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周总又媚笑着说:“这位小姐就是陈公子的女友吧?真是漂亮动人啊,刚才多有冒犯,实在是对不住。”

我刚要说话,陈书俊已把我揽在怀里,摸着我的鸟毛头发,慢吞吞地对那周总说:“你的案子我会想办法的,但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欺负洛洛的人,你们两个,最好是离开中国,对我好,对你也好。”

我看了周总一眼,他正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我心里一阵厌恶,这种人渣,真是便宜他了,他把捂脸哭泣的李培培连拉带拖进宝马绝尘离开后,陈书俊轻轻拍拍我的肩,说:“洛洛你……要不住我那儿去吧?这儿环境不行,我不想有人欺负你。”

我惊了,这才刚……呢,咋就同居了?这进展也太快了吧,嘤嘤嘤嘤,我摇头:“没事,我在这还要照顾我老妈,我住着挺好的。”

陈书俊点点头,也没有再强求。

我又好奇地问:“那个周总,是不是被曝光的食品厂人渣老总啊?他坑害了多少人啊。”

陈书俊笑:“他只是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替死鬼,洛洛,这里面的东西太复杂,你不懂,我也不希望你懂,我希望你一辈子快快乐乐,什么都不要去担忧。”

我点点头:“可他到底是坏人啊,你不能助纣为虐。”

陈书俊说:“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说:“好人!”

一想,我又改口说:“不对,你是坏人,我才不给你发好人卡。”

他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起来,依偎在他怀里,无论如何,他刚刚保护我的那样子,真的像是梦幻剧中从天而降的男主角。

那天之后,李培培就消失在这栋破楼里,报纸上也“顺利”传出周总婚变的消息,再后来,我连正义兄都极少见到,据张婶说,他失恋后每天把自己锁房间里,不是打游戏,就是看录像,有一天,张婶和我妈说最近她家的卫生纸用得特别快,真是奇怪啊。

所以正义兄在房间里看些什么录像,我们就不得而知。

但张婶还是很高兴的,从她每天在牌桌上输给我妈越来越多的钱,就可以看出她的高兴,毕竟她一直讨厌的准儿媳走了,她每天都高兴地对牌桌旁几个三姑六婆吹嘘:“哎哟老天有眼啊,咱家正义终于不用受气了,我就说啊,咱们正义新加坡XX学府的毕业生,留学归来的成功男人,前途一片光明,哪能和那种女人将就,按我看啊,洛洛这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咱家正义,洛洛她妈啊,听正义说你宝贝女儿已经是著名画家了?啊呀,多光荣啊……”

我急忙说:“您操心了张婶,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的。”

张婶和我妈同时张大了嘴,感情我像是一辈子找不到男人的女人?

我妈说:“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怎么不带回家给妈瞧瞧?”

我慌忙说:“时机成熟了自然带回来给您瞧,您……您先打牌吧……”

因为我知道,按我妈催我嫁人那架势,我就算带头公猪回家,她都会逼我立刻领证去。

我哪敢把陈书俊带回家受惊吓啊!

晚上我妈拷问我,我说:“一个企业家,很有钱,性格也很好。”

我妈鄙夷说:“你踏实点吧,太有钱的不要找,都不可靠。”

潜台词是太有钱的哪可能轮得到我。

我:……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些天的相处,陈书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极好的男人,比起景深有过之无不及,我虽是个踏实的人,但天上掉下五百万给我,我起码不会拒绝。

“那些有钱的风光的年轻企业家啊,稍微有头有脸的,都忙着和明星闹绯闻……”我妈又说。

我想想的确是这样,但陈书俊又不像是这种人,我试探着说:“妈,他叫陈书俊,你有印象吗?”

——如果,他曾经,认识我,在那遥远的八年前,在那名叫洛城的故乡。

可我妈摇头。说不认识。

我又将信将疑地跑网上搜索陈书俊,搜索出来的信息寥寥无几,别说是和明星的绯闻,连负面的信息都没有,仅有的几条,也是关于最近他手下团队强势进军文娱圈而造势的一些新闻。

我想我是走了狗屎运,这么干净的男人真是难得。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和陈书俊逛街约会看电影,他开车带我在整个北京城里疯玩,那些我来北京五年一直玩不起的地方,他极有耐心地陪我像小孩子一样耍闹,我开心得不得了。

我想我已经走出失恋的阴影了。

可我不知道,生活它永远喜欢开玩笑,生命中永远有那么一些巧合,它让你一辈子忘不了,一辈子铭心刻骨。

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夕阳落下,并不炎热。

陈书俊的分公司有事脱不开身,我一个人在家无聊,索性就从柜子底下搬出许久没用过的画板和铅笔,赤着脚,穿着睡裙跑楼顶上的天台去写生装逼,然后我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说:“白洁,你听我说,你别这样,我一直把你当同学,或者……朋友。”

他说:“你也是医生,你了解我的状况,我真的不值得你付出一生。”

他说:“对不起……”

他倚在锈迹斑斑的护栏上,下面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远方鳞次栉比的建筑,天色灰蒙,无数拔地而起的高楼,而他在这矮小破旧的楼顶,晚风吹起他衬衣的下摆,吹起他的乌黑的头发,他苍白的背影,在京城繁华的衬托下,是那么的萧索。

他的声音的风中模糊,我隐约听到他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说:“谢谢你这两个月的帮忙,可是对不起……”

他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那个耳熟的名字被风吹散,我来不及咀嚼更多,当我不知觉竟已走到他身后时,他也正好回过头来。

“洛洛?!”

