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琉璃瓦下,屋檐上的冰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永寿宫偏厅的暖阁间,地热烧得暖烘烘。

宽大的阁内,一个面目发白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却发寒得腿都打着哆嗦。

阁内一个伺候着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唯有那斜倚在榻上的天子,以及沉沉压顶的巨大的胁迫感。

那只是一个储秀宫当值的小太监,平日里连圣颜也没瞧见过几回,今日却莫名地被招来这天子跟前,回话的声音都打着颤:“约……约莫一盏茶的时候。”

皇帝的声音喜怒难测:“说了什么?你可听清了?”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回万岁爷,奴才没听清。”

皇帝脸色阴沉,略微挥手:“下去罢。”

天色暗暗,暖阁中只有窗外几屡淡淡的雪光,皇帝独自在殿内的暖阁,坐了一个晌午。

武公公领着当值的几个太监宫女守在殿外许久,武福一向堆满笑容的脸也显现了犹豫,候了几个时辰,他轻轻地推开了殿门。

他躬着身子进去,皇帝神色倒还平静,只是有些怔仲地望着那一方沉沉沙漏。

武福瞧见塌边的案几上御膳房送入的午膳竟是一动未动,早已凉却,他小心的:“午膳都凉了,万岁爷可还要用点?老奴吩咐御膳房再送……”

“撤了吧。”皇帝的声音带了一丝疲倦。

武福招来宫女,撤去了桌上的膳食,换上了一杯热茶。

皇帝轻悠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拾起了书桌边上的折子。

日影渐渐西斜,一直伏案的明黄身影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武福,什么时辰了?”

“万岁爷,酉时了。”武福答。

皇帝搁下了手边的朱笔,又皱着眉头翻看了案上的一叠折子,神色更显沉重。

武福细心地望着他的神色:“万岁爷看了一下午了,歇会儿吧。”

皇帝站了起来,负手站到了窗台边望着窗外的天色,默默沉吟,忽然开口:“武福,你家是在江南一带?”

“回万岁,是在芜湖。”武福答。

“芜湖是我朝的产粮重地,一向富庶民安,这一淹,怕是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啊……”

武福看着那挺拔的明黄身影,只觉得这一瞬间那背影竟有些萧瑟,他开口:“万岁爷宽宽心,这老天爷会体恤圣上爱民之心,怕是明天雨就会停了。”

皇帝没有回答,只依旧静静地立在窗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会儿,殿前有太监来报:“启禀万岁,侯爷已在御书房候着。”

皇帝淡淡的道:“知道了。”

他转身对武福:“朕与萧侯有要事商议,御书房里不用留人,你在外边候旨,其他人撤了吧。”

武公公应了一声,皇帝缓步走向御书房。

房内烛火已亮,案几上茶香袅袅。

皇帝坐在椅子上,紫檀木案上堆满了折子,他拿起茶盏,开口:“十七,站在那做什么,坐罢。”

立于案前的男子称谢一声,才在一侧的椅上坐下:“皇上召臣来,可是为了江南赈灾之事?”

皇帝颔首:“嗯,十七,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办?”

萧容荒依然一身锦白衣衫,只是在外边披了件淡青外袍,面容依然苍白如雪,只有双目微显湛亮的神采:“皇上,户部库存的可用粮食库银还余多少?”

“不足百万。”

萧容荒略微沉吟:“此次天气反常,寒冬之日竟然连降暴雨,而且受灾地区如此广泛,皇上从附近的省份,紧急调来的粮食,已经派到了几个地区?”

皇帝翻看手边的折子:“已到了江浙一带。”

萧容荒眉头微蹙:“杯水车薪,三江两湖一带受灾逾有六个省份,数十万灾民,远不足以果腹过冬。”

皇帝手指轻敲桌面,忽然开口:“十七,朕对塞北的征税,需增加两成。”

萧容荒眉峰轻轻一颤。

他却很快平复,只微微拧着眉头:“塞北近年来进贡不断曾长,皇上,你不会不知道,臣已是竭尽全力——”

皇帝的声音忽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断:“十七,此事刻不容缓,洪灾一过,疫病又起,朕若不如此,江南一乱,危及的将会是天朝的江山根基!”

