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轩沉思片刻,才缓缓问随老,“师傅,这血阵竟能遁形?”

随老微微回忆了番,面部表情颇有些扭曲,终于还是舒了口气,道,“上古时候的血阵并无遁形一说……”

“遁形……”琅轩重复了遍。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听见遁形二字更是五雷轰顶,那人便在脑中浮现……

“清涟……他要害死韶华不成。”我不敢相信的回身瞧着琅轩,唇色泛白。

琅轩抓住我的手,与随老说,“师傅,我们暂且兵分两路,这血阵如此巨大,即便是遁形也走不出这魔界的范围,如今便你向北,我与花期向南,一路寻找。”

随老闻听此言,甚觉为今之计的确只能如此,所以丢了个菩提子在我手上,“不论谁寻到血阵,便有这菩提子可通知彼此。先行一步。”

随着随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北方,我与琅轩立刻掉转方向,朝着那南边快速前进。

他牵着我的手,想是怕我因韶华目前下落不明而焦心。

我接连深吸几口气,才微笑着看看他说,“韶华定会没事。”

这胸口处微微一滞,我竟是感觉到那白玉环佩在连续跳动,下意识的看向下方,然则却什么也无。

我知道这白玉环佩与清涟息息相关,也因着双生花的彻底醒觉,在此刻的灵敏触觉竟引导着我,将琅轩轻轻拉拉,便降落在了脚下的一片黑沙土中。

琅轩将我挡在身后,我安然的享受着此刻的保护,他在前面一步一塌,将这黑沙踏出了一行长长的脚印。

只有荒丘野外的黑沙在脚下翻滚,除却黑沙外也只余了数只乌鸦在枯树上飞舞。

乌鸦?想是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琅轩与我心领神会,停在这棵枯树旁。

乌鸦在魔界并不少见,但黑沙中能见着成群的乌鸦却不多见,正像凡间的乌鸦会择地而栖,魔界的也是一般。

应是就在这附近,但这片黑沙静谧安宁,除却风吹起黑沙满面,一无所获。

时间愈久,我的心愈焦躁。

明知道此刻我不应保持这种情绪,但是一想起韶华还在血阵中受苦,若我们不早些将血阵找出,韶华灰飞烟灭不算,混沌也要重现人世。

韶华也不能死,混沌更不能复活。

在这黑沙里转了第十个轮回,我终于按捺不住的叹了口气。

“你试试召唤决。”琅轩提点着我,他依旧一副巍然不动的表情,眸中显现的是沉稳的自信。

眼前一亮,甚觉这是个好方法。

我深吸口气,心中只道,韶华你若有半分意识,都要与我试他一试。

若是别人,我的确信不过;但若是韶华,我知道他曾经拼死守护人间,那么今日,他定会坚持到我们来,也是要守护人间。

韶华当日死,是为了人间;韶华今日必须不能死,也是为人间。

手中连续几个繁花印,这“桃花决”渐渐笼出了桃红色的烟雾,在我们身周荡漾,一个只属于桃花公子的结界渐渐产生。

我凝视着这桃花结界,心神不宁。

也不知这血阵威力究竟有多大,韶华能否透过我这桃花决显示出一分讯息,都是沉在心底的问题。

然我面上不敢表现出任何不安,琅轩更是紧握着我的手,让我渐渐安静了下来,注意着四周时刻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

黑沙翻滚,红烟飘渺。

我与琅轩静静的站在原处,静谧的空间中,那乌鸦的鸣叫声也渐渐聒噪,试图扰乱我们的心绪。

然此时我们已进入了“入定”之势,借耳、眼、鼻瞬间提升的感知力,来感知此刻的微小的动静,我们的确十分紧张,若此时我们错过了任何讯息,极有可能便葬送了韶华的性命。

气息吻合、心灵相通,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世间之一切嘈杂声摒弃于外,方能通透内心。

