着金氏住了。他们带着下人,本来人就不少,虽然刘家拨给他们的院子不小,可也不宽裕,这再加上三兄妹,虽只腾了一间房子,也突然拥挤了起来。安姐心想却是要快点把房子的事定好,还要挑那大的买。

至于对月娘,她倒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要走的是高二老爷,作为亲叔叔的他还能这么没良心呢,要一个小妾来承担什么责任?当然在听到管家被军队扣留的时候她也是一怔,一时也闹不清朱二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要说是无意的吧,看样子也不太像,她知道朱抵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心中是有数的。可若是有意的……安姐知道这八成是为自己出气,但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在书桌前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笔。她想有些事情是没必要弄太清楚的,而有些人……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了。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有些没良心。从目前来看,朱抵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在这个时代她能找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已是运气。只是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都令她心中没底。

而此时,朱二公子正坐在自己的营帐里就着稀饭吃肉干,这肉干是安姐为他准备的。早先从江宁出发的时候,安姐怕路上饮食有碍,就让人准备了大量的鱼片肉干,这东西耐放,他们走这一路也没有变质。朱抵同学来的时候他们还有不少,安姐就一股脑的都给了他。朱二公子吃着肉干,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安妹妹,在抛给美丽一些之后就开始了絮叨:“也不知道安妹妹有没有想我。”

美丽三两口把肉干吃完了,哈哈的对他摇尾巴,朱抵看了它一眼:“不是说好一人一块的吗?你怎么还要?”

美丽继续摇尾巴,朱抵摸了摸它,语重心长的道:“美丽啊,你不觉得自己最近胖了,要注意保持形体啊!肉干是没有了,不过你还可以吃稀饭,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碗?”

说着让自己的亲兵又给它添了一碗,见添加无望,美丽甩过头不再理他,朱抵见了咬了下牙:“你这个没良心的,还是我家安妹妹好!”

第103章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江宁能守住。

在两王的策划中是蒋王由海路直插天津,而寿王席卷地方。虽然寿王的这支军队是吸引眼球的,但在他们本来的预计中起码江苏、浙江一带是能拿到手里的,这样就算上京不利,也可以割据地方。

而朱全虽然看到了这一点却没有太在意,因为他无能为力,对方在南方经营的太久,他就算想慢慢替换也没时间了。朱全看起来白白胖胖,如同个面团,其实心中狠厉。在他发现不能慢慢图之的时候,也就把这一块丢到了一边。他是这么同自己的父亲和南安王说的:“那两个逆贼既然要占据江南,就不可能糜烂地方,不过战乱总会带些伤亡,这却是朕现在顾不得的了。只能寄希望以后了。”

说完,还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架势,此时就算是福王也要连连点头,更不要说是南安王了,不过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朱全那话说的温柔,其实却是一片杀气。大乱之后方有大治,江南的那种情景,朱全觉得自己现在管不了,索性就不管了,待收拾了蒋王和李永祥再调转头来对付寿王,到时从上到下免不了要狠狠的杀一批。

那些与逆贼同流合污,或见势不妙只知避祸的官员也是该杀,但这被祸及的百姓岂不无辜?就算两王再想经营江南,兵锋一过,又岂是他们能控制的住的?而且那寿王,真不像是个能干的。

老朱家有王爷守国土的组训,于是下面的子弟也都大多爱武,骑射功夫不用说是都练的,就是推兵摆阵,也会琢磨琢磨。南安王过去同寿王交过手,真没发现他有什么军事上的天份。

“但也许是藏拙?”

“朕现在几是无人可用,还要两位父王同王叔多多费心了。就请父王主抓粮草,王叔担任主帅。”关于福王的称呼现在还没个定论,朱全也不能叫他父皇,其实叫父王也不太对头,但他想这么叫,现在就算不开眼的言官也不会多事了。

福王连称不敢,南安王道:“陛下如此托付,臣原不该推脱,只是臣的身体……”

“王叔放心,朕必不敢让王叔劳累,只是这逆贼又是家贼,除王叔等几位王叔,一般人恐有顾虑。而其他几位王叔又没有真经历过兵事,这主阵就还要王叔来坐了。当然,朕不会不考虑王叔的身体,所以平时的杂务自有别人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南安王也只有遵旨了。回到家中,南安王妃听了这些话,沉吟道:“陛下这是在防其他王爷吗?”

“恐是有这个意思。”

“可既如此,又为何让王爷坐到这个位上,他难道就不担心王爷……?”