“皇上!”萧容荒的脸色苍白了几分,据理力争:“此番回纥使者来京,想必突厥斥候早已打探到消息,为了阻止我朝与回纥联合,阿史那达曼野心勃勃,突厥大军定会伺机而起,而如今正是塞北营房继续过冬粮草之时,北庭粮草冬季本就匮乏,皇上若再征调,这塞北几万兵马的可再无粮草过冬!”

皇帝脸色一沉:“如今事态危机,只好辛苦塞北军将,只要这洪涝一过,军饷户部定会补上,再说我朝威震四方,突厥也真未必敢伺机进攻。”

萧容荒轻声咳嗽,声音冷清中有着一丝阴森的幽凉:“皇上难道是打算弃塞北于空防之地而不顾?”

皇帝挥手一拍御案,怒然有气:“那你是要朕弃江南数十万灾民于水火之中?!”

空气蓦然一冷。

气氛顿然凝滞。

皇帝冷锐如针的眼神,望了一眼椅间那个垂眸间锋芒深敛的男子,目光一变再变。

萧容荒面色惨白,胸口针扎般的痛楚翻涌,忍不住掩嘴咳嗽:“咳咳,此、此事,也不是没有办法。”

皇帝平复了神色:“说说看。”

萧容荒淡淡站起,立在了房中的那一方巨大的水治图前:“如今江浙两省治水之道,皆是只堵不疏,因而才导致了上游的洪涝泛滥,如今姿水上游,乃我朝最重要的产粮重地,臣以为,维今之计——炸毁资水堤坝,泄洪以保住上游的鱼米粮仓!”

皇帝神色一震,随即冷冷一喝:“混账!那下游的数万百姓性命——”

萧容荒脸色幽白,孤冷的嗓音带着绝然:“皇上,要保得社稷安稳,当以大局为重!”

皇帝定定地望着他的脸,许久,方露出了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如此说来,萧侯是坚决不应这塞北加税之事了?”

“回皇上,此事,微臣以为,不可。”萧容荒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疲倦。

“十七——”皇帝撑着书桌站起,阴泠泠的声音传来:“却不知如今洛阳的萧号囤积的十万石大米,你是要打算来做什么?“

萧容荒手指微微一颤。

皇帝缓缓地:“是要囤积着灾后抬高价格,还是要以作谋逆犯乱之用?”

“皇上——”萧容荒脸上最后一丝神色褪去,只剩一片煞白,他转身扶住了椅背。

皇帝怒气难抑:“朕如此信你,你说说,你倒是如何报答朕?”

“微臣斗胆问下皇上,这囤粮的消息,皇上是何时得知?”萧容荒缓缓地吸气,声音低弱。

皇帝却并不回答,踏前一步,甩手道:“江南大区,粮商命脉已为你萧号所掌握,此番大灾,你意欲为何?”

皇帝的声音,沉怒冰冷,自古庙堂之远,江湖难测,萧容荒身为朝廷权臣,这般私自欺君囤粮,简直已是罔顾朝纲的谋逆死罪!

萧容荒放开了手边扶着的椅子,顿首深深地跪了下去。

他脸上一片拒人千里的漠漠寒意,轻轻地咳嗽一声,阖目便不再言语,似已疲倦之极。

仅有双眸中的凄恻,一隐而灭。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充斥着复杂的光,怒意、失望、黯然——

他开口:“你好好反省一下罢。”

皇帝抬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书房。

锦绣宫内,七初正要吩咐了宫女将门帘那一方棉帘落下,这天是越发的冷了。

转身间,却见那一个挺拔的身影跨了进来。

七初瞧见皇帝穿了一件绛紫衣袍,披着一件黑色大麾,竟是只带了武福一人轻简而来。

七初赶忙给他脱了大麾,笑着道:“万岁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倒教人意外。”

皇帝面容有些怪异,瞧见她扯出一抹笑,正欲开口,却见那殿内一声稚嫩呼喊:“父皇!”

