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疑问,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盘桓在她脑海之中。

伊人早逝,就算有什么疑惑,也没有办法再解开了。所以二夫人便只能丢开去,虽然惋惜,也只当三弟妹命该如此。

可是,前日,侯夫人派去抄望月阁的那些人里,她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很是寻常,四五十岁的一个婆子,看穿着打扮,不过是三等粗使杂役。

但沈氏却总觉得很眼熟。

夜里,她为了这点居然整夜无眠。

昨夜,她又转辗反侧睡不着,坐起来开始想东想西时,猛然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婆子。

三年前,给断了气的三弟妹梳妆打扮擦身子换上寿衣时,屋子里,除了她和侯夫人,就有这个婆子在。

当时,原本是她要给三弟妹擦洗的,但这个婆子冲撞进来,弄脏了她的裙子,侯夫人重责了婆子,还让她回去换件衣裳。

等她重新回到三弟妹的屋子时,侯夫人已经替三弟妹擦洗干净,在换衣裳了。

后来,这个婆子,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

这些陈年往事,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猛然想起时,却总觉得格外奇怪,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也是她要搬家了,所以格外多愁敏感,这才忍不住要对薛琬说这番话的。

第138章 往事

二夫人这番话,让薛琬的心中炸开了惊雷。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冰冻的,那种入赘冰窖之感,让她浑身发抖,血脉都彷佛凝固。

好半晌,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才终于抬起头来,“多谢二伯母告知我这一切。”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亲自将沈氏送了出去。

等送走了沈氏,薛琬立刻便让小花将三房最老的几名嬷嬷都请了进来。

她坐在上首,一个个地扫着面前这几位,“嬷嬷们都是我母亲刚嫁过来时,就在三房服侍的吧?”

年纪最长的那个婆子上前一步,“回小姐的话,我们三个都是三老爷和三夫人成亲那会儿,太夫人从庄子上调过来的。”

矮胖的婆子说道,“不过我们在三房都是粗使杂役,并没有资格到三夫人跟前伺候。”

最后那名婆子有些瘦小,脸色看起来也病怏怏的,“正是。”

薛琬也知道,若论亲近,这些靖宁侯府的婆子自然比不过母亲的陪嫁。

可是,这三年来,母亲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婆子,大部分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薛家。

只剩下很少几位,前不久,也被她打发到了南庄。

她垂了垂眼眸,“没关系,我也不是要问你们我母亲的事。”

为首的婆子到底有些见识,连忙投诚说道,“小姐不论要问什么,但凡我们知道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靖宁侯府的几位老爷要分家的事,整个家里都知道了,在长房当差的当然笃定,二房的下人也淡定,可是她们这些在三房做事的,就有些忐忑了。

尤其是她们这些年纪大了,就靠着在侯府里养老的,若是不被三老爷带出去,那侯夫人可不会对她们手下留情。

给调到庄子上还算是好的,若是再将她们发卖,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干几日活?以后的日子可真是苦了。

别说侯夫人干不出来这样的事,人家连家里侄女儿的院子都抄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所以,年长的婆子决定要抓住一切可以在七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争取让七小姐将她带出去。

另外两个婆子也是一样想法。

薛琬便点点头,“我就想知道,我母亲嫁过来后,和侯夫人之间关系如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她顿了顿,“你们都说说,若是说得好,有赏。”

年长的婆子想了想,“三夫人出身边陲小城,是武将之女,嫁过来之后,与侯夫人这样皇城出身的名门小姐自然没有什么深交,但也谈不上有什么不好。”

她接着说,“那时候侯夫人还是挺要面子的,她自恃身份尊贵,虽然不与二夫人三夫人交好,但也不愿意交恶。”

矮胖的婆子道,“是啊,三夫人和二夫人倒是走得挺近的。”

她想了想,忽然说道,“不过,若说彼此之间,心里没有点不舒服,那恐怕也是不对的。我记得有一回,侯夫人就当场给了三夫人没脸。”