他被我吓到,手机摔在地上。

而我也没料到他会那么大反应,我一惊,抱着的画板也摔下,刚好一记猛的,砸在他手机上。

我仰头看着他。

近个把月没有见到他了,他比刚见面时憔悴了许多,眼中尽是血丝,皮肤也粗糙没有光泽,哦,我的娘啊,是什么把他折腾成这样。

我说:“嘿,真巧啊,你也来装逼啊。”

他不说话,垂下眼,望着我,长长的额发被风吹得遮住他半边面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记得下一秒,我已被他抱在怀里。

“洛洛……”

他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力气是那么的大,大到我心口窒息胸腔生疼。

而我永远记住了这个北京城的傍晚,这个被风吹散的夏末。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我一脚踹开他:“你搞毛!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然后他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走下天台,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台阶尽头,在昏暗的天色中落寞。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还在地上,他忘了带走,我拿起来一看,是白洁的电话。

我本想给他放回去,但不知按了他屏幕哪个地方,这该死的触屏手机自己给接通了。

“景深你别挂电话啦,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好啦,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夏洛的医疗事故我们不是已经查到一点眉目了?你别放弃啊,喂,你在不在听啊……”

我把电话给他放回原位,直接拿了画板回家,这家伙,还调查我?

不过他调查我多少,都和我没有关系,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我是人不是畜生。

骄傲自尊如我,那时候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我哭着喊着苦苦求他回头看我一眼。

那天我和陈书俊看电影回来,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

我喜欢看腻歪得死去活来的言情,他喜欢看吓人得死去活来的恐怖,于是就互相承让,一连看了三场,看到最后,我们两个走出影院时都有再世为人的错觉。

陈书俊在楼底下与我吻别,说:“洛洛,周末我打算带你去红酝酒庄玩,就咱们俩。”

我说:“好啊,远不?”

这些天,和陈书俊的相处,真可谓是神仙日子,我一颗少女芳心早被他哄得飘飘然,差点儿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我享受并沉溺在这种生活里,我尽情地让这些光芒四射的生活填满我内心的创痕,谁说闷骚男一定是最好的?陈书俊直白的真情流露,让我感动,让我从小心翼翼变成大胆接受。

陈书俊靠在他的锃亮的跑车边,搂着我的腰,在路灯下,他脸上的笑容无限迷人,我不由看得心醉了,我听到他说:“不远,就在市郊,是我一个朋友开的酒庄,上次我不是拿两瓶MoutonRothschild1999去送人结果摔了么?说实话,我真觉得那酒的档次还配不上你,洛洛,我要给你全世界最好的。”

我吐了吐舌头,低低说了声“哦”,其实我对酒类鉴赏和名品一概不懂,我还生怕我这样的土包子去了,丢他的脸呢。

陈书俊说:“我一直想补偿你,那天你弟弟大概认为我小气吧……”

我急忙说:“不不不,那小子特调皮,你别放心上啊,你一直这么大方,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哈哈笑起来,说:“我开酒庄的那个朋友才叫大方呢,世界十大酒庄的名酒,他都有收藏,加上自己酿的,我若带你去了,说你是我未婚妻,他必定会出血招待你,哈哈,不过你可别喝得太醉哟,他那里,只有一间客房一张床……”

一张床,一张床,一张床……这三个字在我脑海中盘旋不去,我涨红了老脸,他竟然已改口称我为他的未婚妻了?哎呀呀……

我觉得说什么也得礼尚往来,我说:“那好啊,回来之后,我带你回家见我老妈,好不?”

