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有些不好意思,“周婆子是我干娘,平素照顾我甚多,实在是……”

她上前拱了拱薛琬的手臂,“多谢小姐,我现在就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不多时,薛琬一行大大方方地出发,经过侯夫人的院子时,她还特地进去给大伯母请了个安。

侯夫人气得不行,但却也莫能奈何。

今日陛下会光临国子监一事,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这种时候,就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拦人。

也只能等到薛琬趾高气昂地走了,才露出狠戾神色,“这七丫头不能再在府里留了!”

大嬷嬷眼睛转得贼快,上前对着侯夫人说道,“我的夫人哟,消消气。您还记得平九公子吗?前些日子,老夫人不是才说,想给九公子找一门亲事吗?”

平九公子是侯夫人的娘家堂侄,因为不是嫡脉,所以早些年举家都迁出了皇城,独独留了这位九公子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这九公子生得也倒还周正,也算薄有几分才华,外人看来,不失为一个好夫婿的人选。

但平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平九公子生来就有些古怪。

他的性子时而温和时而暴戾,就好像身子里住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般,既矛盾又诡异。

虽然九公子平时在外人面前都十分温和,暴戾也只是关起门来对着自己家的小厮丫鬟,但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谁也不敢随意地给他讲亲……

两年前,他在行房过后,将自己的通房丫头给打死了……

给他说亲这是要承担风险的,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不是结好,而是结怨。

平家老夫人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才更为平九公子的婚事发愁,前些日子还打算要将人送到南边他父母身边去,这种烦心事,还是让他父母操心吧!

侯夫人一听,便知道了大嬷嬷大意思。

她眼睛一亮,“七丫头刚被退了婚,怕是以后都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了。能找着像小九那样的,估计三弟还得偷着乐。也好,我去促成一番,等到他们婚事成了,就打发他们离开皇城,眼不见为净。”

至于离开之后,七丫头是被打死还是打残,关她屁事!

大嬷嬷笑着说,“那我今日就回去和老夫人提一提?”

侯夫人点头,“你要抓紧着一些,我瞧那日来的周氏,也对七丫头起了心思,趁着太夫人刚起了意,还没有打定主意,咱们得快一些。”

薛琬并不知道,侯夫人为了报复她,已经在拿她的婚事做文章了。

她此刻正在国子监内,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全诗词总选,她的手指轻轻地辗过总编的名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可怕了。

这是真的吗?

父亲这个对学问要求极高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之人,为什么要在他呕心沥血编著的书上,在他的名字之前,写下陛下的别号?

是……因为她的婚事吗?

她的沉默让薛三老爷发现了异样。

薛三老爷终于忍不住问道,“琬琬,你这是怎么了?”

薛琬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低声问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薛三老爷别过老脸,有些尴尬地说,“什么怎么回事?”

他咳了一声,“陛下对我这套书的编撰有着很大的功劳,也亏得他的指点,这本书才能面世。我这是饮水思源!知道感恩!你懂什么?”

打死不能承认是为了琬琬所作的妥协!

也打死不能承认为了这点弄虚作假夜里他偷偷哭了三次觉得自己不纯粹了沾染上了俗气!

薛琬的眼中有眼光闪过。

她想哭。

自从重生之后,她一直都想找老父亲谈一谈这本书的问题,可是父亲避而不见,根本无从谈起。

她不得已之下,只能自己想办法从其他方面各个击破,希望可以拯救父亲,拯救家族。

但没有想到,前世直接导致父亲死亡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这本书上的主编写的是陛下的别名,那么陛下还会有什么嫉妒之心?没有了!不会有的。

既然如此,襄阳王就算造十个反,陛下就是再不高兴,有心人就是再想害父亲,也找不到理由了。

薛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答滴答,像雨水,落在了衣襟上。

薛长安又惊讶又心疼,急得不行,“琬琬,你这是怎么了?”

他还以为女儿在为了区区的主编名号伤心,大力地摆手说,“父亲可高兴了呢,你怎么要哭?唉,快别哭了,等会儿陛下要来了,看了你这样,还以为我不高兴呢!”

