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处在暗处已经不能再获取更多有用的消息时,也应该适时地站在明处,让线索来主动找你。

已经死去的人又活了,哪怕只是同名同姓,对于想杀害萧然的人来说,也一定会有所意动吧?

但这还远远不够。

若是再加上一个萧煦,那可就能震动整个建宁侯府。

薛琬看到萧然的眼神,知道他有些愧疚。

可她并不觉得他利用了她,就算有,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为了救她,曾受万箭穿心之苦,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而死,而她偏偏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能重来一回,不管为他做什么,她都是甘之如饴的。

前世他未竟的心愿,今生,就让她帮他完成吧!

悦来茶坊出了人命官司,早就不再营业了。

但有热闹可看,闲来无事的皇城百姓岂可错过?所以,悦来客栈门口竟然比往日还要人多。

薛琬和萧然避开了人潮,从后门而入。

嗯,多亏了骆真,他们两个对悦来茶坊的地形了若指掌。

轻而易举就到了后院,也不出所料地被程谨之的人拦下了。

“大人,有两位公子误闯了杀人现场,属下觉得可疑,请大人裁夺。”

程谨之正在杨奇的尸体旁仔细勘察,和手下人说得一样,杨奇的死因是被割断了喉管,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周围既没有留下脚印,也没有任何外人侵入的痕迹,可谓是滴水不漏。

凶手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至少也是个惯犯。

但这是为什么呢?

程谨之百思不得其解,便打算换换思路,“带进来吧。”

不一会儿,屋里进来两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一个阳刚挺拔,一个明媚俊朗,打扮尊贵,气质出尘,看起来绝非等闲之辈。

程谨之倒是重视起来,“不知道两位公子是何来历,为什么要偷偷潜入这命案现场?”

他眯着眼,瞅着他们,“或许,是知道些什么?”

薛琬一副没有料到地上的尸体居然那么可怕的模样,有些害怕地躲在萧然身后。

不过,该说话的地方,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的。

“回大人的话,在下萧煦。我和兄长萧然是江南人士,结伴来京赴考,因来得有些早了,便到处游览皇城的有名之地。前几日,又听本地人的推荐,来此地听了一回说书。”

程谨之点了点头,不错,今年确实有科举。

不过如今才四月中,科举得到九月,这对兄弟提前来了五个月,可真够早的。

他抬了抬手,“继续说。”

薛琬指着地上的尸体满脸害怕,又满脸嫌弃。

“这老头书说得不错,我兄弟便多给了一些打赏,后来,老头便来谢过我们。”

程谨之又点了点头,这悦来茶坊的规矩,这几日他已经基本摸清,倒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上下看了眼这对锦衣华服的兄弟,看起来像是出手大方的外地豪客。

薛琬继续说道,“我们兄弟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客栈,没成想,一摸,居然随身佩戴的玉佩不见了。”

她隐有哭腔,“这可是临行前祖母亲自所赐的传家宝,若是丢了,回家恐无法交代,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我和兄长这几日到处寻找,都不曾见,万般无奈,才又回到这里想碰碰运气。”

萧然心中想,这位小姐编故事的本事可真是厉害,临行前一句台词都不曾和他对过,谎话居然张口就来,也不怕他说漏嘴吗?

不过,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短处,反而觉得她可爱得很。

又被这种浓浓的信任感所包围,心里一时暖暖的。

他本就不是等闲之辈,曾是锦绣膏粱的侯府嫡长孙,又在民间市井讨过生活,论机敏恐怕这世间都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天性不爱多言罢了。

但遇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弟弟”,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便郑重地对程谨之说道,“大人,我小弟的玉佩,乃是先帝所赐,因上面刻了文成武就四个字,所以祖母便拿出来给我兄弟讨个好口彩。没成想居然丢了,这实在是莫大罪过,所以……”

他叹口气,“所以,便知道这里出了人命官司,我兄弟也只能进来找一找了。”

程谨之抬了抬眉。

江南人士,姓萧。

有先帝所赐的玉佩,上面刻字“文成武就。”

先帝确实有乱赐玉佩的爱好,也确实爱往玉佩上刻字,文成武就是其中最常见的一款,但凡簪缨世家,手中有个一二这样的物件,倒也不稀奇。

所以,这两位不是郴州萧氏就是滨州萧氏的子孙。

御赐之物,不可妄失。

若是所言属实,这样的东西丢了,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确实需要来找一找了。

程谨之咳了一声,“空口无凭,你们兄弟出现在这里,总有些奇怪。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得不要盘问一下了。”

他顿了顿,“死者是今晨被人所害,请问今日辰时,两位身在何方,可否有人证啊?”

