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过窗略看了一眼,后夏和云梅相拥而卧。背向着我,看不清表情。越过这间房,离朱孝廉就越来越近,我不想看,却又止不住的要看。这种矛盾的滋味,当然让我觉得烦恼。

被子团裹着两人,什么也看不清。但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兜兜转转,化为旖旎。只有抱的紧密,才会有如此的牵引。我也不需再对他有任何期翼,原这世间的男子,都是一样!

回禀姑姑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平静:“男女之间,也不过就是这点事。”说着,她站起身来看着我,“跟我去七重天。”

我扬声叫:“姑姑!”

她瞥了我一眼说:“你怪我心狠吗?”

我摇头:“弟子不敢,只求姑姑放过牡丹一次。”

姑姑没理我,淡淡的重复:“跟我去七重天。”

牡丹仍在烈火里煎熬,面惨如金纸,身躯像是随风而折的拂柳。她的元神,在天天消耗,怀揣一丝希望对她有多么重要,但姑姑连这些都不肯给她。

“你拼死放出去的朱公子回来找你了,不过他已经娶了妻,正是翠竹。他一看到翠竹就不打算走了,你明白了吗?这就是男人。”姑姑的话,一字一句,牡丹的表情,由喜转悲,而最后,成了漠然的麻木。

我分明看到了姑姑眼中的悲悯,但牡丹却始终不发一言。

姑姑冷冷的说:“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所谓的男女之情吗?这就是男女之情,他怀抱翠竹的时候,哪里还记得你是谁?亏你要为了他,甘愿受这样的罪?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吃亏不知悔。此时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

牡丹微微抬起头,眼眸浮了一层淡淡的灰。像是蒙了尘一般,她轻轻的说:“他是他,我是我…他选择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办法忘掉~”

姑姑眼中的悲悯化成了愤恨,最后一片冰茫霜冷彻底覆盖了情绪,她的声音亦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既然你是执迷不悟,那么就在火中飞灰烟灭吧。”说完,她与她身后的女兵,皆化作一道光,瞬间就消失在七重天。

我看着牡丹,一念起而情生,这点我体会到了。爱上一个人,往往是一瞬间的事,说不出什么道理,也由不得抵抗。

一眼过去之后,就心忆成狂。但爱情有如鬼魂,更像迷雾,本身就是变化无常的。自己仍陶醉,彼方已经面目全非,到最后,不过只是自己在构架一个虚惘。

此时的牡丹,就是如此。她沉浸在回忆里,回忆形成了具象,在火中与她的灵光交织,成为不断叠换的画面。

我抬眼看去,那是他们相遇的美好时光。他偶然入万花林,在漆黑的石甬之中摸索前进。

牡丹早就厌倦了这种日日重复的苍白日子,她常常以瞬移之术前往雅居,看那些书籍。那一日,牡丹跑到了界口,却因此遇上了意外而入的朱孝廉。

这初次的相遇,便是牡丹情起的瞬间。芝兰玉树一般的美好少年,有着真诚又青涩的璀灿目光,只一眼,牡丹就被他吸引住了。

牡丹怕他误入了道场,指着界林边的小屋让他暂避,接着牡丹便匆匆的赶回道场,那时的我,正在点名。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眼看那火光之中的场景又换,那是我把朱孝廉送到牡丹居之后的情景。

牡丹和翠竹在屋子里乱翻找,可笑到连花盆都要搬开来看一看,好像他能缩成一张纸般会被压在底下似的。我此时可以体会,人着急起来,就是这样颠三倒四。接着朱孝廉进来了,牡丹又惊又喜的飞扑过去,她有些忘情,连翠竹还在边上都顾不上了。

她问了许多关于尘世的事,就像我当时一样。她问一句,朱孝廉便答她一句。不过她更多的是在问人世间的夫妻,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过日子。

朱孝廉于是就答不上来了,因为他尚未娶妻。两人立着凝望对方,翠竹就悄悄退了出去。火光变得很强,灵光闪烁,我看不太清了。只见两人越离越近,似是拥抱到了一起。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有东西冲撞着要流出来。并不想先学会哭,只是眼泪来的时候,我根本止不住。

他们之间很是短暂,但于牡丹而言时间就此停驻,牡丹再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正如她所说的一样,他是他,我是我…朱孝廉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于她已经不重要了。她的回忆,常历弥新,总是这样美好多情。她忘不掉的,是那一见倾心,是那短暂相处。

牡丹从不说谎,她这份心意,不曾影响到任何人,她没有错!