薛琬抽抽嗒嗒地擦干了眼泪,目光里却是一片轻松的笑意,“父亲,我不是不高兴,我是太高兴了!”

她顿了顿说,“我为有你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骄傲!”

第93章 陛下

薛三老爷被女儿又哭又笑的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再关心几句,但看到女儿那张脸,顿时又伤怀了。

实在太像亡妻了!

他叹口气,“别胡说八道了,收拾一下,就跟为父出去吧,陛下应该快要到了。”

薛琬忙擦了擦眼泪,“好。”

她现在知道,国子监的大事是什么了。

陛下和国子监祭酒共同编修了全诗词大选,这本书一出现必定要震惊于世,所以陛下就赶着这热潮出现,给国子监的学子们赐书鼓励,以示他的爱才之心。

读书人最容易被打动,这下还不得奉陛下为人生导师,努力向上,以后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薛琬对这任陛下不怎么熟悉,也不了解。

前世,她视他为杀父灭门的仇人。

可是偏偏她又是他儿子的手下,所以这份冤屈仇怨,一直都无法得报,只能等到他死了,才能默默地在心里快意几句。

重生了,前世的事还没有发生,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发生了。

但她对陛下仍旧丝毫没有好感,在她眼里,陛下不过就是一个贪慕虚名好大喜功的昏君罢了!

以为自己了不起死了,心心念念要流芳百世,然而却是个被权臣提在手中的扯线木偶,被人操控,错杀良臣,手足相残。

到头来,仍旧逃不过昏君二字。

简直可笑!

但陛下再可笑,也依然是大盛朝的皇帝陛下,高不可攀的真龙天子。

他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一念之间。

他是这天下的主宰。

哪怕她再努力地迎上攀登,只要他轻轻哈一口气,她就会跌落尘泥,碾碎为土,万劫不复。

所以,心中再不耐烦这位陛下,但为了自己能生存得更好一点,她还是千万不能得罪了他。

薛老三领着女儿去了大厅,国子监早就收到了陛下要来的消息,前两日就已经整修一新,四下张灯结彩,像是要过年似的,格外热闹隆重。

他向着好徒弟周纶招了招手,“陛下到哪了?”

周纶忙答,“还有两条街了,老师您放心,我们的人一直都在外面看着,等到了前面街口,就立刻来报!”

他笑嘻嘻地跟薛琬寒暄几句,又偷偷地对薛老三说,“老师,您干嘛把小师妹带来了?你看那些不长进的东西,都偷偷摸摸看小师妹呢!”

因为林君子的事,对小师妹有好奇的人有。

因为小师妹长得太好看了,舍不得移开眼睛的,更多。

他实在是赶都赶不走!

薛老三瞥了周纶一眼,“我女儿生得丑,见不得人?”

周纶连忙摇头,“那咋能啊,小师妹天香国色,简直好看得不行!”

正是因为好看得不得了,才不能让别人瞎看了去嘛!

薛老三这才顺了顺气,“既然好看,那就让人看去呗,又不会少块肉。你也是瞎操心。”

他又瞥了周纶一眼,“你莫不是……我警告你啊,你不行。”

说罢,便甩袖子走人了。

周纶又惊又气又好笑,“我这……恩师,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这……我也算是看着小师妹从奶娃娃长大的,我做得出你想的那种事吗?真是……”

他要是不那么努力想要拼搏事业,都快能生出来小师妹那样的女儿好不好?

老师也太看得起他了!不,太看不起他了!