第35章 破案

压根没那回事,有个毛线人证!

萧然心里捏了把汗,面上却风轻云淡,“今日辰时,我和弟弟正在赶来此地的路上,遇到的人倒是挺多,但恐怕……”

他话音未落,却看到薛琬扯了扯他衣袖。

她低声说,“兄长,我们来此地的路上,差不多也就是辰时吧,不是在柳叶巷看到一对夫妇拿刀互砍吗?那妇人哭哭啼啼说丈夫吃用花销都是她给,却拿着她赚的钱在外头养了野女人。”

虽然知道薛琬是在瞎扯,但萧然对她,就是莫名地信任。

他的“小弟”实在太神通广大,时常有让他震撼的惊人之举,而且偏偏还总是对的。

所以,她既然这样说了,他就很笃定这是确有其事的。

他点点头,“哦对,为兄居然忘记了这茬。回禀大人,确有其事,夫妇拿刀互砍,现场还挺热闹的,大人若是不信,派人一查就知道了。”

柳叶巷离此地有些距离。

算了算时辰,若是辰时这对兄弟确实在柳叶巷停留,那么确实是很难作案的。

程谨之大手一挥,便派了个手下前去打听。

现下,他倒是有些为难了。

这两位已经等同自报家门,看情形多半又不是凶手。

凶手才没那么笨呢,既然已经行凶杀了人得逞了,万没有又回到杀人现场的道理,还是以这么张扬的姿态出现。

那他到底是要派人押他们先下去呢?还是就徒留他们在此地等候?

押下去,毕竟是有来历的公子,万一被人家长辈知道了,怕是不大好。

在此等着,又嫌时间太久,三人面对一具惨兮兮的尸体你看我我看着你吗?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耳边一句,“大人,这尸体有些古怪啊!”

程谨之连忙问道,“哪里古怪?”

薛琬指了指杨奇的下巴,“这里有两个小洞。”

程谨之立刻趴下来仔细察看,居然真的在下巴的阴影处胡须的间隙中发现了两个小黑点。

他连忙唤了仵作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仵作很有几分本事,不过小片刻就验出了结果,“回禀大人,这是细针的创口。”

他顿了顿,“人确实是因为喉管被割破而死,但在此之前,应该先被涂了麻沸散的针管刺中。”

麻沸散?

程谨之目光深了,他确实大意了,只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伤口,却忽略了更小的细节。

他不由便对这对兄弟起了兴味的目光。

“小兄弟,我看你心细如发,又恰好事涉此案,不如就此谈谈你对此案的看法如何?”

薛琬显得有些害怕,不过却为了要澄清自己豁出去的模样,“呸呸呸,大人不要说得我兄弟好像和这个杀人案有关似的,若是叫祖母知晓了,岂不是要揍死我?”

“不过……”她话锋一转,“关于这案子,我倒是可以给大人一点小小的看法。”

“哦?说来听听?”

薛琬咳了一声,“从前我看过一本神书,名叫《伸冤录》,不知道大人可曾听说?”

程谨之目光一亮,“当然,要不然我怎么能当上这京兆府尹?”

哎呀,这小伙子有前途啊,《伸冤录》可是集古往今来所有疑难奇案的一本神书,里面各种错综复杂的案子,最后都能拨开层层迷雾找到凶手。

这也是他程谨之案首头一本心头之好啊!

薛琬便道,“大人既看过此书,那难道没有一种感觉,所谓的一刀毙命,只是故布疑阵?”

她前世没有经历过杨奇的死亡。

但世间事物,万变不离其宗,所有的事件,都有因果轮回。

她接着说,“有人想要让大人误以为杨奇是被训练有素的杀手所害,可若是先将人麻倒了,一刀毙命又有何难?普通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又何须杀手去做?”