南安王摇摇头:“可能是因为我到底是福王的亲兄弟吧。”

南安王妃目光闪烁,显然是不信的,南安王也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原因他已经猜出了一些。在现阶段,主帅这个位置必须有一个压得住场的人来担任,李尚书等作为顾命大臣倒是威望够,却是文官。从辽宁调来的王厚德倒是个知兵的,却威望不足,特别是面对李永祥和蒋王的时候。所以早先他就想到会有一个王爷来做主帅,但他没想到会是自己。

但当朱全真把这个位置交给他的时候,他又能理解了。在所有王爷中,他是最势单力薄的,不过两个子嗣,一个还身体不好,成亲一年多了也没见有什么音信,另一个却是庶子。这陛下是想着,就算他建立了一定威望,恐怕也不能有太大作为——同时,也最不可能被两王诱惑。而且他这个主帅摆明了就是名义上的傀儡,真有二心也影响不大,反倒是粮草是重中之重,除福王外,估计也没人能令朱全放心。

“若江宁有个万一,抵儿……”

南安王摇摇头:“再说吧。”

而谁知道江宁竟然守住了!不仅守住了,还一连守了十多天。安姐等人不知道江宁的情况,京城却是能够得到消息的,当张氏母女的信息传来,就算是朱全也不由动容:“好忠义,好烈女,夫明妻贤,却是我大明之幸,江南百姓之幸啊!来啊,立刻拟受高知州一等忠义勋章,封张氏母女一等诰命!”

这话一出,诸臣都是一怔。那诰命也就罢了,虽然尊贵朝中也多着。可忠义勋章却是太、祖时留下的,非有大功不能授予,一开始也就是个荣誉,后来简直就要演变成铁卷丹书了。当下就有人道:“陛下,这勋章,是不是待江宁事了再补与?”

这话说的含蓄,意思却是清楚的,现在就给高老爷勋章,万一他下面也叛逆了,朝廷岂不成了笑话?朱全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江宁多少兵士?多少准备?高博荣在这种情况下能坚守到现在,下一刻就算败了,也是光荣的。就算有其他情况,朕也能理解!”

后世有人评价这一段,说朱全是不是一个仁君很有争议,但毫无疑问的,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君王。他这段话看起来只是奖赏高博荣,表现自己的大度,但其实也是在给其他州府的官员们下达一个信号:我并没有要求你们死战,但我要看到你们的努力,如果你们努力了,那么哪怕以后谋逆了,我也能够原谅。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信号,他争取了所有可以争取的资源,令原本左右为难的官员们突然发现了一条新路,那就是他们可以先战斗,万一不敌了再投降。这样无论谁胜谁负,这样起码都不会有重罪。这看起来像是鼓励墙头草的行为,其实却是令蒋王、寿王举世为敌。特别是寿王,很快就感觉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在九月五号,江宁终于盼来了援军——来自无锡的军队。

无锡府知府倒不是存心不救援的,或者是听了朱全的话才组织人手的。他虽也受过李永祥的好处,却不是铁杆。寿王一举起反旗,他就想讨伐,落个头等功,结果却发现自己无兵可用。千户所中当然是有兵的,但无锡本地也需要驻防,好在这事也有例子,立刻张开榜单开始募兵,结果却应者了了。无锡也算富庶之地,大多数人过的都不错,现在官兵待遇下降,他们也就没多少要当兵的念头了。而且不知谁传的,这次当兵是要同李永祥打仗,李永祥在江南一带当真是威名赫赫,特别是做渔民水手的,恨不得把他当神仙敬拜,无锡本地也有不少以捕鱼为生的,就受了影响。因此越发没兴趣了,榜单贴出去几天,招到的兵士还不到三百人,还都是些老弱病残,大多一看都是来混饭的。

后来无锡知府下了狠心,在原有的基础上,一个兵士多给二十两的安家费,这才又招了两千人。这些人过去有做渔民的,有做农民的,有做手工的,甚至有偷鸡摸狗的,怎么也说不上兵,偏偏现在又没时间训练,只是稍稍的整编了一番,就让千户所的封千户带着赶了过来。这封千户倒是个能干的,知道带着这么一支队伍到江宁,别说救援,自己就先陷进去了。因此倒不急着赶路,而是一路走着一路训练着,待到了江宁虽还没练出什么,好歹总有些样子了。同时也令江宁上下一振——他们总算没有被抛弃。