薛琬看着父亲和周纶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周师兄,你别和父亲生气了,他这人平时对着别人都是冷冰冰的,连话都不爱说,也就是对你,老耍小孩子脾气。”

她顿了顿,“那是因为,他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若是父亲肯对她这样耍脾气斗嘴,她不知道要多开心呢。

周纶叹口气,接着又笑了起来,“唉,这三年来,老师真是一日比一日笑得少,都快要成了木头人了呢。”

他忽然认真说道,“他能骂我几句,我也开心。”

薛琬点点头,“父亲叫我过来,是给陛下谢恩的。”

林君子的事闹得天下皆知。

永安伯府虽然闭门不出,但消息却不断地传了出来,说是林君子经此打击后,整个人都傻掉了,但偏偏攻击性又强,如今被永安伯锁在家中,哪里都不让他出去。

倘若父亲没有向陛下请求退婚,就算是这样的林朝,她恐怕也要不得不嫁过去。

所以,父亲感念陛下的应允,觉得陛下仁慈救了她,这才要想法设法让她谢恩。

当然父亲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虽然她和林朝是陛下让退的亲,可是在外头人口中,还是固化地认为她是被退亲的那一方。

父亲应该也是想借此时机让别人知道,他薛老三和陛下是有交情的,她女儿也是陛下疼惜才退亲的。

不是没有人要她的女儿,而是她太优秀了对方配不上!

说到底,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天地可表,可歌可泣。

正在这时,外头有国子监的学子高声呼道,“陛下到了,快,快点去迎驾!”

周纶看了眼薛琬,“小师妹,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吧!”

薛琬点头,便跟着周纶一路小跑到了国子监的操场,跟在众人身后跪了下去,“恭迎陛下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一身和蔼可亲的常服龙袍,丝毫没有天下之主的阔气架子,十分温和,倒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

他笑眯眯地请了众人起来,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鼓励了一下学子们,然后就象征性地给众位学子的代表授书。

等到所有的程序都结束了,众人又山呼了一遍万岁之后,这才跟着薛老三进了国子监的藏书阁。

陛下眼睛挺尖,一眼看到薛老三身后跟着的美貌小姑娘。

他忙问道,“薛老三,这位是?”

这小姑娘生得可真好看,论容貌,恐怕全天下,也只有他的睿儿才能匹敌一二了。

唉,这就让人惆怅了。他的睿儿此时还躺在镇国公府生死不明呢!

可怜……

薛老三立刻推了薛琬一把,“回禀陛下,这是我的小女薛琬。上回,承蒙陛下隆恩,赐了她与永安伯世子退婚,我和小女一直都铭记于心,趁着今日这机会,臣自作主张,带着她过来,是想要给陛下磕头谢恩的!”

他忙对薛琬道,“还不赶紧谢过陛下赐你退婚之恩?”

陛下眼睛一亮,“原来你就是薛琬?”

薛老三的女儿,应该也是女中诸葛吧?想必诗词歌赋也一定很擅长。

若是能将这姑娘纳入后宫,以后他作诗,岂不是就不用千里迢迢找了薛老三过来润色了?

但随即陛下又醒悟过来,不行,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平白无故矮了薛老三一辈?

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陛下的眼神顿时释然了,他摆了摆手说,“永安伯府做事太过了,朕也只是气愤难平罢了,不必谢我。”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小姑娘,五日前镇国公夫人的生辰宴,你也去了吧?陈王落水那条船上,你也在?”

第94章 中毒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陈王的死活,陛下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挂心的。

此时见到薛琬,猛然想到镇国公对他回禀时,曾提到在场有些什么人。

薛老三的女儿仿佛也在。

薛琬连忙回答,“回禀陛下,小女当时恰好在场。”

她便将当时景况说了一遍,没有偷工减料,也不曾添油加醋。

说辞刚刚好与镇国公的完全相符。

陛下撸了撸胡须,“这么说来,确实是那个书童存了害人之心。”

能登上帝位,就说明陛下不是单纯的小白花,他也是踏着各位皇兄皇弟的尸骨爬到这个御座的。

事情发生之后,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立刻明白了,那是有人想对陈王下手。

至于原因,陛下心里也一清二楚。

不就是因为最近宫里头活动多,他需要陈王当门面的机会也多,所以时常让睿儿跟在左右,惹了有些人不快嘛!

但那些人也太按捺不住了,他这身体健壮如牛,还没有到老弱病残苟延残喘的时候呢!

现在就算弄死了陈王,也没有什么好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