而看在姑姑的眼里,却成了执迷不悟。姑姑一向如此,她憎恨的,我们需与她一起憎恨。她厌烦的,我们需与她一道厌烦。

火蛇已经变的扭曲,长了尖刺吞吐着长舌,那已经沾染了牡丹的心魔。

究竟是爱上朱孝廉,还是爱上爱情本身,牡丹解不开,我也不明白。

我上前了一步,看着牡丹说:“他没有忘记你,他是回来找你的。翠竹的事,是姑姑…”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把扇来。当初他遗落在我的房间,纵是后来又见了他,却也没舍得归还。

但是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东西的,是牡丹。她的情,需要一个证据。只有这样,她的希望才会更强烈。

纵然是虚惘,也请继续做梦下去吧。纵然有心魔,也该绽开花朵而不是让元神狰狞。

牡丹微微抬起眼来,看着我手中的扇。五官变得格外的浓艳起来,眼中带出神采,那份光华无以伦比。她小心的接过来,轻轻抚摩,像是抚摩着少年的脸庞。

她看着我,气若游丝而笑容艳切:“谢谢你,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冷血冷情的人,只知听从命令再无半分情谊。不过后来你帮了我,我也觉得你不过是怕被连累,就算比姑姑宽容些许也是有限的。但他总说是不是表面上的那种人,我还不大相信,原是我们误会你了…”

他…我不愿意再想起他,却也控制不住。这种滋味儿,当真痛苦。

不由的又想起朱孝廉的话来,朋友之间,贵乎于心。纵不擅表达一时被人误解,她们也总有一日可以明白。

但我很难受很难受,除了给她一个梦,什么也做不到。

回去的时候,见茶居里格外的热闹。姑姑又一如当初,笑的灿烂而眼底无情。远处孟龙潭正抱着海棠和百合,边上站着雪莲,我分明看到雪莲满脸的不耐烦。姑姑看了我一眼,仿佛压根儿也不在意我留在七重天太久。

我将花冠递还上去,她轻描淡写的告诉我:“孟公子要纳妾,丁香已经同意了。”

我看着边上的丁香,她立在桌边自顾自的饮茶,似乎对这件事完全的漠不关心。

这本不关我的事,这些朝三暮四,姑姑也借着这几个人向我们展示的明明白白。我不置可否,姑姑向着丁香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消怀了孩子,便不需再受他的气,随便你把他千刀万剐。”

孩子?原来不单单是一场戏,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看清世间男人的无情,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了解所谓情爱的虚幻无稽…

默默的叹了口气,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万花林曾经的平静,日复一日的单调无波,我很怀念。

准备往林瀑中去练功,宁愿日复一日的练功,也对这种所谓的新鲜戏码再无半点兴趣。牡丹坚持自己没有错,我也认为她是没有错的。但说服姑姑已经不可能,我不是没有尝试过。

姑姑不肯放牡丹,但我不想看着她被烈火烧得神形俱灭。

只是,如果没有姑姑允可,我也很难一路闯到七重天去,更重要的是,我现在的烈火真诀还不到家。

不过不是没有机会,姑姑就快闭关了,她要练焕日神通,那就是最好的时机。牡丹想要的,不见得就是朱孝廉的爱。她的坚持的,只是对外界的向往,以及真情期盼。既然朱孝廉给不了她,我至少可以给她自由!

当了这么久的继承人,我一直被姐妹们排斥在外。我怪她们不理解我,但我何尝去体贴过她们?

