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妃款款而去,道:“臣妾是听着今儿果郡王在宫里,怎么皇上不陪着,反倒来瞧臣妾了呢?”

皇上笑着捏了捏她丰腴的脸蛋,道:“朕撇下亲弟弟来陪你,还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华贵妃笑得妩媚,歪在他怀里,道:“果真还是皇上最疼我了!”

皇上慢慢抚摸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朕前些时候错怪了你,你没有怪朕,可见是你懂事了。”到底还是与兰儿的情分深厚,纵然委屈冤枉,也不曾攀诬旁人。

华贵妃鼻子一酸,用帕子掖了掖眼角,道:“只要皇上知道臣妾心里委屈,臣妾就不算委屈。”现下委屈怕什么,将来讨回来就是了!

皇上心中微动,倾下了身子。

翊坤宫中风光旖旎,甄嬛在存菊堂中却心酸悲苦。

沈眉庄似是已然心如死灰,点了两根蜡烛,道:“我如今失宠,又被禁足,那起子捧高踩低的,自然不会给我什么好脸子瞧!幸亏有敬妃时常庇佑,你也重获恩宠,这几日还算是好的了。”

“眉姐姐…”甄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沈眉庄淡淡一笑,道:“不必难过,皇上不肯信我,于我已是最大的痛楚。这点子怠慢,又算得了什么?”

甄嬛忙擦干眼泪,信誓旦旦的说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查出真相,还姐姐清白!”

沈眉庄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就算查出真相,只怕也是枉然。”

“眉姐姐何故如此?”

沈眉庄看了她一眼,道:“我从头说起,你听了莫要惊慌。有一件事,曾是余氏告诉我的,那时你方诊出有孕,我怕吓着你便没说。如今想来,我应早些告诉你,让你多加防备,也免得…”

甄嬛被她勾起了好奇,问道:“到底是何事?”

沈眉庄道:“陵容虽是因嫉妒才害你的,可你是否想过,她一个位卑的答应,从何处得来那么珍贵的白獭髓和当门子?别说她家中如何,外头的香料尤其是麝香,是断然进不得宫中的。”

甄嬛敛容颔首,道:“这些我也想过,陵容背后,必定有人指使。”心下一凛,沉声道:“莫非姐姐知道是谁?”

“我原先不知道,可闷在这里久了,没旁的可做,整日介想些事,到是让我想明白了。”沈眉庄缓缓说道,“当初余氏就曾告诉我,富察贵人失子那一日,她曾看到皇后宫中有一路引诱松子扑向富察贵人的香粉,后来松子被太后捉去打死了,当时皇后也在…”

甄嬛最是机灵不过的人,闻言心下又是震惊又是害怕,但隐隐的,又有些明白。

沈眉庄继续说道:“当时我虽心中怀疑,但她毕竟是国母,又有太后在。太后…该不会连自己的孙儿都不顾及吧?直到后来,你小产,华贵妃禁足,妙常在有了身孕却死了,而事情又牵涉到了我!一桩桩一件件,唯有她置身事外,若说这些都与她无关,呵呵,叫我怎么肯信!”

甄嬛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半晌才吐出一句:“好毒的连环计!”

沈眉庄点头:“是啊!利用陵容害你小产,借故外出故意把你交给性子火爆的华贵妃,华贵妃被冤降位禁足,这便是一箭双雕!同样的计策也用在了我和妙常在身上,一来一去,为她除去了两个皇嗣!若不是妙常阴差阳错的弄伤了手臂,求到了我这儿,我又问你要了舒痕胶,呵呵,只怕这会子,你还和华贵妃斗得厉害呢!”

甄嬛眼中透出怨毒,声音凉凉的:“加上富察贵人的孩子,已是三个孩子死在她手里了,她就不怕报应!”

沈眉庄摇摇头,说:“虽然你我进宫晚,但前情后事联系起来,你且细想,自从她的二阿哥去后,宫中可有阿哥再出生了?别说是阿哥,就是公主,也只有曹贵人生了一个,还是拼死生下的。”

甄嬛咬紧牙关,终是忍不住心中的惊惧,喃喃道:“若说皇上不知情,太后明明知道…难道就不管吗?”

沈眉庄苦笑摇头:“若太后有心,早在富察贵人一事上就该给个交代了。如此,就不会有你和妙常在的事了。”

她能说出这番话,显然是连太后也一起恨上了。

甄嬛沉默半晌,忽然说道:“其实早在我知道舒痕胶一事上,就对皇后有所怀疑了。当初是她举荐章太医为我保胎的,可一个太医院院判,竟然诊不出我日日都与麝香为伍,我决计不信!”