下一刻,一个圆圆的小身子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

皇帝一把抱起了怀中的孩儿:“侑儿,想不想父皇啊——”

侑儿将头趴在他的肩膀,笑得清脆:“想啊,父皇,母妃今日教侑儿念诗,还说侑儿聪明……”

“哦,读了什么诗了,念给父皇听听——”

七初看着父子俩说着话朝内殿走去,故意落了几步,使了个眼色给武福:“武公公……”

武福眼明,压低了声音:“娘娘,万岁爷今儿个和侯爷在不知为何在御书房起了争执,气得可不轻呢,也就是在娘娘这,才能让万岁爷消消气儿。“

七初心头咯噔一跳:“怎么个争执法?皇上有没有说什么?”

武福悄声道:“奴才怎么会知道,只见万岁爷从里头出来时,脸色不好,侯爷如今还在御书房跪着呢。”

七初眼睫颤抖,双手在银红的袄缎前死死绞紧,嘴里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娘娘,”武福微微摇头,眸中也有不忍之色:“待会见机劝劝万岁爷,侯爷身子不好,怕经不起那样的责罚。”

七初脑中浮起那人苍白的面容,那么寒的天,那殿堂地砖冰寒,他那样的身子骨儿,暖裘汤药将养着都还整夜地咳,长殿冷清,他怎会经得起那样跪一夜……

七初定了定心神,朝暖阁内走去,陪着坐到了一旁的贵妃椅上,却只见皇帝含笑着陪侑儿说话,竟没有看她一眼。

御膳房传来了晚膳,七初陪着皇帝,奶娘在一旁伺候着侑儿,七初心神恍惚,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七初?”

“啊——”七初蓦然发觉皇帝在一旁喊她,匆忙地答:“皇上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我还正要问你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呢,”皇帝面容平静无波:“坐了大半天,一口都没动。”

七初笑了笑道:“大约是下午喝了碗桂圆红枣羹,现在还饱着呢。”

皇帝望着她的脸,瞧了半晌,才开口,却是对着暖阁外:“武福。”

武公公就在阁外候着,躬着身子走了进来:“奴才在。”

皇帝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地吩咐:“让萧侯起来罢。”

武福答应了一声,又躬身退了出去。

那锦绣宫的小太监名唤小骆子的,应了武公公的话后,匆忙地穿过了朱红长廊,一路小跑着进入了御书房。

那房前守着两位当值的太监,小骆子尖声尖气:“传皇上口谕——”

两位当值太监打开了御书房的门,小骆子的声音传了进去:“萧侯回宫候旨——”

那烛火飘摇的房内依然直挺挺地跪着一个人,素色衣袍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萧容荒清俊的脸庞是淬玉一般的惨白,眼眸微张,也不说话,振衣起身,缓缓地走出了御书房。

太监守在门前,见到他跨出那门槛时,脚下不可闻察地细微一晃。

他赶忙伸出手:“侯爷,当心了。”

萧容荒却并不扶他的手,只撑住了门扉,手在胸前轻轻一按,吸了口气,负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小骆子跟着他,见到他缓缓踏上冷风呼啸的汉白玉石阶,走过空旷的朱红宫墙,步履沉静如水,沿路上的太监宫女见到他无一不恭敬地行礼,萧容荒俊美的脸庞,气韵矜持清贵,偶尔有一两个大胆的宫女忍不住打量着他秀美的容颜。

小禄子一路跟着,直到他回到了长懐宫,又呆了一会,这才快步地往锦绣宫走去。

长夜已深,空旷的皇宫内只有侍卫巡防的脚步沉沉而过。

七初强打精神,哄侑儿睡了觉,又陪着皇帝倚在暖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骆子悄声走了进来,皇帝睁开了眼,挥手让捶腿的宫女离开,道:“七初,给我砌杯茶。”

七初起身走开了。

小太监走过来跪在了塌下:“万岁爷,侯爷已然回到长懐宫,宫内说是歇下了。”

皇帝犹豫了一下,才问:“可曾传膳?”

小骆子只答:“不曾。”

“下去罢。”皇帝似是乏了,又将头倚回了榻上。

小骆子磕了个头,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暖阁,转到外间时,顿时一惊,连忙噤声止住了脚步。

那站在彩轴镜屏前那一抹银红裙的秀窈身影,正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一颗泪滴。

第三十章 拟将欢笑排离索

鎏金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熄灭。

长夜最后一缕黑暗被天光熹微照亮,穿着九龙纹朝服的皇帝跨出了锦绣宫内殿。

武福守在殿前,见到皇帝出来,垂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话。

皇帝脸色微变,急急地道:“传了太医没有?”