于七重天的一席话,于最真诚的牡丹的口中说出来,我很开心。在这之前,我要加强我的烈火真诀。

我正往瀑底走,眼见朱孝廉急急的向我走来。仍是那般如芝兰玉树,仍是那样眸如星的俊朗温和,神情也依旧如故,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只是此时,看在我的眼里,便会让我想起牡丹,令我的心且闷又痛。

打算躲开他,他却一个错步拦住我:“我已经问遍了所有人,她们都不知道牡丹的去向…”

这话放在前两天,我一定为之感动,就算我的一念起而无人应,也愿意远远看着他们幸福。至少他们证明了姑姑所言不实,至少让我了解世间有真情,我虽得不到但不代表不存在…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但现在问我这些,只让我觉得讽刺。一边难拒美色,一边仍顾旧欢。贪新而不忘旧,坐享齐人好不快哉。

不过他们的命也不久了,姑姑怎么可能任他们在这里逍遥一世。这里本就不是桃花源,尽享群芳的代价就是拿命来偿!

我不喜欢姑姑这种方式,把万花林弄得乌烟瘴气,令姐妹们难堪,令有情的人断肠。

但是现在,我只想对着这个男人说,活该!

只是,说不出口。面对着这张脸,这双眼,这个人。我也和牡丹一样,过往的片段,霎那的瞬间,我忘不掉也抛不开,真是窝囊。

只能掉头走开,避而不见。时光荏苒,总有一天会忘却!

朱孝廉见我不语,又问:“你知道对吧?她在哪?”

我冷冷的说:“跟你没关系…”

他的表情亦变得冷凝起来,伸手欲拉我的袖子:“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一定要…”

话音未落,一柄刀已经挟着冷光而来,冷锋划若一道弯月。直将朱孝廉格挡到了一边,我睨眼,见金甲羽冷冷的看着朱孝廉道:“朱公子,自重。”

姑姑听到了动静,缓缓的踱出茶居,面色淡然的说:“出什么事了?朱公子是个文人,莫吓着他,把刀放下!”

朱孝廉的表情有些尴尬,轻声说:“我原是想问牡丹的情况的,不知道她如今可好?”

姑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欲去。

朱孝廉有些失望,但仍是不死心,大声说:“大家都很担心她,只是不敢询问,您若知道,还请…”

姑姑倏然转身看着他,挑起细秀的眉毛说:“她死了。”她的话令周遭一团死寂,一众姐妹们皆鸦雀无声。

朱孝廉大愕,连退了两步摇头:“不可能!”

姑姑微眯了眼:“你离开以后,她就想不开自杀了。姐妹们不敢提,是因为怕我伤心。”

朱孝廉面如死灰,绿竹如碧海,阳光洒万金,他淡蓝衣衫却如结了霜凝,眼眸暗淡,再看不到点点碎星。红晕从他脸上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苍白。

姑姑给朱孝廉的答案,同样也是给我的答案。在她眼中,牡丹无异死人。

我愈加的拼命苦练,既然给了牡丹一个希望,让她的元神可以坚持下去。就一定要再给她这个机会。我们是一起在万花林长大的姐妹,这也是一份情啊!

她说,原是我们以前误会了。有这一句,比继承人更珍贵。

姑姑见我倾心于练功,倒是很赞许,最近也甚少让我做那些监督的工作。她也时常于小筑练功,估计距离闭关之期也不甚远了。如此总跟在姑姑身边的金甲羽倒是有了闲遐,时常来找我,他帮我练招。有的时候,他也时常去瞧瞧诸位姐妹们,把林中最近发生的新鲜事也告诉我。

金甲羽说,孟龙潭自从纳了三位妾室以后,就处处以夫为尊,平日时颐气指使,说什么男尊女卑的道理。丁香总是听之任之,不加理会。海棠和百合虽有不满倒也忍气吞声,只是雪莲一向气傲性直,与孟龙潭顶撞了几次。

孟龙潭心下不忿,指桑骂槐不说,还闹得让姑姑知道了,姑姑总是向着孟龙潭的。不但把雪莲骂了一顿,还连着丁香也数落了一番,叫她有妻子的自知,管束一下小的之类的。

自此孟龙潭越发的倨狂起来,还说什么在他们那里,妻妾若是不听话,打骂都是轻的。

碍于姑姑,弄的丁香、百合、雪莲和海棠也是敢怒不敢言。

金甲羽还说,后夏对云梅就很好,但云梅好像对他没什么好感。不过后夏也从不生气,跑前跑后的赔着笑脸格外的殷勤。纵然云梅冷落他,他也是一副好性儿的样子。

金甲羽最后还提到了朱孝廉,说变化最大的就是他了。金甲羽说,自从朱公子得知牡丹已经死去的消息,举止就有些奇怪起来。他不再象前几日那样,与孟龙潭一起在林中取乐,也不再象以前那样对万花林各地的景色好奇,总是不时的乱闯游玩。