沈眉庄握住她的手,担忧道:“如今我已是不中用的了,而你又获盛宠,假以时日必定会再度有孕,到时候…她是国母,又有太后撑腰,防不胜防!”想了想,她压低嗓音,又道:“华贵妃虽然不好相与,但她脾气耿直,若是拿捏的好,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易相处些。”

甄嬛一怔:“姐姐是想让我与华贵妃联手?”

沈眉庄轻轻点了点头,望着她说:“你既告诉我欢宜香的事,我便知道,她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甄嬛蹙眉不语,这时,外头的芳姑姑已敲门说道:“两位小主儿快些,再迟恐要被发现了。”甄嬛不得不对眉庄说道:“姐姐的提议我会考虑。”

“好妹妹,我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眉庄再度哽咽,“如今你的处境比我还危险,宫中又无可依靠扶持之人…嬛儿,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甄嬛含泪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得逞的!”

外面芳姑姑又催了三四回,两人这才依依惜别,回去时甄嬛是否遇到果郡王,已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震慑

又一场雪下过,银装素裹的紫禁城送走了朝瑰公主,甄嬛终于放低姿态,接纳了皇上,后宫中又出现了华贵妃与菀嫔同分春色的情景。

“富察贵人疯了?”华贵妃捧着描金绘花斗鸟的手炉,依在引枕上,问一旁的周宁海。

周宁海躬身回道:“可不是!听说只是跟菀嫔和曹贵人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回去就吓得尖叫连连,没两日就疯了!”

华贵妃嗤笑道:“她原本就胆子小,又做了亏心事,被甄嬛那么一吓,自然怕得要死。”当初甄嬛装鬼吓人,也只有她被吓得卧床不起。

周宁海却是眼皮一跳,道:“娘娘的意思是…此事乃菀嫔所为?”见华贵妃笑而不语,他又道:“富察氏是满洲老姓儿了,富察贵人虽位分不及菀嫔,可族中速来与皇家联姻,菀嫔竟也敢为难她?”

华贵妃道:“可见菀嫔如今仗着盛宠,有多无法无天了!”

“娘娘就不打算处置她?”周宁海笑问,“如今皇后一味推脱不理事,娘娘可是贵妃…”

华贵妃却摆了摆手,道:“你去叫曹贵人来。”

话音刚落,外头就报:“曹贵人求见!”

华贵妃一笑,道:“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待曹贵人说明来意,华贵妃柳眉一挑,眼角眉梢极尽凌厉,冷声道:“菀嫔想向本宫投诚?”

“正是!”曹贵人一见华贵妃面色,便知此事不成。

华贵妃转眼便换了一副神色,微笑着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曹贵人斟酌一二,道:“嫔妾不过是帮着递个音儿,娘娘要如何做,嫔妾都不敢置喙,只会凭着娘娘驱策。”

华贵妃笑了笑,护甲缓缓滑过手炉上套着的锦绣花纹,道:“菀嫔的心智尤在你之上,你就不怕我收服了她,弃你于不顾吗?”

曹贵人心中一凛,她确实有此顾忌,尤其是,温宜公主还养在华贵妃名下。前些日子朝瑰公主和亲,她已是心甘胆寒了,将来也不知会不会轮到温宜。想到此处便心中剧痛,“噗通”一声跪在华贵妃跟前,哽咽道:“都是嫔妾猪油蒙了心,不该在娘娘面前胡说八道,还望娘娘看在嫔妾往日侍奉忠心的份儿上,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华贵妃先不叫她起来,摩挲了一阵儿,才幽幽问道:“丽嫔鲁直,远在你之下,那你可知本宫为何愿意庇佑?”不等她回答,自己便道:“正是因为她虽样样不如你,只一样比你强,便是忠心二字!”

曹贵人浑身一震,险些瘫软在地,连哭求都忘了。又听华贵妃说道:“忠心这东西,货卖两家,可就一文不值了。”

曹贵人又是一凛,深深埋首,低声应道:“臣妾知道了,臣妾必定效忠娘娘,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华贵妃莞尔笑道:“不用你天打雷劈,你若不忠于本宫,便叫…温宜公主生生世世,受苦受难。”

“啊…”曹贵人彻底瘫倒在地,五内俱焚,可是对上华贵妃犀利的目光,她只能吞下苦水,应下此誓。

震慑了曹贵人,华贵妃又对周宁海道:“悄悄儿的,把富察贵人为何疯癫之事捅给富察家。”

周宁海会意,讨好的笑道:“嗻!奴才一定照实告诉给富察家的族人,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菀嫔娘娘的威风!”