九月七号,江宁盼来了第二支援军,比起无锡的队伍,常州的这支就像是来打酱油的,可总算不显得救援单薄了。这两支队伍的将领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点人根本不够添的,因此也不主动发起进攻,只是一边着人喊话,一边在后面做骚扰,今天去放一把火,明天去劫个粮,其实也成不了什么事,就是令人头疼。气的寿王咬牙切齿,暴跳着说要先宰了他们,却被人拦住了,全军上下一致认为现在关键的是先攻下江宁,这种小部队完全可以暂时不理,量他们也不敢真的冲击大军。

他们想错了,因为在九月十三号的时候,朱抵来了。

从理论上来说,朱抵现在起码可以把军队扩充到五千以上,他要弄上一万人,也没人找他的麻烦。但他的部队却只有三千人,这还包括他早先弄到的大堆的后勤人员,他真正能打仗的,也不过两千人。所以,当他的旗号飘起来的时候,寿王虽然看到了,却不是太在意,当然,更心焦了!

朱抵的旗号明显和常州、无锡的不一样,那是边军,是大同的军队!虽知道现在大明上下的官兵都不能和早先相比,但对这种百战之兵,无论是寿王还是其他将领都心存忌惮。

“现在的情况诸位已经看到了。”这十几天寿王对手下的将领发过脾气,下过狠心,骂过吵过,在发现不管他做什么都无碍大局之后,这位从出生就是的天之骄子终于学会了心平气和,“若是再攻不下江宁,我军危矣!”

下面的几个统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个开口道:“王爷,其实我们虽没能攻下江宁,却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一,试出了周边那些官员的态度;二,将内地的队伍吸引过来,今日虽只有一个前锋,想来日后必源源不断。兵士到了我们这里,蒋王殿下那边也就容易行事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天打江宁真是被他们打的疲惫不堪,一队队的人马拉过去,眼看就要攻下了,那江宁竟又守住了。现在立在城头的已经没多少是穿着完整铠甲的兵士了,大多是乡勇,有的地方甚至上了女人!在最初的日子,江宁城头的大炮还会响几下,这几天都没有再出声了,想来是没了炮弹。可就是这样,江宁竟还没被破门!这里面虽有他们彼此扯皮、顾忌等种种原因,但江宁的坚毅也令他们绝望。

在最初,他们想打下江宁,想着一路高歌猛进,将来不仅是从龙的,还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功勋,而现在他们则有了不同的看法——既然目的达到了,那这江宁打下打不下也无所谓,关键是现在已经牺牲这么多了,还有必要继续牺牲吗?要是早先的情况也就罢了,但现在可是连边军都来了啊!

这话听的寿王心中暗恨,虽然这个将领说的是实话,但他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跟着蒋王谋反,可不只是想一个太平王爷!可照此下去,蒋王打下京城,他呢,连一个江宁都拿不下?到时候又比现在好多少?

但他知道这些将领各有各的心思,而且从心中服的还不是他,因此有再多的火此时也只有压下:“本王昨日看了,那江宁城头,拿菜刀的都有了,想来他们也是要弹尽粮绝了。那高知州现在就算是个铁人,也快被咱们打透了,只要再努把力,江宁必克!”

几个统领保持沉默,寿王知道不拿出点真东西是不行了,因此道:“明日,本王会让中军率先攻城!此战,必要全功!”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个将领知道他是下狠心了,纷纷应诺。不过在回去后就开始三五成群的商量开了。寿王的中军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开出来过,武器装备都没的说,仗却打的一般般,就算他发了狠心这城也不见得能破了,要是不破,他们该怎么办?众人商讨一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达到了最初的目的,也可以退回上海了,到时候临着东海舰队总是个依仗——李永祥虽然把大部队带走了,却还是留了不少船。

这么商议了一番,第二天一早起锅做饭。寿王的军队最初吃的不错,这段日子也渐渐平常了,但今天为了能提高士气,寿王特意下令给每个士兵补上两片二指厚的大肥肉,这些肉吃到嘴中,果然士气大振。寿王穿着铠甲,鼓动了一番人心,这才下令攻城。他完全不知道远在营帐外的朱抵本来已经瞄准了他,后来因为距离的原因不得不罢手。

“大人,他们要攻城了。”赵旭有些兴奋的通报。

“嗯。”朱抵点点头,“那两边已经通知好了吗?”