他整日都呆在雅居的书斋里,不停的画一幅画,那是一幅很长很长的画卷。

翠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仔细照顾他的身体,这两个人相处的倒似那外头人说的,相敬如宾。

金甲羽最后还做了一番总结,他说:“我现在倒是觉得,这外头的男人也各有不同的。那孟龙潭,总是一副跋扈嚣张的模样,自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便是天下的女人皆要比男人矮上一头似的。不说自己是如何好色不专,却只怪女人待他不够体贴顺从。当真也是太自以为是了,却不知这里的女子,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魂飞魄散的。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有时连我也看不惯。”

我不语,金甲羽又说:“再说那个后夏,性格却也太软了些吧?每日只对着云梅作那小伏低,跑前跑后还一付甘之若饴的样子。人家满脸瞧不起,他也只当看不见…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瞧他却是个没性格的。”

我说:“孟龙潭你便嫌他自以为是,大耍男人威风,全然不把女人放在眼里。那后夏性格憨厚,对云梅知寒问暖,你又嫌他太过软弱可欺?”

金甲羽笑着说:“这两个再怎么怪,总不及那朱孝廉。当初见他,只觉其身正,其性飒。虽是文弱,却有刚凛之气。虽是男子,却不失温和之情。只是不大喜欢他瞧…”

我惑然,金甲羽却转言道:“他倒也不欺弱女子,却也不似后夏那般没骨头似的跟在女人屁股后头转。满嘴的仁义礼信大道理,一副要报国兴家的凌云志。但见他最后也不免要倒在温柔乡,着实与姑姑之前所言的没有分别…但如今,得知牡丹已经死了,他却一副愧疚痛悔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百变无常,让人瞧不明白了。”

我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心里总是打着莫明其妙正邪不分的荒唐仗,到了嘴边就只成淡淡的两个字,无聊。

金甲羽并不介意我的态度,只低声说:“牡丹的事,终究不是你能插手的…”

我倏然抬眼看着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指节在咯咯作响:“你什么意思?”

他不为所动,眼中带出一丝未明的光。

我说:“姑姑让你告诉我这些?”

他摇了摇头:“我把你当成朋友。”

我静了一会,慢慢松开了手指说:“你最近倒是话越来越多了,还说当听众呢!”

“某人越来越沉默,我既然当不了听众。当个说笑的总行吧?”他仍是那一本正经,却让我称奇。这三个外来客,的确是让林子翻天覆地了,就连金甲羽也不知不觉受了他们的影响,变的有些活泼起来。

外头的世界,影响力还真的挺大的。

我不再说话,金甲羽说:“你最近练的太过,也该歇一歇。姑姑让我叫你去雅居…”

我偏了头道:“还去了干什么?”

金甲羽说:“方才不是告诉你了吗?最近那姓朱的没日没夜的画画,弄了一幅什么尘世图,现在已经完成了大半,姑姑让大家都过去欣赏。”

以前不让看那些书,更别提什么画了,省得姐妹们胡思乱想。如今又召集了大帮的人去看,姑姑兜揽这一大圈,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看清楚事实。现在不知又要借着来发什么高谈阔论了,姑姑是巴不得我们从骨子里对她信服崇拜乃至成为信仰,实在没什么必要。

我觉得挺厌烦,但又不得不去。至少最近我表现的越让姑姑赞赏,到时行动起来也越方便些。

雅居书斋里,众人齐聚,正在讨论朱孝廉的画。

见百合好奇的问:“这就是京城吗?好繁华啊,有街有楼,有桥有河…一定也有好吃的吧?”

这话马上引来大家的鄙夷:“你就知道吃!”

云梅仔细的看着,突然问:“咦,为何全是男人,女人都到哪里去了?”

孟龙潭得意洋洋的说:“那当然,天下都是靠男人打的,一切自然都是男人的。女人只养在家里,服侍好自己的男人就行了。哪有女人还抛头露面出来的道理?”

后夏反驳:“当然也有女人,只是这尘世图主绘全景,公子又不能画这么多,你瞧这不是女人?”

