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听说太夫人最近喜食甜食,成日里都想着要吃桂花酿和莲子甜羹。”

说罢,她告了退。

只剩下云姨娘在那怔怔地发呆,“咦,她这是什么意思?叫我去巴结太夫人吗?”

薛琬得了侯夫人的话,领着小花和圆月并几个手脚勤快的嬷嬷一并出了门。

照例叫管车的老伙计去租了两辆车,一辆给嬷嬷们坐,一辆自己坐。

上车的时候,她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又是你。”

她笑眯眯地问,“说吧,这次是怎么知道我又要用车的?”

苏十一将满脸的胡虬撕掉,改扮成右脸长了一颗大痣的丑男,却还是瞒不过薛琬的眼睛。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上的黑痣,“我用你留下的药粉妆扮了一下,到底还是技艺微末,叫你一眼就看穿了。”

看来,除了赶车,还得再精修一门易容的手艺了。

赶车倒是容易学,可易容却要看师傅肯不肯教了……

苏十一看了薛琬一眼,笑笑说,“今早陛下退婚的旨意下来,我猜你肯定会忍不住找这个当借口出门。”

他抬起缰绳,“去哪?”

薛琬看了眼圆月,“先送个人去青云庵。”

圆月好奇地望着苏十一的背影,眼睛里冒星星,“小花,这就是你那十一哥哥?哇,果然好帅啊!”

哪怕脸上贴了一颗大痣,但却丝毫都无损他的美貌。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那英俊挺拔的背影,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纤浓有度的身板,果然是小花,这眼光不错哈。

小花连忙捂住圆月的眼睛,“我不许你偷看我的十一哥哥!”

圆月淬了她一口,“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不许我看啦?你也不嫌害臊!”

小花叉着腰,“咋了咋了,小姐都没有说我痴心妄想呢,你有什么意见啊!”

赶车的苏十一将这些对话收入耳中,面上没有起半分变化,心里却在想,“女人真是麻烦,吵死了。”

薛琬也被吵得头疼。

她前世活到了二十八岁,当然也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无知少女了,知道她这两个侍女都快要十六岁了,这是到了要怀春的年纪。

以她前世所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苏十一也不例外。

他当然是个绝好的帮手,是她忠诚的伙伴,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但前世,他虽然不曾娶妻,可也照样出入烟花之地,和许多个花魁娘子你来我往。

看样子,得找个时间给两个丫头上上课了,好看的男人自然可以用来欣赏,但绝不可以投入感情,否则必定是要受伤的。

第33章 毙命

苏十一稳稳当当将马车停到了护国寺山脚下。

“薛七小姐”袅袅从车中下来,半边的帏帽遮住了她的容貌和表情,只影影绰绰露出圆润的下巴和莹白的脖颈。

也有来此地烧香的善人,对薛七小姐的境遇也有所耳闻,不免暗地里嗟叹,“唉,多好一个姑娘啊,居然无端端遭了这样的事,可怜!”

大约是因为同情,所有人对薛七小姐投投注的目光也都温柔宽容了许多。

“薛七小姐”在小花的陪伴下,在一大群老嬷嬷的簇拥下进了青云庵。

庵堂杏黄色的门合上了,苏十一便驾车离开。

车厢里,薛琬已经将自己易容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不过为了与连月公子区分开来,她在五官上还是刻意动了手脚,做了不少改变。

连月公子的脸是阴柔俊逸的,如今的她,却有一张阳光灿烂的面容。

她笑眯眯地对苏十一说,“为了掩人耳目,小花得和圆月在青云庵待上四日。唉,真是遗憾,接下来几日还有很多好玩的事,她却来不了了。”

苏十一心里倒是一松,“哦。”

那个聒噪的丫头片子不在,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呢,于他倒是一桩惬意之事。

不知不觉,眉眼之间竟有了几分笑意,“接下来要去哪?”

薛琬从车内撩开帘子坐到了苏十一身侧,“你猜。”

她身上的香气让苏十一的呼吸微微有些紊乱,但很快就又平顺了,“不是找拓跋祐,就是去见程谨之吧。”

这两日他按时将骆真送去龙虎拳馆,他自己也有一搭没一搭跟着学了几招。

倒是对拓跋祐大有改观。

这个人……非池中之物啊!

至于程谨之,他的人时刻都盯着,听说办案效率极高,短短三日,已经找到了杨奇埋尸的地方,这案件很快就要收尾了呢。

薛琬漆黑如墨的眸子笑意盈盈地望着苏十一,“你真棒!”

果然是她的苏十一,她什么都不曾开口,就已经猜到了她要去哪。

没错,拓跋祐和程谨之,她都要见。

她抬手指了指他右脸那颗丑得要命的黑痣,“先回你的小院,我帮你整理一下仪容。啊,对了,你再去找一个可靠些的人当车夫。”

苏十一怔了怔,“不需要我赶车了?”

这是他目前为止对她最有用的技能了,不让他赶车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还有点怪失落的。

薛琬“噗嗤”一笑,“你呀,我费尽心血救回来的人难道只是需要他替我赶车?”

她顿了顿,“你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以后都不必再当个车夫了。”

人物?