“已经通知到了,两边都说尽力配合,但封千户说此举甚为冒险,将军还要三思。”

朱抵一摆手:“打仗哪有不冒险的?想要平安,就缩在家里。这一次,咱们玩个大的!”

第104章

罗婆子刷完最后一个木碗,站起身,垂着酸痛的腰,向南看去。从她这个距离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江宁的城墙,其他的却是看不清了。

“听说今天一定要攻下来呢。”其他在河边洗菜刷碗的婆子议论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看今天也够呛。那个姓高的官,老婆闺女都死了,死到上面也不会让打下来吧。”

听到这话,罗婆子心中一痛。说起来她同那对母女也没接触多久,而且在接触的那段日子,那个夫人总好找她问话。她虽只是个乡下婆子也知道那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弄不好要杀头呢。而且她也是真不知道,在去照顾她们母女之前,她也就是这营地里打杂的,刷个盘子洗个菜,伺候的还是同她一样被夹裹的百姓。

那些正规的兵士在另外的营地里,虽然这些营地都是挨着的,但他们这样的却不能随便走动。像她那段日子,虽要去照顾张氏母女,也还是要在这边住着,然后每天去那边应差,进去前还会被搜身。也亏得她是个老太婆了,也没什么想法了,要是那些大媳妇,羞也被羞死了。

当然,那些兵士对检查她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大概的翻翻身,所以她还能夹带一些东西进去。至于张氏要的纸张,她知道那东西厉害,是怎么也不敢带的。她并不知道张氏想做什么,但在她的概念中,凡是和读书人有关的物品,都是厉害的,所以无论张氏怎么哀求贿赂,甚至把那块一看就非常贵重的玉牌都塞到她手里了,她也只是摇头。

在她想来,张氏就是不知足。她不知道张氏母女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们将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既然那些将军啊大人啊,待她们还不错,那就老老实实听话嘛。她这一辈子见过太多事了,也经历过太多事了。七岁那年闹灾荒,她娘把她卖到西头的大庄子里,当时对她说的,就是要听话。

她记住了这句话,虽然怕的浑身哆嗦,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然后她就被分到了厨房里做帮工,那天晚上,她吃到了有生以来第一顿饱饭。而和她同去的邻居二丫,因为吵闹着回家,被主家罚跪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得了风寒,她在主家没功没劳的,主家怎么会为她请郎中?还是她从厨房熬了点葱姜水与她喝,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她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厨房里做工,那二丫却不甘心,总想攀高枝,后来还真让她攀上了,结果却是被少奶奶打的半死,又被灌下一碗落子汤——二丫是生生的流干了血死的!

再后来主家犯了事,他们这些仆人有跑的,有自寻出路的,唯独她和另外几个老老实实的留下了,到了新主人那里,新主人看她老实,就给了她个恩典,没要她的赎身银子就把她放了。

之后她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她的日子虽说不上多好,却也和丈夫一起置办了二十亩地,有了三个孩子,若不是遇到这次的兵祸,她这日子也算不错了。

她这辈子总结的经验就是要听话,听上面的话,听有本事的人的话,听男人的话。她见过太多聪明的机灵的漂亮的,就因为不够听话,最后都倒了霉——没那么大的本事,非要有那么大的心!

“我要早知道她们会落个这下场,就多给她们捎两块好肉了。”罗婆子叹了口气,正待她要弯下腰把那些木碗都抱起来的时候,惊骇的发现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站满了士兵!那些士兵穿着甲衣,拿着长枪,站的笔直,别说他们这些被夹裹的了,就是那些将军的人马也少有这么齐整的。

这是朝廷的天兵!

罗婆子心中一惊,手中的木碗撒了一地。

寿王穿着一身铠甲,骑在马上,看着对面的江宁城。他既然说了今日必克,总要做个姿态,所以自今天开始攻城,他就一直站矗在这里。此时天凉,他穿这一身倒也不觉得闷热,只是他这身铠甲虽然用的是上好的铜铁打造,还是有二十多斤,就算他一直骑在马上,这么一直板着腰也很是辛苦。

他面色阴冷的盯着河对岸,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冲上去,又一个个倒下来,脸色越发难看。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在他看来,江宁只要再加一点力就可以推到,但这一点力却不知道用到什么地方。蓦地,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只见一个身体彪悍的兵士攀上了城头,那兵士看样子也是个小头目,也是被打恼了,上面的衣服已经脱了,此时正光着膀子与城上的人厮杀,那一片早先守在城头处的兵士已经被他砍了,此时是一个瘦弱的乡勇在抵抗,那乡勇倒是拿了一把长刀,但两下就被他的兵士砍翻在地。

寿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攻城,最难的就在刚登上城头的那一刻,在那一会儿附近的士兵都会过来,但只要攀上城头的那个士兵能坚持片刻,待到攻城一方的士兵再上来几人,形式就会逆转。

“本王就说嘛,今日必能攻克江宁!”