程谨之点了点头。

确实,刚才他疏忽大意没有看到杨奇胡须间的黑点,所以才想得有点多。

甚至,他还觉得此事是他的政敌不想看到他春风得意所为。

咳咳,确实是想多了!

薛琬又道,“大人可以再看一下杨奇脖颈上的刀口,起刀很深,收手却又很浅,虽然是一条直线,可从刀痕深浅可知并不均匀,我推断,此人在杀人时手抖了。”

她顿了顿,“杀手做惯了这种事,才不会手抖呢!”

程谨之立刻翻看刀口,见果然如此。

他连忙抬手,“小哥,来来来,你继续说!”

薛琬又指了指前门,“我虽然是外地人,但也听说了永安伯府的事,这几日悦来客栈虽然闭门谢客,可前门围观了许多爱看热闹之人,杀人犯不可能堂而皇之从正门进来,所以,只能像我兄弟二人那样从后门。”

她咳了一声,“后门锁了,我和兄长是从墙上翻进来的。昨夜下了一场新雨,今晨后院的地还是湿的,有人若是进来,必定会留下脚印。”

程谨之目光一亮,立刻喊人,“去后院搜搜是否有脚印留下!”

薛琬笑笑说,“我兄弟两个刚进来不久,和辰时进来的脚印也有不同,大人可不要将我兄弟和凶手搞混了哦!”

她又道,“大人且先查着,不过我觉得凶手翻墙进来的可能性不大。”

程谨之问道,“此话怎讲?”

薛琬道,“很简单啊,涂过麻沸散的针刺在杨奇的下巴上,而不是后背。大人想想,有什么人可以正面刺中杨奇的下巴,却不被反抗挣扎?”

她环顾四周,“这屋子里可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啊!”

必定是熟悉的人,且能让杨奇不设防备之人,才能做到。

程谨之拍案叫绝,“哎呀,同一本《伸冤录》,为什么萧小弟就能参透如此,而本官却只是习得皮毛?”

他叹道,“如此看来,凶手定是内鬼了。”

薛琬笑笑。

她确实喜欢看《伸冤录》,但破案的手法却并非都从中学来,不过是见多识广,看得多了,有些关键之处,自然而然就注意到罢了。

何况千机司是专司情报之地,她作为掌门人,心细如发是必须的。

这种案件其实并不难,她甚至已经猜到凶手背后的人是谁,程谨之所以看不透,不过只是因为身在其中罢了。

唉,这家伙,虽然是个干吏,到底还是太在乎权势了一些。

任何事执迷于后果,便很难深入其中,只缘身在此山中,便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样也好,她有破案之能,程谨之手头又积压了许多案子,这便是个与他交往的由头。

像这种突发的案件也就罢了,前世早有定数的那些,她要帮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第36章 推理

约莫两柱香后,程谨之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

先是后院湿地的勘察,除了这对萧氏兄弟,确实没有别的新鲜的脚印了。

但从萧氏兄弟的脚印泥土的干涸程度来看,他们是方才进入,并非辰时那么久远,是以,这两个人的嫌疑就骤然轻了许多。

然后是去柳叶巷的人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据禀,辰时左右,柳叶巷确实有一对夫妇拔刀对骂,缘由也和萧氏兄弟说得一般,男子依靠妻子生活,却用妻子所赚之银两养了外室。

不过,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很久,在双方长辈到来之后,就立刻被劝散了。

柳叶巷并非热闹的所在,看客散了之后,便无什么人了。官差也是接连敲开了好几家住户的门才探听到此事。

所以,若非在场亲眼所见,萧氏兄弟是不可能知道这茬的。

同理,若是萧氏兄弟是杀害杨奇的凶手,那么辰时在此地杀人者,又怎么会知道同一时间十几里开外的柳叶巷发生了何事呢?

如此一来,萧氏兄弟的嫌弃便就彻底洗脱了。

程谨之很是高兴。

这萧家哥哥也就罢了,看着威武霸气,但实则兄弟二人的话事人乃是弟弟。

偏偏这弟弟熟读《伸冤录》,对于破案一道确实有自己非凡独到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