华贵妃满意的点点头,望着窗外又纷扬起来的大雪,冷笑起来。

家世,宠爱,位分…她缺了什么?何必要受制于甄嬛那个贱人!难不成她重活一世,还会走上辈子的老路吗?若她真的救不了家人和自己,那就干脆死了算了!

外面的大雪下得纷纷扬扬,齐妃冒雪前往承乾宫,却被堵在了外头。

菀嫔果然好大的威风!

雪停之后,各宫去给皇后请安,皇后损了安陵容一员大将,华贵妃和甄嬛又相继复宠,那精神看上去可不算好啊!

“莞姐姐你瞧,我又胖了呢!前儿才做的冬衣,今儿就不能穿了,不过皇上说了,让内务府赶紧给我制出新的来,免得被我这肚皮给撑破了。”淳贵人笑嘻嘻的站到菀嫔跟前,转了个圈儿,如此说道。

菀嫔用手指点点她,对两旁的人说道:“你们是不知,她有多能吃!在我宫里用午膳,那可是一整盆的火腿炖肘子!还吃了两碗碧粳米饭,两碗酸笋老鸭汤,我怕她吃撑了,不许她多用,谁知回去后又吃了碗杏仁儿茶和点心。”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皇后也禁不住,笑道:“本宫也瞧着淳贵人是胖了,瞧这小脸儿啊,圆嘟嘟的,看着就喜庆。”

淳贵人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肚皮,害羞的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前虽贪吃,也没现在这么能吃的,旁的地方长肉就算了,这肚子上的肉是越来越多了…”

皇后面容一滞,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大方,笑道:“无妨,你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只要没觉得不舒服,再多吃些,也是吃得起的。”

淳贵人腼腆的笑笑,落座后又抓了把瓜子儿嗑起来。

众人散后,皇后对淳贵人道:“我这儿刚做好的奶黄包,配了乳酪,你若喜欢,就留下吃一点吧!”

淳贵人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多谢皇后娘娘!”任一旁的菀嫔如何打眼色,她也不明白。

华贵妃冷眼瞧着这一切,撇了撇嘴,甩手走了。

淳贵搭配着乳酪人吃完了一碟子奶黄包,又用了一碗杏仁茶,满足的抹抹嘴,笑着跟皇后道谢。皇后慈爱的笑道:“怕你吃撑了,所以叫来太医给你诊脉,若积了食,也好配些山楂丸吃。”

“谢皇后娘娘。”只要不吃苦药,淳贵人都无所谓,那山楂丸酸酸甜甜的,也甚是好吃呢!

太医来给她诊了脉,对皇后说道:“小主儿身体康健,并没有积食。”

皇后放心的点点头:“那就好了,既然如此,淳贵人你就先回去吧!我让人把剩下的奶黄包装起来,你带回去,慢慢吃。”

淳贵人欢天喜地的带着点心走了,待她一走,皇后的脸色才沉了下来,问道:“到底如何?”

太医道:“淳贵人已有快四个月的身孕了。”

皇后神色大变,道:“那怎么…”

太医又道:“不过淳贵人这一胎似乎不大稳,估摸着最初有些见红,因此她才未发现。”

“那这一胎可保得住?”

太医细想了想,沉声道:“淳贵人身子健壮,想来不会有大碍的。”

皇后怔愣片刻,挥了挥手,剪秋忙把太医送了出去。回过头,就见皇后怔怔的发呆。剪秋眼神一黯,心底叹了口气。

菀嫔好容易等到淳贵人回来,细细问了在皇后那里的情形,淳贵人犹未发觉,只夸那包子好吃。菀嫔见问不出什么来,便独留下她的贴身宫女,宫女说了太医一事,甄嬛心下讶异,思虑了一番,悚然变色,低声问道:“你们小主儿的月事可曾来?”