红烟处,忽然响起了一声极为轻微、甚至可以说转瞬即逝的声音。

首先琅轩睁开了眼,望向了那个方向。

那一朵桃花瓣,轻轻柔柔飘飘荡荡的,在枯树下盘旋着,以极为飘渺之姿落在了黑沙中。

便在那一瞬间,我的百花练、琅轩的天玑剑赫然出现在手中,以雷霆之势扑向了那棵枯树。

乌鸦齐飞,被我等的气势给惊吓的到处逃散。

而轰天的响声在枯树处爆发,一股震荡黑沙的力量以燎原之势从内而外的波荡开来。

黑烟与红烟纠缠翻滚,我们便感觉到有一股巨力从内向外,将我们弹开。

有一黑衣人缓缓从枯树处走出,刀刻的面容冷峻异常,似乎隐隐有怒意放出,渐渐的凝成了悔意,难得见此人的面部表情如此丰富,我与琅轩却缓缓后退一步。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一缕一缕的血垂落在地上。

正主儿居然在此刻到了,枉费我等方才那么努力。

碧渊蹦蹦跳跳的随着随老,向我们这里走来。

颜寒再向前跨一步,径直向我走来,他很明确的将血淋淋的韶华放在我的面前,说,“求上神拯救。”

这是颜寒第二次求我救他,第一次的时候他许了五百年互不侵犯,可这第二次,我自是不可能让他有何诺言,因为我不是安陵。

所以我蹲下身不与他多言,俯身催动着重生决,送入了韶华体内。

但想了想,琅轩突然说,“救他可以,但你需放他离开魔界。”

“为何?”

“魔尊颜寒,这理由还需说么?”琅轩指着这蔓延一地的血。

韶华此生也是个苦命神仙,为颜寒流过两次血,第一次散尽了本尊神花,第二次险些血尽干枯而亡。

他面色苍白如死灰,紧闭着双眼已是感知不到半分气息。

颜寒蹙眉,身后的几位魔界长老走了出来,围在我等身周,高喊着,“魔尊,请你想清楚,究竟是魔界重要,还是你身后这狐媚子重要!”

哀莫大于心死(捉虫)

颜寒皱眉,一时间未立刻回话,他拦在魔界长老与我等中间,倒也撑足了场面。

这场面来自于他自身的气势,一身暗地销魂的气质,将这片黑沙荒原衬得格外庄重。

魔界长老熄了气焰,想是也了解了颜寒此人的秉性,越是逼他便越是没有办法,不若静静的抗议,让他自行想明白了。

若一味护着韶华,硬要将韶华留在身边,那是昏君的做法;若将韶华推向血阵,用来作为这血阵祭祀的最后一道祭品,却也未免极为凉薄。

所以此刻,对于颜寒的确是个很大的难题。

他背着手,在场中走来走去,一言不发。

我俯身查探着韶华的伤势,韶华尤有余息、元气大伤,那一瓣桃花瓣或许已是他最后的法力。

所幸韶华喜爱着红色的衣裳,从外处观不出异态,然我的手一触到他的红衫,凉透了手,那滴滴答答的从手上落下连绵的鲜血,红的触目惊心。

瞧着这幕,颜寒的眼睛微微闪动,似有苦涩埋藏在内,我只颇有些示威的瞪了他一眼,便左手催动着体内的曼陀罗华,紫华蔓延,点凤笔唤碧渊祭出,将韶华的本尊神花引出体外,一朵凋零的桃花缓缓升起。