而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扑向最先的那个兵士。不,那是一个妇人,一个身体肥硕的中年妇人,只见她以雷霆之势向那兵士扑去,那兵士本也是个彪形大汉,可在这妇人面前简直就像个小孩子。那兵士显然也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当下就愣了一下,待他回过神,立马举刀就砍,一刀正中那妇人的肩膀,鲜血四溅,可那妇人竟仿佛没有感觉,已把那兵士抱在了怀中,然后大吼一声丢了出去。

……

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看到的敌我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一下。寿王瞳孔猛的一缩,不知为何,心中竟有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而在此时,那肥硕妇人则转身把早先倒地的瘦弱乡勇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仇恨。

在倭寇进城肆虐的时候这个仇恨产生了;在寿王叫嚣着要把江宁上下变为齑粉的时候,这个仇恨加剧了;在张氏母女死在城下的时候,这个仇恨背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了;在一个个乡勇登城而又被砍杀的时候,这个仇恨已经无可化解。

寿王并没有认真的去想过其中的道理,但此时他也是脸如锅底,眼见士气有所降落,他招来亲兵:“传我的令,第一个攻下城头的,赏银五百两。今日攻下江宁赏银八千两!”

这是实打实的重赏,那亲兵也是一怔:“殿下?”

“去!”

亲兵不敢犹豫,纵马高呼起来。这声音一传出,上下一片轰动,本来已经有些打不动的寿王军队又鼓足了劲。五百两,足够回家买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子子孙孙都不愁嚼用了!重兵士发一声喊,更拼命的向上冲去。江宁城头的守卫咬着牙的抵抗,但他们本来就是久战之兵,虽然这些日子在高老爷的调度下,城中各大户都拿出了粮食,全城上下也都先供着他们,但这些日子的伙食标准也一日日的降了下来。最初的时候,每天还有两顿肉,厚厚的肥膘,看着都能下饭,现在已只变成肉汤了。当然,糙米饭还是管饱的,但这么大的消耗,只是米饭已经跟不上了,打到现在很多人已经脱力,全凭一口气在支撑。而现在,他们的气没上来,城下的士气却逼的他们几近绝望。

“大人,今日恐是守不下来了。”张千户拿了一把大刀支在地上,这些日子下来他是完全变了样子,不说身上,脸上就有一道从右眼角到右下颌的伤疤,那伤已经好了,但肉还翻着,可见当时受伤之重。

高老爷点了下头,他比前段日子更瘦了。过去的高老爷是个美男子,不胖不瘦,丰神俊朗,一把长胡须修剪的非常符合这个时候的审美观。但现在,他的胡须已经被剪断,只有两寸长短胡子贴在下巴上,看起来很有些怪异。脸颊深凹,一双眼里满是疲惫。他脸上没有带伤,但左手掌心却有一道可怖的烫伤,那是两天前一个逆兵攻上城头,其他人也来不及补位,他抢先端着一锅开水浇下。那个铁锅右边还有木柄,左边的只剩一个铁条,平时用的时候要找破布裹缠,当时他顾不上,就那么直接端了起来。倒是阻止了攻势,他的左手却也被严重烫伤,这么两天还没消肿。

“若真事不可为,将军就降了吧。”高老爷慢慢的开口。

“大人这话我却不爱听,我老张虽没什么文化,良心还是有的。打到这个份上,那什么狗屁寿王就是龟蛋儿子,要我跪他,老子宁肯再去杀两个贼兵!”张千户说着吐了口痰。江南之地,人物风流,就是街上赶车的也爱吟两句风雅,张千户过去在这里做官,人也变的文绉绉的,这段日子却是把兵痞气全逼出来了。

“我知将军忠义,只是望将军为这江宁上下投降。”张千户一怔,高老爷又道,“若是将军献城,那寿王总不至于屠城吧?”