那宫女一愣,继而说道:“每月都来。”

甄嬛松了口气,点头说道:“那就好,你去吧!回去好生伺候着,若她要多吃,多少拦着些,别撑着了。”

宫女抿嘴一笑,道:“是呢!奴婢省得。”

甄嬛想起淳贵人那单纯贪吃的小模样儿,也笑了起来。

可是没多久,淳贵人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了荷花池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淳贵人

“小小年纪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怜见的。”华贵妃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帕子上的熏香一下子把她的眼泪给熏了出来,她使劲眨眨眼,泪珠儿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谁想还是一尸两命,连皇嗣也不明不白的就…唉!当真可怜呐!”说到最后,又是重重一叹。

谁也不知淳贵人有孕一事,还是精奇嬷嬷给淳贵人装殓时发现小腹鼓鼓的,这么一摸就摸出了不对劲,再找专人来一瞧,更是唬的魂飞魄散,当时就报到了御前。

皇上当时正在承乾宫安慰菀嫔,闻言两人都怔住了,甄嬛忽的想起那日在景仁宫的情形,冲口而出:“是皇后!”

皇上带着警告看了她一眼,她忙垂下眼睑,但却紧咬著牙根,眼神内俱是怨毒。

后来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招来苏培盛查出当日在景仁宫发生之事。

苏培盛禀道:“皇后娘娘独留下淳小主,说是吃了奶黄包子,后来太医去给淳小主诊脉,却并未传出淳小主有孕的事儿。”

到底是太医医术不精还是刻意隐瞒,谁也说不清。

皇上正欲招那日给淳贵人诊脉的太医来问话,却传来他在家中畏罪自尽的消息,临终上了一道请罪折子。折子上只说自己学艺不精,连淳贵人的身孕都诊不出来,无言再面对圣君,只求圣上宽仁,饶了他的家人。

皇上将折子砸在了地上,脸色铁青,苏培盛却不顾皇上脸色,叹道:“算起来,今年已有两位太医过世了。”

“还有谁?”皇上一愣。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说道:“前太医院院判章弥章太医,因看顾菀嫔的胎不利,乞骸归乡,不想却在路上遭遇强人,死于非命…”

皇上是脸色果然更加精彩,一言不发,直往景仁宫而去。

原本以为菀嫔的孩子是叫世兰害了的,不想却是安陵容,他也曾怀疑过安陵容哪儿来那么多害人的香料,甚至一度怀疑他的后宫竟与外头私通的如此猖獗,他竟丝毫不知。

却原来,这里头还有她的手笔。

皇后!

章弥是皇后的人,他竟诊不出菀嫔一直受麝香荼毒吗?

他不信!

可谁知还未到半路上,就被太后的人请了过去。

太后只问了他一句话:“还记得纯元皇后过世时,伏在你膝上所说的话吗?”只这一句,便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

皇后可真是有个好姐姐啊!

菀嫔在得知这一切之后,除了这样感叹,还能如何!

华贵妃望着淳贵人的灵堂,深深叹了口气。

宫里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妃嫔的死都撼不动皇后的尊位,看来只有从皇上的最痛处下手了!

纯元皇后!

华贵妃刚走出雨花阁,就听菀嫔在后面叫住了她:“贵妃娘娘请留步。”

她转过身,颇有些不耐:“何事?”

菀嫔看了看左右,恭敬的说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华贵妃却抬了抬下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菀嫔有话,不妨直说。”

菀嫔咬了咬唇,低声道:“淳贵人是如何死的,又是因何而死的,想必娘娘心里十分清楚。”

华贵妃冷笑一声,道:“清楚又如何?这宫里枉死的人还少么!”

菀嫔急声道:“难道贵妃娘娘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娘娘也是曾失去过孩子的人,难道娘娘都忘了曾经的失子之痛吗?”

原来她把自己失去孩子的事也算到皇后头上了。

她明知自己宫里的欢宜香是出自皇上的手,还真是为了扳倒皇后无所不用其极啊!

“本宫没忘!”华贵妃厉声喝道。

菀嫔点点头,道:“娘娘没忘就好。”

华贵妃望着她冷笑连连,缓缓靠近,流朱忠心护主,想要挡在菀嫔前面,菀嫔却把她拉到了一旁。华贵妃靠过去,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宫里,只要有太后在,皇后就会在;只要有皇后在,你就永远别想有孩子!”

菀嫔面色猛地发白,华贵妃满意的再看她两眼,扶着颂芝的手悠然远去。

流朱担心的上前扶住了菀嫔,担忧的轻声唤道:“小主…”

菀嫔咬着唇,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她说得对。”

流朱忙问:“贵妃娘娘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菀嫔却摇摇头,叹道:“罢了,先回去吧!”心中不免寒凉,庇佑皇后的,一个是皇上的生身母亲;一个,则是曾经挚爱的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