孟龙潭不满,冲着后夏威胁的扬了扬拳头:“狗奴才,你的主子都没发话,你放什么屁?”

后夏缩了脖子,却向着云梅说:“你相信我,在京城,你一定可以找到真心爱你的男人的。绝对不会像我身后这只疯狗一样…”

孟龙潭咆哮,剑眉倒竖:“你敢骂我,老子打死你!”

顿时屋时乱成一团,推推搡搡闹哄哄。姑姑站在朱孝廉的边上,老神在在的说:“好了,朱公子绘的辛苦,好好看着吧!”复又看着画说,“画的栩栩如生,朱公子想家了吗?”

朱孝廉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漠然,边上翠竹正捧了茶来给他喝,他却接也不接,仿佛魂儿又飘得没了影。

我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又有些刺痛了。默默转过窗棂进了书斋,姑姑睨我一眼:“你最近倒是越发勤奋起来。姐妹们时常聚在一起饮茶论诗,倒一次也没见你来过。”

论诗?以前论诗不是被骂个狗血淋头吗?此时倒成了雅趣了。我淡淡的说:“弟子也不通文墨,没有才情,不便扰了姐妹们的兴致。”

姑姑看着我说:“没有便过来学学,朱公子画了一幅长卷尘世图,叫你来开开眼界。整日就知道独来独往,难道不怕寂寞吗?”

全是反话,我对此不置与否。

可巧朱孝廉慢慢抬起眼来,目光与我相撞。看着他的眸子比前黯淡了许多,加杂了些许悲意,让我有些不忍再看。

我低了头,却不上前:“朱公子有生花妙笔,大千世界自然跃然纸上。弟子不通画技,于外头也没什么向往…”

姑姑笑声如莺,说:“你这丫头,刻板呆木,难怪朱公子挑选妻子也瞧不上你。”

我听到朱孝廉在咳嗽,心下涩然。

姑姑突然话锋一转,慢慢的说:“不过也罢了,心如止水,还不至乱了神魂让人蒙骗了去!这世上的男人不外于是两种。一种是愿意骗你一时,一种则愿骗你一世。不管哪一种,都是骗…骗你一时的,劲头过了,便寻各种理由说你的不是,可以明正言顺的左拥右抱。那骗你一世的,便就表面一套,背里三四套!”

屋里霎时静了下来,原本围在四周的女孩子们皆都散立两边,一时间皆是神色不定。我看向丁香,她的表情极致的淡漠,以致眉眼都变的淡起来。似乎不管别人说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趣来。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总像只小雀儿似的话可多呢。嫁给孟龙潭以后,她真是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淡冷。

瞥眼向孟龙潭,见孟龙潭的表情有些尴尬。复又看了一眼朱孝廉,见他挣扎着直了身说:“还有第三种…”

姑姑打断他话:“第三种就是,连騙都懒的騙你的!”

“不是。”朱孝廉的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似是急的又似想到什么,眼中带出一丝恍惚,倒让他凭添了几分媚色,“旗未动、风未动。而是人心在动…您心有此念,遂觉世上皆在欺骗…”

我不由自主看着姑姑,姑姑说:“哦?你是说我偏隘?那要听听朱公子的高论了。”

朱孝廉说:“谈不上高论,不过人各有志。一念起而情生,心动而情动。始为男女之情,自此真心以待,倾心以付。相携相伴,共守白头。朋友之间,贵乎交心。夫妻之间更需坦诚,生活需经营,感情亦需呵护,由此才是长久之道,许多真心实意相处一世的夫妻,哪里靠騙便成的?”

满室的沉默,我的心霎时有些摇驰乱跳,姑姑的表情有些阴霾:“一念起而情生,那让朱公子情生的人,是翠竹了?”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带出灼热,这几丈的距离,却让我感觉到了滚烫。心下颤抖,却不敢再直视,忙忙的避闪了去。

他轻声说:“我还在找,实际已经…”

“还在找?”姑姑的声音透着好笑,“朱公子,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方才与我长篇大论,如何与人倾情托付尽守白头。此时当着你的娘子的面,却说仍在找??岂不是让翠竹难堪?这不还是骗?倒不如像孟公子这样,坦然拥妻怀妾,只要女人能接受就行了,你说对不对,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