薛琬目光一动,“哦?你说来听听。”

矮胖的婆子道,“那时,当今陛下登基不久,皇后缠绵病榻。皇后体恤陛下,便要给陛下选妃。但陛下热爱诗词歌赋,选妃的条件,不先看容貌家世,只看有没有诗才。所以,那阵子,整个皇城的名门贵女都拼命地学诗赛诗。”

皇后大限将至,不论什么妃,将来都有可能问鼎后位,所以,名门世家都十分积极想要让女儿出风头,好抢得妃位。

她顿了顿,“这股风气之下,不论是哪家要办茶会酒会花会,都不约而同要赛诗。”

薛琬点点头,“然后呢?”

矮胖的婆子道,“有一回不知道是哪位伯爷家里宴请,具体的情形老奴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轮到夫人们做诗时,出身武将世家的三夫人,居然作了好诗,将名门贵女出身的侯夫人给比了下去。”

她轻轻摇摇头,“侯爷不懂体贴,回了家后就当场发作,说侯夫人没有内涵,空端着世家女的架子,却根本比不上被她看不起的三夫人。”

当时侯夫人也嫁过来没几年,仍是世子夫人,还算是新妇。

对靖宁侯恐怕也是在意的。

丈夫的鄙夷,像是盐水,洒在她心头的伤口上,疼得不行。

可她又不能对靖宁侯做什么。

所以这份愤怒,便就转移到了毫不知情并且无辜的三夫人身上。

矮胖的婆子继续说道,“这件事整个府里都传遍了,侯夫人觉得没有脸面,便对三夫人很有些不满。”

她叹口气,“素来都端着贵妇人都架子,可是侯夫人那次,却好几次当场对三夫人下脸子。”

毕竟是世子夫人,未来的靖宁侯府主母。

侯夫人那么生气,底下的人便见风使舵,那阵子,三房的伙食也差,丫头婆子见了都爱答不理,很是让三夫人受了些委屈的。

矮胖的婆子说到这里,看了眼瘦小病态的婆子,“这件事,兰婆婆也是知道的。”

那个叫兰婆婆的瞥了矮胖的婆子一眼,抿了抿唇,声音低弱地说道,“是,确实如此。”

薛琬的目光在兰婆婆身上转了一会,“你就是兰婆婆?”

兰婆婆闻言身子微微一抖,“七小姐知道我?”

薛琬似笑非笑看着她,“当然,兰婆婆和可她二位不同,你当初曾在我母亲身边伺候过一阵子,算不上是粗使丫头吧?”

母亲才过世不过三年。

从前的人和事,或许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总也能从母亲嘴里得知一二的。

这个兰婆婆的事,母亲就对她提起过。

当时,好心肠的母亲甚至还要她以后多加善待这位兰婆婆呢!

可兰婆婆却公然对着她撒谎了……

为什么呢?

薛琬直觉,这个兰婆婆知道的东西会远远比前面两位婆子多。

她便抬头问道,“你也将你知道的事说一遍吧。”

兰婆婆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有的病态,还是因为被揭穿了撒谎而有些害怕。

她的舌头有些打转,说话也不怎么利索起来,“我……奴婢知道的并不比她二人多。”

薛琬冷笑,“真的吗?”

第139章 问好

兰婆婆脸色有些不怎么好看。

她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子,然后捂着嘴说,“老奴真的所知不多,与其他两位差不多,还请七小姐见谅。”

薛琬目光一深,倒也没有穷追猛打,“我想,几位嬷嬷年纪都大了,难免会有记不清楚的时候,这也是正常的。”

她叫小花一人给了一点赏银,“你们若是有人再想起点其他什么来,就来我这里,都有赏。”

然后,她挥了挥手,便叫这个嬷嬷退下了。

圆月有些着急,“小姐,那个兰婆婆显然知道点什么,您为什么不接着问呢?”