这紫华从手中渡过,点凤笔火凤散出,紫华迅速与火凤交融,那紫色的丹火元凤便开始在本尊神花外修复着韶华散去的精元。

这一切做完,我缓缓呼了口气。

可怜的韶华,经此一事,恐怕他的法力将要退回千年前的情形。

若这颜寒不能保护他,我与琅轩怕是拼死也要守住韶华。

所以我抬着头,与琅轩一起望着正在场中来回踱步的颜寒。

颜寒不语,他表面上若泰山压顶面色不变,这愈走愈快的步伐,倒显出他此刻内心已是极为焦躁。

我对颜寒不甚了解,更不清楚他究竟藏了多少真心予韶华。

然他,肯为韶华休战五百年,倒也让我抱了寸希望。

颜寒的气势愈来愈低,这魔界至尊一旦气势惊人,连这黑沙荒原的天也变着格外低沉,黑云卷着低空,在头顶处奔腾,风席卷而过,黑沙吹着人着实不舒适。

踏后一步,琅轩抢先在韶华的身周布下一个洁净的结界,可见,不仅仅是我心疼韶华。

韶华与琅轩的交情,自不比我浅,只是琅轩从来不将这情绪放在面上,倒让我落得极为护短的形象。

颜寒最后一次在场中站定,眸子飘忽飘忽的落在韶华身上,那粉桃色的本尊神花在丹火元凤的雕琢下,渐渐的绽放了光芒,复又重现生机。

颜寒才又长舒了口气说,“你们……带他走吧。”

“魔尊!!”长老们未料,这颜寒居然会下了如此定论。

颜寒的眼中的确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冷淡,我想,这魔界至尊的心果然是铁铸钢打,韶华为着此人废了两条命,也换不回舍命的保护。

由我们带走韶华,对我们而言,并无大碍,但对于韶华,恐怕是个天大的打击。

“唉……”这声长叹,为的是韶华,这烈性子的小桃花,总是收获着受伤,所以我站在这洁净的结界外,轻声道,“韶华,与我回去吧,魔界无甚可留恋的。”

这半晌,我便站在韶华的身前发呆。

若那桃花花瓣凋落于地,我听见了一声飘忽的回应,“嗯……”

“魔尊颜寒,那我等便告辞了。”琅轩执手,退后一步,站到我的身侧。

他的眼眸深邃,与那颜寒一般看不出多少情绪,倒是在见着韶华的时候稍稍放柔了些,他右手掐诀,解了这围在韶华身外的结界,问我,“可好了?”

这丹火元凤的紫华已然淡薄,韶华的眼睛微微睁开,艳丽的容颜依旧若桃李三月,却苍白无色,倒也添了几分可怜。

他轻轻的对我笑了笑,悬空的身子便缓缓落在了琅轩怀中,我才撤去了这丹火元凤。

颜寒的眸子微缩,他身后的长老们突然窜出,布出个环形法阵,在我一行五人身旁围做一圈。

“怎么?看来魔界还是不打算放人?”琅轩的声音冷下,他没有看这七位长老,而是看向颜寒,毕竟在魔界,做主的是颜寒。

颜寒不做声,脚下微动,若迅影疾风,闪到琅轩身边。

他凝视着琅轩怀中的韶华,似乎有些留恋,我却也不作声的挡在了他们中间,“魔尊既然不打算护着韶华,那么也莫要再做纠缠。”

耳边却传来几位魔界长老的咒骂,“狐媚子就是狐媚子,若不是魔尊及时赶到,早将他拿来祭了魔神了。”

韶华缓缓转头,颇有些困难的瞧着颜寒。

这二人的确是有情的,不论韶华初初在天上对魔尊是何等情感,魔界百年时光,他都与这魔尊处在一起,若说只是报恩,绝不会有人相信。

报恩可以有很多种,以身相许只是最次的一种手段。

韶华面上似乎有些伤感,但并未含着恨意,这烈性子的小桃花经历了两次生死,果然已经清明了很多。

“韶华明白……魔尊想说什么……少主,我们走吧。”韶华的声音很轻,很是无力,一丝一缕的喘出,终是落在我的心上,让心口有些疼痛。

将心比心,若放一日,琅轩为了九重天放弃了我,或许我已不是韶华此刻的状态,而是心死。

这一想法让我幡然醒悟,我转头看着韶华……他不再是那烈性子的桃花,难道是……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