他说:“好,丈母娘当然是要孝敬的。”

我噗的一下笑出来,我这俗人终于找到个白马王子了吗,我俩就倚着他的车门抱在一起又卿卿我我了一阵。

直到路边走来一个醉汉,一下子撞我俩中间,那一身酒气让我忍不住皱眉。

大半夜的,这是谁走路不长眼啊,陈书俊在一旁问我被撞疼没有,我却一眼看到倚在路灯下的醉汉的一张脸。

景深。

不知多少时间没有打理的,他长而油腻的额发垂在他眼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我依旧一眼认出了他。

我打量着他,他青而浓的胡渣在下巴上密密麻麻,他发丝后的目光却越过我,径直看向我身后的陈书俊。

“洛洛,你认得他?他是谁?”陈书俊轻声问我。

我说:“一个邻居而已。”

他说:“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下次我们别再玩那么晚,都是我不好,拖着你看电影。”

呃,明明是我拖着他看虐恋的爱情片,然后在他肩膀上哭的死去活来,还拿他价值好几千的外衣擦鼻涕的。

陈书俊与我道别,刚要回车上,却冷不防被景深冲过来,一把捉住他手腕,靠啊!我顿时被这醉鬼给吓了一跳,他不会因失恋改变了性取向吧?偏偏还看上我的男人,妈呀,太魔幻了。

强烈的酒味从景深嘴里喷出来,他说:“你就是洛洛的男朋友?我好像……见过你?”

路灯下,他幽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书俊的脸。

第十二章

我很难相信,一个醉到会撞路灯杆子的醉鬼,会有这样明亮的目光,再不见往日烛火般的柔和,景深带着血丝的,圆睁的眼,亮得吓人。

陈书俊皱起眉头,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冷冷地说:“我没见过你,你放开。”

我也说:“姓景的,你抽什么风,放开我男人。”

景深却纹丝不动,更没有理会我,他只顾死死地抓着陈书俊的手腕不放,我从来没想过,景深,他平时那么温柔那么好看的一个人,会有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简直就像个疯子。

他们总不会是欠了八辈子债的仇家吧,我想,那也太巧了,要是他们真火拼了,我到底是帮景深还是帮陈书俊,或者干脆打120?

我见陈书俊挣不脱,面上有了恼怒,我就上前去劝架想把景深拉开。

结果这禽兽竟然一把将我拖到他自己身后。

天啊,他哪来那么大力气?!

随后我听到他掐着陈书俊的手腕,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迸着声音说:“陈信……你就是陈信!”

我说:“你认错人了吧,什么诚信不诚信的,他是我男人,陈书俊,你放开他,天下男人多得是,你别想不开。”

陈书俊说:“洛洛你过来,不要和这个疯子废话,看来你这小区的环境实在不行,今天就上我那儿过吧。”

“好啊”两个字还没出口,景深又把我拉到一边,啊啊啊,神经病啊!我怒了,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我吼他:“你到底想干毛?!”

景深转过头,幽幽望着我,那目光让我害怕,他说:“洛洛,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不是好人。”

他的神智清醒了许多,这一刻,在依旧浓重的酒气下,他像个英勇就义的壮士,我心中好笑,不知他在酒吧受了什么刺激,以前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去我弟的酒吧,借着找刺激的名义找麻烦,而我弟总会“刺激”到他们再也不敢脱裤子,我不知景深是不是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

我说:“好人坏人我自己会判断,我和谁在一起用得着你管?你不要破坏我的幸福!”

说着,我奋力甩开他,又趁他手劲一松,扯了陈书俊就要回车上。

景深的整张脸都红了,不知怎么的,看到他好看的脸扭曲成这样,我心里忽然抖了一下,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脚步一慢,在我刚拉开车门的时候,被景深直接跨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腰。

景深沙哑到让人不忍听的声音在那重复说:“不要和他走!洛洛,不要,洛洛……”

我心里烦躁,尼玛的,当初拒绝我的时候那么干脆,现在又来演什么悲情男配?我一个一个拨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姓景的,你喝多了,放开我。”

哼,当初你送我的话,原样奉还给你。

陈书俊也拎着他领子把他往后扯,还狠狠往他腰间踢了一脚,“疯子,”他说,“你再纠缠,我就报警了。”

景深痛苦地倒下去,在这个李培培曾被周人渣扇了一耳光的地方。

看他脸上拧在一起的眉毛,以及那些油腻的,下垂无力的额发,我不争气的心中又开始不忍,其实他也挺可怜的,又失恋,又醉酒,又被人打,我拉开陈书俊生怕他再补一脚,我说:“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这人喝醉了,别理他了。”

陈书俊脸上还带着愠气,大概他这种生活优裕的人一辈子没见过地痞流氓吧,他拍拍我肩膀安慰我,接着我俩上了车。

陈书俊踩下油门。

可是,我往窗外一看,景深不知什么时候又站起来了,他眉间难忍痛楚,他却挣扎着站在那里,他朝着我车窗的这一边大喊:

“别和他走……洛洛……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啊!洛洛!夏洛!夏洛……”

空旷的夜幕下,他的声音凄绝不忍听。

车发动了。

路灯的光,在车窗外逐渐模糊,连成一线,它们是那么快地在飞逝,好似我们一去不返的年华。

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直到他的声音终于消失在北京城的繁华夜里。

情深如景,景深如年,年华在掌心流走,流入时间的河,可是岁月是那么的长,长到我望不见尽头。其实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只有看不开的傻子一辈子神伤,只有割不断的过去一辈子怅惘,对吧?夏洛。不如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