武福小心翼翼地道:“昨儿个夜里奴才们不敢惊动圣上……”

皇帝一摔衣袖,快步地跨下台阶:“那还不快宣太医!”

皇帝紧皱着眉头,疾步地穿过了殿前的厅堂,朝着外边走去。

身后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地望着皇帝阴沉的脸色,忙不迭地垂着头匆忙地跟着。

一行人转眼已到了长懐宫的殿前。

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宫前的宁静:“皇上驾到——”

宫前当值的两个太监连忙跪了下去。

皇帝匆忙走到宫内,却见殿堂内黑压压地跪着太监宫女,却不见太医的影子。

他低叱一声:“张钧祥呢?!”

小禄子在身后答:“万岁爷,已经去请了……”

皇帝压着怒火:“怎么还没到!是要朕摘了他的太医院医首的官帽么!”

武福跟在身后,开口宽慰道:“万岁爷莫要担心,侯爷福分大着呢,约莫是旧病犯了,奴才们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不提还好,一提皇帝脸色更沉,对着身前的一干宫女太监:“一群狗奴才!北庭侯是何等尊贵身份,朕——谁给了你们天大的胆子竟敢瞒着不报!”

他定了定心神,才想起来问:“昨儿个夜里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彷佛大祸临头,只哆嗦着面面相觑。

只见一个小宫女颤着声音:“昨儿个侯爷在书房暖阁看了一夜的案卷,奴婢夜半听得侯爷咳嗽得厉害,热了茶端进去,谁知道……谁知道……”那小宫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抽泣着:“奴婢、奴婢瞧见侯爷吐了血……侯爷不让靠近,奴婢也不清楚……”

皇帝脸色慢慢平静了下来,对着跪在眼前的太监宫女略微挥手:“起来罢。”

他抬脚缓缓走进了内殿。

这时,太医院的张钧祥才擦着汗被一个小太监拖着一路跑了进来。

他见到皇帝还来不及跪地请安,就被皇帝一把拉起:“免了。”

张太医随着皇帝跨进了内殿,又转过厅堂,西稍间的暖阁,才是萧容荒的寝殿。

宽敞的寝殿内,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紫金火炉间的炭火,烧了一夜,已经有些冷却了。

萧容荒约莫早就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蹙着眉头撑起身子靠在床沿,一身锦白衣裳惯常的齐整精致,墨黑的长发用一丝素绸挽在胸前,面容如雪,却神色闲淡,丝毫不为殿外的扰乱所动。

见到皇帝进来,他扶着床帏欲站起来,皇帝一把将他扶住:“躺下罢。”

萧容荒低低地咳:“多谢皇上。”

“身上哪里不适?”皇帝瞧了他一眼,他看起来除了脸色惨白,倒没有多大异常,只是气息异常的虚弱冰凉。

萧容荒面容闲寂,语气寻常,只淡淡地道:“惊扰了皇上,只是旧疾复发,没什么大碍。”

张太医跪在了床塌的一个绣墩上:“下官为侯爷请脉。”

他轻轻地咳嗽,声音低弱,几乎已经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有劳了。”

张太医翻出他的手腕,将手指搭上去诊脉,这才看到他月牙锦白的衣袖间,几点暗红的斑斑血迹。

张太医一搭他的脉象,又忍不住暗暗擦了擦额角的汗,才低声:“侯爷,这呕血之症,是病发何时?”

萧容荒倦倦地垂了目,闭口不答。

张太医又细细地诊了许久,才沉吟着开口:“脉象虚迟,侯爷这病,是心脉损伤引发的呕血之症,依下官看来,已是延时了约莫数年,调理得好能恢复一些日子,但若受寒劳累或是悒郁动气,则极容易引发病势,此番天寒犯病,凶险难断,侯爷必须完全卧床静养,病中切不可再操劳心力。”

萧容荒依旧闭着眼,却是听得有些漫不经心,只将一方绸帕捂住嘴角,低低地咳嗽。

张均祥走到一旁的案桌上凝神开方子,皇帝站到了他的身旁,敛着眉头,神色复杂。

萧容荒眼前有些昏花,只约莫看得出眼前明黄的纹龙朝服,他勉强开口:“咳咳……皇上还未早朝?”