看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定有鬼!

薛琬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兰婆婆有鬼,但就这么逼问,恐怕她是不会说的。圆月,你派几个靠得住的人,给我去盯着兰婆婆,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她眼眸微垂,“兰婆婆曾在我母亲身边贴身伺候过,可后来却又被赶出了内屋,这里面定然有缘由。”

从前的她,太小太稚嫩,对这些事都不太上心。

所以也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一个贴身伺候母亲的婆子忽然调走了这种事。

她只记得母亲提起过一嘴,有个丫头偷了东西,所以调离了内屋。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偷了东西的丫头,便是兰婆婆了。

可是母亲看起来却并不记恨兰婆婆,甚至还有一次提起,让她善待兰婆婆。

这却是什么道理?

薛琬只觉得有一团厚厚的迷雾笼罩在自己母亲的身上。

母亲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琬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事。

好在她活过一世,心智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少女可以匹敌,在最初的心情激荡之后,慢慢地就平息了下来。

她开始冷静地思考。

二伯父虽然没有明言,但方才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她,她怀疑母亲的死,有问题。

并且这问题是和侯夫人有关系的。

那个突然出现在母亲房间里将二伯母引走的婆子,一定知道点什么。

薛琬向小花招了招手,“把那个人找出来,我要亲自问她话。”

小花点点头,“小姐放心,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将人带过来。”

找人和盯梢,都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完成的事,薛琬隐约察觉,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深呼一口气,便也不再多想,洗漱过后,便就睡下。

第二日便是二房搬出去前举办的家宴。

因是二房的家宴,所以,聚会的地点也在二房的小花厅,操办筵席的自然也是二夫人沈氏。

沈氏财力惊人,也从来不屑掩饰自己有钱。

所以,这小小的家宴,她居然满桌珍馐,搞得比侯府过年还要隆重几倍。

年纪小的子侄们不懂事,当着侯夫人的面前就啧啧称叹,“今日这菜色简直太绝了,每一道菜都是绝世美味啊!”

“若家宴每回都搞得这么好吃,我一定早早地蹲守着,一次都不拉下。”

“二婶可真贤惠啊!”

“我以后娶老婆,也要找像二婶这样的。”

三房只有薛琬一个。

二房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自夸。

所以,说这些话,都是长房庶出的孩子。

侯夫人气得脸都涨红了,若不是还要最后一点脸面,她恐怕当场就能掀桌子走人。

太过分了!

这沈氏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就是在专门打她的脸!

沈氏这是什么意思?搞这么一桌陛下都未必能天天吃得上的珍馐美食,将那几个没见识的傻小子都忽悠了去。

这是在羞辱她吗?

凭什么?

侯夫人气得胃里翻腾。

偏偏这时候,靖宁侯还要来火上浇油。

靖宁侯凉凉地对侯夫人说道,“你瞧瞧人家,二弟妹当家都比你好。呵呵。”

说罢,就公然搂着他心爱的白姨娘过去,坐在了他的座位上。

侯夫人都快要吐血了,有心想要拂袖而去。

但一想到,若是她这会儿走了,那不仅是彻底输给了沈氏,还让白姨娘钻了空子,就很不甘心。

为了这自尊心,她勉强地端起了笑容,“是啊,二弟妹真是贤惠!”

因是家宴,加上靖宁侯府人口稀少,所以并没有特别讲究。

一共就只开了两桌。

家里的主子们和哥儿姐儿坐了一桌,姨娘们带着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们另开一桌。

白姨娘最特殊,因为生育多,又备受靖宁侯的宠爱,所以便在靖宁侯身后另外加了一把椅子。

不过她不坐,一直都站在侯爷身后,端茶送水夹菜布菜,殷勤地很。

二老爷春风得意,先开口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老爷不喜欢应酬,也不好酒,不过只是为了家人的面子,勉强喝了一杯,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