张千户没有出声。他知道高老爷的意思,打到这个份上,他们艰难,寿王也不是太好过,特别是眼看朝廷的增援就要到了,所以不管寿王早先说过什么,但眼看他开城而献,总会接受一些条件。可若让他真的打进来,这江宁上下立刻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既如此,大人何不与我一起?大人的忠义朝廷必是看到了,就算、就算……”

高老爷摇摇头:“我不能对不起二娘子。我死后,家中老母与四姑娘还要靠将军照拂了。”

他说着,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张千户,此时他们就在城头,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做什么动作,但他的目光神情却充满了托付。这段日子他与张千户生死与共,倒也不用再说什么客套话了。

张千户心中酸苦,大吼一声:“说着些做什么?今日先杀敌个痛快!”

他说着,跳出去,一刀劈向一个刚爬上城头的逆兵,他如此勇猛,也带的城头气势一振,总归是渐渐弱了下来。眼见下面登上城头的逆兵越来越多,乡勇伤亡越来越大,张千户心中也产生了一阵绝望:真的不行了吗?坚持到现在还不可以吗?援兵不是已经来了吗?他们在做什么啊!

下面的寿王一阵欣喜,快了快了快了,这次是真正的快了!江宁,终于要被他打下来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一种说不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有些愕然的回过头,就见一个百户慌里慌张的带着人跑了过来:“殿下大事不好了,杂营炸营了!”

寿王眼前一黑。他号称二十万,其实真正的兵士不过几万,下面十多万都是夹裹的两地民众。这些人过去大多都是农民,就算有少量的乡勇,和正规官兵也不一样。寿王夹裹这些人,一是为了声势,二来也是想让他们充当炮灰。前些日子攻城,他没少驱使这些人上前消耗江宁的能量,不过今天为了一战成功,这才完全换了真正的官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却炸营了!

“怎么回事?牛聪呢?宋时呢?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会让杂营炸了的?”

这些民众既然是夹裹的,他自然不会放心,每处夹裹的大营旁都会再设一处小营,里面驻扎的却是真正的官兵了。民众胆小,一个官兵就能震慑着一群百姓,放上几个百人队,足以镇压一个万人营。今天他前来攻城,就放了两个千户在后面,就算有些动弹,也应该能镇压下去。

“牛宋两位将军正在镇压,但炸营的太多了,好像还有官兵,殿下,速速派人救援啊!”

寿王没有出声。

“殿下!”

“闭嘴!”寿王咬牙切齿,两手颤抖。此时他的心中除了愤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真的不行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不行?不,他不服气,只要再坚持……

他正想着,耳边的鼓噪却越来越大,回过头,就见几百个被夹裹的民众满脸惊慌的向这边跑来,明明看到这边的兵士已经举起了枪也不知躲避,竟就那么直直的撞了上来。

第105章

人在遭受极度恐惧的时候,身体是不受控制的。很多人其实看到了明晃晃的枪尖,但他们还是像飞蛾似的扑了上来,寿王的督战队一连杀了几十人才止住这种势头,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更多的人向这边奔来。

“牛凯,给你三千人,把这些乱民弹压下来!”寿王皱着眉吩咐,虽然这三千人是预备部队,但一来可以替换,二来可以向城头加压,这时候撤下,他手中的兵士一下就紧张了,但此时也容不得他有别的选择了,但他刚把这话说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轰轰乱响,那声音有些像大炮,却不像炮声那么震耳,可是连绵不绝竟不知放了多少个,而随着这声音西边竟冒出了一股黑烟,顿时,他的脸更黑了。

“殿下,好像是粮库那边……”

早先那个百户开口,但他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马鞭:“闭嘴!守粮库的是李千牛,万不会让人攻破!”

“可是……”

那百户想说着火的地方就是粮库,但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脸上就又挨了一下:“既然起火了还不快与找人去灭火?”

那百户一连被打了两下,也有些怕了,但还是捂着脸道:“殿下,小的手下不过几十人,这粮库若烧了……”

“没有人你就去给我找人!这些乱民不是人吗?都是你满身带着晦气,才致使情形大乱,若你救火不下,本王就把你五马分尸!”一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承认是粮库着火。他也不敢承认,就算他再不懂兵事,也知道粮库若着了意味着什么。

“不可能着的,不可能着的,守粮库的是李千牛,怎么也不可能出差错的!”他心中这么想着,脸色却是出奇的差。他的亲兵想说什么,但见他的脸色也不敢开口了,那个百户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匆匆带着自己的几十人走了。寿王抽出自己的佩剑:“令,打下江宁,三天不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