苏十一忽然笑了。

嗯,他似乎还挺喜欢被这样称呼。

薛琬易容的技艺纯熟,三两下就将苏十一的俊美遮掩掉三分,又将他的阳刚昭显了五分。

在她巧手之下,一个威武霸气又俊朗刚强的男人昭然而成。

苏十一望着铜镜的自己叹道,“这是我,却又不是我。”

分明是他自己的五官,但气质却已经截然不同。

薛琬笑着将几处关键和他说了,“咱们将要做的事,到底有些风险,所以最好不要用本来面目行事。”

她白皙柔嫩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划过,“以后这张脸,就是你行走江湖的门面了。嗯,给你取个什么响亮的外号好呢?”

苏十一眼眸动了动,“萧然,以后我叫萧然。”

薛琬的手指抖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明媚了,“好,就叫你萧然。”

萧然,是苏十一的本名。

这是连陈王都不知道的秘密。

若不是陈王登基那夜,她喝多了酒,非也要灌醉了他,她也不会知道这秘密。

作为千机司的掌门,她当然知道萧然是什么人。

当时她有些震惊,但很快就释然了。

行走江湖的人,谁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哪怕是王孙公子,一旦跌落尘埃,便会碾碎成泥,她从前不也是尊贵的侯府小姐吗?所以苏十一是萧然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只当不知,并且从此深埋心底。

嗯。

萧然。

郴州萧氏。

建宁侯萧栉的嫡长孙。

八岁时,母亲被构陷与人通奸,成为身份存疑的孩子,被迫远走外家。

却在路上遭人追杀,十八支金箭羽翎将他逼入了绝地,最后跳崖身亡,尸骨无存。

可他并没有死。

悬崖峭壁上一棵千年古松的枝桠救了他。

八岁,已经是很懂事的年龄了。

萧然知道,从此再也不能用这个名字活下去了,否则,就会面临永无止境的追杀。

想要活着,就要将自己彻彻底底地藏起来。

大隐隐于市,所以,他一路行乞来到了盛朝的皇城,哪怕只能成为市井间最低微渺小的一个流浪者。

但只要活着,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年来,他艰辛地在底层摸爬滚打,倒也攒出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和帮手,逐渐打探到了当年的一些秘辛。

母亲的冤屈,是要伸的。

自己的仇苦,是要报的。

他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

萧然面容平静,眼眸里宁谧无波,“我喜欢这个名字。”

薛琬笑着说,“先去见程谨之。”

京兆府尹大人忙碌非凡,但他忙并快乐着。

这三日正是悦来客栈被推至舆论的顶端时,而他恰好此时查起了杨奇虐杀小厮一案,可谓是顺应民意。

如今,又找到了被杨奇杀害的几名小厮的尸骨,甚至连最关键的证据也找到了,岂非大快人心?

正当他兴致勃勃打算去拿人时,忽听手下来报,“大人,杨奇死了!”

嘎?

死了?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程谨之有些生气,“这老匹夫,居然畏罪自杀了!”

虽然畏罪自杀,也是杨奇罪有应得。

但最热闹的方式,应该是他程谨之威风凛凛地出现,亲自将罪犯绳之以法,然后在万人簇拥围观之下,将犯人从悦来茶坊提到京兆府尹衙门。

这样才能接受各种百姓的赞美嘛!

说不定人群之中还会有知趣的的号呼几声“青天大老爷”什么的,这样的话,名也有了,将来万一要升迁,也有足够的民意基础了。

没办法,不是他程谨之看重虚名,实在是他太年轻,升得太快,没有点群众基础,怕那些老顽固唧唧歪歪烦也要烦死了!

唉!这老匹夫,真是让他死得太容易了!

手下愣了愣,“不,不啊。大人,杨奇不是畏罪自杀,他是被人杀害的!利刃划开了他的脖颈,一刀毙命。”

第34章 嫌疑

程谨之匆忙赶去悦来茶坊的同时,萧然也收到了消息。

他面色微沉,低声对薛琬说,“杨奇死了,是被杀的。”

薛琬皱了皱眉,杨奇前世是被抓住了确凿的证据,然后按律法处斩的,其中并没有出什么变故。

如今这走向,倒与前世不同了。

不过,她倒并没有放在心上。

前世杨奇没有横死,这说明这次杀他的人也并不是他的仇家。

不过是有人恨他引人注目罢了,又或者,是因为不想让程谨之太过风光。

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反而让她心底暗暗地兴奋起来。

假若事事都要按着前世按部就班,那她重生一回又有什么意义?

只有这些改变,才能更坚定她改变命运的决心。

是的,历史的车轮自然是该滚滚向前的。可谁又能保证,它途经的每一处都一成不变呢?

她又没有改变历史的野心,只不过是想保全一颗微小的石子,一粒灰尘的性命罢了,应该……并不很难吧?

薛琬的目光晶晶亮亮的,带着几分隐隐的雀跃,“程谨之必然已经在悦来茶坊了,我们这就去会会他。”

女子的身份到底有所不便,以后,她便用这身打扮与程谨之结交吧!

新的面貌,自然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薛琬微笑着侧头望着萧然,“不知你是否介意多一个同胞兄弟?”

萧然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自然是不介意的。”

他顿了顿,“我确实有一名同胞兄弟,不过,他还不曾降生,便就被人害死了,他叫……萧煦。若是你不嫌不吉利……”

薛琬打断了他的话,“那我就叫萧煦吧。”

她轻轻笑,“不出两年,我会让萧氏兄弟的名号响遍盛朝。”

苏十一选择恢复本名,大抵是想要做出一番大事,好引起郴州萧氏的注意。

这是熟谙情报之人通常会用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