他说话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轻声咳嗽着:“百官等在紫宸殿……”

皇帝已明白他的意思:“朕派两个太医守在殿里,十七,遵着张太医的话好好静养些日子。”

长懐宫内一片寂静,伫立在纹菱窗台下的花觚鼎炉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萧容荒披了件素色貂裘,倚在暖塌上,闲闲地翻手中的一本棋谱。

手边搁着的参茶,袅袅地冒着热气。

他喝了一口茶,人还是倦倦的没什么精神,坐了会儿,便有些神思倦沌,正在榻上阖着眼歇了会,蓦然一张眼,待费力看清了来人,他心底一跳,他开口:“皇上——”

皇帝正坐在他身侧的椅上,对着他虚虚一按,示意他不必起来,才道:“病还没好,太医不是让卧床静养么,怎么起来了?”

萧容荒搁下手上的书:“已经没什么事了。”

皇帝看了一眼他手边的书,露出一抹微不可觉的笑:“《蕉窗逸品》,十七,敲棋落灯,你还真是好兴致。”

萧容荒笑了笑,言语中也多了几分闲适:“若不是承蒙皇上器重,我亦不过是只谈风月的闲人。”

皇帝看着他的笑容,悠然一叹:“十七,朕知道这些年委实辛苦你了。”

萧容荒双眼明澈如秋水,无比平静:“皇上言重,能为江山做些事,是臣子的福分。”

皇帝神色一滞,缄默半晌,才开口:“紧急征调的朝廷三千军马,已在遣散姿水下游百姓,堤坝不日将炸开,疏浚上游的洪流。”

萧容荒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颤。

即使紧急的疏散,那些位于偏僻远村的百姓,大多还是无法幸免于难,数万人将会流离失所,如此做法,实在是、有失德仁之道啊……

但若不这般,天朝的整个江南地区,则将毁于这滔天洪浪中,这人世间,终究是无法两全之法……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骨瓷的杯盏。

皇帝带了一丝哀容,却异常的果断:“从闽南地区征调来的粮食,已经送到了常州,只要保住了这姿水之上的产粮重地,恢复民生便指日可待。”

萧容荒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此道,才能解这四肆洪灾了……”

他话说到一半,却忍不住按着胸口,低低地清咳起来。

皇帝静了静,看着他咳了好一阵子,方才平缓了气息。

他转了话题:“回纥的那位亲王住在礼宾馆,倒是快活得很,前几日还给朕上了一道折子,说要进宫来探望北庭侯。”

萧容荒想了想,道:“臣听说拉欣公主,似乎对灏王府的五公子颇有好感?”

皇帝笑笑:“朕正要同你说说,这联姻之事,对我朝巩固与回纥的关系,有莫大的益处。”

萧容荒也淡淡一笑:“皇上圣明。”

“皇上——”萧容荒坐了一会,才沉吟着开口:“既然朝中已无要事,臣不日启程返回北庭。”

皇帝不以为然:“路途颠簸,缓一段日子再回去也不迟。”

萧容荒只不软不硬地坚持“无碍,臣还是在塞北住得习惯些。”

京师大道,长胜亭外,风雪初歇,高远天光,一片湛蓝。

一顶暖桥抬得四平八稳,从西直门外绕出,落在了宫门前宽阔的朱雀大街的一间宅子前。

轿子一落,那几个宫装打扮的轿夫行了礼,便利落地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早已有人候在了屋檐下,一个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掀开了暖帘。

清冷的咳嗽声传出,面容苍白的清俊男子长身而出。

“爷!”立在轿前的两位黑衣男子即刻点地行礼。

“咳咳,起、起来罢。”萧容荒穿着一件翻领的银白的貂裘大氅,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领口处都是暖绒,只是他面容仍然白得无一丝血色,冷得不断地咳嗽。

冷霜站起身,示意那仆役引路:“爷,进屋子去罢。”